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的心脏跳得和周其钺一样快，双手还环在他的脖颈上，眼睛却有些不敢看他。
从周其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红红的脸颊和耳朵。
犹豫了一会儿，她缓缓收回双手，退开一步重新看向他，眼神却游离得不行。
周其钺率先开口，“这就是你说的补偿？”
他的目光灼热，“看来云娘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顾云对他的调侃不置可否，“其实也不算补偿...对了，给我一个期限。”
她看向他，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周其钺面色微僵，随即强硬道：“若要我定的话，当然是一辈子啊。”
顾云沉吟，“可要是有一日，我们又像以前那样两看相厌、互相伤害呢？”
“没有确切期限也成，但我希望到那时候，我们可以直接分开。”
竟然，竟然...
他本以为她是在讨要一个忍气吞声留在他身边的期限，可没想到，她竟是在认真考虑他们的未来。
难怪她说不算补偿。
补偿是付出，或许还带着些勉强和不情愿，但若她方才的行为不是出于补偿，那么，是不是说明她真的愿意与他重新开始了？
周其钺直直望向她，心头涌上一股狂喜，像是沙漠里穷途末路的旅人喝到了一口清冽的水，像是终日不见天光的囚徒见到了第一缕阳光。
难言的饱胀感直直涌上心脏，他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加速，呼吸杂乱无章，想开口却像是忘了该怎么说话，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会再有那一天。”
像是承诺一般，他再次重复，“不会有那一天的。”
顾云向他看去，眼里仍带着些犹疑，却见他的目光激动中带着温和，情意里满是庄重，没有半分狎昵轻佻之意。
她清清嗓子，认真地回望。
“可是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若是你厌弃了我，若是我厌倦了你，我们总该给这段关系留一个后路，不要再闹得那样难看了。”
周其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她似乎一点也不相信“永远”这件事。
半晌，他终于轻笑开口：“好。”
“不过我觉得，以云娘的脾性，你先移情别恋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届时放你离开吧。”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
既然好不容易将她重新追回，他怎么可能再给她机会喜欢上别人？
往后的日子里，他要让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才是。
王载晞之流、戴星赜之流，绝不可能再出现。
顾云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阴阳怪气，不由失笑，含沙射影、乱吃飞醋这一套被他给玩明白了。
其实她的理智告诉她，就算她试着去接纳他，他们的这段关系也不会长久。
首先，朝臣不能通婚，她绝不会放弃工部的位置，他也不可能抛下将军的身份，她想不出未来二人会以什么方式在一起。
其次，周其钺家中仅有他这一个男丁，而她子嗣艰难，他应当终有一日会和天下所有男人一样，另觅佳人完成绵延后代的义务。
正因为此，她才说出那样的话。
丑话先说在前面，分开的时候，也许会少些纠缠吧。
至于这段关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她其实不甚在意，爱情于她，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若是来日寂寞，再去找人作陪便是。
此生她最想做的，是再多造些可用之物出来，尤其是不费力的、女子也可以使用的工具。
先前她在平城制出的独轮犁具、袖箭等，云间木坊一直有售卖，鸾娘给她的反馈是前来购买的不少是女子。
可见，女子并非没有需求，只是先前少了些满足女子需求的商品罢了。
想起鸾娘，她忽然有些感慨，上次收到来信，她已经和邝毅完婚了。
邝毅那土匪头子还暗骂她开完铺子就撒手不管，害得他的宝贝鸾娘日日被铺子里的事情占住心神，却决口不提他在这些铺子里赚了多少钱。
土匪果然是土匪。
周其钺能感受到她内心思虑颇多，握住她的手轻轻一个施力，她便落入怀中。
“未来的路是靠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云娘，别想太多，先试着和我一起走下去，好吗？”
顾云回神，自是应好。
二人互相依偎，静静感受着沾染上对方体温的过程。
笃笃笃——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温情时刻。
宁风端着一个托盘入内，上面摆着一碗药，另一旁是煮沸晒干的干净纱布。
他又扬起惯常的笑脸来，对着顾云挤眉弄眼，“辛苦顾大人了。”
周其钺见他这幅没大没小的样子，重重地咳嗽一声，顾云则含笑接过宁风手里的托盘。
宁风假装没听到自家将军的警告，眼观鼻鼻观心，转身就走，只有越来越快的脚步出卖了他此刻有些慌张的心情。
屋门被妥帖地关上，顾云放下托盘，扶着周其钺往床榻走去。
周其钺乖乖地任她摆弄。
先是头发被她小心翼翼地重新束起，带来了丝丝直达心底的痒意。
而后，背上狰狞灼热的伤口一点点被敷上新药，纱布覆上，立刻浸透。随即，两只小手交替着握着绷带绕过他胸前一圈圈缠绕。
她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些他的肌肤，她的鼻息也喷薄在他的后背，她带给他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忽视。
周其钺有些唾弃自己受了伤也这般色心不死，随即又坦然面对这个事实。
他就是喜欢她得紧，她在他身边他就忍不住想靠近，她给他些好处他就想要更多。
她回应他的吻，他就想与她夜夜笙歌、抵死缠绵、永不分离。
他就是一个对她带有强烈占有心思的、卑劣的爱慕者。
关于这一点，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想着，他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叹一口气。得快些好起来才是，这种肉在嘴边却吃不到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顾云不知他心中所想，帮他缠好绷带后，额上也出了些细密的汗，自顾自地走到冰扇后方，重新往大盆里注水。
时间过得有些久，大盆里的水漏完了，冰扇也自动停了下来，难怪不如方才凉快。
凉气重新被送到榻上，周其钺猛地清醒。
背上的烧伤换上了新的药，此刻竟也是凉凉的感觉，冷神医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周其钺身上的灼热感慢慢褪去，连带着心也宁静下来。
但他还是不愿放她走。
她可是给了他回应的，这段日子，他都不可能再放她走。
于是他抬眼朝她看去。
顾云看着他装作不甚在意却暗含祈求的眼神，不由失笑。
正巧，这么热的天气，她还没制好第二个冰扇，留在这里蹭蹭冷气也不错。
“好。”
她重新坐回他的身边，随即被他拉起双手。
他看向她手腕上的绷带，“你可还伤着了别的地方？”
“没了。”
她对他解释，“我当时被人暗算，困在最里侧的小屋子里，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被浓烟呛醒时，火已经快烧到我的身上了，没办法，只好就着火先把手上的绳索烧断了去。”
她慢慢说着，他已轻轻解开了她手上的绷带。
方才敷上他背部的药还剩些，他仔细将药抹上她腕上的伤处，又轻轻敷上纱布，将绷带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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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逃出去，却没有力气。暗算我的那个人打中了我的某个穴道，当时我浑身都有些麻木。”
顾云感觉手腕传来了丝丝凉意，很舒服，抬头望向他，“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你救了。”
“谢谢你。”
周其钺轻笑一声，“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若不是你聪明，逃到了水车模型那处，我若找到的是一具尸体，肯定会疯的。”
“云娘，我不可能接受眼睁睁看你死在火里两次，永远不可能。”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轻得像是在轻拥一件易碎品。
“我终于把你从火里救出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顾云的心头却震动不已。
她一时不知他是在说哪场火，但直觉告诉她，他似乎终于通过这次的烈火与上次白水寨的惨烈和解了。
她没法说些什么，只能环住他的腰，用行动给他些安慰。
人间的苦啊，真是尝不尽。
她也算是经历过好几遭生死的人了，现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想好好珍惜。
如果人生的终点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那么每活过一天，也就意味着剩余的人生少了一天。
若是活着的这一天没有遵照自己的心意，那么就相当于既定的人生平白无故被浪费掉了一天。
实在太亏了。
这也是她决定试着去接纳他的原因之一。
人都是要死的，她也不想活着的日子里总是充满痛苦纠结。
时至今日，她彻底相信了他所说的“爱她”并非花言巧语。换作是她，她绝对做不到为了一个人这般不顾性命。
当一个人痛苦过、挣扎过，最终却选择压抑自己的欲望来成全她；当一个人习惯了霸道蛮横，却能重新换一种平等的姿态来关心她、尊重她；当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她面前...
她真的毫无波澜吗？
试试吧。
结束他的痛苦，也结束她的纠结。
试试吧。
试着为自己的人生翻开新的一页。
半晌，顾云在他怀里轻轻开口，“都过去了。”
她轻柔的声音在帐中回荡，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宣告她长久以来的怨愤就此终结。
他的怀抱坚实可靠，帘帐外的冰扇响着规律水声，顾云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一夜未眠，她又开始犯困了。
周其钺感到自己肩头的小脑袋越来越重，不禁唇角微勾，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到榻上。
“睡吧。”
顾云迷迷糊糊的，顺着他的动作倒下去，额上似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可她已没有力气深究，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周其钺小心地侧卧着，眼神似是黏在了顾云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她入睡得这样快，想来是累着了。
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他有些心疼，却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她分明没有休息好，却为他寻来了冷双雁医治、还为他做了这冰扇。
终于有一日，她也肯为他费心思了。
他的云娘这般好，要他怎么能不爱她、怜她？
过往种种已成定局，但来日尚可追，无论前路如何，他一定要与她携手并进、百年同穴。
周其钺转身俯卧，伸出左手覆上她的，二人立时十指紧扣。
他本还想问问，她昨夜说的惩治坏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困倦得这样快，他倒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也罢，他们的日子还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夏日的午后，难得能有这样一方清凉宁静的小天地，他的思绪活泛了一会儿便陷入停滞，与顾云一同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