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把自己带的漫画全掏出来,堆在桌面,五个同学翻得不停手,唐苏总是接不上他们的话,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唐苏发现被排挤和被接纳,都是一眨眼就发生了。
楚昔西:“你们看新闻了没有?昨晚的幽灵船?”
孙佳茹:“看了啊!专家团队今天就来琅環岛了,看看他们研究出个什么来。”
周敏:“我看有新闻公众号发了最新的推测,是19世纪的古董船,而且是从欧洲来的嘞。”
数学课代表扶了扶眼镜:“绝对不可能!大胆假设也需要符合基本法!大西洋的船怎么跑我们太平洋来的?!这是误人子弟的谣言,为了博人眼球不惜胡说八道的不良公众号,新闻学的末日——末日。”
班长:“地球是个球嘛,它从底下南冰洋绕一圈不就过来了。”
数学课代表:“那您的地理实在太好了,一艘散架的欧洲古董船随便绕一绕就绕到咱们琅環镇来啦!”
班长给课代表头顶来了一下:“那不然怎么来的?那不就是绕过来的!”
楚昔西本人是常驻灵异论坛的暗黑少女,不然也不会唐苏刚转学过来,她就敢跟这个怪异的转校生当朋友,一方面,楚昔西确实同情唐苏没人理,另一方面——唐苏怪异得颇对楚昔西的胃口。
楚昔西半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这绝对是灵异事件,首先这艘幽灵船全烂掉了,但船骨居然能够保持原来的框架,就像鲸骨那样,超级诡异,其次这种千疮百孔的烂船不可能在海上行驶的啊?它根本就不可能浮起来,而且昨晚很多目击者看到了,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影,不对,应该说——”
楚昔西把声音压得更低,聊天角的五颗脑袋都紧张地、隐秘地围凑成一圈。
于是楚昔西的脑袋后面,瞬间冒出言亦如那双铅玻璃一样的眼睛。
唐苏和言亦如对视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为了显得合群,唐苏也把脑袋凑过去。
楚昔西:“——是鬼影!它操控幽灵船浮上海面,带着它降临琅環岛!”
五个少年少女的身躯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课代表:“为啥呢?”
楚昔西神秘莫测:“谁又知道?”
孙佳茹紧张地:“那这个鬼影现在在哪?”
五人一起神经质地班里环视一圈,他们的视线扫到了隔着过道的言亦如,言亦如正在慢条斯理地翻课本,那些视线并没有在言亦如身上停留太久,言亦如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存在。
视线蜻蜓点水地掠过那个被他们忽视的正确答案,聚拢回唐苏的桌面上。
楚昔西用惊悚广播的口吻,拉长尾音:“哪里——都有可能!”
五个青涩的身躯像疾风刮过的芦苇丛狂猛地哆嗦了一下。
班长:“船上发光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也是幽灵吗?”
唯物主义数学课代表大声反驳:“那当然不是!我看了新闻,船表面沾了很多磷虾、夜光藻和发光水母,发光乌贼、发光珊瑚也有,海里发光的东西很多啊,这些都是生物发光,身体里有荧光素和荧光素酶,用来吓跑捕食者,像鮟鱇鱼那种是为了吸引小鱼狩猎,也有的为了吸引异性求偶的,比如——”
班长打断了课代表炫耀知识量的无效科普:“你们说,这些东西都是深海里面才有的,对吧?”
楚昔西嗅出浓烈的灵异气息:“你的意思是——”
班长:“是沉船啊!它一直呆在海底才会寄居那么多海洋生物,那么它到底是怎么跑上海面来的?难道说是为了……”
课代表声音战栗:“是为了?”
楚昔西:“为了找它的乘客吧,船和公交、火车一样啊,都是为了送乘客去某个地方才存在的,搞不好,明天课代表醒来,发现自己就睡在幽灵船的船舱里,即将被它带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数学课代表信仰破碎,捂着耳朵仓皇跑路。
楚昔西轻蔑:“他胆最小,他还特别爱听这些。”
班长:“嘿嘿,又菜又爱听是这样的。”
楚昔西拽了拽唐苏:“诶,你怎么看起来晕晕的?你也吓到了?”
唐苏晕乎乎地从书包里搜刮出最后一本漫画存货,小心地问着他交到的足足五个(跑了一个)新朋友:“要不要看这个?”
孙佳茹和周敏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我怎么感觉唐苏有点萌萌的?”
“是啊……以前完全没注意过他。”
班长老奸巨猾:“嘻嘻,把他的漫画全骗光好了。”
唐苏:“我明天给你们带漫画,全都带来,想骗多少都可以的。”
楚昔西瞧着唐苏被几双喜爱的眼神包围着,露出一种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小众作品终于被别人发掘的表情,那些看着唐苏的眸子熠熠,像许多星星。
*
“你们有没有听过琅環岛一个传说?上个世纪琅環岛东北的阎王礁那里经常有船失事,船员出海在琅環岛附近见过人鱼海怪出没,他们揣测是那些怪物蛊惑了船员,让他们故意操控船撞进阎王礁沉没,溺死的船员们都成了人鱼的祭品嘞!”
“海公子庙就是那个时候修的吧?因为海上事故多,运的货全喂了大海,牧家的货船损失惨重,于是出资在海螺山上修了这样一个神庙,祈祷海公子能庇护出海的货船渔船。”
“前阵子海公子庙被暴雨冲塌了,会不会……”
异口同声:“人鱼/海怪又出现了?”
言亦如仍然一言不发地翻着课本,听到“人鱼”时,手指微微停顿。
*
下节课言亦如连书包带尸体一起自然而然地搬到唐苏旁边了,唐苏还在为新交的四个朋友开心得找不着北,虽然这个接纳唐苏的群体跟学校的潮人群体完全不沾边,但唐苏根本分不清什么叫新潮,他现在甚至自大地觉得自己的人气可能已经开始在学校登顶了。
言亦如瞥着唐苏兴奋自大紧张还有点害羞的表情,手指从桌兜拿出来放进去,时而翻两下课本,又塞到双.腿间夹着,精神看起来完全飘在教室上空,落不着地了。
言亦如调子懒懒地调侃他:“说不定下午全校学生都会来找你做朋友。”
唐苏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真的么?我其实记了学校所有人的名字。”
言亦如噎了一下。
“你是不是每天都在为交朋友做准备?”
“对啊。”
“你怎么记住所有人名字的。”
“我在办公室偷看了每个班的点名册。”
言亦如轻笑:“你这样做其实会吓到他们,用力过度,他们喜欢你慢慢接触,不要表现得太热情,也不要太冷淡。”
“不热情就会冷淡啊,不冷淡就是热情啊?”
“我意思是刚刚好就行。”
“刚刚好?我不懂,难道要像你改掉他们的记忆那样?”
言亦如敛起微笑,眸子总算看过来,迎上唐苏露骨的视线。
唐苏怎么也学不会交朋友,也看不懂那些同学的小心思,但不代表唐苏看不到每个人藏着的秘密。
你想在唐苏面前瞒住点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他虽然不懂的东西很多,但他什么都能看到。
言亦如酝酿用词,慎重地告诉唐苏:“我是改掉一点,一点细节而已,比如你在操场伤害那个男孩,我把你重复说的话从他们记忆里抹去了,也比如你对第一天坐在你旁边的同桌报出他的家庭住址,提议要跟他一起上学放学,这些都被我从他们记忆里删掉了。”
唐苏:“……我这样做不对么?”
言亦如:“你让他们害怕,唐苏,你生气会反复重复一个短句子,让他们觉得你像恐怖片里的角色,也没有人会对第一天认识的人报出他们的住址,他们觉得你像个变态跟踪狂。”
唐苏只有零星一点开窍,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他越努力去改变被孤立的现状,越主动越热情,越是没人喜欢他。
唐苏:“我感受不到你说的‘刚刚好’在哪里,所以你改掉了他们的记忆?强行让他们接受我?”
言亦如:“没有人可以强行让别人接受什么,改掉记忆,讨厌的还是会讨厌,喜欢的还是会喜欢,你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是尝到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么?所以我只是改掉一点细枝末节,让他们有主动接近你的勇气,他们只有愿意接近你,才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讨人厌,相反——”
言亦如弯起嘴角:“很可爱。我试着让他们当主动吃螃蟹的人,但螃蟹本身就是好吃的,这才是重点。”
唐苏认真地思索着。
“原来是这样么?”
唐苏撑住下巴,看向窗外,在那颗高耸的池杉上重新找到三只蹦跳的戴胜鸟。
“那你的骗局能维持多久呢?”
言亦如耸肩:“谁知道。”
唐苏忧虑地:“所以他们的记忆迟早会恢复原样对么?那时他们就会发现你是多余的,也会继续讨厌我。”
言亦如:“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人,没有人会一直记得一个死人,但你不同,别担心。”
“为什么?”
“因为——人一旦发现某样东西可爱,就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哦?”
唐苏有点担心起言亦如:“你确定他们的记忆不会自己修复过来?就像他们生病会发烧,用高温杀死身体那些有害病毒,如果他们自己修正了记忆,提前发现你是多余的,你要怎么办呢?”
言亦如轻快地:“怎么办呢?”
*
牧哲和白蔺放学约在镇中心喷泉广场一家私人咖啡馆。
牧哲点了美式,白蔺不爱喝这玩意,勉强要了杯抹茶,两个盛着一黑一绿两种液体的杯子放在他们面前,谁也没动一口。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约来喝东西的。
白蔺一手搭在桌面,盯着对面的牧哲,牧哲脸色沉郁,垂眸瞧杯中的方形冰块载浮载沉。
咖啡机运行的噪音、客人的聊天声,像隔着一层纱雾,挡在他们紧绷到疼痛的神经之外。
白蔺:“所以,你也觉得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牧哲“嗯”一声。
半晌,抬眸看向白蔺,他眼眶有些发红:
“我觉得我们班多了一个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