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男子从科研楼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卷过手肘,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臂。
“徐子航?”罗乐迎了上去,“刑侦支队的,有点事找你聊聊。”
徐子航听完来意,愣了几秒:“我送束花能有什么问题?送花还违法吗?”
“那你解释解释。”罗乐稍稍倾身,抬起下巴。
“为什么不直接从花店下单送过去?非要自己买,再叫外卖员来你这儿取。岂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那是我特意给她准备的彩虹玫瑰。”徐子航扶了把鼻梁上的眼镜。
“彩虹玫瑰?”罗乐重复了一遍。
“对,我自己做的。”说到这,徐子航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怎么做?”罗乐问。
“把花茎纵向剪开,分别插进装色素的试管里。”
徐子航停了一下,解释道:“等到色素渗透到花瓣,整朵花就会呈现渐变的彩虹色,这是……”
“等会等会儿!”罗乐抬手打断,“剪开是从哪剪?”
“从底部斜剪,分两到三股,剪上三到五厘米吧。”
“要多久能上色?”罗乐又问。
“呃……看花的状态,一般一到两天就能出来。”
“是用白玫瑰吗?”
“最好用玉玫瑰,”徐子航说,“白玫瑰可能也行,但杆子必须得长一点,吸色效果才好。”
陶律夏在一边看着罗乐和嫌疑人讨论起了毛细现象。
这些天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说」,审人时总爱科普,常把问话聊得像课堂。原以为那是他人的调侃,现在却亲眼得见:他在嫌疑人面前展现出近乎迫切的求知欲。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那些爱情留下的痕迹经由时间打磨,在他本就认真上进的底色上显露出更迷人的表象,其中还映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这点微妙却清晰的存在感让陶律夏生出近乎荒唐的确信:他们早已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爱情存在的时候。
“徐子航。”陶律夏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刚才看了你的领用记录,3月26号你领了500毫升分析纯M酮。”
“对。”徐子航点了点头。
“500毫升都用完了吗?”陶律夏问。
“基本上。”
“基本上?”陶律夏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那就是有余量?剩下的去哪了?回收了吗?”
“当成废液处理了。”徐子航回。
“处理了?”罗乐接过话头,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处理的?被你顺便加到花的包装上了?”
“警官!”徐子航的声音猛地拔高,“M酮是危险化学品,我怎么会加到花上?”
“你没加?”罗乐哼笑一声,眼神冷冷地扫过去,“可我们在替你送花的外卖员的衣服上检测到了M酮,而你,刚好才用过。”
“难道就这么巧?!”
徐子航愣住了,他微张着嘴,脸色煞白:“什……什么?外卖员身上沾到了M酮……”
“不但粘到了M酮,”罗乐收起笑容,语气骤冷,“给你送花当天晚上,他还被火烧成了重伤。”
“这……不可能,我下午送的花,到晚上早该挥发干净了……”徐子航像被这句话吓住了,声音开始发颤。
“哦?”罗乐眯起眼睛,语气带着点生硬的戏谑,“你这是承认动过手脚了?”
“不、不不!不是!”徐子航连连摆手,神情慌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干的!M酮挥发非常快,要是我动了手脚,也不可能保留到晚上……”
“M酮挥发确实很快,但也要看浓度、环境温度,还有它附着的材质。请你配合提供当日的实验记录、废液处理单。另外……”陶律夏顿了下,“案发当日你在实验室时有其他人在场吗?“
“不同时段人不一样,但都有人。”徐子航答。
“请把名字写下来,如有需要,我们会和他们做访谈。“陶律夏将笔记本递到徐子航面前。徐子航手指僵硬地蜷起,声音有些发干:“这些一定要查吗?”
“配合调查是必要程序,也能尽快排除你的嫌疑,这位警官——”陶律夏说着看了眼罗乐,“可以和相关人员打个招呼,告诉他们只是常规排查。”
罗乐原本已经到了想拍桌催人的程度,可在陶律夏那一眼示意下,他硬生生把“别磨蹭!”咽了回去,换上近乎客气的语气。
“我们尽快。”
实验室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画面里徐子航反复在操作台和试剂架之间来回。播放快进到中午时段,罗乐盯着屏幕,手指一顿:“你一个人?刚才不是说不同时段都有人和你一起吗?”
“他们去吃午饭了,我做了一点最后的实验收尾。”徐子航支吾道。
“这儿,你拿的是什么?”罗乐问。
“我……”徐子航支支吾吾半天都没答,结果下一镜画面又出现了玫瑰花。
“这就是你所谓的‘最后一点实验收尾’?”罗乐盯住徐子航:“你往花上加什么呢?”
“乙醇固定液。”
罗乐眉头一锁,眼底写满怀疑:“不是M酮?”
“他拿的那只是透明塑料瓶,M酮一般存放在棕色试剂瓶里。”陶律夏说完便朝一边走去。
“对、对!而且棕瓶上还有危险品标签,不会混的。”徐子航急切附和,像是怕慢一步就要被扣上罪名。
罗乐冷不丁靠近一步:“没做亏心事,你慌什么?”
徐子航:“……”
“我确实在实验室处理过玫瑰花,不是课题内容,要是让组长知道算违规。警官,你能不能……”
罗乐摆摆手:“你在实验室做玫瑰花还是鲜花饼,我都没兴趣。只要没查出你牵涉案子,实验室的规矩不归我管。”
说完,他撕下一张便签刷刷写了个邮箱,递给徐子航:“既然你自己提了,留个底。回头把那花的实验步骤写清楚发我邮箱,算补充佐证。”
“这……这能算佐证?”徐子航迟疑着问。
罗乐抬起眼皮,嗓音一压:“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说算,它就算。”
两人说话的工夫,陶律夏走过来,将相机里的照片拿给罗乐看:“废液处理的台账和实验记录都能对上。”
两人离开科技园区时,接近傍晚,路边的小推车出摊了,风自街边穿过,卷来一股浓郁的烧烤味。
陶律夏:“实验室监控还是有盲点,建议去处理危废液的公司调单复核,危废桶上有编号,做个残留检测确认一下。”
“成,我明天去看看。”罗乐点头。
“后来你和徐子航聊什么呢?”陶律夏问。
“随便套几句,问他搞科研有没有意思。”罗乐把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在地面滚了几圈,咕噜一声没入路边的草丛。
“你呢?和搞科研相比,在技侦待着有意思吗?”罗乐问。
“有没有意思并不是我评价工作的标准。”
“那你的标准是什么?”罗乐问。
陶律夏脚步一顿,略微垂眸:“时间能否被转为价值。”
“那你在技侦找到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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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罗乐又问。
“嗯,”陶律夏看向前方,夕阳缓缓沉落,霞光将天色晕染成一片橘金。他转过头看着罗乐:“它让我确认,在人性与混乱交织的案件里,依然存在绝对准确的部分。
绝对准确……
这家伙怎么总能说出这种话?以前,他说的话让罗乐觉得“自己挺靠谱”;而现在,他甚至让人觉得,世界都靠谱了一些。
车钥匙一按,远处的车灯闪了两下,罗乐转头问:“回家还是去哪儿?我先送你。”
“你还要去哪儿?”陶律夏拉开副驾的门坐进车里。
“汽修店,裴晓冬送的最后一单,我得去看看。”罗乐说着启动车子。
“汽修店不需要我去?”陶律夏问。
“嗯。”罗乐双手握住方向盘,偏头瞥了眼后视镜,倒车出库,“那边可能……不太安全。”
“徐子航这边就没危险吗?”陶律夏问。
罗乐唇角一动,像是在笑:“来之前,我预判不太有。”
“我回家。这个案子还需要我做什么?”陶律夏稍微坐直。
“随时给我提供科学指导。”罗乐一点都没客气。陶律夏低头轻笑:“你不是市局最懂科学的刑警吗?还用我指导?”
罗乐斜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的?他们那是拿我打趣呢。”
“在刑警学院的学报上发论文也是打趣吗?写的什么?”陶律夏问。
“最近一篇写的是审讯中的心理博弈。”
“你不会真靠「说谎的时间差」发论文呢吧?”陶律夏面露疑惑。
“哥没那么水。”罗乐哼了声,“还有眼动、微表情、语调、语速分析……全套的。”
“这些东西,实战里真能用上?”
红灯亮起,罗乐轻踩刹车,停稳后偏过头笑道:“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陶律夏转过脸。
罗乐看着他,眼底那股热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的推论方法滥用得毫无伦理。”陶律夏别过头。
“延迟回复两秒半,视线回避,语速还比刚才快了至少15%。”罗乐笑了起来。
陶律夏瞪了他一眼:“罗警官,你平时就是这么审人的?”
“有兴趣可以来旁听。”罗乐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笑得愈发得意,“我有时候,也会讲点……科学。”
红灯转绿,车子驶过环岛酒店,粉紫色的灯光打在门口的晚樱上。车载音乐缓缓铺展,人声温柔、弦乐轻巧,心跳声混在节拍里——“Gone away then back again,Every sign I see is you ……”
一曲终了,车子正好停在陶律夏家公寓楼下,他解开安全带问:“可以等我一下吗?”
罗乐嗯了一声,目送他推门下车穿过夜色走进便利店。玻璃门开开合合,没多久,就看见陶律夏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出来。
陶律夏顺着车窗把塑料袋放到副驾驶上,问:“明后天是周末,你是不是……还要忙案子?”
罗乐愣了一瞬,然后嘴角就怎么都压不住了:“根据你刚才语调的重音变化,我是不是可以下个结论……”
“什么结论?”
“你在约我?”罗乐盯着他,眼神灼灼。
“那从你的微表情来看,此刻你的喜悦值应该是……”陶律夏在话尾轻轻一挑下巴,语调冷淡得近乎傲慢——“爆表。”
表情拽得欠揍,这人到底是哪来的魅魔,连冷着脸都这么顺眼?罗乐望着他,轻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