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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人头

作者:芦笛飞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戴恒被家丁从郊外湖边带回后,有些神志不清。


    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精神却总是紧张兮兮的,完全见不得水,以至于府内的太平缸、莲缸都尽数让下人撤了去。


    更有甚者,这日从清晨到傍晚,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看见茶盅里的水都魔怔似的一手摔开。


    经历了一夜的折磨,他困倦不已,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天光一点点被西边的地平线吞去,墨蓝色的天幕渐渐挂了上来。


    他正想着去美妾房内好好安抚一下疲惫的心,却见下人丢了魂一样着急忙慌来报。


    “大人!大人——”


    “出大事啦!”


    戴恒正了正神色,“什么事,难道天塌下来了?慌什么慌。”


    不料,下人听了他的训斥,面色更苦,“可不是天塌下来了嘛!”


    戴恒睁大了眼,肃着脸朝他看去,“话说明白!”


    下人顿时跪倒在他面前,“戴家的天,塌了啊...”


    戴恒立马上前抓住他的领口,“你说什么?”


    ...


    岳星赜简单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便匆匆朝顾宅掠去。速度很快,像一只隐于黑暗的游隼。


    身后有人悄悄跟着,是惊孟叔,他知道他在等着他一起离开。


    他终于结束了这一切,今晚就要离开京师,以后应当也不会回来。


    岳星赜想,最后再同她道个别吧。


    稳稳落入顾宅,他轻车熟路地翻进顾云的院子,又避开下人敲响了她的屋门。


    笃笃笃——


    屋内传来些响动,随即是顾云柔和的声音。


    “怎么了?”


    吱呀——


    屋门打开,岳星赜看见她略带诧异的脸,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


    “我是来道歉,也是来道别的。”


    顾云满脸莫名,“从何说起?”


    岳星赜的呼吸有些快,脸上还挂着些没褪去的兴奋与阴郁,整个人明显不对劲。


    “若不是我为了恶心戴老头,一直逼他想办法让我与你成婚,他也不会使出这么恶心的招数来害你。”


    他垂下眼睫,满脸愧疚,“对不住,是我低估了他的卑劣,害你平白无故遭受此难。”


    “若是你真的死了,我这辈子都会活在亏欠里。”


    昨夜听戴恒的描述,顾云已经知道了大概的缘由,此刻听他说起,已没有太大的波澜。


    她叹了口气,“阿赜,日后行事莫再这般莽撞,且不说你预料不到他人作恶的下限,单是为了赌气闹着与不喜欢的人成亲,就已经对自己很不负责了。”


    岳星赜听她这么说,一下就急了,“谁说我不喜欢你!”


    随即又有些泄气,“分明是你不喜欢我。”


    顾云不说话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顾云问他,“你说要走,是要去哪儿?”


    岳星赜忽然回神,缓了缓情绪,从袖口掏出一条五彩穗子给她。


    “西北的雪山、大漠的草原、江南的园林、南境的大海,也许将无处不去吧。”


    见她不接穗子,岳星赜继续开口。


    “这些都是我娘此生想去,但是一直没能去的地方。如今她死了,我就是她的眼睛。”


    他将穗子往前递了递,“收下吧,这是我娘生前编的,不值钱,但若是知道它最终给到了你,她应当会很开心。”


    顾云心下微动,却开口拒绝。


    “既是你母亲费心编的,你该好好收着才对。”


    岳星赜苦笑,“这也不收吗?”


    叹了口气,他将手收回,勉强他人的事情,他终是不喜。


    “若是我母亲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


    他看起来比方才平静了些,眼里闪烁着稀碎的星星,“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缠着你吗?”


    顾云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他轻笑一声,“你和我的母亲,有些像。”


    “你们都是被男人折磨过的女人。但很奇怪,一个折磨男人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我想,我母亲的痛苦已经没有机会被抚平了,要不让我这个恶臭的男人去试着抚平另一个女人的痛苦呢?”


    顾云听着,忽然蹙眉,“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厌自弃?哪有人说自己恶臭的。”


    他却冷笑,眼里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狠厉。


    “一个奸生子,要我如何自怜自爱?”


    他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每次戴老头去强迫我母亲都不避讳我,我想去救她,可我太小,我想躲开,却怎么也躲不了那些绝望凄惨的哭泣。”


    “我的母亲是爱我的,可在这爱之下,更多的是绝望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我身上流着一半施暴者的血,她日日对着我,怎能不想起那个禽兽来!”


    顾云被岳星赜震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卸去乖顺面具,痛苦的、阴狠的、甚至有些扭曲的他。


    “阿赜...”


    她轻唤他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岳星赜很快收拾好了情绪,“我母亲被他关了一辈子,向往的地方一个都没去过,所以,我想替她去。”


    他郑重地看向顾云,“放心,戴老头日后再也不可能暗害你了,我说了替你报仇,就会替你报仇。”


    联系到他不正常的情绪与突然的道别,顾云的脑中突然闪现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你做了什么!”


    看着她震惊到有些惊恐的眼睛,岳星赜唇角微勾,再开口时带着些得偿所愿的癫狂。


    “当然是,为你报了仇,也为我母亲报了仇。”


    岳星赜所剩的时间不多,没法与她多言,收敛好情绪,张开手臂重新对她扬起无害的笑来。


    “我走了,可以最后再抱一下吗?”


    顾云正斟酌语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周其钺披着衣服站在一侧,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瞥一眼身后的人,又看向身前的人,“上次我们已经道过别了,这次就不必了。出门在外的日子,记得保重身体。”


    岳星赜神色莫名,瞥一眼周其钺,冷嘲一声,“有的人可真是好福气。”随即又看向顾云,发出一声轻哼,“你果然还是与他旧情复燃了。”


    顾云偏头没看他,岳星赜却郑重地对她说:“若是来日他再欺负你,我不介意也帮你砍了他脑袋。”


    “后会有期。”


    说罢,他最后看了一眼周其钺,转身飞也似地离开顾云的院子,与另一个黑点汇合后,一同朝出城的方向奔去。


    看着他轻盈的身姿,顾云喃喃发问,“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周其钺晚间又起了高热,此刻身子尚虚,见岳星赜离开,连忙坐回榻上休息。


    “你竟然关注这个,他的措辞你不觉得奇怪吗?‘也’帮你砍了我的脑袋。”


    周其钺将重音放在了“也”字上,顾云立刻品出了背后不同寻常的意味,睁大了眼睛向他求证。


    “你是说?”


    ...


    半个时辰前,丞相府主院。


    看着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戴丞相,岳星赜终于撕破了连日以来的乖巧面具。


    “惊喜吗?”


    戴丞相早已失了往日气定神闲的俊朗模样,他不停地挣扎扭动,眼睛里满是恐惧,时而对着岳星赜卑微祈求,时而朝屋顶方向望去,似在祈祷着什么。


    “别看了,你的暗卫早被你自己调走了,忘了吗?”


    潜伏数月,岳星赜早已对他身边的护卫了若指掌,明面上的、暗处的,他都非常清楚。


    顾云出事,这人竟然装作与他毫无关系,还硬说那是场天火,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说这其实是他指使的一场人祸,他简直不能想象一国宰相会如此不择手段。


    其实通风报信的人也有些可疑,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他也是来杀这伪善的禽兽的,如今更是宜早不宜迟。


    动手,没什么难的。


    他不欲与他废话,抽出腰间的刀,直直架到戴丞相的脖子上,神情阴鸷。


    “你看着,岳书莹来杀你了。”


    戴丞相目眦欲裂,锋利的刀反射出灼目的光,照射入他的眼睛。恍惚间,这张年轻的脸好似真的与岳书莹重合了起来。


    他一向是像他母亲的...


    可戴丞相来不及再多想便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头颅再也找不到他的身体。


    骨碌碌——


    一颗人头赫然滚落在地。


    ...


    岳书莹气愤不已,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把拂落在地。


    一阵清脆的瓷器破裂声之后,木质托盘的滚动声久久萦绕。


    骨碌碌。


    她恨岳家卖女求荣,更恨他们拿自己的母亲做要挟。


    “戴公子样貌绝世,家世顶尖,岳家不过世家末流,就算是给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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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室,也不算辱没了你的。”


    “对呀,来日你给他添个一男半女,自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可享。”


    “你乖乖的,你的母亲在府里才能好好的。”


    “...”


    岳书莹满心绝望。


    惊孟,她的大侠、她的爱人,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偏偏不在?


    所有人都逼她,她快撑不住了...


    而岳书莹没想到的是,恰恰是她的惊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知道戴禽兽是如何得知惊孟的事情的。


    他们二人的事情明明十分隐蔽。


    世家贵女机缘巧合救了负伤的侠客,心软之下偷偷助他养伤,日渐相处中,二人暗生情愫。年轻的侠客身手非凡,心细的贵女步步谨慎,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存在。


    然而,侠客能轻而易举躲开岳家的家仆,却躲不过戴禽兽派来的数十高手。


    被戴禽兽“邀请”到地牢之前,岳书莹打死也想不到会见到这样的他——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戴禽兽说:“依了我,便放了他。”


    岳书莹别无选择。


    于是,一场家人皆知的、荒谬的、长达二十年的囚禁就这么开始了。


    岳家用她换来了族内才俊步步高升,那人得偿所愿将她困于京郊别院,惊孟也得以继续活下去。


    一切都很好。


    除了她。


    戴禽兽对她十分痴迷,甚至有些病态。困住她的身,还不够,他嫉妒她爱着别人,床榻上对她极尽磋磨,誓要她的身心都属于他一人。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其实早已死了。


    岳书莹几番求死不能,肚子却渐渐大了起来。


    她瘦得厉害,唯有肚子高高隆起,坐在满是春色的院子里,像一支不合时宜的、深秋里的、脑袋低低垂下的干枯莲蓬。


    但也是在这个春日,她再一次见到了那双熟悉的眼。


    隐在院墙枝叶之后,可她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


    惊孟。


    他没有放弃救她,她却早已无颜见他。


    她扶着肚子转身回屋,眼泪瞬间断线似地落下来。


    自此,她的屋里隔三差五便会出现一些新奇玩意儿。


    有时是一小瓶黄沙,有时是精致的贝壳,有时是江南的一枝春,有时是漂亮的奇石。


    有人在带外面的世界来看她。


    再后来,他甚至还带来拨浪鼓、小木剑以及一些武功秘籍——岳星赜已慢慢长大了。


    高墙之下,她再没有与他见过面、说过话,可她的生活却处处都有他。


    戴禽兽有妻,是谢氏嫡女,他平日里得小心翼翼伺候着,只有闲暇时才会来她这里,不十分频繁也不十分冷落。


    生子后,他更是对她放松了警惕,觉得孩子已牢牢绑住了她。


    因此,他也没有联想到,自己越来越雄风不振,竟是与他养的娇花有关。


    岳书莹自被困在这里就从未想过要逃,她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亲手杀他不成,便另觅他法。


    对自己用药是第一步,他每与她欢好一次,阳精便会削弱一分,直至最后再也没有生育能力。


    于是,他只有岳星赜一个儿子。


    第二步,是给岳星赜很多很多爱的同时,又让他看见她无尽的恨。


    仇恨的种子早早在小小的心里被种下,又在十七年的漫长岁月里,一点点生根发芽。


    于是,岳星赜也恨那个所谓的父亲。


    最后,她用自己的死将一切引爆。


    于是,岳星赜逃了出去,用她留给他的玉佩找到了她昔日的爱人,从已经不复年轻的侠客手中获得了收集二十年之久的戴家“谋逆”证据,并最终——


    砍掉了他的脑袋。


    濒死之际,她忽然想起曾经也是这么一个深秋。


    她问惊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


    他认真地答:“西北有雪山、大漠有草原、江南有园林、南境有大海,无一不美,你见了一定喜欢。”


    她向往地笑。


    正如此刻,她的脸上也扬着向往的笑。


    “西北雪山、大漠草原、江南园林...南境...大海...”


    她仍躺在困了她二十年的榻上,眼睛却已经看得很远很远。


    不多时,她听到岳星赜崩溃的哭。


    她终于反应过来——


    她的一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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