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青簪几乎累得昏迷,后半程全靠萧放将人捞住。
但她也确实享受到了无可否认的快乐,就连以往听许多人夸耀过的美貌,都从无这一刻似在镜中所看到的那般有说服力。
在这足有半身高的菱花银鉴里,湿蜷的鬓发成了在脸颊边盘扭的小蛇,从骨子里透出去的昏热烧成了两腮的胭脂。她泪朦朦、汗朦朦地摇摆,筋疲力尽的乌鬟没能咬住那些琐散的钗珥簪环,随着那朵迎春,一支接一支地从她头上消失,只留下一张返璞归真的脸。
那些珠玉坠地的琳琅声响,却都在目眩耳昏之间无暇再顾及了,就像那些爱恨愁苦,谁还能从一团浆糊里将它们挑拣出来。
青簪其实不想睁眼。
萧放却伸手从后往前绕,虎口卡在她的颌下,向上轻轻一托:“怎么不敢看?”
而她再度睁眼的一刹那,就见身后的人低头衔住了她的肩头。
她再一次被高高抛起。
……
青簪被人抱进汤室,隐约看见了宫人进来为她冲洗,帮她将头发沥干。
以为白日还这样长,醒来的时候却都过了用晌午饭的时辰了。
屋子内被收拾一新,那些恣情滚远的物件又被规规矩矩地摆在了妆镜台上。
青簪撑着额头,哑着嗓子,不好意思唤人进来给她穿衣梳妆,正打算自己下床,皇帝却不早不晚地进来了。
“醒了?”
他看起来心情颇好。
青簪有些意外:“陛下怎么还没走?”
皇帝淡笑道:“今日不忙。不至于一醒来就要将朕往外赶?”
他替她打起床帷,钩在半空中,青簪看见他清劲的手掌上还有她的齿痕……
皇帝转身又从衣桁上取下了她的衣服,显然是宫人早就备好的新衣,青簪歪着头,愣神之间,皇帝已经走过来,想要亲自动手为她穿系了。
青簪警觉地想起上回去芳信殿时,他给她打的那个又丑又歪的衣结。
忙在衣服披落两肩之时,一把搡开皇帝的手:“我自个儿来便好。”
恍惚间才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自称“妾”了。那一阵子,既不愿做帝王妃妾,也不想与他郎情妾意,于是就在这个小小的自称上,有了强烈的反叛。可即便今日温存过后,仍旧
没有改口。
反正都是要走的。
皇帝自不可能在这上头与她计较,他巴不得她面对他能自在无拘一些。
“想吃什么?”他问,小厨房早就做了她爱吃的膳食,在她昏睡的时间里,他又让宫人对他禀述了她近来的衣食起居,得知她在甜食一道上嗜爱尤胜从前,便知自己的安排没错。
“朕还给你挑了两个新的厨子,都是擅做点心的,从民间聘进来的。等会儿让他们来见见你?”
青簪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一想人都进宫来了,自己近来的口味确实也越发刁钻,遂一面从柜子里挑了件竹色的锦裙,一面道:“让他们去寻裴大吧,他会安排的。”
皇帝应了声好,坐在她床边遥远地望着她走来走去,体会到几分得来不易的静好。
忽而却道:“待你母亲的事一朝公诸天下,你的身份也藏不住了,怕不怕?”
青簪愣怔了一下,轻声笑了:“怕什么?”
怕因为是外室之女被人诟病吗?可出身不由她选,她何错之有,母亲的外室身份亦是受段若虚诓骗,母亲何错之有?
她盈盈回身,许久没对皇帝露出这样从容明亮的笑色:“沾上段家大约是有些不走运,但能做娘亲的女儿,我只会与有荣焉。”
做娘亲的女儿,足以让她不惧怕世人言语。
连皇帝见人如此神情,都有些久违的松快。
前些日子面对她时,他未尝不觉难堪苦涩。
于是打趣道:“嗯,做天家的妃妾是有些不走运,但能做朕的妻子,也不算太亏?”
青簪将身一转,面壁向里。见他这样插科打诨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别扭起来,难道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了?若是怀的女儿便罢了,从今往后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眼下这段日子就且当做贪欢一度,不去计较太多。可若是皇子,她真的能与他毫无芥蒂、修好如初吗?
她唇角沉了沉:“那日我又没有答应你。”
皇帝靠向床头,风流散漫地看着她:“无妨,朕可以等。”
总归她与他,来日方长。
*
用过午膳,紫泉殿不知怎么来了人了。
青簪和太后也许久没见了,若是放在这事情还没了却的时候,她八成对太后都尊敬谦敬不起来。
就像上回,太后斥责她伤了皇帝龙体,她也只干巴巴地说自己死罪,大有一副任人处置的派头,令太后话说重了也不是,说轻了也不是,赶忙让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太后道:“本来该让你好好养胎的,但今日这事,你需去听一听,往后自己上手时也不至于一摸黑,趁着你还能走动,便与哀家一道去罢。”
青簪听得如堕云雾,但太后已经起身,她便也只跟在太后身后出去了,两人的仪仗一前一后到了蕊珠宫。
惠妃这段日子费了极大的力气,让众人互相检举、比对口供,才确认了自己宫中的宫人绝无一人接触过梅花。除此之外,还查到了薛容华分别到过白雪园和红梅园,薛容华正是为了给杨婕妤和明淑妃摘梅花。
没法子,若是一个与明淑妃有关联的人都查不到,那这件事就几乎没有悬念了——只有明淑妃和赵贵人没有搜身就靠近过小公主,又只有赵贵人去过红梅园,纵然惠妃再不愿意相信、再觉得荒谬,也势必要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自己的表妹。
因此查到薛容华的时候,惠妃只觉松了一口气。
不是自己人就好,不是表妹就好。
青簪跟着太后进了主殿,明淑妃随后也被请到了殿中。太后自然是要坐在最尊贵的上首的,赶来观看案审现场的妃子们一看明淑妃都要在堂前被问话,没有一个敢坐下的,分别立在两侧,太后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坐,都坐。”
轮到青簪的时候,她柔声道:“好孩子,让她们给你添个位置。”
“谢太后娘娘。”青簪坐在了太后的左手边,这本该是皇后的位置,就连代掌六宫之事的惠妃坐过去都是僭越了。
众人眼下还不知她就是那个被永宁侯抢夺了元功的女子遗留在世的女儿,倒是听说了皇帝今日去了乘鸾宫,猜测两人兴许已经破冰。便想着,太后应当也是看在儿子和孙子的情面上,有意给个恩典罢了。
明淑妃看了眼和自己一同站着听审的赵贵人,眼中有深深的鄙夷。
她问惠妃:“既然我与赵氏都在当日接触过小公主,又都接触过梅花,不知道惠妃娘娘打算如何断案,判谁有罪、谁无罪,又或者是都有罪、都无罪?”
惠妃只回应道:“本宫绝不会冤枉淑妃。”
向太后请示过后,惠妃叫来了侍奉公主的宫人和乳母一一当堂辨认,她从来不会让外头的人单独与小公主相处,因而淑妃与表妹进入公主的寝居的时候,一定有人陪同在侧。
陪同二人的宫人和乳母分别出了列,再由二人确认了并无出入,可那些宫人都咬定两人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花粉只需要藏在袖子里、指甲盖里便可掩人耳目地撒在公主襁褓里,这说明不了什么。
若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对淑妃和赵贵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严刑逼供了,但惠妃又不忍施以苛刑,生怕冤错了无辜的人。事情胶着之际,忽然有宫人进来道:“启禀太后娘娘、惠妃娘娘,外头来了个朝云殿的宫人,说是有线索要提供!”
太后点了点头,问青簪:“这事你如何看?”
青簪从来没觉得明淑妃会做出这种事,不为别的,就为天下父母心,若说明淑妃要害惠妃,她兴许还会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可说明淑妃加害小公主,只消想到大皇子和薛容华同杨婕妤的这层关系,青簪便以为绝无可能。
然而事事都要讲究证据,青簪便只能尽量公允地道了声:“来的巧。”
太后笑道:“是巧,传进来罢。”
那宫人名字里还真带个巧,她叫六巧,原是朝云殿的洒扫宫人。
六巧跪下抖抖索索道:“奴婢不敢撒谎,只求真相能够大白,小公主不要无辜受害。奴婢的确曾经听到过淑妃娘娘与春苕姑姑在商议,说,说若是惠妃没有照顾好小公主,定会在陛下那里记一大过,多半无缘后位了!”
淑妃身边的春苕虽面慈心柔,但素来就不是怕事的软性子,当即从人群后头跨出来:“哪里来的吃里扒外、冤告主上的东西?”
事关主子,她情急之下磕头道:“太后娘娘,这等背主之人的证词,焉能有半分可信!”
六巧急忙辩驳道:“奴婢只是见公主生病,良心不安,日夜煎熬,这才宁愿顶着背主的骂名,也要将真相说与大家知道!”
明淑妃冷笑:“本宫竟不知你这样能说会道。”
春苕抬头,却见主子正好也看向自己。
明淑妃一个眼神,她愣了愣,当即想到什么,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对太后道:“请太后娘娘容许奴婢问六巧几句话。”
太后颔首:“准了。”
春苕颇有些咄咄逼人地看向六巧,那架势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我问你,娘娘这段日子一直忙着大皇子的学业,从来不得空去赏梅,只有薛容华往照水殿送过一次梅花,对不对?”
六巧被她看得心虚,嗫喏道:“是……”
春苕又恨恨问:“那梅花被娘娘供在殿里,那么殿里供着的是白梅花还是红梅花?”
六巧想起薛容华是白雪园和红梅园都去过的,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她一个洒扫庭院的宫人,连正殿都没进去过,哪里能知道!
春苕也看出来这点了,嘲讽道:“你连正殿都没靠近过,哪里会晓得?莫非也与旁人一样耳力过人吗,那只消试验一番,你即刻便出去,看看能在外头听到我们殿里在讲什么!”
六巧哪有那个本事,事到如今只能闭着眼睛胡指一个:“红梅,是红梅!”
春苕
缓缓一笑,没再问六巧话,只是对着太后叩拜道:“太后娘娘容禀,薛主子虽然待我们娘娘亲厚,可娘娘并未受下主子的梅花,不管是红梅还是白梅,殿里都从未摆过。可见这个六巧不过是在信口雌黄,污蔑主上而已!”
六巧当即身子一软,膝行几步,靠近惠妃道:“不是,不是,奴婢虽然没见到梅花,但却是真真听到了。”
春苕见她还不死心,又问:“那你知道为何娘娘没有接下那梅花吗?”
六巧心头莫名凉了一截,回头:“为何……”
春条仰起头:“太后娘娘,近来我们小殿下知道自己生辰之后就要去进学开蒙,镇日都很黏娘娘,娘娘去看小公主那日是正月十七,奴婢记得很清楚,回来的时候,大皇子还出来接娘娘了,娘娘还抱了大皇子!当时有宫人经过关雎殿,可以作证!”
六巧闻言,早已经身子软如烂泥,半句不敢吱声了。赵贵人唾弃地斜了她一眼,开口镇场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春苕对她行了个礼:“贵人别急,这也就是娘娘不接受容华主子的梅花的缘故所在了。咱们殿里也从不熏香熏花,只熏茶叶。只因大皇子两岁那年的春天,也曾险些花粉过敏,那日娘娘若是手上不干净,但凡有一颗花粉,又怎么敢抱大皇子!”
这事就连薛嫔都不知道,所以娘娘才不用熏香,只用茶叶,但有异味,便能第一时间发觉。所以朝云殿不会有梅花,娘娘更不可能手沾花粉。
见大局已定,明淑妃这时才道:“惠妃娘娘,方才要断案许是不易,眼下是不是容易多了?好好严审这奴才,问问是谁收买了她,那人多半也就是牵累公主受罪之人。”
明淑妃说得含蓄隐晦,但实际上在场诸人都已经心知肚明,既除了淑妃,便只有赵氏一个有嫌疑的人,哪里还需要再费劲拷问审察?
况且诬告淑妃,惠妃本就有可能从中受益。
六巧一听要严审自己,想到了宫正司那些手段,吓得头皮发麻,忙双手扒住赵贵人的裙缘:“贵人,求贵人救救奴婢!”
她这样不打自招,赵贵人自是躲之不及:“干我什么事,你污蔑你主子不成,又来污蔑我?”
太后将腰板一直挺,声若雷霆:“够了,赵氏,你可知罪!”
赵贵人险些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不敢再吭气,没一会儿,却又惨哭着对太后求饶不止,还不时怒骂自己身边的宫人:“你不是说红梅香气浅淡,绝不会有人发现的吗!”
*
此事的最后,太后下旨将赵贵人贬为了庶人,又收回了惠妃的宫权,其余则交由皇帝处置。
旨意下达,便起驾回紫泉殿了。
她没再让青簪跟着,青簪便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地往外走。
早春,万物生发,草木青而不茂,宫道之上也有点点春苔,青盈盈地从缝隙里生长出来。
身后,明淑妃的声音响起:“贵嫔留步。”
她上前与青簪走在了齐肩的地方,两人的打扮都算得上素净,身影便与这轻嫩的春光融在一处。
青簪这会儿见到她,忽就茅塞顿开,知道为何明淑妃头上总是极少簪饰、脸上也极少涂抹胭脂水粉了,原来不止因为不爱红妆爱戎装,更为了方便照顾大皇子,是为了不伤着儿子。
便与她说笑道:“恭喜娘娘沉冤昭雪,这回,算是大皇子帮了她娘亲一把?”
明淑妃沉吟了一瞬,想到近来的风起云涌,段家、外室,她消息通敏,早已得知了那位奇女子梳云本姓为程,眼前这位盈贵嫔不也姓程吗?
枉她从前还费心探查过,原来根本没掘到最深处最关键的根须。
太后方才都让人坐在那儿了。
兜兜转转,似乎还是错失一步,竟没防住最该防的人。
她笑道:“其实即便不是怀暄,我也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因为——”
“若我当真忌惮有人与我争抢后位,头一个要忌惮的绝不该是惠妃。”
“而是你。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在收尾啦,最近应该都是一两天更新一次,24点更新,大家这个时候来看就可以!!一周左右就写完啦。
第82章
皇帝下旨令赵庶人囚居于宫中的岁寒殿,自那以后,宫里就再没有人见过赵氏。青簪道听途说,听说给岁寒殿的送的一日一餐早就断了,还有人看到赵氏的尸体被盖着白布运了出去。
后来问起皇帝时,皇帝只说他给了赵家四个字,算是嘉奖赵家人忧国奉公的赤子之心。
那四个字,是完璧归赵。
青簪不知赵氏是否还活着,但想来世上绝不会再有赵停光了。
惠妃虽未被明令禁足,蕊珠宫却自那日公堂对簿以后便闭门谢客了,除了太后偶尔想见小公主时,惠妃会领着公主去紫泉殿,其余时候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头先几日赵庶人刚被关进岁寒殿的时候,赵家人还试图联络过惠妃,自然未得回音。
为了小公主,惠妃也算做出了她的取舍。
二月初五,皇帝正式下旨,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同查办段氏一案,本该在寺里祈福的段家人被押送进大牢的时候,竟是个个骨瘦如柴,蓬头跣足,也只有段老夫人稍好一些。
寺中沙弥并未得到要令老夫人也每日做劈柴搬砖、清理旱厕的力役的命令,原本只需茹素抄经便可,是老夫人自愿承担寺院扫洒的活计,希望可以减轻罪孽。
二月廿五,奉先帝遗诏,段若虚与其妻朱氏以欺君之罪、谋杀之罪,两罪并处,判处三年劳役,修筑帝陵,三年之后施以绞刑,准其保留全尸;朱明诚鞭刑一百,终身囚于诏狱。段朱两家其余涉案之人皆流放岭南。
梳云则被追赠荣国夫人,位至一品,享千户食邑、并单独设立家庙。
当年之事的真相,各道各州都张贴了皇榜,可之于寻常百姓家,其实也不过是一桩遥远的闲谈而已。
另外,二月十五,大皇子过完生辰之后,就被送到了弘文殿读书习字,同一天,明淑妃的兄长进宫陪大皇子庆生过后,亦得到了一道旨意:圣上亲命其出任从三品盐州刺史,另加封护国大将军。
四品升三品,虽为晋升,却是失去了掌兵之权,又被调离了京中的权力核心,而护国大将军也不过是个唬人的虚衔。
明淑妃自然不满这道明升暗贬的旨意,当日就去太极殿请见皇帝。
不知皇帝与淑妃说了什么,总之淑妃出来的时候,对此事就再无半点异议了。
三月初三,宫里办了场赏花宴。
因是六尚主办的,未曾打着太后的名头,到场的嫔妃并不算太多,但也不在少数。
尽管如今六宫恩宠归于一人,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况且一个个都有丰薪厚禄养着,平日里只需要研究什么色号的胭脂水粉上脸更衬自己,什么款式的绫罗绸缎穿着更娇艳显贵,一旦想开了,日子倒也不算太苦闷。
可赴宴的妃嫔一到场,才发现这次赏花宴,六尚竟还准备了各种新品糕点、当季的簪花珠冠、裙子帔子、螺钿宝扇,甚至还有乐器和书籍,书籍之中除了诗集游记,还有时兴的话本,都摆在太液池上的芙蓉桥上。
曲桥两侧,三步一盆花,五步一展架,热闹得和民间的小摊似的,不同于小摊的,是这些东西分文不取、任君挑选。
花费虽不高,却实在教人惊喜。
赏花宴原是寻宝宴。
有幸到场的妃嫔们忙去呼朋引伴,将那些什么“病了”、“崴了”、“癸水来了”的窝在屋子里的妃子给请了出来,曲桥上一时游人如市,群芳荟萃。
珍贵嫔如今很有几分腰如弱柳的袅娜,病瘦得步伐飘摇。她素来最喜各式各样的扇子,正伸手要从长案上取下一把双面绣花好月圆象牙腰扇,明淑妃却也挑中了这把。
二人一同伸手,明淑妃先了一步取下扇子:“珍妹妹,你也出来了?”
珍贵嫔落在了人后,也不打算和她抢,不咸不淡地睇了她一眼就要走,明淑妃却主动把扇子递了过去:“冷梅,香能彻骨,冷月,光可照人,在这众多华丽妖娆的螺钿宝扇中,确实算得上打眼。”
珍贵嫔接下扇子,如今阳春启蛰,远不到打扇的时候,她却也优哉游哉地扇弄了起来:“那就多谢姐姐了。”
珍贵嫔说罢便笑了笑,病恹恹的模样一扫而空:“我听说明姐姐的兄长就是因为几点红梅花粉,才被远谪盐州,这红梅确实还是我拿了好,免得姐姐看了伤心!”
一见明淑妃,珍贵嫔顿时就和呛口的小辣椒似的。
明淑妃有些意外:“妹妹消息倒是灵通,但盐州是上州,物产富饶,太平日子里,本也是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兄长如今却能去守护一方百姓,未尝不是人尽其才。这个‘谪’字,妹妹可不要乱用。”
桥上还要过人,她索性朝前几步,站到了珍婕妤立着的那一侧,与人同凭阑干,面朝池水。
珍贵嫔以扇掩面,笑道:“也不看看我父亲是谁,与陛下什么关系,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是贬谪还是抬举,姐姐心里也定然有数,你这话,糊弄糊弄别人就罢了!”
她可是知道内情的。
当初秋狝回来之后,赵庶人禁足虽被解,可身边的宫人都被遣散大半,自然需要指派新的过去。传言明淑妃的兄长就是趁着这场大换血,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了赵氏身边做贴身婢女。
谁知道灵犀公主花粉过敏,是不是赵庶人受人篡夺,才犯下的糊涂之举?
明淑妃手搭着阑干,淡声问:“哦?王大人身体可还好?”
珍贵嫔登时得意不起来了,脸色一凝:“家父的身体不必姐姐操心!”
明淑妃转脸向人:“你看,要伤人心总是很容易的,何须红梅,但有痛处,随意一句话就能令之郁郁不快了。”
珍贵嫔轻哼了一声。
明淑妃忽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妹妹为何这般不喜于我?”
珍婕妤没吭声。
若是告诉她,是因为当初她传出有孕那日,陛下就是从自己身边闻讯离开的,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小气?
再说了,她们本就气性不投!她最讨厌她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不顺眼就是不顺眼,凡事一定要讲因由吗?”
明淑妃也不再勉强:“好好养身子罢,别和雀仙一样,尽让本宫头疼。本宫说过,我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
说完就被宫人搀着离去了。
珍贵嫔翘起一指,指尖落在团扇的顶上,将扇子拨转了半圈,重新捏稳扇柄,低头打量起来,题的字是花好月圆,怎么尽是些冷月凄花呢。
身后,几个年轻的宝林才人在议论:“三年一大选,也不知道下回宫里还会不会进新人了,也就是如今我位份低,不敢抢娘娘们的,等来了新人,也叫她们不敢抢我的!”
珍贵嫔不禁笑起她们的天真。
不会了,不会再有新人,也不会再有选秀了。
她看向远处的女子。
青簪只挑了一支清丽出众的兰花簪,青薄的玉叶、托着幽紫的花心。
她有孕八月,身遭压根无人敢近,谁都怕一不当心碰着她,就连过来与她打招呼说笑的,都要站得几尺远,若是再挑下去,只怕还要教更多人给她让道。
青簪走下芙蓉桥之后,就去了一趟长明殿。
长明殿外常日都有人看守,废后幽居在此,自不会再有好吃好喝奉养着,就算是跑腿的小太监都嫌这儿地方远,几天来送一碗稀粥便算不错了。听闻饿极了的时候,废后连树叶子都啃。
甚至偶尔有宫女太监当差时受了气,还会来找她发泄出气。尤其是当初她曾经苛待的那些人。
左右只是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疯子了。
宫人都知道废后早就疯癫失常了,听说青簪要进去,自不敢单独让主子进。
一个个都梗着脖子,不肯退让半步。
青簪知道她们这性子都是自己惯出来的,也不好斥责什么,只能同她们商量:“你们站在外头,我进去之后只远远的与她说两句话,若是她有任何异举,我便立时开门出来,这样成不成?”
豆蔻依旧不放心:“还是我陪主子进去罢?”
青簪想了想,到底点了头,她如今怀胎八月,确实出不得差池。
段兰贞一看到门打开,就颤抖着抱着自己缩到了墙角。
她抱膝蜷坐着,一会儿想护着身体,一会儿又抬手抱头,想护住稀稀拉拉的头发。
但今次并不同以往,没有人再冲上前揪起她的头发把她往外拖,然后对着她拳打脚踢了。
她这才敢迟钝缓慢地抬头,立时爆发出尖叫:“是你!你来做什么!”
青簪好整以暇地偏着头,了然道:“看来是没疯?”
段兰贞哭喊道:“都是你害的我,你害的我!”
见人这般光鲜亮丽的样子,还挺着大肚子,她恨得几乎想与人拼命,如果不是这个贱人,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装疯求生……奈何手上腿上都是被宫人报复所致的新伤旧伤,纵使手脚并用地向前爬都颇为费力。
青簪面色平淡,弯腰放下了一瓶金疮药和一根兰花簪。
若是想苟活,金疮药可以治伤,若是想求死,兰花簪也可以自戕速死。
“我害的你?错了,在这宫里,在这世上,从来都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报还一报而已。”
“就像我与陛下的初见,也要多谢姐姐你,那日落雨,你让我去取玉料回来,却将我关在了外头……”
放下这两样东西之后,青簪便转身出去了,这座废殿再度大门深闭,严严实实,仿佛连一丝新鲜气儿都漏不进去似的。
豆蔻想到主子的身世,若不是段家人,主子本该是名门闺秀,又何须做十数年伺候人的奴婢,这样窃夺他人人生竟还不知悔改的人,任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才好!
她不解道:“主子不会是心软了吧?”
青簪摇头:“其实从小有那样的父母,也很难让她长成明事知理之人,当初我见她在府里并不算多快活。可惜出身如何,从不由人选择。”
就像她,就算再厌恶,她身上不也有一半段家血脉吗?今日所为,就当是尽了最后一点血脉之义,尽了段老夫人十五年的庇护之恩罢。
从此之后,仇怨也好,血脉也罢,段家和她再无半点干系。
但若是皇后被她的话气得不轻,那也怪不得她了。
仪仗走着走着,却显然偏离了回乘鸾宫的方向。青簪揭起侧帘,一看旁边伴行的豆蔻面色从容,毫无惊乱,就知道这事一定有蹊跷。
八成和皇帝脱不了干系。
等肩舆落下的时候,竟是在连璧殿外。青簪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怪耸的杂草,正贴着墙壁张牙舞爪,春日已至,这大约是新的一茬了。
还有殿前打着伞的皇帝,站在草径之上,缓带轻袍,长身玉立。
青簪笑他:“今日又没落雨,陛下打什么伞?”
“昨夜做了一场梦,梦见今日有雨。”
皇帝顽笑似地说了一句,将昨夜的噩梦揭过。继而迎人走去,牵着她入殿,“朕实则想过,是否连璧对朕心有愧疚
,才将你送到了朕身边。”
“想的更多的是,若没有这一夜,朕和你要平白错过多久。”
青簪也想起了那一夜,她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知道她方才与皇后说了什么,才故意在这儿等她了。
甫一入里,绕过一尊新亮如洗的屏风,皇帝却自案上拿起一卷明黄的卷轴给她:“看看?”
不用看,青簪也能猜到是什么。桌上还并放着一枚凤印,一本金册。
果不其然,这是一道立后的诏书。
青簪疑道:“陛下怎么这个时候就拟好了?”
还有一月,若是届时她生下女儿就要离宫的,此时立后,岂不是徒添麻烦。
皇帝勾了勾唇角:“此时刚好。”
“不想你疑心是因你母亲之故而受到惠泽。”
“也不想旁人以为你是诞子有功而被册立。”
只因你是你。
青簪:“可是……”
皇帝:“没有可是。”
皇帝眼目深沉含情,青簪却是皱着脸,把圣旨往他怀中一还:“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皇帝心头一跳,莫非太医走漏了风声,已被她看穿了?她宫中还有个医术高明的蝉衣,他虽与人下过令,但保不齐蝉衣会背叛他。
但生儿子就留下,可是她先选的。
在这一瞬间,萧放慌张地想了许多,心有乱麻,不能自静。
却听人道:“陛下是不是觉得册封了我,我就走不了了?陛下这样,只会教我要走的时候更麻烦,更棘手。”
“到时候少不得要假死才能出宫,旧后被废,新后又薨,当心别人说你克妻。”
萧放这才松下崩着的那根弦。
他可以起誓,这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骗她。
只是她这样聪明,要骗她一生又谈何容易。
但克妻二字……
他忍住蹙眉的冲动,微微低头,抬起人的脸,忽而一笑,堵上了她鲜媚的檀唇。
克妻二字委实不算好听,那就权当是在邀他以吻封缄——
作者有话说:狗子:因为骗了老婆吓得半死
第83章
立后的诏书已而昭布天下,只是青簪如今身子不便,册封大典便延到了六月。加上她一时半会儿舍不得这乘鸾宫,皇帝索性让人重新修缮凤藻宫,青簪便得以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乘鸾宫中待产。
只是众人早都改口称她皇后娘娘了。
皇后不住中宫,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青簪有时候也会问皇帝,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任性。
她这般的顾虑重重,萧放既忧又喜,既不愿她因他平添思虑,又觉她是在为他考量,未尝不生出几分甜蜜。
他当然劝她不必如此:“宫中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在何处便住在何处。就算是太极殿,又有何不可?”
青簪一下子就识破了皇帝的如意算盘,走过寝殿中铺陈的柔软绒毯,嗔道:“谁要住太极殿?”
但她也知道,太极殿中,当初她住过的那一方偏殿始终保持着旧日模样,长待有情人。
不过一年光景,竟就有了狡兔三窟的待遇,再也不必辗转飘零。
皇帝将人拢进怀中。照水殿寝殿的每一处柜台几案,他都让人用绒布裹起了尖角,她确然还是安安生生留在此间待产最为教他放心。
再说太极殿往来太过驳杂,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蓄意接近她,岂不是教人防不胜防?
反正他夜夜来此,虽远亦至。
这般一想,就忽而觉得也许自己才是那个令她防不胜防之人,念头一起,皇帝不禁垂眸笑了一声。
坐在他腿上的女子立马微仰起鹅脂般的雪颈,警觉而困惑地想要探看他的神情。
两人一俯一仰,视线竟同时相趋相赴。
接下来的耳鬓厮磨热烈得如一瞬就沸开的滚水,少了渐渐加温的漫长过程,要在顶点追攀顶点,他们十指交扣,唇齿相依。
青簪今日的发髻挽得甚至松散随意,蝉衣说篦得太紧会绷伤头皮,一抹幽馥馥的乌发落在眼前时,她根本分不出手,也分不出力道去管。
偏偏皇帝此刻两手也俱不得闲,一手和她越握越深,一手劲峭如玉竹的指节则抻张着托在她身后,替她分担怀胎的重负。
于是他竟然用鼻梁将那绺头发拨开了,蹭到她耳畔下,青簪还听见了一道深嗅般迷醉的吸气声,一瞬半边脸和颈都恍如走电,麻酥酥的,让人几乎颤出嘤咛。
彼时正是四月份的天气,春气动荡,熏风连城。
四月亦值芍药新艳的季节,次日,皇帝让人送了十几盆芍药过来,给人装点庭院。
其实院子里根本不缺琪花异卉,底下的人几不间断地把最好看、最应季的花朵上供过来,仿佛乘鸾宫中有着最尊贵的土壤,足令百花斗艳。
但这毕竟是一番心意,豆蔻和琐莺左右夹着青簪,小心谨慎地把人搀了出来。
送花的小太监当即报菜名似的介绍起那一溜花名。
乍听到有几盆唤作“青心美人”时,豆蔻听成了“倾心美人”,脸上一羞道:“这也太直白了!”
小太监稍加思索就知她是听岔了字,忙解释道:“这是陛下让咱们花房改良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外头那一圈叠瓣虽是粉白的,花心却是青色,正能合上皇后娘娘的闺名。姑姑请看。”说着就伸手捧起地上最近的一盆往前一抱,邀人细看。
豆蔻:“行了行了,快撂下吧,别费那老大劲了,仔细摔着!”
她给了这几个搬花的苦力各一锭吃茶钱,便把人送走了。
殿前的台阶两侧都是牡丹、茉莉、木槿、杜鹃,品种或新奇或珍稀,一直逶迤到庭中,实在腾不出地方给这芍药栖居。青簪一路走到阶下,才终于得以近睹这青心美人的芳颜。
偏在低头看花时,腰身却感到一阵强烈的酸痛。
这酸疼仿佛是自身子深处蔓延开的,青簪疼得差点说不出话,亦不敢有动作,幸而宫人们见势不对,早就已经把她身侧围得水泄不通。
娉婷左右开弓地交代道:“主子要生了,快去喊人,快把太医和产婆都请来,还有蝉衣也叫过来!”
余下的宫人则扶着青簪往殿里走,可是酸痛感一波波来袭,仍旧使人步履维艰。
怀孕以来青簪其实没遭太大的罪,便是心里头最压抑的那段日子,也没有这样让人疼得喘不上气过。
就在这时,人群倏然一静。宫人们都看见了来人,然而此时都紧张之极,自不敢卸下手放开自家主子,却又本能地怵于天威,便个个愣如痴呆,反应不过来。
也只是一息而已,一息之后,一双大手穿过了这寂静,将脸色发白的女子打横抱起。
宫人们这才恢复了思考之力,无不心里一松,都在庆幸陛下来了,主子也能少吃点苦了。
纷纷人语声里,青簪却只听见万籁阒然。
她问:“陛下怎么来了?”
在这一刻,竟无端有些想落泪。
都说为母则刚,遇见他之前,她学的也都是如何坚韧、隐忍地吞下苦楚,可方才她心中才生出一点无力一点害怕,他竟然就出现在她身边。
他一次次教她强大,却又一次次纵容她的软弱。
这个时辰,若放在常时,皇帝的朝议应该都没结束,她根本想不到他会出现,不怪她惊讶。
萧放有问必答:“你不是说大约就这两日了?”
这两日青簪身体起了一些变化,暗自估摸着是要临盆了,但不适之感又十分轻微,丝毫不影响日常起居,她便没惊动其他人,想着再观察两日,问问蝉衣,就与皇帝随意提了一嘴。
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迎来了这一天。
青簪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一句,这两日的早朝时大臣们都被迫提高了效率。从前一向情绪不外露、心思全要靠人猜的皇帝,如今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朕的夫人就要生产了,朕没空和你们耗。”
大臣们只能凝练语言,高速高效地拣着重要的事上奏,上奏前还要自个儿掂量清楚这事到底有没有必要上达天听,还是他们自己便能解决。
而对于皇帝而言,重中之重的无疑就是他的皇后。
其实从发动到真正开始生产还需要一段时间,整个乘鸾宫的宫人都被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青簪喝了碗蜂蜜水,半卧着休息。
萧放比她还紧张,坐在她身边,全神贯注地凝目望着她。
几个产婆都经验老道,不知给多少妇人接生过了,原本是不大紧张的,可堂堂天子就在眼前督看着,弄得她们也莫名有些心慌意急了。
其中一位便想着劝皇帝先出去缓上一缓,以往给妇人接生时愿意进来陪着的男子其实不多,更别说像是这样寸步不离的了。倒也不是其他人的夫君就有多薄情,只是他们上头都有祖宗礼法压着,那些礼法里可没少宣称产房污秽的。
但眼前这位是皇帝,又有什么礼法能压得住皇帝?
产婆委婉道:“陛下,想来还要一会儿呢,您先出去歇歇也不妨事的,一会儿娘娘要生了,奴婢使人来叫您。”
皇帝却是身如磐石,纹丝不动。
只是想到什么,忽道:“任何情况下,都以保全她为要。”
萧放在这一刻忽而就与他曾经的心结和解。
他曾经不满于成为父皇补偿母后的一件工具,不甘是“元”字之下的附庸,自苦于无论他如何表现,都无法得
到真正的认可。
但原来轮到他时,他也没好上多少。
只是他是发乎真情,而非权衡利弊之后的愧疚弥补。
他忽而庆幸,还好她发现了那桩陈年旧案的真相,免教他余生为其所困,连与她相爱之时都要一面重重算计,一面担惊受怕,彷徨不安。
产婆自不知皇帝脑子里竟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反正她一听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是说腹中胎儿没他母亲重要,要她们尽可能让母体少受伤害。
可是眼下也没什么危险,哪里就到了需要考虑保大保小的时候了!
青簪原本想保存气力,这时候也终于不得不睁开眼,转头没好气地赶人道:“陛下这是咒我呢?且快出去吧,你在这儿,教旁人都紧张了!”
说罢便扭过了头,仰面朝天地躺着,其实自己也有些忐忑。
皇帝异乎寻常地执着:“朕不走。”
他捉起她的手,以两掌合握。
青簪认命地闭上眼。
而腹中那团血肉似乎也有所感,不再考验这满殿之人的耐性,伸伸懒腰,想要出来了。
……
青簪几乎用尽所有的心血较劲、拼命,到最后只听到一声啼哭便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边婴孩不在,皇帝也不在,只有豆蔻和琐莺一左一右守在床边。
她想对她们笑一下算报个平安,一时却都不知该朝着左笑还是冲着右笑。
心中不知怎的,在巨大的欣喜和憧憬之间又夹杂了几丝难言的疲惫空落。
微不可察。
琐莺似乎哭过,声音有几分哑,笑道:“姐姐终于醒了,这回这么遭罪,咱们可得好好补补!还好小殿下懂事,没赖着不出来,要不以后我指定要揍他给姐姐报仇!”
她这一开口,皇帝就从外面进来了。
两个小丫头便都被赶了出去。
刚好去端灶上热着的补汤。
萧放走到床边:“怕吵着你,在外面看了会儿折子。”
青簪终于把刚才来不及问琐莺和豆蔻的问了出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萧放逗她道:“是只小狐狸,朕让人把他藏起来了。”
青簪仍很气若游丝,表情却分明在用劲:“那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
萧放不忍心再教她费力说话,笑道:“是小皇子,你走不了了。朕让人把他抱来?”
青簪只一味点头,实则心里又哪里会当真计较是男是女,总归都是她的宝贝,她巴不得眼下就看到他。
“陛下可有为他定下叫名吗?”
趁着乳母还没将婴孩抱来的间隙,萧放俯身在她额头一吻:“夫人辛苦,此次你居功至伟。但恐怕还要再辛苦夫人一次,名字我们一起定?”
青簪当然愿意之至。
昶。
她最后在一众喻义盛大光明的吉字里选定了这个字,皇子的名字要从怀从日,小皇子便唤作怀昶。
萧放:“永日?”
青簪抱着小小婴孩,伸出一根指头逗弄,婴孩便用一整个拳头包裹住了她的指尖。
青簪满心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昶有舒畅之意,希望昶儿此生舒心畅意,得皆所愿。”
萧放自然称好,他亦望她们母子此生舒心畅意,得皆所愿。
但永日之意亦然很好。
她不就是他永远的太阳?
光辉灿烂,永志不渝。
*
青簪修养了几日,便想起乘鸾宫中这些宫人的安排来。之前想着她若能离宫,自然会向皇帝请一道恩旨,教她们也愿意出宫的出宫,愿意继续在宫里当差的也能被派个好去处。
但眼下她走不了了,这事倒是也不急。有些话也不必放在明面上说,她便只让琐莺和豆蔻私底下告诉宫人们,若有不想在宫里蹉跎年岁的,都可以寻她,主仆一场,她自然替她们想办法。
若是有别的难处,也不必忍着瞒着,尽管来找她便是。
如今已不似从前人微力轻,可她自问,能安安稳稳走到这一天也并非一人之功,既然位至中宫,凤印在手,她也愿意做一回她们的贵人。
这又怎么不算是享受了宫权的好处呢?
这段时日来探望的人不少,明淑妃也抱着大皇子来了。
“怀暄一会儿吵着要见你,一会儿又要见他弟弟,读书都不安心。我实在没法子了,就来挤个热闹。”
“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青簪早已听过不少人叫她皇后娘娘,自以为逐渐适应,可明淑妃这样唤她还是头一回。
眼神交望之际,察觉到明淑妃似乎有话要说,青簪便让乳娘领着大皇子去看他的小皇弟了。
只剩两人时,明淑妃道:“纵然你有个好母亲,助你登上后位,我也不会因此就心悦诚服。只不过论起德行才能,是你总比别人好些。”
“兄长在赵氏身边安插了人的事我并不知情,他被削权离京,再见不知何期,我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授意那宫人怂恿赵氏对灵犀下手。但我一定不会。”
“你我胜负未分,怀暄是长子,怀昶是嫡子,我们还是可以公平竞争?”
青簪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笑道:“看孩子的心意吧,孩子的事,大人分什么胜负?来日等他们大了,由他们自己抢去。”
明淑妃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她想了很久才来与她说这些话,因为她确信,眼前人一旦开口,皇帝一定会将储位双手奉上。
身为天子,竟然也有了软肋。
不过,如今有人这句话,怀暄便也不算毫无机会,哪怕只有一成两成,也足够了,也算他还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
青簪如今见不得风,窗户上都加添了几层窗纱,屋子里需要通风的时候,她便移去别的寝殿。
但今春不等人,这一方狭窄的殿室到底渐有些关不住她了。
萧放只能哄人:“乖乖休养,朕还有礼物给你。”
他不说便罢,这一说,青簪便好奇起来,如今她什么也不缺,他还要给她什么礼物?
架不住人再三拷问,皇帝终于坦白,他命人将她娘亲的墓穴不远处的一座废弃尼姑庵收归了皇家,更名为梳云庵,以她娘亲的名义,收容天下所有孤儿弱女,凡有苦难处,皆可以在庵中讨一碗粥食,渡过难关。
他问她满不满意,“你不是打算待有朝一日出宫,就将朕给你的银子都用来修建善堂?”
青簪惊道:“陛下如何知道?”
萧放
:“你都迫不及待问朕筹办善堂需要多少银两了,朕还能猜不到?”
青簪被点破也不心虚:“那陛下带我去看看。”
见人不应,她便拽他袖子,甚为偶尔地伏低做小一次。
萧放心里受用,却不买账,坚称:“等立后大典之后。”
立后大典定在六月,仪式有多盛大就有多繁琐,届时必定劳累,因而出了月子还不算,至少得等她全然康复之后。
那还要许久。
青簪实在不懂这两者的关联,她坐马车出宫去又不不必费自己的脚力,大不了穿得厚重保暖一些、防护严密一些,远远看上一眼,也不会于身体康复什么妨害。
便问人道:“陛下还怕我借机跑了不成?”
谁料皇帝极为认真地颔首:“正是如此。”
他伸臂搂过她,“除非,夫人承认,你是心甘情愿留下,而非愿赌服输,情势所迫。”
青簪有些想笑,她是不是心甘情愿还不明显吗?
她柔声道:“是,我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与你结发为夫妻。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夫君。”——
作者有话说:甜吗!大概还剩最后一更,会写的没羞没臊一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