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突然，”萧子期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一众男女，回过头来的表情仍然显得有点意外：“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了。”
“是啊，上次你给我们带的吃的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江清容低头去饮杯中的茶，说实话和日常的没喝出什么区别，他只象征性地浅尝了一口就只管凝神端详萧子期的脸，嘴上随意说道：“不过你大概没办法单独出来了吧，本来想和你一起出去涮顿东来顺的，好可惜。”
那顿暖锅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萧子期大概也是想起来了那件事，神色不明地笑了笑：“那确实挺可惜的。”
两个人坐在桌前才安静了几秒钟，萧子期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情？如果是天应相关的话，那还是改日再谈吧。”
江清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急于把界限划得泾渭分明，想来近日来因为这件事没少遭罪，没忍住笑了出来：“不，今天我们不提这些。这些如今在你的负责范围里，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心里有数。”
“我今天其实是为了一点私事而来，”江清容端起了茶杯，意在掩饰一下脸上的表情：“叶风荷如今是否还活着，你有头绪吗？”
江清容猜想自己大概是等了很长时间，因为他一口茶连着一口茶的往下灌，但萧子期始终没有说话。他等的实在是熬不住，不得不把杯子放了下去直面萧子期的脸，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不由得心头一凛。
那是一种相对于他浓丽的五官来说过于平淡，甚至接近于不耐烦的表情。正是因为江清容清楚过去的那点是是非非，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萧子期会在叶风荷相关的话题上表现出这种态度。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想的有点多，或者干脆就是想错方向了。
“他当然还活着，不过说到底这种事情和你我有什么关系，”萧子期说话的语气很平，“你不觉得他那种人永远会给自己留下退路吗？我们不可能知道有他参与的事情全貌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利用我们达成什么目的。与其还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指望，不如先顾全自己吧？”
江清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过在喜欢叶风荷这件事上他和萧子期各种可能的关系，也许他们就是单纯的竞争者，也许他们偶尔也能交流上一两句心得，就是没想过他们会是一起抱头痛哭的受害者。
这属实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江清容下意识把自己的第一反应说了出来，很快反应过来这话不能说，迅速转移了话题：“不是，这不重要。既然你觉得我们都没必要过问这件事，那我们就搁置不提。但是有一个人比我们——至少比我有资格关心叶风荷的死活，绝对。”
江清容说着从一个崭新的信封里抽出来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你看这个，朱抱岩写的。”
他当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把这玩意搞来很是废了他一番功夫。吴添乐并没有把这东西拿给萧子期看，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江清容的意料，大概那件事发生后，他们之间终究是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相处了，又或者是吴添乐单纯不希望再给萧子期添堵，没人能知道当事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大概谁也没办法抵御这玩意第一眼带来的震撼，江清容冷静地想。有什么比孤雏的哀鸣更能击溃人心的呢，更何况他们四个人里凑不出一对完整的父母，很早之前他就觉得天应能有朱抱岩这孩子简直是叶风荷祖坟喷火的结果了。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萧子期很明显愣住了，“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你不用这个表情，”江清容摆了摆手，“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这件事的，大概是不想给你添乱吧。”
“你可以不用管我怎么想，甚至可以不用管你自己怎么想。虽然确实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大概知道你现在的日子挺难过的，”江清容决定有啥说啥，“可是至少看在朱抱岩的份上。孩子自始至终没有做错过什么，不应该是如今这个遭遇。他虽然年纪小，毕竟也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杀上来的，一夕之间突然几乎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他选择信任叶风荷，我们也没什么资格说教他，至少得给他想想办法。”
他说着，与此同时心里平淡的想到他和萧子期跟朱抱岩不一样，都是有所求又逾了矩的人。原来这一条就足以把他们两个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了，这辈子他们大概也求不来朱抱岩这样的待遇。今天他在这里为了朱抱岩求萧子期，明天又会有谁像这样为了他而祈求呢。
“……我知道了，”萧子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给我点时间。”
江清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不用着急，没有人会催你，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我说一句，只是说一句，”他回过头来朝着萧子期笑了笑：“有没有可能叶风荷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无所不能呢？有没有可能，我们所以为的手到擒来其实不过是反复走钢丝的结果？我不是要你原谅，我自己也很难做到，但是如果只是如果的话？”
萧子期愣住了。
风很冷，江清容走出去的时候脸被吹得生疼，但是他不想闭上眼睛。萧子期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没有被外放到自己的封地，仍然被养在京城里紧急补习那些规矩。他一路匆匆走着，一路看到那些朱漆画廊，和养在池子里观赏用的红色金鱼。它们在接近零度的冻水里火焰似的游动着——那是水里的火。江清容心想雨里的火他曾经也是见过的，那么冰里会有火吗？他会有见到冰中火的那一天吗？
“事情进展的还顺利吧，”霍昭阳在等他，一看到江清容略微点了点头便喜笑颜开的：“那太好了，今晚去吃好吃的，付如海说就等你了，让你定个地方，我看醉仙阁就不错。记得我跟他们说的你可是突然上吐下泻了哈，你多少也装着点别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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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阁，”江清容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直接说要去喝花酒去。我反正就提要去鸿宴，你乐意吃不吃。”
“哎——也不尝试尝试新口味，”霍昭阳不满地说道，“谁跟你一样脑子里那些都是乱七八糟的，不是朱抱岩之前说那边的螃蟹好吃么。”
江清容懒得理他，自己拉上了床帘。
距离日落大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他想不到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从来他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容易困过，来到这里之后却天天恨不得粘在床上，有的时候一睁眼甚至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这样长的睡眠时间明显超过了人的正常需求，大抵是他自以为的熟睡里大脑其实也还是清醒的，他开始频繁地做梦。起初那些梦境还相对完整，后来剧情便散碎模糊了，再后来只剩下一些零散的面孔和片段，最近连那些面孔都扭曲了。他经常带着对于一只鼻子、一只眼睛、甚至是一片睫毛的回忆醒来，疲惫的脑子根本想不起来那到底属于谁。
然而这一下午他却没怎么做梦，睡眠久违的干净彻底，霍昭阳来叫他的时候他几乎要发出自己难道不是刚刚躺下的疑问。
“起来了，去吃饭了，”霍昭阳有点无奈地说道，“你现在睡成这样，晚上是不是又不睡了？待会儿稍微喝点酒，你这作息啊我看不调理不行。”
江清容无甚奈何，换上衣服两手空空地就跟着霍昭阳往外走。庆祝什么不庆祝什么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题，反正他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夹了两筷子就食不下咽地坐在那出神。霍昭阳倒是在旁边很辛苦地社交，幸亏敬酒的时候霍昭阳还记得拉了他一把，不然大抵又是要丢人。
觥筹交错里江清容也跟着喝了一口，他平常不怎么喝酒，因为叶风荷不让，他自己也对这玩意没啥兴趣，萧子期他们几个私下里偷偷喝酒他从来都不参与。但他就要把杯子放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霍昭阳说过最好喝一点，不然晚上容易睡不着觉，咬了咬牙又端起来咽了一大口。又辣又苦，根本没有他们所说的什么绵啊香啊之类的，从喉咙眼到胃底一线都给他烫平捋直了，呛得他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就这玩意真有助眠效果吗，让他吐一晚上还差不多，江清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腹诽道。
霍昭阳在旁边却仿佛突然僵住了，迅速拉住江清容的袖子坐下，又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探了个头过来小声说道：“江清容，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什么啊，”江清容感觉嗓子都在冒烟，心想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没好气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你老花眼了？建议没事再多喝两口酒，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独享。”
霍昭阳似乎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根本没有搭理他的话茬，声音很轻，语速很快，每一个字却仿佛惊雷似的在江清容耳边炸响：“不是，我是说，我刚刚好像看到叶风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