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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少年入赘

作者:滨水码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春和轻轻合上图纸副本,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看着弟弟,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的焦躁,落在他更年轻、也更轻狂的岁月里:


    “景明,你与她打交道也不止一次了。你觉得,扶登秦此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萧景明一怔。


    他脑海中画面翻涌:藏书阁里她摩挲巫工袍时指尖的微颤,虎跳峡江心她攥着浮筒迎向巨浪时决绝的眼神,宣武门前她讥讽自己时眼底深藏的冰冷疏离……


    他迟疑地回答:“是……她的治水之道?扶登氏的荣光?”


    “是,也不全是。”


    萧春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仿佛在评价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


    “她最在意的,是‘为什么’。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一切信念背后的那个‘道理’是否成立,是否……被践踏。”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景明脸上,带着一丝精准的试探: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在扶登学堂外,是不是……食言过一个小姑娘的镯子?嵌金丝杜若花的玉镯。”


    萧景明身体猛地一僵。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强行撬开的匣子。


    那个在学堂门口眼巴巴等着、攥着银子的小丫头,那个被他随口敷衍、转头就忘的订单,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模糊的片段瞬间涌入萧景明的脑海。


    他当时只当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无足轻重的顾客,早就抛诸脑后。


    此刻被姐姐骤然提起,结合扶登秦那执拗的“要解释”,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复杂。


    萧景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他忐忑不安地询问道:


    “阿姐……你是说……那个小丫头……是她?”


    萧景明想起扶登秦每次看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讥诮,原来根子……竟埋得那么早、那么深?


    “虽无确证,但时间、地点、她那性子,都对得上。”


    萧春和看着弟弟脸上变幻的神色,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了然和一丝……玩味的弧度。


    南风抚过女子的鬓角。


    萧春和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看来,我们萧少主,还是个欠了人家小姑娘一份生辰礼物的……小负心汉呢。”


    “阿姐!”


    萧景明的脸瞬间涨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羞又恼。


    萧景明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辩解自己当时年纪小、贵人多忘事,可话到嘴边,看着姐姐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再看看巫工驻地那顶沉默的小帐,想到扶登秦那裹着夹板的手腕和阿桃扭曲的腿……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份被他遗忘的、微不足道的食言,和后来那场改变扶登秦命运的大雨、那扇始终没有打开的门……或许,正是这一切,才铸就了今日扶登秦对“解释”近乎偏执的追寻?


    萧景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再次投向扶登秦的营帐,这一次,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复杂,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甸甸的东西。


    凉棚下,萧春和将弟弟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她重新翻开那份成本高昂的工料单,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扶登秦的这份执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远。


    而太子殿下那边……又该如何看待这颗倔强、甚至带着尖刺的石子呢?


    库房外,新制的铆钉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风雨暂时停歇,但沧江上空的阴云,却仿佛更浓重了。


    【五个月后·沧江畔·】


    五个月的栉风沐雨,五个月的铆钉入岩、铁索横江。


    当最后一处水位标尺稳稳嵌入加固后的虎跳峡岩壁;


    当巫工们蘸着石墨的指尖在总览舆图上落下最后一道确认的朱批。


    浩大的沧江首期治水工程,终于迎来了收尾。


    浊浪滔天的江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抚平了暴躁,奔涌的江水在新建的导流堤与沉石坝的规束下,驯服地奔向下游开阔的河床。


    两岸曾被反复冲刷、浸满血泪的滩涂,裸露出新翻的、带着生机的泥土气息。


    按照惯例。


    班师回从前,要先举报一场犒劳所有参与者的庆功宴,再举办由巫祝观星台择定“摊祈”大典吉日、完成这沟通天地、告慰江灵的古老仪式。


    此处治水队伍的工作就彻底结束了。


    【此时的沧江·无名浅滩】


    暮色四合,江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谢覆舟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余晖下泛着蜜釉般的光泽,只腰间随意系着一条深色粗麻裤。


    他坐在一块被江水冲刷得光滑的礁石上,脚踝上那枚黄金长命锁在晃动间折射出最后一点碎金。


    他手里捏着一片苇叶,百无聊赖地吹着不成调的哨音,眼神却空茫地投向江心翻滚的暗流,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烦闷。


    “谢郎!”


    一个同样精壮、皮肤黝黑的少年从水里冒出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溅了谢覆舟一身。


    皮肤黝黑的少年打量着说道:


    “瞧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儿!怎么,回了趟谢府,又被那‘长生殿’的阴气给腌入味了?还是你那位‘堂妹’又给你气受了?”


    旁边几个嬉水的少年闻言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


    “就是!自打从府里出来,你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谢府那些糟心事,还没完没了了?”


    “要我说,谢郎你本事这么大,干嘛非窝在那金丝笼里受气?”


    谢覆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手里的苇叶狠狠掷入江中,苇叶瞬间被浪头吞没。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带着江水的潮湿和自嘲:


    “除了谢府那些糟心玩意儿,还能有什么能让小爷我烦成这样?那地方,吸口气都带着算计的味儿!”


    “嗨!”


    一个年长些、心思活络的少年游到他身边,胳膊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道:“要我说啊,谢郎,你这年纪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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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了,总跟我们这群光棍混水里泡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娶个媳妇儿?”


    “枕边有人知冷知热的,回了那糟心府邸,好歹也有个能说体己话的,没准儿这心气儿就顺了!”


    “娶媳妇?”


    谢覆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扯了扯嘴角,露出犬齿的缝隙,带着点痞气,眼神却更黯淡了。


    “娶谁?娶进门跟我一起去谢府那深宅大院里受那份腌臜气?让人家姑娘跟着我一起看人脸色,听那些弯弯绕绕的酸话?那才是造孽!”


    谢覆舟灌了一口随身皮囊里的浊酒,辛辣感直冲喉咙。


    “哎!这你可就想岔了!”


    另一个少年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水面:“谢郎,你何不……入赘啊!”


    “入赘?”


    谢覆舟一愣,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并不像寻常世家子弟那般觉得耻辱。


    “对啊!”


    那少年来劲儿了,他继续补充道:


    “你看咱们沧江上游的扶登庙府!那扶登氏的女子多厉害!当家做主,撑起门楣!她们招赘婿可是出了名的!”


    “而且扶登氏门风清正,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规矩!你入赘过去,不就不用回谢府受那鸟气了?”


    “扶登氏?”


    谢覆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水青色的身影瞬间撞入脑海:


    那在虎跳峡浊浪中死死抓住浮筒的倔强,那在谢府长生殿里破碎又强撑的背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少年们兴奋起来:


    “就是前些日子在江边测水的那群巫工娘子啊!”


    “谢郎你不是还给人当过向导吗?还救了她们的头儿!那扶登氏的门第,啧啧,大楚顶尖的巫工世家!我们这些泥腿子想都不敢想!可谢郎你不一样啊!你是谢督政的侄儿!论家世,配扶登氏也不算辱没了!只要你有本事让人家姑娘看上你……”


    “看上的……”


    谢覆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


    谢覆舟:“扶登秦。”


    这三个字一出口,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滴了水,瞬间炸开了锅!


    “扶登秦?!那个领头的水青袍工正?!”


    “好家伙!谢郎你好眼光啊!那可是扶登岚大人的传人!”


    “就是她!虎跳峡那次,够胆!够疯!配你江小鱼,绝了!”


    “拿下她!谢郎!入赘扶登家,气死谢府那帮人!”


    “对对对!主动点!捧着大雁去求亲!扶登氏就吃这套!显得有诚意!”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谢覆舟穿着大红喜袍入赘扶登家的场景。


    他们撺掇着,怂恿着,甚至开始讨论该抓哪对野雁最精神,哪天去“摊祈”宴上堵人最合适。


    谢覆舟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心底那点隐秘的念想却被这起哄声无限放大。


    入赘扶登氏?离开谢府?和……扶登秦?这个念头像一颗野火燎原的种子,瞬间在他烦闷的心田里疯长起来,压过了所有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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