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校园怪谈
音乐教室里确实传来杂乱的琴声, 起初一个、两个琴键蹦跳出散碎乐音,众人浑身惊栗,猛地——
五个、六个键狠狠下落!!弦槌重击钢弦, 像对擅自窥视的怒斥。
孙佳茹周敏班长都仓皇贴到教室门边上,周敏胆子最小,一只脚对向楼梯道, 已经是一副随时百米飞人的战斗状态。
楚昔西神情冷静, 叮嘱唐苏:“小苏, 举着我别放手, 让我仔细看看,有没有谁会撬锁?”
班长:“我勒个去,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楚同学你也太法外狂徒, 况且里面正在闹鬼诶,撬门进去是不是对人家太不尊重了?”
楚昔西:“那你觉得怎么比较尊重呢。”
班长:“我觉得我们六人现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跑下综合楼然后跑出校门互相道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比较尊重人家。”
楚昔西:“唐苏能举得动我么?让我再凑近一点,我看看钢琴后面是什么东西在弹。”
唐苏:“好哦。”
唐苏依然用他古怪的力量拎着楚昔西,让楚昔西可以把眼眶压在观察窗, 眯起眼,努力地聚焦在那架三角钢琴上。
琴声不断。
班长也不太说话了, 干巴巴吞咽着口水。
什么东西在忘我弹奏?
唐苏突然凑在楚昔西耳边:“小西不要过分观察古怪的东西, 以后也不要。”
唐苏声音很轻, 只给楚昔西听的悄悄话, 唐苏很少主动给人建议, 他总是发问居多, 好奇心浓烈, 浓烈得……不像具有常识的人类。
他的建议也很反常。
楚昔西淡定的心态罕见出现一些波动, 这种不可抗力的情绪背离她的性格, 完全发自生理性,就像人会恐惧高处。
楚昔西没有在钢琴座椅上看到任何东西。
琴键不停地被按下,数个音符粗暴地鸣响着,没有旋律可言,像发泄情绪。
嘭!!嘭!!嘭!!
周敏颤声:“这真的不得行了!咱们快回去吧?周末我们去海螺山的庙里拜一拜!”
楚昔西仍然盯着钢琴的位置,呼出口气:“——别怕,我看到了。”
班长:“什么什么什么?!”
孙佳茹:“我艹!!!!你看到……看到……?”
她不敢把“鬼”说出口。
楚昔西转过头,对着队友们笑眯眯。
班长孙佳茹周敏缩成一团:“楚同学你不是中邪了吧!!快点搜个什么急急如律令咒语给她念念!!”“在搜在搜!!”
不知为什么,虽然言亦如是队中一员,可他像种你不留意就不会察觉的存在,他跟着你,搭你的话,你只觉得习以为常,但一旦留意了,又有种异常感,像你找不到的错字,看着形似,和谐地在你的文章里浑水摸鱼,你冷不丁看到它,就冒出罪大恶极的反感。
一转眼,它就消失在身边和它相似的同类里,无处可寻。
言亦如粘着在他们的影子里,不做声,或偶尔做声。
楚昔西对言亦如的异常感也像那个一跳过就寻不着的错字,转瞬即逝了,她困惑地在言亦如身上盯了盯,神色又恢复正常,告诉诸位:“是猫咪啦,黑猫,我看见它在琴键上跳来跳去,钢琴是黑色的,即便白天采光好,它在琴键上跳,不注意看也不会立刻发现,好了,怪谈二解谜成功,鉴定为——假!唐苏,放我下来吧。”
唐苏让楚昔西双脚轻轻落地,又对着楚昔西耳畔小声:“真的是猫咪吗?小西。”
楚昔西蹙眉:“我看到了啊,这个怪谈除了打一个视觉差,也打一个心理战术,一般人听到钢琴‘自己’开始弹奏,肯定已经拔腿吓跑了,不会仔细去观察,所以这个怪谈才越传越玄乎。”
班长:“我听出来了,楚同学是在说自己不一般。”
楚昔西:“那是必然的。”
班长:“楚昔西这个推断倒是很符合逻辑,其实百分之九十九的怪谈都是这么来的。”
楚昔西用中性笔在笔记本上「怪谈之二:无人的音乐教室里突然响起的钢琴声」后方打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叉号。
伸出一根手指头:“出发,下一个!”
唐苏:“我背你吧,小西,声控灯坏了,下楼会摔跤。”
楚昔西:“行吗你,细胳膊腿的,让班长来。”
楚昔西悚然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不选言亦如呢?只是因为和他不熟么?可言亦如和她做这么久同学,有同样的灵异爱好,她平时和他是说得上话的,为什么她会觉得和他不熟呢?
为什么她有点排斥他呢?
错字眨眼间跃过,楚昔西又忘记了什么,班长撸起袖子,往楚昔西身前一个单膝跪地骑士蹲,印着联名二游角色的T恤上脊骨嶙峋,义薄云天地:“上,女侠!”
楚昔西瞧这不靠谱的样子……
她也没得选了,一个弱鸡死宅,一个小可爱,一个阴森男鬼,显而易见是人都选择祸害第一个。
楚昔西爬上班长的背,班长还没起来呢,眼镜掉到台阶上,班长“我艹”一声,满地盲人摸象,楚昔西险些跟他一起摔下去。
楚昔西瞬间又被那股从她脚底提到天灵盖的力量拿了起来。
班长:“楚昔西你摔了没?!我艹你让我把眼镜摸回来,不好意思我承认我是个弱鸡死宅!”
言亦如帮班长找回眼镜,班长连声道谢,但戴上眼镜,看清言亦如苍白的脸,眼里的恶寒一瞬而逝,仓皇拉开一点距离。
班长发现楚昔西已经被唐苏稳稳背起来了。
唐苏在哼歌。
他并不比楚昔西高太多,体型消瘦,即便楚昔西一条腿是萎缩的,分量也在80斤左右,唐苏背着她却没什么负重的样子。
像背一个纸人。
“f是friend~f是favourite~f是feed~f是fancy~”
班长:“加油唐苏,f快被你背完啰!”
唐苏:“考试前会背到z的哦。”
言亦如:“那什么时候背古诗呢。”
唐苏像吃了一百个鸡蛋黄不喝水,闷了会儿,继续哼哼着自己编的字母歌。
六人小队被一惊一乍的气氛感染,楼道无灯,黑暗掐着灯丝的咽喉,每个人都不经意地走快,故意交谈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压住悚然的感觉。
吱呀——
音乐教室的门在背后自己打开了。
刚刚明明检查过是锁着的。
周敏大声说:“是猫干的吧我家猫就会自己开门的连门锁都能开不要胡思乱想大家快走快走快走。”
班长汗如雨下:“没错是这样我认可。”
孙佳茹紧紧挎着周敏的臂弯,跟周敏三个台阶一跳地飞奔而下。
班长五个台阶地跳。
楚昔西想要回头看一眼,才稍稍转过下巴,唐苏轻声说:“不要看,小西。”
楚昔西视线猛地落进唐苏的眼睛里。
空灵的,看不到底的眼睛,像装着很多夜晚的城市。
唐苏:“不要看。”
楚昔西点点头:“……我不看了。”
唐苏:“要不要坐我肩膀上?我可以扛得动你哦。”
班长:“哇,我看到窗外有第二只牛被吹到天上了,到底是谁吹上去的嘞?”
可楚昔西知道唐苏没有吹牛,唐苏的力量,你一旦碰到,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他破坏不了的东西,也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楚昔西笑着拒绝:“小孩子才那么坐。”
唐苏:“可我就是小孩子啊。”
唐苏继续哼字母歌,一阶一阶稳稳当当踏下台阶,一只猫猛然窜上楼梯扶手,炫技般四□□迭,走着妖娆的猫步,路经唐苏身边,张开粉色的嘴巴咪咪撒娇,舌头像在夜里绽放的花苞,尾巴竖直。
唐苏说:“你好啊。”
它得到回应,满意地晃晃脑袋,从三楼楼梯间洞开的窗户纵身跳走了。
周敏:“哎确实是猫打开的门不要害怕我们快点下楼。”
孙佳茹:“没错没错。”
可钢琴声根本没有停止。
没有人想深入这个话题。
楚昔西思索着,或者教室里还有其他猫么?
或是,确实是碰上了异常的东西?
她不能回头看,唐苏已经提醒过她了。
下到一楼,没坏的声控灯终于亮起来,楚昔西借着灯光,在唐苏肩头展开便携笔记本,把「怪谈之二:无人的音乐教室里突然响起的钢琴声」用中性笔狠狠划掉。
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
*
白蔺牧哲双双靠在综合楼门口。
隔着门廊,一边一个,谁也不理谁。
看见唐苏,眸子全亮起来,pose也松散,四肢像拧开发条一样摆动起来,迎向小分队。
班长:“你俩在当门神吗?”
楚昔西被唐苏轻轻放下来:“哼,门神?俩情敌。”
唐苏:“谁的情敌?”
楚昔西不免对白蔺牧哲投去一种可怜的眼神。
白蔺:“也不回消息,还好么?别在学校乱晃了,早点回去。”
孙佳茹周敏:“哎呦,都是同学,为什么不关心我们?”“满眼只看着唐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唐苏:“怎么回事呢?”
班长:“——有男同!”
白蔺脸上浮起薄红,目光躲闪,但脸皮仍在负隅顽抗,音量很小,语气很坚决:“好了,送你回去了。”
牧哲超不经意提一嘴:“我的车在学校门口。”
班长:“牧哲的车?!!我也要坐!!”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我也想坐我也想坐,我们个子小不占地方。”
牧哲:“想坐的话可以让王叔多送你们几次。”
唐苏轻快地:“牧哲是gentleman~”
这话白蔺可不爱听了,把唐苏手腕一攥:“挺好,gentleman送唐苏的同学,我送唐苏。”
楚昔西:“哇,什么味道?”
孙佳茹:“是醋。”
周敏:“还有硝烟。”
白蔺看不爽牧哲在那儿装不停:“我爸过两天回来,让他开他的车带你们玩行么,他车能坐七个人。”
两个怪谈全碰上真的,众人决定剩下几个怪谈以后再揭秘,尤其鬼影憧憧的旧校舍,光看颇具鬼屋雏形的外形,小队便已出师未捷身先跑。
铩羽而归。
六人小队扩军成了七人小队,像只南归的雁群,横穿降下朦胧夜幕的风雨操场。
楚昔西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等会儿,有个怪谈是不是跟学校保安有关?”
牧哲莫名地,提了一嘴:“……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么?”
班长:“哇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不是七个是几个啊!我,楚昔西,孙佳茹,周敏,唐苏,再加你和白蔺,不就七个吗?!”
牧哲和白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
唐苏哼哼着:
“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
第32章 校园怪谈
班长:“唐苏这倒霉孩子, 唱的什么啊!别把鬼保安招来了!鬼是爱听人谈它们的,你讲什么它就来什么,你换单词背背!”
唐苏:“好哦, g是ghost,有ghost混在我们之间~o是observe,我们在被它们观察~e是eyeballs, 一颗眼球, 两颗眼球, 三颗眼球, 五颗眼球~s是surround,在头顶,在肩膀, 在树林, 在教室,在脚下,在发梢,在口袋~t是taste, 好饿,吃一颗尝尝吧?”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昔西眼尾抽搐地揪揪白蔺的书包肩带:“喂, 你管管唐苏, 唱的什么!哄他唱个别的, 我严重怀疑他在故意吓我们。”
唐苏:“没有哦, 我和诗人一样, 是即景生情, 会根据身边的风物进行创作。”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牧哲白蔺都抿着笑。
楚昔西翻了翻眼睛:“……呵呵, 只有你俩觉得他说什么都可爱。”
白蔺:“既然提诗人, 你背古诗给我们听。”
牧哲:“背《离骚》, 难的背掉,以后就不会再觉得背古诗辛苦了。”
班长:“哇哈哈哈这个可以,快点快点,唐苏,你不要装死。”
唐苏嘟囔起来:“牧哲是devil,白蔺是bad man。”
班长:“而我是——Batman!作为哥谭超级英雄,今夜将拿下给琅環中学小市民制造恐慌的恶魔人唐苏,老实交代,唐苏,你的罪恶我全知道,语文老师的作业是不是从来没写过?我昨天收作业都看见了,语文练习册上的字不是你的幼儿园字体,明明是——牧哲给你写的。”
白蔺蹙眉:“什么?”
班长用食指上推眼镜鼻托,镜片寒光凛冽:“从你转来我们班开始,语文作业就是楚昔西和牧哲换着给你写的,对不对,犯人唐苏?”
楚昔西发现牧哲脸上有种奸情被曝光的愉悦。
白蔺有点气着,转学来就跟牧哲勾搭上了,真行。
他拽了把唐苏手腕,让唐苏离奸夫远一点,离自己近一点,轻蔑:“你就是利用他,今天作业给我,我给你写。”
牧哲不疾不徐:“语文老师习惯批我给唐苏写的作业,你的字她会认出来。”
白蔺冷笑。
班长:“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帮唐苏作弊,作为老师的狗腿子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唐苏的语文作业找了别人帮你写,公平起见唐苏就帮我写了今天的物理化学数学作业罢?我的道德底线可以适当为你滑坡。”
唐苏:“好哦,我算数很好,我给你写。”
楚昔西狠狠在班长身上拧了一下:“看唐苏傻狠狠占他便宜是吧!!他会写的都是自己写的!你干脆以后房产证也让他给你签名好了。”
班长:“那怎么,签我的名字就好咯,等我长大买房了,唐苏没地方去可以来睡我的沙发,想睡多久睡多久。”
唐苏第一次被同龄人抛出这么慷慨的橄榄枝,兴奋得毛孔舒张:“我其实只要一个浴缸就好。”
白蔺脸臭坏了,小声威胁唐苏:“睡过我的浴缸就不准睡别人的。”
班长一边被楚昔西孙佳茹周敏暴打,一边死皮赖脸把作业都掏出来,唐苏尽数接过,全塞进书包。
班长热泪盈眶:“唐苏是天使来的,有事他是真上啊!”
楚昔西:“唐苏你给他还回去!这么傻以后要被人骗光底裤的!”
孙佳茹周敏:“班长老奸巨猾,拿我们唐苏当苦力!唐苏快点还回去!”
唐苏听见她们用了“我们”这个词,嘴角上翘得更厉害。
他们并不知道,这种作业其实不会花费唐苏太多时间,唐苏可以把和数字、公式、原理类的作业一口气写掉,连思考也不用,就像一个健全的人随便捡起一样东西,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在唐苏眼里都是透明的,包括构成它的每一个夸克,包括整个星系的成长和衰竭,他甚至能够看到它们的结局,那个埋葬它们的萧索坟墓——一个庞大的、混沌的黑洞,唐苏能看到已有的理论,也能看到完全颠覆的、却仍然正确的理论。
唐苏唯独看不懂的是身边这些人们,这让唐苏苏醒时总忍不住混进他们的圈子,观察他们的生活,观察他们的文字所延伸出的文学,他们的画笔创造的审美,包括电影,包括音乐,以及牵系着他们的,脱离夸克的唯心的情感波动,就像蛛网一样将他们整个群体缭乱地联系成一体。
正因如此,唐苏才乐在其中。
班长的作业全被唐苏整整齐齐收纳起来,拉上拉链。
尘埃落定。
七人小队走到西南初中方舟楼和正西停车场夹角,露天停车场地势稍高,修着狭长的自行车棚,中间白漆画着停车用的长方形,像给巨人用的作文方格纸。
脚步杂沓地往夹角外走,琅環中学大门在初中部方舟楼前方十米,绿植葱茏。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说说笑笑着,一个声音突兀地叫住他们:“哎,哪个班的?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打闹声凝固,七双眼睛看向西侧高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天幕还剩天际一条浑浊的青光,被暗夜不停挤压着,狰狞蠕动。
保安被那条青虫般的日暮薄光衬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脸完全藏匿。
班长:“不会吧……又、又撞上了?”
牧哲跟白蔺果断上前,一阶一阶踏上。
保安明显有退后躲避的动作,看起来像不想被他们看清自己。
楚昔西凝重:“如果真的是保安张大爷,为什么会怕被白蔺牧哲靠近?”
班长:“鬼会怕人靠近吗?”
孙佳茹:“哎,你别说,我看过有些鬼故事讲,鬼也有怕人看见的,因为执念滞留在阳间,不愿投胎,半人半鬼地活着,假装自己仍然在世,日复一日孤独地重复生前的日程,可一旦被人看见,它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演不下去自欺欺人——不对,自欺欺鬼。”
周敏:“我也看过类似的论坛鬼故事,一个意外死掉的母亲心里惦记孩子,到饭点还会准时回家来给孩子们做饭吃,好可怜的。”
唐苏:“这种鬼我们班里也有一个哦。”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
楚昔西:“唐苏,别老是突然接话吓人!你缺根筋啊!!”
唐苏:“我是认真说的。”
可疑保安也被班长孙佳茹周敏的鬼叫吓了一跳,手指在心脏上抚着:“你们这些学生,不早点回家,在这里一惊一乍地吓人!赶紧离开学校!再晚点就按照违反校规处理了!”
牧哲和白蔺已走上停车场门口,男保安有意躲避他们的视线,站进了自行车棚,被阴影遮挡着半边身子。
白蔺低声:“他不想被看到脸。”
牧哲点点头,找了个借口给唐苏一行人打掩护:“我们被班主任留下来打扫楼道,又讨论了一会儿试卷,没太看时间,现在就回家。”
一谈学习又令大人网开一面,保安点点头:“快点回去,晚了不安全。”
白蔺试探地:“您听起来不太像张保安的声音。”
保安身体僵住。
咳嗽两声:“有点感冒,快回去快回去!”
怎么看都很可疑……楚昔西小分队探索(作死)精神高涨,眯着眼盯着似乎已经被冒名顶替的假保安。
孙佳茹扯扯楚昔西手腕:“如果是鬼的话,也太敬业了吧……死后仍然坚守岗位,在学校到处巡逻,想把滞留的学生都赶回家,跟那个鬼妈妈很像。”
周敏:“好996的鬼……有点辛酸是怎么回事?”
班长:“虽然感动,但我们跟他打完招呼赶紧走吧?真的不是张大爷的声音,我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全碰上真的!!命中率也太高了吧?等会都跟我去校门口那个刮刮乐刮一下。”
白蔺和牧哲从停车场走下来,两个男孩长得高大矫健,看着阳气重,能抗鬼,小分队像他们的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楚昔西回头多看一眼,“保安”已经打开手电筒,射出一道笔直苍白的光束,慢慢地往教学楼走去了。
是异常吗?
楚昔西在「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之后打了个悬而未决的小问号。
*
牧哲的车里挤了三个女孩,被王叔拉着先送回家,于是电灯泡只剩下班长了。
班长刚刚看楚昔西投来的促狭的眼神,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夹在牧哲、白蔺、唐苏之间,才恍然醒悟过来,楚昔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只看热血漫的死宅太迟钝!
班长尴尬地干咳两下:“……那个,我先坐车走了,我突然想起我作业还没写。”
抓着书包肩带就要开溜。
五根苍白细瘦的手指攥住班长的手肘。
班长发现自己没法抗拒唐苏的力气。
唐苏认真地看着他:“你说了想坐牧哲的车,而且你没写的作业都给我了。”
班长感觉有点怪异,因为完全挣不开唐苏的抓握,唐苏明明这么瘦。
只好带着唐苏稍微走远,咬牙切齿地对唐苏小声说:“唐同学,你跟白蔺牧哲有什么事我不管,但你别拉我当观众啊?我是铁骨铮铮的直男,我对你们表示尊重,但我不想看你们的禁忌之恋。”
唐苏摇摇头:“听不懂。”
班长不流眼泪地哭起来。
他发现唐苏犟起来跟头小驴似的,他觉得你喜欢,就非要帮你实现梦想不可。
唐苏非给班长塞到牧哲车上去。
白蔺神色轻佻:“那好,牧哲车只能坐三人,我们有四个人,把谁排除掉?”
班长:“我我我!!!”
白蔺:“我和唐苏最近坐过牧少爷的豪车,没兴趣,班长你可以自己坐。”
班长一听这句话人就精神了,白蔺和唐苏主动退场,那他既能坐到宾利车,还不用当电灯泡。
立刻狗腿地贴到牧哲身边:“我坚决拥护牧少爷放学路上的人身安全,您要不要我帮您提书包?”
牧哲婉拒,班长喜眉笑眼的,是坐定宾利了,牧哲晓得白蔺故意把班长怂恿出来,叫他没法拒绝。
唐苏也挺高兴帮班长实现了坐豪车的愿望,忍不住更热切地问班长:“我们放假还约了一起去泡温泉,班长要不要也去?”
班长讲话从来不过脑子:“去啊去啊!!海螺山北边的温泉景点很出名的,游客必打卡——”
他还想就「温泉」给唐苏科普点地理知识显摆显摆知识量,结果发现白蔺牧哲直勾勾地、阴森森地、不善地盯向他。
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疯狂摆手:“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我突然想起放假我要做兼职没有空。”
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经过他们,顺口提醒一句:“别扎堆在学校门口,赶紧回家!都几点啦?”
说罢快步进校门。
班长:“你看人家保安都赶人了,咱们散了吧,”
白蔺牧哲脸色变得怪异。
他们一直守在校门口,停车场那个保安没出来过。
说明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二个保安。
可晚上明明只有张大爷一个值班。
放学后的琅環中学究竟会多出几个保安?
谁是真的呢?
第33章 校园怪谈2.0
周三, 第一堂课结束。
聊天角瞬间人数爆满,这回要比平常还多七八人,校园怪谈毕竟是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了。
唐苏又愉悦到发晕, 眼睛失焦着,人太多了,都包围着他潮湿的课桌, 没人嫌弃他的苔藓, 水草, 海藻。
唐苏悄悄踢走桌脚的毒蘑菇。
唐苏沉浸在“我已经是班级最有人气的同学”的虚荣里不可自拔, 无法分心听楚昔西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楚昔西戳了戳唐苏的肩膀,唐苏稍微晃了晃,没什么反应, 看起来像吃了毒蘑菇, 眼神是晕的。
唐苏还没学会一次性跟这么多人打交道,分/身乏术,直接原地歇菜了。
楚昔西:“……”
楚昔西:“昨天经班长验证,5点53分在西侧操场——也就是a操场, 跑到第三圈会突然被‘人’跟随,这条货真价实。”
“卧槽?!真的碰上脏东西了?”
“班长当时有什么感觉?”
数学课代表捂着耳朵, 努力倾听。
班长微微抬起下巴:“可恐怖了, 大概是哥斯拉那么大的东西, 我用上自己钻研的身法和战术, 一番追逐厮杀, 几个凌空翻滚, 再使出我的跆拳道童子功, 用上我祖传的护身符, 成功将其封印在操场风水阵眼。”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被透明pvc软膜袋保护的蓝色护身符, 上面机绣着明黄的「学业有成」四字,引来不明觉厉的惊呼声,递给诸位吃瓜群众传阅。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
楚昔西:“哦,你又有身法和童子功了,别传阅他的破护身符了,那是他大姨旅游在山上庙里二十五块钱买的,里面装着打印的《金刚经》,就他你们还会信。”
众人发出被愚弄的恼火的骂声,护身符狠狠甩到班长身上。
班长接住,揣起来,厚颜无耻:“干什么干什么,我大姨给我的就不是祖传了?再说,你就说a操场的怪谈是不是真的吧。”
楚昔西抱起臂:“那也只有你感受到了吧,我们是看你吓成那样才觉得是真的,说不定也只是你在演戏而已。”
班长:“喂喂喂我干嘛演这么晦气的戏啊。”
数学课代表推推厚底眼镜:“班长说的跆拳道童子功我知道,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跟他一起报的跆拳道兴趣班,我俩的父母关系好,经常给我们报一个兴趣班,那会儿我们天天在家打红白游戏机,不愿意出去运动,挑食,瘦得像猴子,我爸妈和他爸妈觉得这样下去我俩不可能长个子了,于是报了跆拳道班,我还坚持上完了,他上一节课就晕了,武馆老板怕他体质太菜逼练死了害他上新闻倒闭,第二节课就把他劝退了捏。”
班长:“你就说是不是童子功吧。”
众人大扫兴。
于是怪谈一除了怪谈小队,达到零人相信的传播度。
楚昔西又聊了音乐教室的怪谈,吃瓜群众因为没有一起经历,站着说话不腰疼,作为冷静的理中客,一致认为是猫搞的恶作剧。
怪谈二零人相信。
楚昔西:“那就只剩下第三个怪谈可以说了,昨天我们确实碰到一个很可疑的保安,不像张大爷,唐苏跟我说他和白蔺牧哲班长在校门口碰到了第二个保安,嘶——明明只有张大爷一个人值班……所以晚上琅環中学究竟会多出几个不该存在的保安呢?”
八卦群众目光灼灼地在唐苏、牧哲、假装找一班兄弟靠在另个墙角其实拿眼睛盯梢唐苏的白蔺三人身上反复跳跃:“咦?唐苏又跟牧哲白蔺搞到一块去了?”
班长:“哎哎哎我知道我死宅没有存在感,但我也在那个怪谈现场你们就这么忽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个定位处于班级万金油,跟绝大多数团体都能搭一块儿的男孩,反身坐在唐苏桌前,身体前倾,目光狡黠。
白蔺和牧哲的目光不动声色盯到他身上。
这个男孩平时并不会跟唐苏搭话,为了保持万金油地位,常常迎合小团体一起在背后嘲笑唐苏,只是不会恶劣到跑唐苏面前乱说话。
楚昔西也戒备着,唐苏这周前都还苦哈哈地被群体排挤,好不容易融入班级一点,他们不希望有人来捣乱。
男孩尖锐地问唐苏:“喂,唐苏,流言是真的么?说你和他们有……那种关系?”
牧哲不善:“我也在这,你怎么不问我?”
男孩:“那不是你不爱搭理人啊,而且我就问问而已,我又没有歧视你们。”
牧哲:“你觉得有什么可以歧视的?”
男孩:“正常问个问题,你不要这么有保护欲行不行?”
白蔺走了过来,往唐苏旁边的窗台一靠,插兜垂眸,睨着男孩:“我也有保护欲,你觉得我跟唐苏是哪种关系?要不要歧视我?”
男孩抿抿嘴,楚昔西也眼神冷厉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被聊天角老大下了逐客令,嘟囔个“扫兴”,起身走人。
唐苏迟钝地回过神,抬眼,惊喜:“白蔺,早上好。”
白蔺不爽:“我早来了你跟我早上好,你根本就没看我。”
唐苏不晓得为什么一定要看他不可,就说:“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跟你早上好了。”
楚昔西快跟一群女孩笑岔气了。
白蔺黑着脸,哀怨地想,他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
不用长大太多,长大到他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好,长太大就没这么可爱了。
楚昔西牵引着聊天角,让话题拐回怪谈上。
“哎,既然两个怪谈你们都不信,今天放学要不要一起看看多出来的保安到底怎么回事?几个人报名?欢迎加入我们的怪谈试胆小队!”
来真的?
九成人起了身,说嘶……作业没写完,说唉……课业繁忙,得背书了,全军归巢。
只有三个人举手,扩编怪谈分队。
聊胜于无。
楚昔西比出大拇指:“逆流而上,才是真正的勇者。”
她从班级末角处环视整间教室,人头黑漆漆地攒动,又望了眼窗外,高中部思敏楼刚好和前面初中部错开,隔着操场成一个斜对角,而高二在四楼,所以视野不会受到建筑遮挡,琅環海岸在窗口一览无余,天气阴,海也昏沉,挤出密密麻麻的褶皱,不像晴日热情的浪,更隐秘,一种思考的脑灰质。
下面好像孵化着什么,蛇蛋一样软的,湿凉的,一颗夹在陆地中央的铁灰色大卵。
蛋壳内里的东西在破壳前,谁也不会清楚。
楚昔西疑惑地:“班里少了一个人么?”
*
唐苏一边翻着课本,把老师的板书原模原样——包括字体,全部模仿到笔记本上,一边轻快地哼唱着:“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
言亦如在第三节课出现,神色自若地坐在唐苏身边。
他拿出自己过时的旧版课本,翻了几页,唐苏不看他,不过变了变歌词:
“a,anime(动漫),d,disney(迪士尼漫画),dc(dc漫画),cic(漫画),cartoon(画漫画),m,manga(漫画),marvel(漫威漫画)。”
言亦如沉默了会儿。
“李白,杜甫,苏轼,白居易,范成大,范仲淹,辛弃疾。”顿了顿,“屈原。”
唐苏听到最后一个诗人名字,身体轻微战栗。
“我背《离骚》了,还我一本。”
言亦如:“背了多少?”
唐苏:“两句。”
“听听。”
“帝高阳之苗嗯兮,朕皇考曰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兮,嗯嗯嗯嗯以降。”
“嗯嗯嗯是什么?”
“记不住的字啊。”
“你在投机取巧。”
唐苏左手捏着书页,右手一秒钟把老师新写的半黑板板书连字体带错字复制下来,大脑忙着和言亦如讨价还价:“太难了,我记不住,我有阅读障碍,笔画太多的我看不清楚。”
“你不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盯,先想象画面,然后用诗里的词对应,这样会更好记。”
“做不到,为什么古代的人说话要比现代的人难懂?越古代的人,写的东西越难懂。”
“问题很好,也许因为现代人越来越笨了,大多人只需要一个手机就可以满足一辈子的精神需求,只追求即时多巴胺,不需要看书,写字也只是签签合同,写写文书之类,给这些人看的东西用词自然越简单越好。”
“真的么?连漫画也不看了?我不喜欢看手机。”唐苏又开始小声地,重复地给言亦如洗脑:“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是唐苏的。漫画漫画……”
言亦如:“也有工具的问题,手机很方便,只要联网什么都可以查到,即便把全世界的字放进去也不会塞满,但古代人只有纸,竹简,龟壳,青铜器,刻字很困难,文字数量也有限,要尽可能省略字数降低成本,所以看起来会很难懂。”顿了顿,“给我洗脑是没有用的,因为我的大脑已经死掉了,你的精神污染只对活人生效,对吧唐苏。”
唐苏瘪瘪嘴。
言亦如继续分析:“而且古代阶级分明,有钱人才能接受教育,当然要让文字知识难懂起来,不然怎么把被压迫的穷人和他们区分开?欧洲现在的拉丁文也差不多类似,他们日常已经淘汰掉这种难懂的语言,但想进议院法院却必须学习拉丁文,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排挤掉没钱接受高等教育的穷人?保证掌权的人都是权贵?”
言亦如挑了挑眉。
唐苏:“你好像很愤世嫉俗。”
言亦如:“死人都很愤世嫉俗。”
唐苏继续笔尖刷刷地复制版书。
啪嗒。
一本黑马漫画公司出品的英文原版《地狱男爵》落在唐苏课桌上。
唐苏眼睛放光:“哇唔。”
赶紧把漫画放到大腿上,脑袋塞在桌兜里偷偷看起来。
言亦如:“你这样能看清么。”
唐苏:“我在深海里也能看清所有东西哦。”
赞不绝口:“咦,这个超级英雄刚开始连载的时候我就看过。”
言亦如神色认真起来:“地狱男爵第一次出场是1993年,那时你在美国呆着么?”
唐苏:“嗯哼。”
言亦如:“那你应该可以无障碍和美国人交流,为什么英语还要从高中必备词汇开始学?”
唐苏:“我那会儿不如现在模仿得好啊,一眼看起来就不像人,不像人,就没有人想来教我说话,你会教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一只海豹说话么?”
言亦如:“……”
唐苏:“我那时被抓进马戏团了,一直泡在一只透明水箱里,看我需要付50美元哦。你们很喜欢钱,而我看起来能赚到很多钱。”
言亦如:“价格放在现在也很贵。”
唐苏:“当然,我是真的怪物,不是其他马戏团成员用残疾伪装出来的怪物。”
言亦如:“其他人是怎么用残疾伪装的?”
唐苏翻了三页,看得目不转睛,黑马漫画公司合作的画师一向别具一格,他们漫画和剧情分两个团队,谁也不拖后腿,尤其画面精美得远超商业漫画水准,字体排版前卫,色彩辛辣,有种动态张力,人物每一块肌肉都鼓胀着,猩红色大块头几乎要骑着他的哈雷摩托从分镜框里冲出来,简直是完美艺术。
唐苏对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漠不关心,语气平平地告诉言亦如:“比如马戏团的半人马,是用下肢截肢的残疾人和马的下半身粘在一起假装的,夏天半人马先生腰部以下会捂出很多烂疮,我会给他擦一擦,让他的烂疮好起来。”
言亦如蹙起眉,表情不忍。
唐苏:“我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半人马先生教给我的,take it easy!take it easy!”
别紧张啦!
放轻松呀!
第34章 校园怪谈2.0
啪。啪。啪。
唐苏桌上被扔了三本黑马公司的极品漫画。
唐苏眼珠惊喜到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怕言亦如反悔,一下把三本漫画藏不见了,腿上那本继续津津有味地翻阅。
唐苏也不问言亦如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 给他他就平淡地接受。
人们不管对唐苏怎么样,他都会像这样不喜不怒地接受,拿他当猎奇的敛财工具, 把他关进水箱, 拿他当孩子宠爱他, 拿他当班级边缘人排挤他, 或者像楚昔西一样怜悯他保护他,唐苏全部一视同仁地接受。
唐苏明明可以一口吞掉那个马戏团,他还是选择乖乖呆在水箱, 观察那些观察他的人, 纵容马戏团赚到盆满钵满,给半马人先生治疗烂疮,让马戏团的可怜人们尚有一份糊口的工作。
唐苏是个冷漠但平和的怪物,对这颗蓝色星球称得上善意, 他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东西。
为了让唐苏明白自己也在对他表达善意,言亦如选择主动为三本漫画书解释一下:“我觉得你被关在水箱很可怜, 所以多送你三本。”
唐苏不抬眼:“哦, 你哪里弄来的?”
言亦如:“一个宅男从国外带回来很多这种漫画, 不过很倒霉, 全被海关扣下了, 我顺便给你拿了几本。”
唐苏猛地看向言亦如:“很多?有多少?你拿了多少呢?”
言亦如嘴角上翘:“你背完离骚我告诉你。”
唐苏立刻把字典, 语文课本, 语文辅导书都拿出来, 翻到《离骚》一课, 凑近努力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实在看晕了,就翻两页腿上的红色大块头公爵。
*
放学,言亦如又消失了。
唐苏把离骚硬塞了四句在脑袋里,怕忘记反复背诵着,顺便钻进言亦如的桌兜看看有没有忘拿的漫画。
桌兜空荡荡,甚至有些灰尘,不像有学生用过。
白蔺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来,声线不爽:“钻他桌兜干什么?”
唐苏赶紧把脑袋拔出来,装作没听到白蔺的问题,嘴里背着离骚,往书包里塞满作业、课本、练习册、卷子。
白蔺眼疾手快从唐苏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凝眸一瞧,语文试卷,老师的批改日期居然在两星期前。
分数只有40。
满分一百,题目基本是文学常识、古诗默写填空,外带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唐苏因为作文字迹工整被老师给了同情的四十分。
白蔺:“……”
唐苏抓着书包开口,大大扯开,像个等着进食的青蛙嘴巴,他盯着白蔺手里的卷子,眼眸又出现那种无机质的、冷血的质感,很显然,白蔺不给他塞回来,他今天是不会拉上这个书包回家的。
白蔺只好听话地给他塞回去,修长的手指擅自在唐苏快塞吐了的书包里翻弄着:“给我看看你都装了什么。”
他翻出一沓语文卷子,语文练习册,连转校前做的试题也被唐苏整整齐齐夹在文件夹里。
白蔺把卷子的分数逐一检阅。
虽然唐苏很用心,但他语文没有及格过。
白蔺抿了抿唇。
“你每天带这么多卷子回去么?连初中的英语语法也带着,你晚上有时间看么。”
唐苏:“没有,我会忍不住看漫画,不过带在身边会觉得有机会看,这样比较安心。”
白蔺有点被萌得不行,伸手在唐苏头上搓一把,唐苏头发细,水润,搓起来软乎乎的,像皮草。
唐苏静等他拿开手,从书包里掏出把塑料梳子,开始认认真真梳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
白蔺:“唐苏很在乎外表。”
唐苏:“是你们很在乎外表。”
白蔺轻声:“要我给你梳吗?”
前面的学生挤眉弄眼发出起哄的声音,白蔺只是垂眸盯着唐苏。
唐苏并不晓得他们在起哄自己,唐苏一直都很期待被人主动接触,立刻将塑料梳子递给白蔺,白蔺拿着轻飘飘的小黑梳子,握把上有只用白线勾的简笔黑猫,伸着一条腿展露菊花,姿势很猥琐。
白蔺没有这么小心地干过一件事,比给他的琴换琴弦更小心,让梳齿咬进幽丽的发丝里,轻轻把它们顺到发梢,像推开一波深邃的黑色潮水,一些奇怪的水汽也跟着白蔺的动作飘散出来,一颗一颗上浮,密密麻麻的,不大的透明珠子,粘在白蔺的手指,缀在白蔺校服前襟,像闪光的泪滴。
白蔺缓声:“你很好闻。”
唐苏:“我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白蔺:“不好说,不是寻常的香味,有点甜,也有点冷漠。”
唐苏:“男孩是不是不应该闻起来甜?”
楚昔西已经杀至现场,声量故意放很大,臊臊这对儿当众调情的:“怎么不能甜了?唐苏最甜了,你说呢白蔺?”
白蔺已经梳好了,梳子还给唐苏,脸上飘红,装聋子和哑巴,唐苏把梳子妥帖放在书包前袋里,白蔺和楚昔西都很佩服唐苏这一点,一书包零碎,唐苏却给它们每一个都规划过地盘。
唐苏背起书包,雀跃地看着楚昔西:“小西今天还要探索校园怪谈吗?带上我好不好?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楚昔西:“你不要再突然唱那种很吓人的歌,我们勉强考虑一下,你后面念的什么东西?”
唐苏对自己的嘴巴做出一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楚昔西:“很好,唐同学成功进入试用期,能不能转正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唐苏立马跟上楚昔西小队,成为一个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偶尔会把怪谈生吞活剥的小尾巴。
楚昔西扯扯白蔺空档的袖管:“牧哲呢?”
白蔺蹙眉:“他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楚昔西:“你俩不是被唐苏收进后宫了么。”
白蔺冷笑。
小百科班长:“牧少爷跟咱们不一样呀,日理万机,被抓去上辅导班去了,肯定上的什么nba啦,马术啦,高尔夫啊,怎么可能每天像我们这样游手好闲,日后将统领商业帝国,成为mr.牧,你们一群看漫画的高中生懂什么。”
楚昔西:“那叫mba吧?天都黑了,他去哪练马术和高尔夫?”
班长:“我是乡下人。”
唐苏:“商业帝国在哪?是和联合国一样在地图找不到的地方吗。”
楚昔西伸出一根食指,激动宣布:“「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支线任务再次启动!”
唐苏:“主线任务是什么?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白蔺:“监督唐苏背离骚。”
班长响指:“bingo!”
唐苏忘记自己背哪了,苦哈哈从头开始背。
*
楚昔西反复回头瞄着这个跟着他们的大高个,又怪异道:“你不是只和牧哲唐苏一起行动么?”
白蔺眼尾抽搐:“我怎么就非得跟那个装逼犯一起行动了?”
楚昔西:“那你以前为什么只跟他俩一起同框出现呢?”
白蔺把唐苏往怀里一揽,唐苏像根海草一样贴住他,嘴里孜孜不倦地背《离骚》。
白蔺:“谁叫他对唐苏死缠烂打了。”
楚昔西耸肩,她对这种三次元耽美电台完全不来电,对白蔺指了指:“你你别在我眼皮底下对唐苏动手动脚。”
白蔺只好放开唐苏,唐苏又像根海草一样漂到了队伍末尾。
楚昔西:“好了,保安室就在前面,谁去跟张大爷交涉?看看能不能问出一点相关情报?”
数学课代表摸着下巴:“我觉得你们跟张大爷交涉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估计不知道这个怪谈,因为多出的那个保安肯定不会跟张大爷碰面啊,不然他不就露馅了?鬼故事里都说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鬼,它留恋人间,重复生前的日常,可一旦被戳破,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就会马上消失。”
班长响指:“好的,就选择数学课代表去跟张大爷交涉吧!”
课代表小脸煞白:“喂喂喂我只是给你们理性地分析一下不是来充壮丁的啊?!!!咳,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套竞赛题没有研究透彻,啧,真是天公不作美,心里虽然很想帮你们打听情报,但身为课代表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杂事耽误私生活,毕竟数学课代表是很重要的班干部啊。”
课代表快步走掉了,因为害怕张大爷也是假的,所以特别绕了一千米从琅環中学后门走出学校又绕一大圈绕到正门前的公交站,额角滚着汗珠,一脸若无其事地等车。
楚昔西:“……有时候觉得他怂得有点可怜。”
怪谈小队被昨晚的三个怪谈弄得人心惶惶,干脆一起行动,一群脑袋凑在保安室玻璃窗外探头探脑,室内空间逼仄,大概30平,靠墙放着一张弹簧单人床,墙角塞了个绿色保温瓶,靠墙一张旧电脑桌,桌上两个24寸显示器被监视镜头分割成密密麻麻的方块,琅環中学在这些方块里一览无余。
但张大爷并不在。
楚昔西:“咦,不应该啊,放学他会在这里盯着家长和学生的。”
班长:“咱们出来晚了,现在不剩几个学生了,估计去上厕所了吧。”
楚昔西:“哎早知道不帮白蔺扫楼道了,唐苏就是个呆瓜!”楚昔西粗起嗓子模仿白蔺的茶言茶语:“‘啊,虽然想陪唐苏,但牧哲那个装逼犯借口跑路了,我跟他被罚扫一周楼道,今天他的份我也要扫,怎么办好呢’,说这种屁话,唐苏就乖乖帮他一起扫去了,害得我们也得帮他一块扫楼道!不然怎么会耽误时间把张大爷放跑!”
唐苏:“不是呆瓜哦,白蔺需要帮助而已,不可以袖手旁观,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班长:“哎唐苏你背一路怎么还在背第三句啊???你这辈子能背下来吗?”
唐苏:“……”
唐苏:“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班长:“怎么又从第一句开始背了?!!”
因为被楚昔西严厉地盯着一举一动,白蔺只能用右手尽显同窗之谊地搭住唐苏的肩膀:“说了唐苏是小呆瓜啊。”
唐苏:“不是小呆瓜哦,帝——哎你们不要再打断我了,我会忘记我背到哪里,总是从头开始背很麻烦的。”
楚昔西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嘴前:“嘘!!别说话!头都低下来,有情况!”
第35章 校园怪谈2.0
小队屏声静气, 白蔺个头太高呆哪都是个碍眼的靶子,被楚昔西赶到学校外面呆着了,他们蹲在保安室附近一缸睡莲旁边, 注意着五米远处开着大门的保安室,只见年龄在五十出头、个头一米七五上下、中等体型、肤色偏暗的张保安穿一身蓝黑制服走过来,左顾右盼, 神色有些诡秘。
楚昔西饱览侦探小说, 一眼看出可疑之处, 压低声:“他好像在等谁。”
班长喉结吞咽:“等……那个假保安么?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被假冒了?”
孙佳茹:“我看他最近面色特别不好, 没精打采的,以前还会跟学生搭话,最近对谁都有点爱答不理。”
周敏:“嘶……卧槽, 不会被‘假保安’吸走阳气了吧!”
白蔺插兜靠在伸缩门旁边的砖墙上, 望着那群鬼鬼祟祟躲在水缸胖肚子旁边的小毛贼:“看出什么了么?”
小毛贼齐刷刷地瞪他。
白蔺手机收到一堆新消息弹窗:【楚昔西:走远点!】【孙佳茹:别出声!】【周敏:瞎捣乱!】【一班下贱班长:你怎么光长个子啊你】【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万人嫌白蔺只好迈开长腿走远些, 手指先戳开班长的聊天框:
【你他妈什么意思?】
再戳开唐苏的,嘴角带笑。
【干嘛给我发离骚, 第四句呢】
很快收到回复。
【一班下贱班长:夸你个子高呢, 别瞎脑补啊白蔺帅哥】
【迟早养在我家鱼缸的鱼干:他们都在给你发消息啊, 我觉得我也得给你发, 但没什么想说的, 所以默写一下离骚好了。ps:第四句想不起来了。】
楚昔西:“快收起手机, 又有情况!”
只见一个和张保安身量差不多, 面相几分相似, 但少了些皱纹, 更健硕、更年轻的男人快步跨进学校,鬼祟地左顾右盼,和站在保安室门口的张保安对上了眼。
他身上也穿着保安制服。
楚昔西小队每个人都死死捂住嘴,倒抽口凉气。
班长用一种濒死的母鸡的声线惊呼着:“卧槽!鬼和正主碰上了!!怎么办?它是不是要醒悟过来自己是假冒的了?!它会原地消失还是会气急败坏地吞噬掉张大爷?”
周敏:“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吞噬掉张大爷,以后就是一只鬼给我们看大门了!说出去校长也不会相信的!”
孙佳茹疯狂扯着班长的校服:“你不是有开过光的祖传护身符吗?快拿出来驱鬼试试看!”
班长汗如雨下:“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大姨在庙前的小摊上买廉价香火赠送的盗版护身符,小贩的香火比庙里卖的便宜一半,送的护身符肯定也是假的啊!拿出来是找死嘛!”
楚昔西服了:“看你在班里夸夸其谈,我还以为你好歹也拿正版装一下逼,你大姨跟你一样不靠谱,难怪你们是一家人呢!”
唐苏:“诶我想出第四句了!!”
唐苏要背诵给他们听,被一群人手忙脚乱捂住嘴,好不容易想出的第四句又仙逝了。
小队瞪眼盯着张保安和冒牌货对峙,气氛胶着,凝滞,夜幕冥冥,令人难以喘息,张保安最近气色的异常之处,似乎正在揭开谜底。
校门的顶灯打在两个穿着同款制服的男人身上,清楚照出张保安青白萎靡的病气,“冒牌货”却气血充足,面颊平滑得像服装店假人。
周敏颤声:“张大爷……被冒牌货榨干精神了吗?”
没有人吭声。
“冒牌货”嘴角突然向上剌起来,阴气森森,鬼的笑。
小队们恶寒着。
楚昔西火烧眉毛:“快把白蔺叫过来,他啥也不怕,看起来阳气很重,鬼就怕这种人,说不定可以吓跑那个东西!”
被赶去校门口绿化带的白蔺瞬间收到一大堆消息弹窗:
【楚昔西:快快来!十万火急!】【一班的下贱班长:白哥是天降甘露,天将神兵,兵贵神速,速速江湖救急】【周敏:救命救命啊!】【孙佳茹:白蔺快来救驾】【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名余曰正则兮……唉其实我刚刚把第四句想出来了的。】
拿他当猴子么。
白蔺认命地从花坛边上起身,二度往校门口走,心想唐苏交友还真是保持一个画风,全是群小怪咖大奇葩。
放在上学期,白蔺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任劳任怨给一群小书呆子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金牌打手。
白蔺稀松平常地走回来,看到保安室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略略一惊,没吭声,藏身到隐蔽处,静观。
“冒牌货”三两步走到张保安身边,小声:“新哥,今天还是拉得不行?上医院了没?”
张新:“哎呦不知道吃了什么,闹了两年哩,吃点不对的就拉肚子,估计是前两天吃的海鲜的问题,又喝了啤酒。”
咂嘴。
“不行,又有点来事。”
“冒牌货”拍拍张新的肩膀:“你去厕所吧,我给你看着,待会帮你把楼巡一遍。”
张新不安地:“这么干不会被领导发现吧?”
“冒牌货”:“黢黑的,认不出来的,也没几个学生嘛,昨天我在停车棚碰上几个晚归的学生仔,没让他们看见脸,放心,再说你是身体原因,又不是偷懒啦。”
张新:“行,你巡仔细一点,不要让学生仔留在教室里,出问题要负责任,我去拉肚子了。”
“冒牌货”:“晚上打不打牌?”
张新:“再说再说,宋江老师好像带了麻将来。”
“冒牌货”惊喜:“咦,三缺一,再叫个人,叫关乾吧,他教体育的没什么事干。”
张大爷摆摆手,捂着肚子跑掉了。
而白蔺趁“冒牌货”不备,快步闪到花坛旁边,冷眼俯视这群蹲在一起的、脸色尴尬的小毛贼。
插着兜:“别来无恙?我来救你们的命了。”
楚昔西几人不大风光地站起身,悻悻跟着白蔺走出学校大门。
楚昔西恶狠狠翻开笔记本,窝囊地在「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后面画个大叉。
楚昔西:“真没意思!怎么全是这种‘怪谈’,都是人云亦云的假东西!”
班长:“很正常的啦,鬼故事和怪谈九成都是添油加醋出来的啊,哪有那么多真的。”
孙佳茹周敏和三名新编制成员抚了抚胸口:“假的就好。假的就好。”
楚昔西:“那个假保安是张大爷的弟弟吧,张大爷身体不舒服,所以每天放学帮他巡逻一下,听张大爷跟他弟弟说,他肠胃两年前开始出现问题,这个怪谈也是两年前开始的吧?”
小百科班长响指:“bingo。”
楚昔西扶额:“还真是假的啊!!倒霉!真没劲!”
白蔺机智地发现一个盲点:“你们听见他们最后说的话了么?会约一个叫宋江的老师来打麻将,不会真是我们班主任吧?咱们学校就一个宋江吧?”
楚昔西班长白蔺三个人精的眼神立刻坏起来。
班长:“嘿嘿,好像拿住了白蔺班主任一个不得了的把柄。”
楚昔西假惺惺微笑:“总得找个时间去办公室敲打敲打他,给我们透透题,买点吃的啥的,不然校长知道他晚上跟保安扎堆搓麻将影响不太好的吧?”
白蔺:“是的。”
唐苏:“宋老师的行为影响不好吗?要不要我去告诉校长?你们就不用找宋老师了。”
楚昔西把唐苏的后颈擒拿在臂弯里,唐苏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被她擒着往前走。
楚昔西:“你真是缺根筋,缺心眼,啥都缺!”
班长:“你给校长打小报告,我们还怎么勒索宋老师呢?”
唐苏:“小西我不懂啦,你放开我,头发弄乱了,我只是想帮忙。”
白蔺伸手把人解救出来,唐苏毛全炸了,白蔺用指尖把唐苏的乱毛搓得更乱。
和平时整齐端丽的样子很不同,乱蓬蓬毛茸茸。
唐苏飞速打开书包前袋,拿出梳子认认真真梳理头发。
白蔺伸手揉乱。
唐苏重新梳理一遍。
趁唐苏把梳子放好,下贱地又一把揉乱。
唐苏取出梳子再打理一遍。
白蔺被楚昔西狠狠掐了几下:“不准欺负他了!”
白蔺意犹未尽的:“哪欺负他了,很可爱啊,他好像没脾气。”
唐苏梳好最后一缕乱翘的头发,放起梳子,拉上书包拉链:“我不是没脾气哦。”
*
周一清晨。
天气还是阴沉,半透的灰雾状积云上积压着更厚重的卷云,太阳被云层遮蔽,海岛气氛清冷。
台风下个月要降临。
白天的海风比往常更强劲,吹在身上有凄风苦雨的架势,把八月残留的最后零星一点暑气全部卷走了。
唐苏在餐厅吃完太阳蛋、煎饼、鱼干、牛奶,洗掉碗筷,抱了抱孟烟,让唐讼知拍拍肩膀,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家门。
孟烟和唐讼知挤在门厅口,有点儿紧张地七嘴八舌叮嘱唐苏:“小苏,别打架呀,那个同学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了,被你吓得有心理阴影了。”
唐讼知不以为然:“我觉得要是有人欺负小苏,吓吓他也没什么,爸爸又不是赔不了钱。”
被孟烟在胸口捶了两拳头。
“哎!老唐,别瞎说!唐苏,有什么事回来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唐苏:“好哦。”
被两对担心但又很期待的眼神目送着,唐苏踩过一道长着青苔的石子路,走出b-12栋,栅栏门打开合拢,发出上锁的电子音。
唐苏沿着门前路径离开了,身影融进绿荫深处。
门厅大门被孟烟轻轻关上,夫妻俩站在玄关处,半晌谁也没动,两双眼望在一处,相视一笑。
孟烟:“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好啊,老唐,我不想唐苏被坏孩子欺负,我宁愿他欺负他们,就算他们怕他也好……上个学校我找过那群孩子谈了很多次,可谈完好像更排挤唐苏,最后发生那种事……我觉得也有我的原因……我真怕……”
唐讼知:“怕在琅環中学也发生那种事?”
孟烟望着玄关的鞋架,多半都是她的中跟皮鞋,一双挨着一双,像群排队的少女,只有最下排紧巴巴挤着唐讼知和唐苏几双不抢镜头的运动鞋。
孟烟:“嗯。”
唐讼知搂了搂孟烟的肩膀:“那只是个意外,而且唐苏已经交到朋友了,有朋友就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孟烟抬眼直直盯着唐讼知:“真的交上朋友了??!你说那三个很英俊的男生么?呵呵,你这种木头眼睛你才看不出,他们可不是唐苏的朋友。”
唐讼知迷惑:“什么?英俊……你说牧哲和白蔺?第三个又是谁?”
孟烟半眯着眼,莫名其妙地指点唐讼知:“有些东西瞒不住女人的眼睛。”
唐讼知:“啊?”
孟烟往客厅走,身姿神秘孤傲,拒绝交流,唐讼知给她做了这么多年丈夫,知道他现在闭上嘴就好。
孟烟眼眸闪过慌乱的思虑,她当然看得出那三个男孩子喜欢唐苏,她受到的教育、工作接触的圈子,让她对这种事并非一无所知,再者说她是个母亲,孩子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瞒住她们,就算她们不了解,一样能锐利地看出来,只是她们惯于装傻。
孟烟也在跟唐苏装傻,她没跟唐苏提过那三个男孩子,因为有点不知所措,她面对唐苏的鳞片,唐苏开的花,唐苏脚腕的小鱼鳍,唐苏手指脚趾的肉蹼全部都能保持冷静,唯独撞上唐苏的青春期,发现唐苏隐约的恋爱倾向,她就和全世界所有负责任的父母一样,比小孩更慌乱。
孟烟繁碎地收拾着冰箱,喃喃自语:“……可我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啊。”
唐讼知在料理台帮着孟烟处理厨余垃圾,统统装袋,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小烟,唐苏真的交到朋友了,不只是那两个男孩,额,三个,三个。”第三个到底是谁啊???
孟烟回过头盯着唐讼知:“真的?你看到了?他怎么不把朋友带我们家来玩?”
唐讼知:“哎你不要操之过急呀,交朋友这个事是循序渐进的,又不是上岗紧急培训,唐苏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圈子,我们不要干涉他,让他自己摸索,这种事只能自己学着去处理,以后他去哪儿都能交上朋友了。”
孟烟捂住胸口,脸上激发出两团欣慰的、兴奋的红晕。
她呼出一大口气。
眼眸闪动神光。
她以为唐苏上周对李之健动了手,露出那么可怕的一面,在这个中学也要被孤立到毕业不可,她心情一直窒闷着喘不过气,好像不管带唐苏换多少城市多少学校,都是一个结果。
没想到。
孟烟:“你你确定他真的交上朋友了?”
唐讼知给垃圾袋打上结:“确定啊,他上周不是跟那白蔺牧哲两个混蛋小子跑鲛人崖呆到晚上十点半才回来,给我们吓得要死,我怕他以后都这么叛逆,所以第二天下班开车去接他了,但你猜我看见什么?”
孟烟蹲到唐讼知面前:“看见什么?”
唐讼知笑得神秘兮兮:“我看见他交了七八个朋友!一大堆人,在学校操场一起玩,还跟一个瘦高瘦高的同学交换了家庭作业,我心里乐坏了,怕影响他们,赶紧一个人开车回来了,第三天我又去校门口卧底了一小会,看见他跟那群朋友在校门附近一个大水缸旁边蹲着不动,不知道干什么呢,怕被他们发现,就赶紧回来了。”
孟烟瞪大眼睛。
“七、七八个朋友?!!都是什么样的孩子?”
“有男孩有女孩,白蔺牧哲也在,有个女孩子腿有残疾。”
孟烟心里一酸:“嘶……想个法子让唐苏把他们邀请到我们家里来,别玩着玩着觉得唐苏奇怪,就不喜欢他了,我努力招待一下他们,说不定觉得唐苏妈妈很热情,就不会随便冷落唐苏,那个女孩子我想见见,好可怜,我给她准备点礼物。”
唐讼知摆摆手:“你放心吧,我觉得他们比唐苏还奇怪嘞,唐苏能碰上气味相投的朋友也是一种缘分……拉着唐苏蹲在水缸旁边装青蛙,还在操场不停绕圈走路,一般高中小孩不会这样吧?唐苏的奇怪可能比较对他们胃口。”
孟烟沉默了会儿,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笑涡浅。
“七八个朋友,唐苏真的长大了。”
她站起身,叹息:“终于放心了,老唐,虽然你总是不着调,但这一次干得特别好,帮我们打探到重要情报,也没有打扰到唐苏。”
家庭间谍唐讼知得意地哼一声,把打包好的垃圾提起来。
“我去丢垃圾了,今天你待在家里画画还是出门采风?”
孟烟:“看情况吧,天气很阴,我挺喜欢的,台风一到就没法随便外出了,待会我自己开车去逛一下,你合作社还顺利么?”
唐讼知现在在琅環镇渔业合作社管财务,作为前银行总监,有点大材小用了,但相应的地方小,人们尊敬他,工作要比以前轻松不少。
“不用担心,很清闲,我挺适应的,感觉像休长假。”
孟烟犹豫着:“讼哥……让你待在这个小地方真的好么?”
唐讼知捏了捏孟烟的手指:“我们一起做的决定不是么?我们的积蓄很充足,这个海岛开销不大,环境湿润,也很清净,人际关系简单,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让唐苏安安静静地长大,工作只是提供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身份,收入稳定,跟这里人社交也比较方便,还有时间照顾你们,如果继续在那个银行工作,一年到头没多少时间跟你们相处,我觉得再大的上升空间也不太值得,我仔细考虑过,小烟,对我来说家庭更重要,当初如果不是太忙没能跟唐苏多交流,也许不会发生那件事。”
孟烟有点泫然。
“遇见你很好,讼哥。”
唐讼知搓了搓两条胳膊,耳根子发红:“哎呦好肉麻,我去扔垃圾了。”
等唐讼知走到客厅门口,要经过玄关出门了,孟烟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应该让唐苏自己探索交朋友的事,那如果……他谈恋爱呢?”
唐讼知被口水呛了一下。
“……啥?他他他,你看见了?”
孟烟:“我说如果。”
唐讼知:“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上学只念书从来没想过早恋……要,要管管他么?真的谈了?!”
孟烟沉思半晌:“——如果唐苏是和男孩呢?”
唐讼知被呛得不轻。
“咳咳咳咳什什么??”
孟烟:“算了,跟你讨论不了。”
唐讼知两手提着垃圾,孟烟已经上楼去书房了,他在客厅一个人石化了五分钟才勉强变回人类。
第36章 男孩们
一如九月每个工作日清晨, 唐苏缓步离开东湾小区,跟一脸困意的年轻保安打打招呼,直奔37路公交车站。
身上的衬衫制服有点潮了, 唐苏抽出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脖颈、前胸,把水汽吸进绵密的长绒棉里,再叠好, 塞进书包侧袋。
东湾小区入住率不算高, 多是隔壁南渊市市民买着闲置的空房, 偶尔休假来住几天, 琅環中学的学生零零散散有几个,不过跟唐苏不在一个年级,见面不但不会打招呼, 反而因为穿着同款校服产生一种尴尬的气氛, 有意加快或放慢步子跟唐苏错开。
唐苏和往常一样数着路边沙滩的易拉罐瓶子打发时间,他周末花了大半天终于把《离骚》背到第十二句,言亦如为了激励他,多给他送了两本黑马漫画, 但唐苏把言亦如送的漫画全部看了六遍以上,连人物对话都能用英文字母背出来, 毕竟他自己的漫画全被言亦如藏起来了, 他也没别的能看。
唐苏打算上车再把地狱公爵看第七遍。
唐苏有点羡慕有朋友一起陪着上学的人, 放学他不会再一个人走了, 可以和班长楚昔西多呆一会儿, 言亦如白蔺会轮流陪着他放学回家——准确来说, 如果白蔺在, 言亦如就不会出现。
牧哲因为鲛人崖的事被家里骂很惨, 没法加入唐苏的陪送团, 放学后总深重地看唐苏一眼,再背起书包走人,背影阴郁,让王叔准点送回家去。
唐苏身边从来没环绕过这么多对他笑的人,最开始以为拥有一对很善意的父母就会满足,结果得到上学的机会,唐苏就开始期待能像同学那样交到朋友。
愿望很快到高二就实现,唐苏又开始期待上学放学都能有人陪他。
唐苏抬腕看了看时间,六点半,高二的学生规定要七点十五分之前到教室上早自习,于是唐苏开始飞速计算班长、课代表、孙佳茹、周敏、白蔺的家到自己家的距离,虽然这些人里只有白蔺请他去他家里玩过,但唐苏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个人住在哪里,哪一层,哪个门牌号,家里的房间布局,窗户朝向。
唐苏没有把楚昔西和牧哲拉进他的数学游戏,因为牧哲最近被看管得很严厉,没机会擅自陪他上学,而楚昔西腿不好,唐苏不希望她来陪。
唐苏花了半秒钟时间算出所有人用不同的交通工具赶到东湾小区再出发去往琅環中学的时间,这让唐苏失望地轻轻叹一口气。
太远,他们都住在海岛西边,跟琅環中学很近,家长也会优先买那边的学区房。
如果专程为了陪他得浪费半个小时以上,唐苏不会为了自己开心让别人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唐苏跳进路边相连的白色沙滩,弯腰去捡退潮后遗漏的海螺和贝壳,全部揣在校裤口袋,这样一边捡一边走,口袋很快鼓胀得像青蛙肚子,走路会哐啷哐啷地响。
朋友都很喜欢唐苏早上捡的海螺和贝壳,课间会挑挑拣拣地拿走,女孩只拿小的,越小巧、花色纹路越规整越心仪,再手工把海螺串在自己做的手绳上面,唐苏手腕上就戴着孙佳茹送他的一个。
男孩喜欢挑大的畸形的,越奇怪越让他们兴奋,虽然他们拿回去并不会做什么用。
镇东有大片平缓干净的白色沙滩,很多工作党和游客会专程抽时间来东湾沙滩一趟,里面散落的贝壳海螺沙蟹无数,唐苏抓住这个地形优势,每天都给朋友捡漂亮的、畸形的贝壳海螺,在学校被他们一脸惊喜地拿走,唐苏心里会出现一点陌生的虚荣感。
唐苏喜欢上这个海岛了。
唐苏想起上周跟楚昔西翘课坐在思敏楼的楼梯口看海,楚昔西幽幽地对他说:
“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也许就长大了?”
唐苏雀跃地想,他是要开始长大了吧?唐苏苏醒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超过一百年,剩下几亿年里一直在混沌的海底沉睡,他觉得自己几亿年来一直都是一个样。
直到现在,唐苏好像像一个真正的青少年一样开始变化起来。
这种变化对唐苏来说很朦胧,感情变得更丰富,有好的,比如保护欲,也有坏的,比如嫉妒。
这次上岸是他最像人类的一次,也让很多人接纳了他,唐苏一边在沙滩漫步,一边悠哉悠哉地回想这一百年,头次上岸毫无经验可言,被人们一眼看穿是异类,将他当作妖怪、魔鬼、撒旦。
人们那时倾向于杀死他。
后来他逐渐模仿出四肢、五官、躯干,不过还是破绽百出,人们会把他送进疯人院,认为那些肢体残疾和智力低下的人是他的同类。
到第三次苏醒,唐苏开始尝试模拟出更漂亮,更精致的五官和躯体,但仍然保留一些根深蒂固的鱼类特质,欧洲的海盗和渔民看到他,叫他海妖、人鱼,他们怕招致灾祸,倾向于远离他。
唐苏寂寞地在诸个海湾游荡,经常找刺激登上海岸的悬崖一跃而下,只在海面摔出一小团玫瑰状的水花,有大量渔民、船长、水手目击到他的坠崖游戏,于是他们开始叫他天使、神启、奇迹,为他建立很多种宗教,向附近的渔村和城镇贩卖赎罪券敛财。
唐苏觉得真没趣,人们好像只喜欢弄钱,便随着一股凶猛的黑潮游到了东方大国,那里的人会叫他鲛人,用《离骚》那种难懂的句子把他写进志怪小说,唐苏现在在网上搜到白话翻译版,才勉强能看懂一点。
东方大国的人除了爱拿他写短故事,对他没太大兴趣,唐苏就离开他们的海岸,路经一条狭长海岛,被渔民同金枪鱼一起打捞上甲板,这个海岛的人有生吃鱼片的习性,他们决定尝尝唐苏的肉,并流传出「食人鱼肉可长生不死」的古怪见闻。
唐苏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他是一种距离死亡很遥远的存在。
时间线高歌猛进到和言亦如谈过的90年代,唐苏已经处于第四次苏醒期,再度被渔船打捞上岸,被渔业公司的老板几度转手,卖给了知名的中型马戏团进行巡回演出,这是一段对于唐苏来说很新奇的经历,他不需要像小丑先生、兔子小姐那样学习魔术和杂技,只用被关在水箱,旺季一天光靠卖他的门票,保底可以给马戏团老板带来10万美元进账。
马戏团有早晚两场表演,套票20美元,唐苏会在表演最后压轴出现两分钟,被小丑先生拉着装了滚轮的水箱缓缓穿过舞台,放在舞台中央。
帐篷顶端的打光穿透玻璃、水体,聚焦在唐苏的皮肤上,习惯深海环境的唐苏身体会出现烧灼的不适。
而台下两千双比目鱼一样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发出一种窒息般的喘息声。
小丑先生不等观众看过瘾,就立刻把唐苏的水箱拖下舞台。
马戏团老板是个相当精明的商人,他让唐苏压轴出场,吊起观众胃口,就昙花一现地拉去后台藏起来了,如果想要鉴别唐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怪物,需额外支付50美元去唐苏的帐篷排队参观,一次只能进五人,一次可以和唐苏相处三分钟,要求如下:
不可发出过大声音
不可敲打玻璃
不可携带胶片相机
不可惊动人鱼
唐苏在水箱里好奇地观察这些不同肤色、不同发色、不同瞳色的人,他们静立在水箱前,震惊地观察着唐苏,带着一种被噎住的表情。
“半人马”先生在休息时间跟唐苏吐槽过,老板一次只让进五人的规定,根本不是他嘴里说的为了照顾唐苏,好像他对手里饲养的动物有多关爱一样,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在于能让观众自行在唐苏的帐篷前形成一条状观的队伍,刺激那些仍在为50美元门票犹豫的潜在观众掏出钱包,乖乖排进唐苏帐篷前的队伍里。
50美元的定价也很有商业嗅觉,来看马戏的人基本上咬咬牙都能掏得起,而比观看表演还贵两倍有余的价格,似乎暗示着唐苏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能吸引更多人花钱来看他。
唐苏不得不佩服这些人敛财的脑筋,他两次上岸,他们都靠他赚得盆满钵满的。
至于现在,他成了“唐苏”,一个琅環中学的转校生,他掌握了一门由象形文字构成的母语,顺便背会了英文字母,他可以把脑海里留存的每句话每个句子都用字母复制出来,再用翻译软件翻译明白,于是时隔30年,唐苏弄明白了马戏团的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认为唐苏听不懂,所以对唐苏倾诉过很多秘密,唐苏把音调都记在脑子里,想着有朝一日弄懂它们,也在30年后成功办到了。
唐苏还记着更早前的古语言,不过翻译软件对此也无能为力,听说一些顶尖学府的语言学教授似乎能够给他一点建议。
必须得考上大学才行。
唐苏不再往鼓鼓囊囊的两个裤子口袋里塞贝壳了,他赶紧打开百宝箱书包,拿出一本套着透明书皮的高中必备英语认真翻起来。
车上还是不要看地狱公爵了,背几个单词比较好……
唐苏开始哼起自己编的从来没押韵过的英文字母歌。
*
“唐苏!!唐苏!”
“班长驾到!!快快闪开!!”
唐苏差点拿掉单词书,他惊喜得瞳孔缩成一条竖线,又瞬间恢复正常,唐苏手忙脚乱地揣好单词书,快步向骑着山地车超他俯冲来的班长跑过去。
班长把自己的破山地车改装得非常low,一看就是书呆子会骑的,加装了后座和前框,被楚昔西嘲笑像老奶奶买菜骑的车,班长完全不为所动。
唐苏反倒挺喜欢班长的旧车,前框既能装得下他的书包,后座还能带人,唐苏觉得班长那个后座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邀请。
瘦高瘦高的班长后座载着数学课代表,在下坡路上像要飞起来,闪电般劈向唐苏,在唐苏身前一个漂移,潇洒停靠。
唐苏热烈地笑起来,捏着自己的书包肩带:“三十三分钟。”
班长蹙眉:“什么?”
数学课代表从班长身旁露出一张好奇脸:“啥?”
唐苏:“如果你带着课代表从你家骑到这里,大概要花三十三分钟。”
班长跟数学课代表一起看了看手表——
“我靠。”“好准。”
唐苏:“你们来找我吗。”
班长:“不然嘞?”
他们跳下车,班长推着山地车,三人并排在洁净湿润的深黑色公路靠边行走。
课代表:“我们赶了个大早,来看看你这里的沙滩,你那些巨帅的贝壳是哪里捡的?给我们指一下好不好?”
唐苏:“现在指吗?会迟到的吧,你们怎么周末不来找我?”
班长和课代表对视一眼,神色惊喜:“所以周末可以来找你?”
唐苏:“为什么不可以?”
班长:“你住大别墅我们不好意思来嘛,你这么说,这周我们可来了哦?”
唐苏不解:“只是房子而已,为什么不好意思。”
班长:“你脑袋缺根筋,你当然理解不了,来,我们去捡贝壳。”
好孩子唐苏被风风火火拽去了沙滩,还是有点担心地:“真的不会迟到吗?”
班长:“星期一早上要跑步呢,我们晚点去,到时跟班主任见招拆招。”
课代表:“没错!”
唐苏好像想通点什么:“所以每个周一早上,班长并不是因为拉肚子才晚来的吗?钱老师不是说你有周一拉肚综合征吗。”
课代表:“这种一听就是讽刺他的话你怎么真的信了??”
班长:“嘻嘻。”
唐苏被大小两个书呆子拐跑了,在沙滩帮着他们捡贝壳,唐苏总是能捡到畸形的,让两个书呆子一脸崇拜。
这是唐苏人生第一次翘早自习,也是第一次上学有人陪着。
唐苏发现有欲望也不是坏事,因为总有机会实现。
第37章 男孩们
班长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要上游泳课是吧?”
课代表抬起黏了几颗白色沙砾的面孔, 眼神明亮:“是诶,忘带泳裤了,你记得中午再提醒我一次, 我得回家拿一下。”
班长瞥向唐苏:“体育老师是不是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游泳?你能行吗?不然我跟他说你要画板报,你体育课就在班里待着。”
唐苏安静地用手刨着沙坑:“不用,我会游泳。”
班长和课代表一起推了推两副厚度不一的眼镜, 神色诧异。
班长:“真假的?不要逞强啊唐苏, 你一看就是吃饭挑食也不运动的病弱小宅, 关乾这个人太热情了, 对学生都很上心,但他五大三粗的,我怕他看不好你, 有两个班的学生呢, 你在泳池出问题,他顾不上来怎么办?”
唐苏又拨拉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变异海螺,螺纹上全是扭曲的人脸,颇像爱德华.蒙克的经典画作《呐喊》, 班长和课代表争先拿走最畸形的两个,用宝石鉴定师的姿态拿起海螺举高打量着。
彩虹屁轰炸:“太酷了!!”“我发现唐苏总是翻出这些很酷的东西!”“我怎么找半天只找到一根海草嘞?”
唐苏被吹得飘飘然, 脸蛋儿发红:“我不挑食哦, 我什么都吃, 运动的话陆上太干燥, 跑起来身体会严重缺水, 我感觉很难受, 所以没法跑步打球。”
班长很宝贝地擦拭着唐苏送他的丑海螺:“你有哮喘对吧?班里人都这么说, 所以我才建议游泳课我帮你翘掉啊?”
*
“唐苏?为什么不去上课?!”
*
背后的公路上响起一个有点成熟的男人声音, 细听仍带着青涩, 但三人哪来心思细听,像被抓包的小毛贼、惊弓之鸟,以为家长老师找来了,三两下装起海螺贝壳撒丫子就跑。
课代表:“卧槽我真是倒了血霉,怎么第一次翘课就被抓住啊!!你不是说你翘早自习已经熟到跟吃饭喝水一样回回都能无伤回学校吗?我再也不要信你的嘴了!楚昔西说的一点没错,信你才有鬼嘞!!”
班长呼哈呼哈狂跑,一骑绝尘:“百密也有一疏嘛,那怎么能怪我,我翘这么多次只有这一回被抓包了,难道不是你的原因吗!你平时玩抽卡游戏是不是一个ssr都抽不到?抽不到就对啦,你这个非酋!以后翘课打游戏刮刮乐拒绝跟你合作!”
课代表扶着眼镜狂跑,一边噼里啪啦地臭骂。
那追逐他们的脚步声迫近,快得像只狩猎的豹子,甚至听不到他跑步时的气息,压迫感仿佛boss追逐战。
那人着急了:
“别跑了!唐苏没法跑太快,喂,我不是老师!”
班长和课代表脚底刹车,对视一眼,转过身——
唐苏已经被白蔺像小鸡仔一样擒拿起来了,白蔺大长腿兼具体育生的身体素质,唐苏缀在吊车尾,没跑两步就被他抓住。
白蔺人看起来很凌乱,额发散落,应该一下早自习就赶过来找他们了。
班长叉住腰,胸口激烈起伏:“哎呦白同学你吓死人不偿命,干嘛学老师说话!”
白蔺:“哪学了,声音听起来比较成熟而已,对吧唐苏。”
班长:“真油腻!”
唐苏:“我听出是白蔺了哦。”
白蔺擒着唐苏往公路上走,唐苏分量拎着只有一点点,可他那个百宝箱书包连人带包提溜起来踢里哐啷的,包比人还重,让白蔺膀子上的肌肉鼓胀成一座一座的山丘。
班长在白蔺腱子肉上锤了一拳:“身材不错嘛你。”
白蔺得意洋洋:“哼,当然。”
白蔺感受着唐苏书包的分量,真没法不佩服唐苏天天用个小身板背着拖拉机一样的行李上学放学,看他背得还挺轻松的。
班长课代表大早上把人老婆拐着翘课了,有点讪讪地跟在白蔺后面,等走到路边上,两人一起扶起在砾石杂草堆里倒地不省的山地车。
班长飞腿上座,课代表很少女地往后座上一蹦,并着腿,坐姿乖巧。
班长稳住架势,支起两根晾衣杆似的腿,划桨一样用鞋底拨拉地面,载着课代表老奸巨猾地、死皮赖脸地跟在白蔺身边。
“喂,白蔺,我们班主任生气了吗?她干嘛让你来找我们?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肯定是自己跑出来的!你到底怎么出来的?张大爷不可能随便放学生出校门,别想瞒我,快分享分享你的翘课经验,我遛不过张大爷。”
白蔺:“翻墙啊,翻一下就出来了,我下课看你们跟唐苏的课桌都空着,所以来找找,跟你们班主任没关系。”
班长课代表:“卧槽!”“牛批!”“从哪里翻的?”
白蔺瞧了一眼班长和课代表的死宅体型。
“哎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啊!!”
白蔺:“一米八以上弹跳力好也许可以翻出去,你们——嗯。”
“我们怎么了??”
课代表又扶了扶下滑的厚底眼镜:“用这种刁钻的眼神看我们看什么,呵呵,唐苏最讨厌三心二意的渣男,男同也得是纯爱风比较受欢迎,对吧唐苏?”
白蔺把唐苏耳朵捂起来。
蹙眉:“你们别在他旁边说这种话。”
……男同男同的。
老山地车嘎吱嘎吱狂叫,好像随时会散架,车上的人也怪腔怪调地嚷嚷:“有什么是不敢让唐苏听的?捂他的耳朵干什么你?”“你少装博爱,班长每个周一都翘早自习怎么没见你翻墙出去找过他呢?明明是为了唐苏跑过来的,拿我俩当借口,要真只有我们俩翘课的话,就算翘半个月你都发现不了哩。”
白蔺:“你们翘课无所谓啊,看起来比较路人甲,没有存在感,既不会吸引到不好的东西,也不会被人欺负——唐苏不行,如果只有你们带着他……反正以后要带他玩告诉我,我陪着你们。”
白蔺说得隐晦。
他怕这两个死宅带着唐苏遭遇一些怪异事件,到时跑都跑不掉。
课代表:“诶诶诶看起来比较路人甲是什么意思啊?!”
班长:“我们跟唐苏玩干嘛要告诉你啊!让我们当电灯泡是吧!你不要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白蔺,你赶紧把那些爱情小说app全卸载了,里面连载的小说都可狗血了,你肯定回家藏被窝里一边偷看一边意淫,看把你荼毒成什么样子了?”
唐苏咯咯咯笑个不停。
白蔺被唐苏笑得没脾气,唐苏交的两个宅男朋友油腔滑调,他说不过他们,干脆问唐苏:“要不要听歌?我弄了一个新歌单。”
唐苏点点头:“好哦。”
白蔺从口袋掏出蓝牙耳机,给唐苏耳朵一边一个塞上,状似不经意提一嘴:“我昨晚随便找的。”
其实花了一星期精挑细选。
白蔺才不给他说呢。
班长夹起嗓子:“哎呦给他听什么呢怎么不给我们听听?你外放啊?唐苏你外放你外放,是不是白蔺念情书给你听?”
课代表老学究似的推推眼镜:“白蔺你对他占有欲真的很大,不准他跟别人玩,还不准他听我们说话,唐苏又没跟你结婚,结婚了你也是那种会上社会新闻的男的,到时社会爱心人士携手拯救唐苏脱离偏执狂丈夫的魔爪。”
白蔺嘴硬:“我哪有。”
不过他的嘴角有点勾起来,因为挺喜欢听唐苏会跟他结婚、他会成为唐苏的丈夫这种话,亲密得让他无法太深入地想象。
班长:“同性在咱们这能结婚吗?”
课代表:“无所谓的吧,在一起不碍着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想结婚可以去国外嘛,只是享受不了法律保障。”
白蔺淡淡地:“两个人专一就不需要法律保障。”
课代表愤然:“哇!!你还真打着把唐苏拐走的主意!唐苏他太可怕了,才多大,就想拴你一辈子!你快想个办法脱离他的魔爪,被他真得手就难跑了,电影都那么演的。”
唐苏配着旋律在哼歌,突然说:“白蔺在说谎哦。”
白蔺蹙眉。
“……我说什么谎了。”
“挑歌那句,你不是随便挑的,我听出你说谎了,哈哈。”
老山地车上发出两声猩猩的鸣叫:“芜湖听出来了听出来了!”“白蔺你完蛋了,你结婚以后干坏事别想瞒住唐苏!一眼就看穿你!”
白蔺别开头:“就是随便挑的。”
班长:“有人虽然姓白,但脸却是红的。”
唐苏得意:“白蔺每次说谎我都能听出来。”
白蔺:“哼。”
班长兴致勃勃地:“唐苏,别跟占有欲狂魔一起走了,到我车上来!咱们当印度火车。”
唐苏:“印度火车是什么?”
课代表惊讶:“你网上没看过印度人坐火车的照片吗?跟开挂了一样!火车上面旁边全挂满了人!”
“这样很危险诶。”
“怕什么,来,体验体验班长的驾驶技术。”
唐苏有点跃跃欲试,白蔺便扶着他,让唐苏连人带包侧坐到车前杠上。
白蔺犹豫着松开抓着唐苏的手:“不要把他摔了。”
班长稳住平衡,鼓起腮帮用力蹬了两下。
纹丝不动。
“唐苏你他妈背的是喜马拉雅山吗!!你把你家全装进去了吧!”
白蔺:“别对他说脏话。”
唐苏:“不是喜马拉雅山哦。”
班长把唐苏的包取下来,差点重到翻车,砸给白蔺。
白蔺也被砸得闷哼。
班长搓了搓手:“这下没问题了!”
卸掉本体的唐苏轻得吓人,前杠太细,容易摔,他们看唐苏个子小,人单薄,干脆让唐苏坐到车筐里去。
班长忍不住吹嘘吹嘘:“我这加装的车筐可是铝合金的,能装一个大金毛,唐苏看起来也就我婶婶家的布偶猫那么重,载一个绰绰有余而已。”
唐苏这一百年里还没坐过自行车筐呢,兴奋得两眼放光。
“行啊,我要怎么上去?”
班长响指清脆:
“白总,快把你老婆公主抱上去。”
白蔺耳根子都臊粉了,嘴上假装嫌恶:“别这么说话,有点恶心。”
但手是比嘴老实多了,立马抓住机会打横抱起来,是像班长形容的,分量像布偶猫,你抱着会生出一种治愈的、感动的满足感,唐苏甚至会主动用手臂搭他的脖子,白蔺的心跳得比扣篮的时候还快。
他让唐苏也像一颗篮球一样稳稳落框。
唐苏身体折成“v”形,两条腿并着翘在车筐边上,双手攥住固定车筐的金属架,两眼盯向前方,嘴里模仿蒸汽火车发车时的鸣笛:“嘟——!”“嘟——!”
白蔺微笑。
班长:“印度火车——启动!”
课代表:“各位旅客朋友好,我是本次列车的乘务员,受厂家所托,在这列异域风情的印度列车上为大家介绍一款高氟亮白牙膏,即便旅行也不能忘记您的牙齿健康……”
班长:“喂打广告是要额外收费的!!”
老山地车拼上一切向坡上行进,班长人都站起来了,脚蹬踏板,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一顿操作猛如虎。
课代表:“老骥伏枥!”
班长:“志在千里!”
唐苏:“这个我会背!”
白蔺插着兜,慢腾腾迈了三步,走到几乎是在原地踏步的山地车旁边,看着三个大小奇葩,动了动嘴皮。
“……你们不然还是下来吧。”
课代表:“一鼓作气!!”
班长刹车,双脚撑地,翻起白眼:“呼——呼——已经衰竭。”
唐苏:“这个我也会背!”
第38章 男孩们
班长的破自行车嘎吱声惨烈, 再蹬两下,车链松松垮垮地脱落了,于是三个大小宅一起蹲在后轮那儿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班长:“你看我三秒钟就修回来。”
课代表:“真假的?不然还是找个修车铺吧, 我用手机地图搜搜。”
唐苏没提意见,他单纯只是想跟他们一起蹲着。
白蔺垂眸盯着三个臭皮匠,面色一言难尽, 再这么晃悠下去, 一上午的课全能叫他们翘了, 便提议先打车去学校, 班长那辆废土自行车找个地方停一下,中午再取就是。
班长:“那不行,被人偷走怎么办。”
白蔺看着快散架的老山地车, 欲言又止。
班长环抱双臂:“你这种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我的车难道还没人偷了么?就算没人偷, 也会被老太太捡去卖垃圾,这在老头老太太眼里可是顶级货,放在这让他们捡走卖掉,那为啥我不自己卖了呢?”
唐苏:“对啊, 为啥呢。”
班长:“你不要接话,这车对我有深重的意义, 岂是你们能理解的, 哼!”
课代表推着厚底眼镜:“不然就扔在这算了, 刚好让你妈给你重新买一辆。”
班长:“不行!链子装好了, 继续上路喽。”
唐苏:“你其实可以把它停到我家的院子, 这里离我家很近, 然后我们一起打车, 这样大家谁都不会生气。”
班长眼珠转了转, 有被唐苏的院子勾引到, 蹬着踏板一个神龙摆尾:“——那我去你家看看。”
课代表赶紧蹦上后座,双膝并拢,坐姿乖巧:“既然如此我也去看看,我还没进过别墅区呢。”
班长风风火火嘎吱嘎吱骑到东湾小区门口漂移停靠,和课代表一起拧过脸,对着唐苏挤眉弄眼,要唐苏快带他们进小区里面。
唐苏脚步加快,几乎小跑起来,被白蔺抓了抓臂弯。
“别跑太快,已经迟到这么久,让他们等等也无所谓,你跑太快会喘不过气。”
唐苏“唔”了一声,跟着白蔺慢慢走。
白蔺眼神逐渐盯进小区里一丛夹竹桃林,神色微妙。
倾身对唐苏耳语:“树林里有人在监视我们。”
唐苏并没有看那片夹竹桃,心知肚明地:“是我爸爸妈妈哦,我跟班长课代表在沙滩捡贝壳他们就开始偷看了,后来我们往小区走,他们跑到自己车里开回家去了,然后又出来偷看,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想被我发现,你觉得呢?”
白蔺眼尾抽了抽,有点震惊,很快敛住异色。
白蔺眯起眼往扶疏的夹竹桃树林里观察,果然看见一对弯着腰、姿势有些猥琐的夫妻,身上被夹竹桃叶树叶漏下尖细密集的光斑,冲他们这探头探脑,因为跑了不少路,胸口还在狼狈地喘息着,偶尔凑在对方耳边叽叽咕咕,神色兴奋欣慰。
白蔺沉默了会儿:“……他们干嘛不出来。”
唐苏:“我是第一次交到朋友,他们怕把你们吓跑了吧,我看班里同学跟朋友待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家长也在,就会变得很不自然。”
白蔺笑了笑:“如果是你的父母,待在我们身边也不会让我们觉得不自然。”
唐苏:“为什么?”
白蔺:“因为他们性格很有趣吧,一般家长都很无趣,只会谈成绩,工作,这样那样,所以不会想跟他们呆在一起,但你爸爸妈妈不一样。”
唐苏:“原来是这个原因么?我爸爸妈妈是从来不谈这些,你的爷爷和奶奶也很有趣哦,我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白蔺语气冷淡:“你见到我爸就不会这么想了,他是个很虚荣的人。”
唐苏察觉出白蔺有点情绪低落,干脆换个话题:“你要不要去跟我爸爸妈妈打个招呼?”
唐苏有点霸道地抓着白蔺的衣袖往小区大门走,躲在夹竹桃林里的孟烟唐讼知看见他们冲着自己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下窜起来,手忙脚乱往住宅区跑起来,夹竹桃枝叶被他们撞得摇摇晃晃。
孟烟嫌中跟鞋碍事,脱掉拎在手里,拽着唐讼知百米冲刺。
唐讼知:“慢点慢点!地上石头多!”
孟烟:“快点你!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
唐苏瘪瘪嘴,停下脚:“算了,他们不想见你。”
白蔺算理解唐苏怎么被养成这副天真懵懂,大多时候还缺根筋的样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父母也是挺童真的。
唐苏跟已经排解掉早起的萎靡、两眼变得精神的年轻保安又打声招呼,带着朋友走向b-12栋。
保安对唐苏眨眨眼:“翘课了是吧?你动作快点,我当作没看见,第一次看见你带朋友进来。”
唐苏有点得意:“对哦,都是我新交的朋友。”
班长课代表彩虹屁不停:“这地方真大!”“绿化也好!”“保安也精神!”
保安站得笔直:“那必须的。”
白蔺真意外:“你每天都跟保安打招呼吗。”
唐苏:“我还跟公交车司机打招呼,每天会见面的人就应该互相打招呼啊。”
白蔺笑着没说话。
班长推着破自行车跟课代表振奋地环视着,一起对独栋的风格进行建筑点评,又鉴赏起东湾小区的园林艺术,让唐苏想起语文课那篇《刘姥姥进大观园》。
直到抵达b-12栋,两人压低声,提醒唐苏:“你动作放轻一点,你爸妈在不在的?我们偷偷放个车就走,别叫他们发现了。”
唐苏说:“他们已经发——”
白蔺一把捂住唐苏的嘴。
班长推推眼镜。
课代表推推眼镜。
风声鹤唳:“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白蔺:“哦,没什么。”
唐苏不懂白蔺为什么不让他说实话,就闭上嘴,“滴——”的一声刷开电子栅栏门,班长课代表差点被这一声吓得扭头就跑。
“怎么有声啊!!你爸妈要听见了喂!”
唐苏:“要预防生人进院子,快进来。”
班长课代表在围栏外静观片刻,见没有家长抄着鸡毛掸子出来,便小心翼翼挎起旧山地车,班长挎着车把手的三角支架,课代表帮他抬后座,让两个车轮高高离地,不惊扰那些长着青苔的庭院石子,落地无声。
唐苏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动作风格:“你们在学忍者吗。”
于是他也模仿着猫腰前进,脚步比班长课代表更轻,瞬间鬼魅一样贴在课代表身后,课代表用余光瞥一眼,吓了一跳。
“哇!你怎么像鬼一样!”
唐苏:“在学你们,很有趣啊。”
课代表:“你真够可以的,所以我们把车放哪好?”
唐苏:“放在车库行不行?我爸爸的山地车也在那。”
班长:“不行!会被你爸妈发现,给我扔了怎么办。”
车库的卷帘门突然应声自动打开了,像在热情地邀请他们。
班长震惊:“卧槽,这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吗,卷帘门居然可以自动开启。”
白蔺冷不丁瞥向二楼,孟烟和唐讼知察觉到白蔺的视线,赶紧躲进二楼阳台相连的卧室里,等白蔺收回目光,便又悄悄猫腰潜行出来,继续蹲在二楼阳台暗中观察。
白蔺只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算头一次碰到这种父母,发现孩子翘课他们好像比孩子还兴奋,鬼鬼祟祟尾随一路,想要孩子跟朋友翘课得自在一点,便故意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
还很贴心地给他们按开了车库卷帘门。
……
白蔺给班长指了个风水宝地:
“停那吧。”
是孟烟在后院养的山茶花,一丛一丛,枝叶葱郁,花早已经掉光了。
班长点点头,把山地车别到山茶花丛后面,打眼一看,旧车跟花丛融为一体,是个天选停车位。
响指:“bingo,打车去。”
班长课代表猫腰走忍者步,唐苏猫腰跟在后面模仿他们,二楼阳台孟烟唐讼知猫腰暗中观察。
白蔺背着自己和唐苏的书包,走在b-12栋一大家子奇葩里边,为了跟唐苏班长课代表保持速度一致,还得不时停一停,脸上无语。
白蔺:“我有一个问题,一班班长,你载着课代表骑车来找唐苏,你想过怎么带唐苏去学校么?”
班长愣了愣。
“卧槽,这个确实没想过,我们吃完早饭看时间早,一个冲动就跑东湾来了,我们想跟唐苏一起捡贝壳嘛。”
唐苏都快感动晕了,抹抹眼睛:“是专门冲动地来找我的吗?”
白蔺蹙眉,拉着唐苏的手指:“你别哭,唐苏,这有什么好哭的。”
但拉开唐苏的手发现唐苏不打雷也没下雨。
白蔺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有点恼火:“……你没哭擦什么眼睛。”
唐苏笑嘻嘻的:“我看电视剧里演员感动了都会抹眼睛啊,我真的很感动嘛,但我抹不出眼泪。”
鱼是没有眼泪的。
白蔺笑起来:“小笨蛋。”
他们再走到栅栏门前,发现紧挨着铁门的栅栏防盗刺上挂着一只塞得满满的购物袋。
班长傻眼:“……刚进来没有这个的吧?”
课代表悄悄扯开袋口看了看:“卧槽全是零食。”
唐苏伸手把购物袋取下来:“是我妈妈挂的。”
课代表:“她她她在家?!”
班长:“她突然挂这儿干什么?”
唐苏迷惑:“我也不知道啊。”
白蔺看唐苏这笨蛋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孟烟是故意挂在这里让他拿着分给朋友吃的,他半耷着眼皮,给孟烟打个圆场:
“拿上赶紧走了,唐苏不想给我们分分么?”
唐苏着急地打开购物袋,一把一把零食地给班长白蔺课代表塞:“哪有!我给你们分啊。”
白蔺眼尖地看到他一边分,一边把鱼干类塞到其他零食最底下。
白蔺:“鱼干也要。”
唐苏猛地扎紧购物袋:“……没有,里面没有鱼干的。”
白蔺:“s是stingy,唐苏是小气鬼。”
唐苏给白蔺塞了几根士力架,强调:“我不是哦。”
又显摆:“stingy我已经记住了。”
白蔺:“niggardly呢?miserly。mean。chinchy。”
唐苏赶紧把必备英语3000词拿出来,稀里哗啦翻阅起来:“mean我知道,其他是什么意思?”
白蔺:“小气。小气。特别小气。”
唐苏:“哦……”唐苏怀疑地看了白蔺两眼:“你是在说我吗?”
白蔺:“哪有。”
班长凑了个脑袋过来:“白蔺是在打情骂俏吗?”
白蔺:“没有。”
唐苏:“听出你在说谎了哦。”
白蔺耳朵又臊红了。
两个眼镜仔刻意跟唐苏白蔺保持十步远,怕被电灯泡的电流电到,交头接耳:“他们居然拿英语单词调情,好恶心!”“没错!以后让我怎么直视我的单词书!”
*
下午,第一堂课前。
琅環中学正东的体育馆是十年前修建的长方形建筑,前两年改造升级过,唐苏刚好赶上场馆的开放期,关乾也是第一次带这两个班上游泳课。
都有些跃跃欲试。
唐苏在更衣室换衣服,脱掉校服裤、上衣,把鞋子用纸巾垫住鞋底,并着放在最里,潮湿的校服套装叠整齐,放在鞋子旁边。
唐苏准备开始换泳裤。
他察觉到很多眼睛有意无意地斜过来看他的背面,唐苏只是干着自己的事。
唐苏没了同款校服遮挡,他的不同寻常之处被更衣室的男孩对比着,被无限放大,有种难以忽视的视觉冲击。
他的皮肤呈现出抗拒阳光的白皙,色调发冷,腿上缀着古怪的、细微的银色偏光,某些角度里甚至折射零星蓝绿色光点,像两条沿着他的腿流动的星河。
四肢、躯干异常纤长,比例比同体型的男孩更细,腕上的桡骨、尺骨,脚上的踝骨都要长上一点,一种穿着衣服就看不出异常的长度,让他看起来像西幻小说的精灵族,或者科幻小说的月球人。
班长心细敏感,他察觉到更衣室里的同班男孩眼神不太对,不是他们脱光了互相取笑的样子,看着唐苏的眼神……
很冒犯。
他感觉不舒服。
喊了一嗓:“喂喂喂别瞎看!换好了赶紧去泳池!”
有人轻嗤:“都是男的,看一下怎么了?”
班长黑了脸,想撸起袖子,但发现光着膀子,直接跨步冲向出言不逊的人。
“他同意你看了么?那要不要我也像你这样看看你?啊?”
班长被几双手拉扯住:“哎算了算了,班长,快上课了别吵架,我们不对,不看他了好吧。”
课代表已经凑到唐苏身边,展开自己的校服衬衫给唐苏挡着背,小声叮嘱唐苏:
“你换快点,你……你后面看起来不太像男孩子,他们会瞎看你,不然你还是穿个上衣去泳池吧?”
更衣室门口猛地响起楚昔西的声音:“喂!!里面是不是欺负唐苏呢?你们欺负他我可进来了哦!!”
“卧槽这女流氓!”“女恶霸!”“我们赶紧走!”
托楚昔西的福,一大半的男孩都不再磨磨蹭蹭地换衣服,赶紧穿好泳裤往外走,顺便跟倚在门边的楚昔西呛两句嘴。
楚昔西的小跟班孙佳茹周敏纷纷捂住眼:“哇真辣眼啊。”“呕呕,身材比我爸还辣眼。”
“哼,捂着眼就瞎说。”“有本事拿开手看看,看谁身材差,飞机场。”
“飞机场也比你大肚腩强,略略略。”
对唐苏出言不逊的男孩还是在更衣室呆着,身边环绕着三个玩的好的,他们泳裤早换好了,是非赖在这较劲不可,阴阳怪气地看着唐苏课代表,时不时捂着嘴交头接耳,嘲笑声刺耳。
突然放大声量:“都是男的,为什么你要人给你挡着啊唐苏?你身上长什么了?”
唐苏:“什么也没长哦。”
他们学着唐苏说话:“没长——哦,你在撒娇吗唐苏?你怎么老是这样说话呀?”
班长摔了储物柜的铁门,轰鸣剧烈。
“有完没完你们?!”
“不是你先没事找事?我们怎么他了就被你骂一嘴?”
又起哄:“怎么还不脱啊你?唐苏?内裤里面藏什么了?”
斜对角也有人应和起来,那里是二班的学生:“谁知道呢!不男不女的!”
课代表不想激化矛盾,催着唐苏:“唐苏快换好,我们出去。”
唐苏:“好哦。”
唐苏正要弯腰脱掉内裤,那群起哄的人洋洋洒洒地走过来了,视线往课代表手里的衬衫下摆滑下去,挤眉弄眼着:
“挡着干什么啊?我们都直接脱的,你不会不是男的吧?”
唐苏:“我是男孩。”
他们又夹着嗓子学唐苏说话:“我是男孩哦——”“我是男孩子我是男孩子——”“哈哈哈哈哈!”
不爱惹是生非的课代表也发起火:“你们不说这些屁话,我干嘛给他挡着?你们这样就是骚扰他!”
“是啊,你干嘛给他挡着啊?该不会你跟他是那种关系吧?”
“男的怎么骚扰男的了?我们就跟他说两句话而已,看他换个衣服就是骚扰他了?你也在我们眼皮底下换衣服了,那我们也骚扰你喽?四眼仔,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课代表昂起下巴:“我是又咋了?什么年代了还歧视这个呢?你们就是看唐苏乖才欺负他!他转校过来的时候我就看不爽你们了!”
“一个月前就看不爽我们了,你怎么现在才敢说啊?”
“那会我跟唐苏不熟,现在他是我朋友,你们再嘴贱他试试!!”
*
更衣室的顶灯电流突然不稳定起来,忽明忽暗,青蓝色的储物柜变得阴森。
一个男生在这气氛里缓缓走进来,穿着校服,低着头,脸被一团阴影遮蔽着。
他在唐苏身边站定,对课代表点点头:“你去泳池吧,我看着唐苏。”
课代表懵懂地点头,眼神有些空洞,按他所说的,一板一眼地走出更衣室,往泳池去了。
言亦如俯身,叮嘱唐苏:“换吧,我给你挡着。”
他说完便信守承诺地转身,跟唐苏背对背,如此一来,四个起哄的人被迫跟言亦如面对面。
言亦如那半张已经被海水冲没了肌理的脸就这么闯进四人的视网膜里,他的左半边脸还是少年样子,肤色惨白,眉眼疏朗,右半边已经成了森然的白骨,下颌连着脖颈都翻卷着破破烂烂的皮肤,他们望进他右边崖一样不见底的漆黑眼窝里。
那里面连眼球也没有。
四个人凄惨地尖叫起来。
第39章 泳池怪物
四个男孩连滚带爬地跑出更衣室, 楚昔西想呛他们两句,可看着他们魂不附体的脸色,又把话吞了回去。
更衣室里面好像发生了可怕的事。
唐苏已经换好泳裤, 但言亦如没让他走,手臂撑在唐苏两侧。
唐苏疑惑地看他。
言亦如:“穿件上衣再出去吧。”
唐苏:“为什么?”
言亦如的右脸就像织布一样,苍白的肌肤一片一片附着回来, 眼球也从眼窝里滚回原位, 变回那个有点异常, 但很英俊的旧报纸一样的少年。
“你不懂自己和他们的区别。”
唐苏平静地:“我知道我和他们有很多区别。”
言亦如微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浅显的区别, 更深层次。”
唐苏:“我刚刚被他们取笑,是因为更深层次的区别么?”
言亦如:“嗯。”
唐苏:“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言亦如懒散地靠在唐苏旁边的储物柜上,铅玻璃样的眼睛朝上望着, 看起来在思考:“嗯……你很瘦, 骨架细小,不够强壮,说话喜欢带语气词,会让人误解你在撒娇, 长得……很漂亮。”
唐苏仍然平静地:“所以呢?”
言亦如:“所以他们会忍不住欺负你,你不像他们的同类。”
唐苏:“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同类。”
言亦如摇头:“唐苏, 不是物种这种范畴的同类, 他们觉得你不像男孩该有的样子, 所以一边会被你吸引, 一边又抗拒被你吸引, 因为觉得羞耻, 难堪, 他们会把这种‘吸引’转变成暴力, 语言暴力, 肢体暴力,这样做能让他们获得安全感。”
唐苏不解:“为什么班长课代表白蔺没有这么做?牧哲刚开始会抗拒我,不过他从来没有对我粗暴过。”
言亦如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因为纯粹的坏蛋只是很小一部分,相应也会有一些正义感强烈的人,这种两种人立场都很坚定,前者看你不顺眼,会一直欺负你,后者觉得你很可怜,不会因为别人对你的态度改变自己的想法,白蔺和楚昔西都属于后者,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欺负任何人,至于牧哲——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在他觉得你对他无关紧要的时候,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
唐苏思索着言亦如的话:“那除开这三种人呢?”
言亦如:“除开这三种立场坚定的人,剩下绝大部分都是中立的、摇摆的人,他们会根据大众倾向改变自己的选择,如果很多人在欺负你,这些中立的人就会加入他们,如果你朋友变多,他们也会向你表达友善。”
唐苏恍然大悟:“唔——原来是这样?”
唐苏想起什么,又反驳:“你改变过他们的记忆,把他们对我的嫌恶和恐惧删除掉了,如果你不这么做,他们现在也不会对我表达友善吧?”
言亦如语气坚定:“我从来没改过白蔺,牧哲,楚昔西的记忆,牧哲从一开始就很迷恋你,他那时只是在否认而已,白蔺和楚昔西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要保护你,对于立场坚定的人,我改变他们的记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决定。”
唐苏突然意识到楚昔西给予自己的友情是绝对纯质的,甚至不需要他对白蔺牧哲的性吸引做引子。
唐苏沉默半晌:“我以后如果又被取笑和欺负,是不是应该努力找到楚昔西白蔺这样的朋友?”
言亦如:“对,不过还有另一种办法,更黑暗一点。”
唐苏:“什么办法?”
言亦如懒洋洋地:“加入那些坏蛋啊,你如果仔细观察过,会发现坏蛋身边环绕的都是懦弱的人,他们不想被坏蛋欺负,所以他们选择变成坏蛋。”
唐苏:“……我还是想跟喜欢的人当朋友,小西是我好几亿年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在休眠期到来之前都会陪着她,还有爸爸妈妈,我也是第一次有父母,他们都让我感觉很好。”
言亦如眼眸颤了颤。
“……你下一次休眠期大概什么时候到?”
唐苏:“不确定,有时突然就到了。”
言亦如:“你在休眠期来之前能够陪他们一辈子吗。”
唐苏向左歪歪脑袋:“人的寿命很短暂吧?”
言亦如:“要看和什么类比,和蜉蝣、夏蝉、蝴蝶、猫狗相比的话,他们是很长寿的。”
唐苏:“和我们比呢?”
言亦如:“他们就和夏蝉一样。唐苏,你其实知道答案不是么。”
唐苏用鼻子轻哼一下:“是啊,但是我想听到不同的答案,比如他们能像漫画里那样,突然觉醒超能力,或者像小说里通过修行无限延长生命。”
言亦如微笑:“珍惜就好了。”
稍微停顿:“除了陪爸爸妈妈和楚昔西,班长和课代表呢?楚昔西的小跟班呢?”
唐苏:“也陪啊。”
言亦如眼神变得有点狡黠。
“白蔺呢?”
“也会陪他啊。”
“牧哲?”
“他家里藏着一个很好吃的东西,我会陪着他的,我要把那个东西吃掉,他邀请过我去他家玩,不过白蔺不准我去,我得重新找个机会。”
言亦如突然凑近,谜一样的情绪透过瞳仁灰蒙蒙的铅玻璃,朦胧不清地传递到唐苏的眼睛里。
言亦如是这颗星球上,唐苏唯一看不透喜怒哀乐的东西。
言亦如音量再放轻:“——你会让那两个男孩心碎,你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东西。”
唐苏:“我很多事都不懂。”
言亦如:“也不懂我吧?”
唐苏向右歪歪脑袋:“我为什么要懂你?”
言亦如微笑:“那我现在算你的朋友了吗?”
唐苏:“如果你把漫画都还给我的话。”
言亦如直起身,走到唐苏的柜子前,嘴里嘟囔着:“算了,漫画书太多,你会偷懒不背诗背单词,不想考上大学了么?唐苏?我还是继续给你当同学兼免费家庭教师吧。”
他伸出手,自来熟地在唐苏的储物柜里翻找着,只找到一条浴巾,他抓出来让唐苏裹住身体:“没有带T恤之类么?那把校服衬衫穿上吧。”
言亦如脑子里突然冒出唐苏穿着白色校服衬衫、光着两条泛银色偏光的腿在泳池旁边晃悠的画面。
言亦如把唐苏的校服衬衫又推回原位:“算了,感觉很h。”
唐苏:“你指我爸爸误买的成人□□画的h么。”
言亦如:“对啊,你穿衬衫不穿裤子不太对劲。”
唐苏好奇地望着他。
“为什么。”
言亦如眼帘半耷下来:“就是很h,你长得太秀气了。”
他顿了顿,插起兜:“在这里等一会,等那两个男孩过来,他们不会放你这副模样离开更衣室,你到时可以借他们的衣服穿。”
唐苏:“他们现在在哪?”
言亦如:“被老师和警察留在办公室,谈上周鲛人崖的事。”
唐苏眼瞳缩成竖线:“警察?”
言亦如:“嗯,鲛人崖昨天发现一具尸体,死亡时间差不多在你们困在鲛人崖的那天,警察想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唐苏:“为什么不问我?我那天也跟他们在一起。”
言亦如:“你的班主任觉得你内向胆小身体不好,她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所以不打算让你知道,白蔺和牧哲也不同意把你牵扯进来。”
唐苏点点头,但眼睛还是在言亦如身上盯着。
言亦如挑眉:“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唐苏:“你最近一直跟那个老警察呆在一起,是在帮他查什么么?”
言亦如朦胧地“嗯”了一声。
唐苏:“查鲛人崖那具尸体吗?”
言亦如:“不是,更早的一个案子。”
唐苏:“有多早?”
言亦如:“我18岁的时候——还活着的18岁。”
唐苏算了算,大概是在四十年前,八几年的时候。
言亦如给唐苏补充了一些关于老警察的背景:“你在鲛人崖遇见的老警察那会儿刚在琅環镇任职,是个20岁出头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任职十来年后被调去了南渊市。”
唐苏:“他四十年后选择回琅環岛,是为了你说的那个老案子吗?”
言亦如:“嗯,他觉得那案子不对劲,退休后借口来琅環岛休假调养身体,其实是背着家人在岛上搜集一些线索和证据。”
唐苏:“你怎么让他愿意带着你当助手的?”
言亦如:“我说我是那个老案子里受害者的亲戚后代啊,我免费给他帮忙,他挺同情我,当然会答应我。”
沉默。
三分钟后,唐苏直白地问言亦如:“所以你也是为了这个老案子才到岛上来的吗。”
言亦如眼神变得锐利,铅玻璃被他的目光磨出了刃:“为了老案子——以及你,才到岛上来的。”
唐苏缓缓地、慢吞吞地弯起嘴角:“你觉得老案子是我干的对吗?”
言亦如:“我不知道,但我会和陈海生查清楚的。”
唐苏思索片刻,给了言亦如一个朦胧的回复:“四十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是会经常吃点东西,睡着的时候,什么东西游到我旁边,我都会不知不觉地吃掉,沉船,鱼群,淹死的尸体,不过我醒着的时候,只会吃点自投罗网的东西,不是什么都吃,如果谁不小心在我休眠时被我吃掉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言亦如:“四十年前你在睡觉还是已经醒了?”
唐苏:“都有可能,我是那个时段醒来的,在太平洋漂流了一阵,跟着一艘渔船穿过马六甲海峡,被一些渔民捞起来,他们把我交给了渔业公司老板,那个老板又把我高价转手给一个美国商人,商人用船把我弄去了纽约,又抬高二十倍价格卖给了莉莉马戏团的老板,我就一直呆在马戏团了。”
言亦如琢磨了会儿:“所以八十年代你应该还呆在太平洋,也就有可能在琅環岛附近。”
唐苏:“也许吧,我不会去记无聊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
言亦如看着唐苏,一字一句道:“八十年代琅環镇有很多渔船、货船在岛东北的阎王礁触礁失事,它们本来应该被鲛人崖的灯塔指引到正确的港口,为什么那些渔民和船长会把船开到阎王礁?这些人靠海吃饭,看一眼天就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会不会起浪,呆在海中央也不会失去方位感,琅環岛附近的海域更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会故意把船开到礁石区里?这样做明明就是自杀行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唐苏冷冰冰的:“为什么呢。”
言亦如微笑了一下,笑容缺失温度,顶灯电流又出现故障,忽明忽灭,让言亦如惨白的面孔看起来阴晴不定。
“是你干的吗唐苏?你喜欢唱歌。传说里不是说人鱼会故意蛊惑水手,然后吃掉他们么?那么多人葬身海底,看起来是很像你干的。”
唐苏:“你是来找我复仇的么?”
言亦如低下头,观察着唐苏的眼睛,眼瞳还是空灵的,他观察唐苏这么久,从未在唐苏身上看出任何贪婪嗜血的迹象。
言亦如:“——准确来说,我来找一个真相,我已经死掉了,死人是没法复仇的,对么?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渔船到底发生了什么,老警官也想找出答案,他是个很务实的人,不相信人鱼海怪这种无稽之谈,他认为每个妖怪作祟的传说里都藏着一个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所以他背着家人回到琅環岛,大晚上一个人跑去鲛人崖检查那个灯塔,他觉得问题可能出在灯塔上。”
唐苏:“所以他觉得那些失事的船不是我干的喽?”
言亦如:“嗯。”
唐苏:“你呢?”
言亦如:“我小时候听信了镇上的流言,直到自己坐的船也撞在阎王礁,和船上的人一起葬身海底,那时更觉得是你杀死我的,不过我现在有点不确定。”
“为什么?”
言亦如把玩着从唐苏储物柜里顺出的两颗糖果,垂着眸子喃喃道:“因为你和传闻里暴虐嗜血的怪物完全不一样啊,你不会报复任何人,甚至别人怎么欺负你都不会生气,被马戏团抓走就乖乖呆在水箱里给他们赚门票,你明明可以把他们一个不剩都吃掉,但你选择包容他们,你不是传说里那样。”
唐苏没有回应言亦如的评价,他们一起静默了三秒,唐苏换了个话题:“你这两天放学时间都跑去帮我妈妈打理花园,是想赢得她的好感吗?”
顶灯紊乱的电压已经恢复正常了,明亮光洁的光线照着他们的脸庞。
“我想赢得你的好感,你很喜欢你妈妈,如果我能让她喜欢我,说不定你对我能亲和一点?”
唐苏:“为什么想要我对你亲和一点?你怀疑我杀了你,你应该讨厌我才对。”
言亦如耸肩:“本来是这样,不过现在我更想和你做朋友,白蔺在和你相处之前,认为你是个很胖爱流汗的宅男,但和你相处后,他意识到关于你的传言全是胡说八道,他发现你长得很漂亮,性格可爱,脚踝上还长着水母一样的小鱼鳍,你不知道他很喜欢水母吧?我现在就跟他一样,发现你也跟四十年前的流言里不一样,你并不是残忍的怪物,你漂亮,可爱,甚至很孤独,孤独得有点让人难过,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
唐苏没有说话。
更衣室外两对急迫的脚步声籍籍逼近。
言亦如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眼神:“他们已经过来了,你决定穿谁的衣服呢?牧哲还是白蔺?”
*
白蔺才踏进体育馆,就被守在馆门口的班长一把揪住,跟他说了唐苏刚刚在更衣室遭遇的霸凌。
牧哲跟在白蔺旁边,间隔一米宽,以示他俩关系不好也不熟,所以牧哲也把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
他们蹙起眉,脸色臭得吓人。
夺步踏进更衣室,看到唐苏上身裹着一条浴巾,孤零零坐在储物柜中间的公共长凳上。
更衣室只有唐苏一个。
白蔺骂了脏话,但没让唐苏听见,他知道那些霸凌的人瞧他和牧哲不在,才敢对唐苏那样,唐苏能说得上话的男性朋友,除了他和牧哲只剩班长课代表两个书呆子,班长课代表身高体型气势存在感都不足,恶劣的人压根不会忌惮。
白蔺轻手轻脚坐到唐苏身边,牧哲靠在唐苏身前的储物柜上。
三人都没讲话。
唐苏:“能借我件上衣穿吗?我这样最好不要出去,我……好像长得和别的男孩不太一样。”
白蔺没忍住脾气,音量有些大:“你有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这样说你的么?唐苏,你很正常,传你坏话的人全部都是傻逼。”
牧哲拉开胸前的挎包,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一些小瓶洗漱用品,看起来是他平时去健身房的装备,牧哲从包里拽出一件无领的长袖亨利衫,递给唐苏。
唐苏伸手摸到绵绵的料子,微笑:“我喜欢橄榄绿。”
白蔺知道牧哲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很芥蒂他以前给唐苏借过卫衣穿,在这找补上了,他装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机,鼓励唐苏:“穿上,长袖挺好,遮严实,他们看你好看才嘲笑你,别给他们看。”
唐苏取下裹在身上的浴巾,两个男孩眼睛像被什么蜇到,不自然地看着地板,耳根发红。
唐苏套上衣服,挽起过长的袖子,站起身,衣摆几乎遮住泳裤。
白蔺牧哲不由自主在那对很纤细的腿上盯了几秒,又紧迫地移开眼。
“我去找小西了,你们赶紧换衣服吧。”
闪着斑斓银光的腿跑出了更衣室。
更衣室半晌没人动也没人讲话。
白蔺:“……妈的,不该让他来上游泳课的。”
第40章 泳池怪物
泳池瓷片染着湿亮的水光, 光线从天窗里斜射进来,有种梦境质感,因为中央这块长25m, 宽16m,共六个泳道的蓝色池子,几乎九成的空间都空着, 人无法和水共存, 他们想使用它, 就必须给它足够的空间不可。
关乾有一副晒得黎黑的矫健身体, 唐苏偷听班里学生聊老师的八卦,提过关乾重度痴迷冲浪,最适合冲浪的季节刚过, 晒成这个色度倒也不奇怪。
唐苏观察到关乾肩膀上两块还没好全的晒伤, 翻着一些木鱼花屑样的白色死皮。
这片海域的国度有种相似的基调,更关注成绩和数据,对于真正影响寿命的东西反倒不屑一顾,导致脱掉校服的学生们看起来都苍白虚弱, 身上带着缺乏运动的虚浮的脂肪。
鉴于大家身材都大差不差,所以缓过最初的耻辱感, 也就强装作看不见对方身上的缺陷了。
爱运动的男孩和纤瘦的女孩子在这场荷尔蒙之战中, 很轻易地脱颖, 站姿有些骄矜。
唐苏和楚昔西因为身体原因, 并肩呆在泳池边角当局外人, 一起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同班同学。
脱掉校服后的他们看起来像一群陌生人。
关乾把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分成两拨人, 聚在一米二的浅水区, 擅长游泳的被关乾一个一个检验过泳姿, 各自游圈去了, 不会水的抓着水线学蹬水。
不出所料,班长和课代表两个死宅在学蹬水,泳姿有种笨拙的丑陋感。
班长:“没戴眼镜看不见啊老师!!”
课代表拧着搓红的鼻子:“老师呛水了老师,您别攥我脚腕了,浮不起来就是扶不起来啊!”
关乾:“游泳这么好的运动居然抱怨这么多,你去体育馆报班也要交五百块以上吧?我免费教你还不好好珍惜这次大好的锻炼机会!年轻就是要运动啊!”
哀嚎遍野。
楚昔西噗嗤笑出声。
她穿着连体泳衣,那条干瘪的腿无遮无拦地暴露着,看起来有些残酷,两只脚在水里拨弄,水声柔和。
唐苏抱着双膝蹲在她身边,用橄榄绿的长衫衣摆包裹住双膝,只露出比例过分细长的脚踝。
水溅到他足面上,皮肤会冲刷出若隐若现的鳞片。
楚昔西有看到那些鳞片,不过她一个字也没提。
楚昔西笑嘻嘻道:“你看起来好像绿色的大蘑菇。”
唐苏:“白蔺让我这么穿着,他说我露腿不好。”
楚昔西凑近,眯着眼,一种老师那样锐利机敏的眼神:“哦——他不让你露腿啊,还穿着牧哲的衣服,那你这样怎么上游泳课呢?”
唐苏:“关老师还没顾上我呢。”
楚昔西意味深长地看着班长和课代表:“小笨蛋,你没看出班长课代表故意在拉住关老师的注意力吧?他们这可是为了帮你混过这节课身先士卒哪。”
唐苏惊异,旋即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样么?!”
楚昔西又望向那两个在泳道里泳姿漂亮的男孩,似乎又在暗地里较劲,间隔着一个泳道,以示关系不好也不熟,所过之处水纹相撞,愣是在泳池里擦出一股火药味。
楚昔西一语点穿:“哼,游给你看呢唐苏。”
唐苏也望向他们:“这样么?”
不只是唐苏和楚昔西在看,不少人也在看,身材漂亮的男孩一直都很稀少,这个年纪的男孩要么荷尔蒙失调发胖发壮,要么抽条过猛,拉面一样被扯得细细长长,像一群营养不良的骷髅兵。
白蔺完全成男人样子了,胸膛宽阔,腰窄韧,泳姿非常野蛮,让唐苏想起海里捕食的鲨鱼,挡在他前方的学生都像羸弱的沙丁鱼群一样四散奔逃。
牧哲人和泳姿一样优雅些,身材修长,紧咬在白蔺一个手掌的距离后,偶尔能追平,他游泳看起来不怎么费力,白蔺完全在靠体格和爆发力甩开他。
楚昔西:“唐苏,你会不会游泳?”
唐苏把脚上的水渍抹干净,让那些鳞片藏进皮肤里面。
“会吧。”
楚昔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唐苏小心地看着她:“你要看我游吗?”
楚昔西:“好啊。”
她话音刚落,唐苏就不见踪影了,连落水声也没有,楚昔西惊愕地看向唐苏刚刚蹲着的地方,那里只剩一件湿淋淋的针织亨利衫。
楚昔西抓起这件套头衫:“……”
她沿着脚下这条泳道看去,被溶解的化学剂铜离子染成蓝绿色的池水静谧地晃动着,底部似乎闪动过一道银色的光影。
楚昔西看不清那道流光,她晓得是唐苏,唐苏游得太快了,他在陆上总是笨拙的,被很多同龄人排挤,但在水里他就像个飞翔的天使,被神宠爱着,万物都别想拦住他。
唐苏在白蔺和牧哲之间穿过,他们被人的机能局限在水面上,唐苏却贴在泳池底端,像伸懒腰一样翻滚着,两条腿的骨头开始失去硬度,缠绕黏合在一起,皮肤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覆盖下来,在尾端无限拉宽、拉薄,一些细长的骨骼撑起它们,像撑起一把伞面,密密麻麻的鳞片浮上皮肤表面,让唐苏的“腿”呈现规整的菱格纹理。
那尾巴细长,柔韧,尾鳍大得像个翅膀。
唐苏翻滚着,尾鳍随着他柔软地翻卷,他在水里打打滚,就已经到了终点。
白蔺牧哲是唯二在深水区的人,唐苏就停在那,他们看着唐苏,眼瞳颤动。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绝对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白蔺和牧哲一起伸长手臂,奋力下潜,牧哲泳技要比白蔺好不少,他抓住了唐苏的手腕,水底世界像异星球,重力混乱了,他轻轻使力,唐苏就被他轻飘飘地拽起来,牧哲拎住唐苏的腰,唐苏的腰“腿”衔接处碰起来是滑腻的,比平时分泌的水液多了十几倍不止,能摸到鱼鳞的纹理,这些分泌物将唐苏包裹在一层纤薄透明的水膜里,很不好抓住,几度从牧哲臂弯滑脱。
唐苏用尾鳍拨动几下,一股水流托起他们,游上岸不再费力,像行走在月球,蹬一脚能冲上四五米。
牧哲三两下抱着唐苏爬上岸,嘴里喃喃着:“你是人鱼,唐苏是人鱼,我知道的。我知道是你。”
牧哲跨步奔向洗手间,唐苏的尾鳍滴答了一路的水渍,他将尾巴朝前折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弯度,硕大透明的尾鳍包裹在牧哲背上,白蔺站在泳池边缘,望着他们,牧哲背上就像长了翅膀,刚破茧的,蜷缩着、蠕动着的透明翅膀。
那确是如假包换的尾巴。
现实和幻觉在唐苏的尾鳍上彻底混淆了,让白蔺难以区分,他看到牧哲眼神痴狂,抱着唐苏,更像抱着神龛,圣谕,牧哲好像成了唐苏的信徒,尾鳍紧紧包裹在牧哲身上,一个来自深海的拥抱。
尾鳍的尖端绕到牧哲颈前,搔着牧哲的下颌,牧哲眼眶更红了些,喃喃着:“我什么都会听你的,好吗唐苏?你不能被别人看到这样子,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唐苏手指贴着牧哲的胸膛,十指连着蹼膜,他的眼珠彻底剥离了人类的质感,空洞冰冷地盯着牧哲。
白蔺不确定这样的唐苏是否还能听懂他们说话。
牧哲冲进了洗手间,直奔教师专用,那里有门,白蔺压住濒临失控的情绪,一边紧追过去,一边回头看了看——
关乾和学生们还在面色如常地上着课,没有人关注他们。
可白蔺觉得更像是他们被排除在所有人视野之外,正常人因为本能而抗拒异常,当异常真的出现时,他们就会强行地无视它,保证世界在他们眼里仍然具有理性。
——所以他和牧哲已经不算正常了对么?
白蔺担心牧哲的精神状态会对唐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对唐苏的尾巴着了魔了,白蔺踏进洗手间,推开教师洗手间虚掩的门扇,看到唐苏被牧哲放在马桶上,尾巴古怪地窝着,牧哲就跪在他身前,抱着唐苏硕大的尾鳍,拿一条毛巾擦拭着唐苏的鱼鳞,眉眼被潮湿滴水的额发遮掩得晦暗不清。
牧哲想把唐苏的脚擦出来。
唐苏无机质的目光从牧哲身上慢吞吞移动到白蔺身上。
白蔺皱了皱眉心,拉上门反锁。
这不是他熟悉的唐苏。
“……唐苏,你还认得我么?”
唐苏不说话。
白蔺感觉非常难受,他好想要那个背诗很艰难,爱唱歌,爱撒娇的唐苏回来。
白蔺走到牧哲身边,垂眸看着唐苏这条让他的世界观彻底粉碎的鱼尾巴。
他沉默了很久,如实地告诉唐苏:“看起来很漂亮,是银色的。”
如果侧过身换个角度看,唐苏的尾巴会折射出一些琉璃样的光彩,偏光蓝绿。
唐苏对白蔺弯了弯嘴角,不过白蔺并不觉得他在笑,他只是在模仿人的表情。
唐苏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如果说碰到水腿就会变成鱼尾,那天他蜷缩在他的浴缸里,为什么没有变成鱼尾?
牧哲停下对唐苏神经质的呢喃,给唐苏仔细来回擦拭,手法轻缓,带着一种虔诚和珍视,唐苏已经收起“笑”,冷冰冰地瞧着他们。
牧哲开了口:
“你应该听镇里人传过,我家里有个祠堂吧。”
白蔺:“嗯。”
牧哲:“我家祠堂不只供着牧家祖先的牌位,其实我们供着一个没有命名的海神,祂的画像挂在享堂最中央,寝堂里也有一尊祂的神像,祖先的牌位就像祂的信徒一样摆在祂四周,我从小就要在祠堂里祭拜祂,等我成年以后,继承家业,也要把这个传统传递下去,让我的后人继续祭拜祂,所以说我们是祂的信徒也没错。”
白蔺眼眸颤了颤,盯着陌生的唐苏。
“为什么要供一个没有名字的神?”
牧哲忍不住用嘴唇蹭了蹭唐苏的鱼鳍,那薄如蝉翼的尾鳍在牧哲脸上刮弄着,抹出湿亮的水痕。
“我们不能给祂起名字,神就是神,不需要人来命名,没有祂,牧家不会发迹,我的父亲、爷爷和我说过很多关于祂的事,虽然可能大多都在夸大其词,但如果你从刚识字开始就被大人灌输这种东西,你也会变得像我一样。”
白蔺犀利地破题:“你们供着唐苏?”
牧哲低笑起来,笑声有种解脱感:“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直一直对唐苏出现不正常的情绪,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他了,喜欢到他出现在我身边,即便没能认出他还是会迷恋上他的程度。”
白蔺倒胃口:“别对唐苏这样行么?他什么也不懂!”
牧哲沉吟:“他是很天真,不过我也知道他在故意捉弄我们,他觉得看我跟你争风吃醋很有趣。”
白蔺眉宇间隐着怒意,但没说什么。
牧哲回头盯向白蔺:“所以你呢?你怎么想他的?你难道没有想我想他的那些东西?”
白蔺耳根燥红。
躲开牧哲的眼睛:“够了,唐苏只是我们的同学而已,疯子,你不要表现得像个有病的邪教徒一样行么?去更衣室用他的浴巾给他擦,他不能带着这条尾巴上课。”
牧哲重新盯回唐苏身上,如果说唐苏在露出这条尾巴前,牧哲还会藏着掖着伪装一下正人君子,那么现在他连装都不想装了,眼里溢满了露骨的感情,他盯着唐苏的尾巴看个不停,每片鳞片都想要看清楚。
“唐苏……你现在的名字叫唐苏,你为什么来琅環岛?是来看看我们牧家么?我们供奉你很久了,我爷爷,爸爸,都没有机会像我这样抱着你,我们知道是因为你曾经徘徊在琅環岛附近,为小镇吸引来很多鱼群,让那时的镇民每天都能得到大量渔获,没有你我们不会拥有如今的家业,你为什么又离开了?知道么,海公子这种老鼠一样的东西趁你离开狡猾地占领了你的地盘,我们抗拒不了它,只好在海螺山顶给它修了一座神庙……不过你已经把它吃掉一半了,对么?”
白蔺听得火大,趁牧哲疏于防备,把唐苏一把抢回来,抱着往出走。
“不好意思,他是他爸妈带到琅環岛上的,跟你们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跟你爷爷太爷爷那种老头子更没有关系。”
白蔺看到唐苏的腿已经被牧哲擦出一些轮廓,中间陷下一条缝隙,鳞片和肌肤混淆在一起,能看到水膜里包裹着腿的结构。
白蔺心想:“……水完全擦干应该可以让他的腿回来。”
唐苏也用尾鳍紧紧包裹住白蔺的脊背,白蔺感觉穿透背心的湿凉,一种被超现实生物触碰的过分真实的触感,让白蔺起了一身惊栗。
……他真的抱着一条人鱼。
白蔺苦涩地:“你的腿变回来,你能也变回来么?”
唐苏冷冰冰地抬眸望着他。
牧哲已经站起身,白蔺不客气地使唤:“你出去看一眼,他们基本在浅水区上课,洗手间和更衣室离得不远,如果附近没有人我抱着他跑出去,你帮我打掩护,他现在有一些腿的样子,跑快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
牧哲依言打开门,沿着过道走到洗手间正门,探头望了一下。
白蔺审慎地观察着牧哲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牧哲肢体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
牧哲转过身,面上的癫狂着迷被一种冷水一样的恐慌冲刷干净了,他神色近乎空白,喃喃道:“外面……不是我们的泳池。”
白蔺拧起眉心:“你真疯了?!你在说什么?”
牧哲:“我说了,外面不是我们的体育馆,记得那天那辆古怪的37路车莫名其妙开到鲛人崖上么?现在跟那时情况一样,这个洗手间连通的不是原来的地方。”
白蔺脸色发白,他迟疑地走到牧哲身边,往洗手间门外探头——
外面的泳池要比琅環中学的小非常多,是一长条只有三个泳道的狭长水池,隔壁挨着篮球场、乒乓球场,相当拥挤的体育场馆,看得出学校没拿到什么补贴,体育设施投入非常拮据。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陌生、拥挤、狭小的场馆,和他们场地宽阔、设施完备的体育馆迥异,牧哲所说不错,他们已经不在琅環中学。
关乾和一班二班的学生都不翼而飞了,场馆里只有一群穿着外校校服的男孩,扎堆群集在狭长的泳池旁边,笑容恶劣。
白蔺眯起眼打量那些外校男生,泳池和他们所在的洗手间几乎间隔一整个场馆的长度,太远了,看不清脸。
白蔺:“那群学生是谁?”
牧哲:“这里是唐苏转校之前的学校么?”
白蔺:“……很可能。”
牧哲:“那就是他之前的同学了。”
白蔺听着那些狂妄恶劣的嘲笑声,阴阳怪气的挖苦,心脏跳得比刚才发现遭遇时空错位时还快,他猜出来他们在欺负谁。
白蔺视线从那群陌生的学生身上移开,把体育馆整体打量一遍,发现这里的更衣室离洗手间也不远。
白蔺:“还是先去更衣室,那里能找到衣服和毛巾,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去里面找身衣服穿上,必须得给唐苏找衣服,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不管怎么得把他的腿弄干。”
牧哲点头,并行走出洗手间,落地无声,疾步钻进更衣室,里面布局也比琅環中学的小一半,他们试着拉开储物柜,找到几个没上锁的,翻出几件陌生学校的校服外套,和琅環中学审美不错的西式衬衫长裤不同,陌生学校的校服保持内陆一贯风格,松松垮垮的涤纶运动外套,胸口臂弯以下是藏蓝色,拼接着上半的白色,胸口印着「南渊市第一中学」七字。
白蔺和牧哲看着这七个字。
白蔺沉声:“确实是唐苏转校之前的学校。”
牧哲蹙眉:“我们为什么会到他之前的学校里?”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因为唐苏遭遇时空错位。
因为鲛人崖的经验,两人这次显得冷静不少,毕竟有“37路公交”那种怪东西做铺垫,没什么异常能比那玩意还恶心了。
他们给唐苏套上一件校服外套,找了很多条学生存放的毛巾给唐苏擦着腿,随着尾巴的水膜被毛巾吸收干净,鳞片也逐渐藏进皮肤深处,尾鳍怏怏地卷起来,缩进足踝,变成白蔺曾在浴缸里见过的两团缀在唐苏脚上的透明水母,他再擦了擦“水母”,最后一点儿尾鳍也缩进了唐苏的皮肤深处。
唐苏的腿回来了,纤细,骨骼比例修长,精灵一样的腿,偶尔折射出神秘的银色偏光。
白蔺有点脸红,不再碰唐苏,他抬眼,正好和唐苏的视线撞在一处。
不再是鱼一样无喜无怒、冷冰冰的视线,是他熟悉的,唐苏的视线。
白蔺抓住唐苏的手腕,狂喜:“唐苏?是你么?”
唐苏看起来很紧张,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熟悉的、但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
唐苏嘟囔道:“不是我做的哦。不是我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