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动失调
秦落正在山区里。
就在给沈一逸回信息五分钟之前, 她刚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
展骆蹲在街角吃盒饭,见到秦落面色惨白,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嗯, 立案了。”
展骆把盒饭盖上, 擦擦嘴问道:“那现在警察怎么说的?现在能找到他们吗?”
秦落摇头, “目前他们只能控制住了一个仓库管理人员, 其他物流方的人都跑了, 警方说需要时间查。”
查案需要时间。
展骆从兜里掏出纸巾, 把手指上的油光擦掉,他捞起地上打包好的盒饭, 递给秦落,“既然需要时间,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
“没胃口。”
秦落摆手, “法务来了吗?”
“王姐还没落地,我一会就去接她了。”
展骆不放心,仍旧举着手里的盒饭,“秦姐两天了,你总得吃点东西, 这样熬下去人是会垮掉的。”
秦落目光随展骆的动作,转落在红烧肉上, 闷火堵在咽喉处,厌恶从胸腔内涌上来, 她捂着嘴干呕道:“这东西我实在吃不下。”
展骆见人恶心,立马将盒饭扔进垃圾箱。
他按下车钥匙道:“那我们去找家面馆。”
秦落无力与展骆争辩,她与任何人都争辩不了, 她脑袋里的棉絮正被人一根根抽走,沿着筋络剥下。
她失去了逻辑, 失去了语言,失去了信任,她的身体正在与世界产生严重排斥反应。
她看了一眼手机,只有若隐若现的4g信号。
秦落不知道刘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着急道:“不用了,你把我送去宾馆,抓紧时间接王姐过来,我回去开个会。”
“行,那我待会去给你买碗面。”展骆知道罗格斯处于危难之际,利落的替人开了车门,“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派出所在山腰处,路途颠簸,路灯极少,秦落坐在后排看财务审计账目,展骆小心翼翼的开着,生怕秦落因为摇晃而晕车。
秦落趁着信号一闪而过,给刘佳急忙发语音。
【刚刚我去派出所报案了,他们已经受理了,等王姐和财务到了,我们就开始核查他们是几月份、在何处采购的假货。】
这条语音还没发出去,她又按下去
【你让财务去请算直播间三月那批次的货到底卖了多少,先基础评估一下赔偿】
【我记得当初助力产品都是买了责任险的,你让财务去约保险的经理人,看这批货能帮忙赔多少。】
【消协部门的领导我已经约到了,明天我带王姐去谈。】
【辛苦你在公司撑着了,我这边一旦有消息立马和你同步。】
信息没发送出去,秦落闭着眼,思绪飞奔,耳旁是三天未曾停歇的讨伐声,它们扯着秦落的神经,警告她不能停下来。
静谧的空间内突然出现一声弹响。
她惊颤地望向手机,
或许是这些天负面信息太多,秦落敏感的像脱了皮的电容芯,随意任何动静都能惊的她从心底泛痛。麻麻酥酥,从背后一股劲儿电到她后脑勺,她快被消息搞到ptsd了。
这几天的遭遇,一桩桩在眼前闪过。
先是SD直播引起的争论在网上发酵,她作为体验嘉宾在这场「女人能不能漏副乳」的争辩中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作为女性是否能自由发声,是否为女性消费者维护权益,是否做到了对市场的客观看待。
网友对她的抨击从罗格斯的赛道开始,一路到她的个人表达。骂她的甚至都不是消费者,而是大波女性赛道里的男博主。
他们制作了视频,对秦落联合声讨,随后拖出罗格斯直播间的不当言论与之前罗格斯之前的公众号长文做价值对比。
硬生生把她从领导者转化成了一位不专业、不坚守初心,追求商业利益的女商人形象。
秦落想这或许是同行竞争,又或许她过去的犀利言论得罪过某些阵营,但不管是黑粉还是对家,可以肯定是这是一次人为破坏。
甚至秦落把这次舆论,定性为一次有组织性的、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势,他们在各大社交平台散布恶意评论,煽动分不清真相的网友,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希望通过媒体和网民来抹杀她的骄傲,从而对她进行全面质疑。
秦落看着他们的诅咒自己的爸妈,诅咒自己事业,诅咒未来。
这些年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难免会被人用这种方式对待,但她看到了还是会心绞痛。
秦落只能当做没看见。
因为不辩解、冷处理就是舆论最好的粉碎机,时间会带走网友辱骂的热情。
但不曾想就是当夜的凌晨三点。
短视频平台突然涌入一大批营销水军,他们有组织发快剪来的垃圾视频,用ai编造出一位前员工,通过伪造录音文件,添油加醋地讲述罗格斯的发展史,包括它的融资控股,及学者团队参与的政府项目,甚至还放出官商勾结的阴谋论。
甚至这位ai员工在网络上伸冤,希望网络判官能给她讨回职场公道。于是罗格斯职场霸凌又演变成新的热议,登上段视频的热搜。
刘佳收到消息当即就冲去了公司,不到在清晨六点,公司法务就联系到了平台将违法视频快速下架。
随后刘佳去了公安报警,随后又接连发布了三个律师函,以此来拨乱反正,不让莫须有的黑料持续煽动下去。
就在她们以为这一次舆论风波又会平稳度过时,傍晚七点,某长视频网站又迎来一波新爆料——罗格斯假借公益兜售伪劣产品,以次充好。
以次充好已经不是诽谤攻击了,这是有理有据的举报。
如果举报内容是事实,那罗格斯的所有高层都会接受调查,说不定罗格斯还会被巨额罚款。
直播部是罗格斯最重要的盈利来源,八十人的直播部带来的营收占比公司业绩的百分之四十,读书会和公益项目都是靠直播营收来托底。
这是罗格斯上升期最重要的业务,万不能断送在直播事故上,而直播事故也万不能影响罗格斯的发展。所以秦落无数次和刘佳商讨将直播部挪出罗格斯,以其他模式进行控股运营。
现在可好,这枚惴惴不安的隐形炸弹还是被引爆了。
且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引爆的。
短短两天,罗格斯像陷入泥沼的骆驼,员工惶恐不安,高层失去方向感。秦落觉得老天在她眼前拉下了电闸,周遭只剩黑漆漆的围墙。
可她停不下来。
公益项目她是负责人,她只能第一时间就飞来山里,赶去出事的工厂,审查产品线上的每一个步骤。
她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付出这么多年的努力,搭建起来的再就业项目,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为什么她维持的信仰会崩塌的如此之快?
为什么外界的评价反馈会变得如此之差?
为什么帮助过的人要回头蚕食她?
为什么?
秦落不敢看手机,她怕刘佳崩溃的声音,怕又来一条比上次更坏消息。
她真的有些兜不住了。
展骆从后视镜里望着,秦落的手机放置在座椅上,她两手捂着脸,似乎不想面对。
他提醒道:“秦姐,手机在响,或许是刘总那边有好消息。”
秦落搓搓脸,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
微弱的5g信号一闪而过,不是刘佳,不是法务,不是财务,而是运营商发来的的来电的通知。
今天曾有三十个联系人拨打过她的电话。
秦落在未接电话上翻着,依次给联系人排序,以便她最优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翻着翻着,她发现沈一逸给她打过三电话。
沈一逸。
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情绪得到了一秒的缓释,她被丢失的目标瞬间被重新锁定。
她的不安,被这个名字补偿。
她靠着窗户,给对方回复:【不好意思,中午太忙了,我刚看到。】
【你和刘佳还好吗?】
失去路灯的公路上,一辆轿车从山间绕过,后排的秦落情绪就在一刻失控,突然间泪崩。
她把手机搁在腿上,双手插在头发里,头靠着前椅背,极力控制住即将失态的哭泣声。
展骆听清了窸窣的哭声,他惊讶于秦落此刻的奔溃,就算他在过山间弯道,都忍不住回头看。
“秦姐,你没事吧。”
秦落不说话,她此刻正尽情的感受内心的恐惧,像童年的代偿物碎了,灯塔光芒失效,她的身体正被动的失调。
等到车开到山下,秦落擦干了眼泪,才慢慢回了一个:
【还好,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第52章 裸露出芯
展骆将车停在马路旁, 后视镜里的秦落正用纸巾擦泪。
但秦总的泪越擦越多,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大山里刚脱贫的小县城,过了新闻联播时段街上见不到几辆车, 成群的人坐在村口聊天, 丝毫不关心车里坐着的是哪里来的生意人。
手机恢复了有关于文明世界内的通讯, 信息就如洪水朝秦落涌去。
不安分的通知, 一条条催促声, 将她夹进这道被堆叠出的沟壑里。
【你记得吃饭】
【别熬夜】
秦落看着聊天对话, 情绪再次溃堤。
上次母亲这样和她说话还是在大学时期,嘱托她不要熬夜写书, 多注意身体,不要像她爸一样, 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坏。
可自从她经济独立以后, 姜妍的这种关心一下卸掉了长久使命,反而更像一种密集的入侵。
扎进秦落脑袋里,变成触发机制复杂的炸弹。
于是秦落在父亲死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和母亲规避这种束缚。
她禁止母亲管控、监视她生活里的一切,包括以关心的方式来的约束她的个人时间。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 秦落除了偶尔能在同事嘴里听到一句「早点下班休息」外,几乎没人会再对她指手画脚。
她如今确实只剩一副空壳。
“你去接法务吧。”
车内的空间安静, 抽泣声刺耳,秦落不想在员工面前显得过于失态, “今晚辛苦你了。”
展骆点头,“秦姐,你自己可以吗?”
秦落推开车门, 拎着电脑包朝宾馆的走去。
展骆看着背影降下车窗,“您记得把房间号发我, 我带法务直接来。”
这片山区没开发旅游景点,也没国道做运输支撑,因此这里宾馆的受众特别单一化:单纯是为了没脱离家庭管控的小情侣开房睡的。
宾馆破旧,拥有老土的门头招牌,拴在玻璃门外的看门狗,以及躺在前台躺椅上睡觉的老板。
老板听见狗吠,睁眼起身。
眼前气质非凡的女人正满脸泪痕,他忍不住多打量几眼,问她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住。
秦落哑声嗯道,随后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老板拿着身份证低头认真端详。
照片里女孩还是马尾,面容也不似如今这般疲倦,气质相差太大,他一时间难以辨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得亏女人的鼻梁挺,眉眼标致,老板将身份证放进识别器上,“二百一晚,没发/票哈。”
掏卡,付钱,拿着房卡,秦落一步步爬进狭窄的楼梯。
灯光昏暗,陈旧的地毯都是被烟蒂烫出来的窟窿,秦落体力在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后有些殆尽。
可她也不敢直接触碰楼梯扶手,只好在楼梯拐弯处驻足。
四周安静,秦落听得见嘴角遗漏的残喘,以及手机传出的索命铃声。
秦落深呼吸拿起手机。
是沈一逸打来的。
秦落捏着眉头,接起电话朝楼梯走去,“嗯,怎么了?”
“问了刘佳,她不在你身边。”
秦落抬着胳膊,在电话这头沉默。
沈一逸坐在沙发上,十分钟前刘佳回了她的信息,问沈一逸在所处辖区的派出所里有没有熟人,问她能不能帮忙给负责案子的警察打声招呼。
沈一逸问刘佳在哪。
刘佳急的哇哇叫,说她公司都火烧眉毛了,她还能去哪。
所以沈一逸才给秦落打了个这个电话,“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吗?”
秦落刷开房间,“还有同事在。”
“报警了吗?”沈一逸很直接,“拿到立案回执单了没有?”
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去,秦落望者发霉的天花板,还有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床单,疲惫地嗯了一声。
沈一逸腿上搁置着电脑,鼠标在真假八卦中来回比对,“我待会发你一个人的微信,你加一下,那是厅里比较好的经济刑事警察了。”
“我刚给他打过电话说过了,财务和审计如果在你身边,你让她们抓紧时间整理付款合同和资金流动证明,对了,还有之前你们通过的产品质量检验报告也给他,说不定案子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
“我已经和刘佳说过了,让他将留存的产品样本送到机构去检验,一旦真不符合要求,案子流程走的会很快。”
沈一逸真诚道:“很快就会没事的。”
秦落坐在板凳上,房间闷热,空调异味和二手烟混杂,窗外淅淅沥沥的开始飘雨。
糟糕的事态一旦碰上阴雨,会让人显得格外倒霉。
秦落感觉胸口浑浊,逐渐开始呼吸不动。
或许是网上的污蔑和辱骂、合作伙伴的背信弃义、救助人的怨怼,以及两天内她马不停蹄地找办法解决,却发现事情仍旧毫无进展。
又或许是压力徒增,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继续下去。
毕竟她现在连罗格斯都拯救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去当救世主….
她感觉自己逐渐在裸露出内芯,黑暗被压缩在密闭罐子里,那里氧气不多,火苗正岌岌可危。
于是秦落破天荒的说了句:
“我很想你。”
与其说是很想沈一逸,不如是希望她能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加固她那颗欲坠的心,填满她的空壳,撑起她根本抵挡不住的压力。回到十七八岁时,让她有个可以倾靠的对象,她不想要这些独立与自主,她想要彻彻底底的倾靠,而不是睁眼闭眼就来一场人生清算。
沈一逸问:“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过觉?”
秦落一直认为自己的闸门在十几年里已经铸造的又厚又高,却不曾想她坚硬的壳撞上了更硬的石头。
对方只不过是在电话里问候,她的情绪竟忍不住要开闸泄洪了。
秦落恐慌道:“我睡不着。”
秦落顾不的卫生,她靠在椅背上,绷紧肩膀耸起,无法放松。
“难道…是我真的错了吗?”秦落在电话这头说着,像是鼓起勇气质问自己,“是我执意不顾反对要建立这条销售线的,是我给罗格斯插了一把刀….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救助人,她们相信我所以回到山区搞种植,现在产品名誉受到影响,以后她们怎么办?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真的有能力领导这个项目吗?我一直在说要为她们发声,结果却成了伤害她们的帮凶。”
秦落呜咽着,憋着眼眶里的泪,“我有试图去重新掌控这个局面,但这种控制只会让我的更加焦虑,所以我睡不着。”
沈一逸安静道:“麻烦总会被解决的,你不好好睡觉,那明天的工作效率会降低一倍。”
“你如果想快点处理好这些事,就必须得按时休息。”
“饭也得正常吃,不吃饭万一胃痛进医院,那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沈一逸有条不紊的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任务就是吃饭,睡觉,明天起床找刑事警察聊聊。况且刘佳也在积极努力在解决问题,你有一个很好的团队,你不是一个人。”
可分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报考了大学,一个人决定了未来就业,她一个人跑去陌生城市租了房子,一个人和出版社签了合同。
从七岁开始,她就接受了这场关于孤独比赛的热身,一个人在赛道里跑完了半程。
如今她又被信任感被撕裂,不仅是对他人的信任,也包括对自己的信任。
她甚至怀疑这条道路的真实性,怀疑她的列车是否真的超载,她无法正面的想要向外界作出解释,同时又害怕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一个人,无处可逃。
所以秦落不想听什么安慰,她现在只想要沈一逸给那句“我想你”一点回应,哪怕对方可怜她。
可沈一逸却说:“放心,事情总会解决的。”
“好。”
秦落开始擦眼泪,她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随后电话陷入沉默。
秦落知道沈一逸没什么话要说了,于是主动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照顾好自己。”
“嗯,好的。”说完秦落补了句:“谢谢。”
“你挂吧。”沈一逸轻声。
电话挂了,原本卸了力的秦落又挺直了腰背,龟缩起来士气在得到充能后迅速膨胀。
秦落将电脑搁在桌上,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展骆带着面敲响她门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从山村到最近的高铁站来回原本要三个小时,他为了不让牛肉面凉透,在下雨的高速路上飞驰。
“秦姐,给你买的牛肉拉面,肉很少的。”展骆将打包盒放在桌面上,扫了眼电脑里的对话框。
除了微信没完没了的弹窗,还有刚结束的股东会议。
展骆帮王姐也买了面,摆在桌面上,掏出两次性筷子,“我一会开车去帮你们买点水,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吗?”
法务王姐顾不上吃面,电脑搁在腿上,直勾勾地盯着电脑里的表格,她正在检查资金交易,每一笔交易时间都在详细核对,忙的她键盘都快打出火星子了。
“小展,你今天在山里开了好多车,在工厂和派出所来来回回的够辛苦,你先回去休息。”
展骆两手插在口袋,“罗格斯处于危机,我是要尽我所能的。”
说完他见秦落和法务两人都忙着处理事物,没空回应,他只好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房间内的电器设施检查。
秦落被灯光闪到,抬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展骆弯腰探头,“检查一下有没有摄像头,这种小旅馆最爱搞偷拍。”
第53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落没空管什么摄像头, 她今晚能不能睡都另说。
秦落低头,将精力集中在电脑上,“你赶紧去睡吧, 明天早上我们去趟工厂。”
展骆左右又检查了两遍, “行, 那秦姐和王姐你们有事给我电话, 睡觉记得锁好门。”
临走他还嘱咐, “别忘了吃面。”
秦落打字, 嘴上回应:“知道了。”
展骆听到回复这才安心出门,但等他门刚关好, 刘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刘佳电话里的情绪还处于正常水平,但她第一句问的不是工作, 而是:“你怎么和沈一逸说我俩待在一起?”
房间简陋, 在小的音量也遮挡不住刘佳的大嗓门,法务王姐就坐在秦落对面。
秦落起身,捏着电话往房间外走,“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
老友识音,秦落简单一句话, 刘佳就能从嗓音变化中听出她刚崩溃过,“你哭了?”
秦落挂不住脸, “嗯。”
刘佳扑哧一笑,“就这点事还值得我们秦姐哭?但哭一回也挺好的, 就当排毒了。”
“我今天这边网络不好,也没看网上的信息,现在舆论公关如何了?”
“挺好的。”刘佳咬着咖啡吸管, “公关声明今早就发布了。”
秦落站在走廊上,把手机外放, 顺手打开了社交媒体平台。
“这热搜相关的话题怎么还都是负面的?”
“舆论太多太杂了。”刘佳在晚上十点喝完了她今日的第三杯咖啡,“现在公关讲究的是战略转移,配合水军八卦战术,怎么也能把水搅浑。”
罗格斯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玻璃倒影着正在加班的新媒体牛马,刘佳扶着玻璃,“我花十万买了点数据信息,你知道Olivia那个公关团队分析出什么了嘛?“
刘佳冷笑,“哈哈,和之前诬陷学者团队那帮老登…不是一伙人。”
“不是对家?”
“是对家。”刘佳四处撇了眼,继续沉声道:“是「燃眉」那边的。”
…
秦落沉默了。
“那帮女就是想挤死我们而已,想趁诺斯奥媒体日之前闹出风波,这样主办方拦截我们,今年最大女性的媒体矩阵就归她们了。”
处于信息后置位的秦落,脑袋发懵,“等等等等,你等下。”
秦落扶着脏兮兮的窗台,一字一句的问道:“哪波是燃眉家搞的?是博主倒戈还是消费者举报?”
“都是….”刘佳捂着嘴巴,“都是李燃搞的。”
“我夹!!!”秦落爆粗,“你确定?”
“我可是花十万从数据爬虫那买来的!”刘佳惊呼秦落竟然不信她消息的可靠性,“我已经听说大地花和燃眉家签约了,哈哈哈哈哈….”
刘佳自己说完,气得讪笑,“我觉得我够宽容了,她广告违约在先,结果倒打一耙说我们要她自己赔付,且解约手续还没走完就约饭李燃了。”
秦落听的心烦,想抽烟,但她兜里没有,只好给展骆发了条信息,让他拿包烟出来。
电话那头刘佳还在骂:“李燃这种人,能干出这档子事也不算离谱,之前那国产内衣品牌被她祸害成什么样?”
「燃眉」也是个女性成长赛道的媒体公司。
但她家业务少,就两个收益来源:个人IP和直播带货。
李燃算半个传统媒体人,原是著名出版社头部翻译作家。
后来她见秦落下海,随便伸伸脚就跨了阶级,于是她转头也辞了职,紧跟着屁股后面做了「燃眉」的个人IP。
罗格斯内容理性健康、逻辑在线,质量上乘优质,一直赛道里的佼佼者。
燃眉主打基层受众基础,大多内容都是日常鸡汤,再不济是左领右舍爱讲的热议话题。
新媒体业内有个指数监测机构叫诺斯奥。
Norshaw机构是服务于新媒体行业的数据平台,提供一切新媒体内容流量监测,IP指数评估,以及在年度颁布媒体矩阵影响力指数。
它是市场数字经济最权威的咨询公司,一个数据报告可以决定一家媒体公司的生死。
在诺斯奥眼里,燃眉是仿造低配版的罗格斯。
前几年秦落和李燃出席活动经常会见面,她们很早就加过微信,但社交仅停留在握手和道谢,活动结束后从未联系过。
但近年,两家业务开始外扩,受众画像开始慢慢有了重合,市场竞争压力逐渐变大。
尤其是今年,品牌方线下活动会组织博主站台,博主们难免会被主办方拉进一个对接交流群。
博主是人。
罗格斯没有权利限制员工的自由。
所以博主们私下讨论各自公司待遇是常有的事。
但罗格斯对博主的管理规章在业内算得上轻松。
公司有专门的新媒体部负责博主们的文案审核、创意构思以及视频剪辑,也有商务部接洽广告。
罗格斯对她们也没什么硬性的更新要求,或者播放要求。在罗格斯工作的博主根本不用坐班打卡。
当然,既变成了矩阵里的棋子,那她们也要付出相对应的经纪服务费。
罗格斯会抽取旗下博主广告收益的50%。
【大地花】是罗格斯头部创作者,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青年,全网2000万粉丝。
流量好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压倒二线明星,三十万的广告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更别提会愿意和罗格斯对半分成。
因此罗格斯为了留住大地花,刘佳跟她签了特定合同,只收取她百分之三十的经纪费,并配备了专业团队给她。
可尽管如此,大地花对罗格斯还是不满意。
“这圈子是真的小,好多信息我都是东打听西攒弄,今天才拼凑完整。”
刘佳孜孜不倦道:“就追你那个副导演前几天给我发信息,说自己接了bp的活,接洽的就是李燃家的博主,但李燃把人品牌方的pr惹恼了,这单没进展了,她问我要不要去谈谈接手的事。”
“当时我还心想bp钱多活干净的投放,李燃能舍得不要,所以我干脆就没去凑热闹。”
“结果!!!”刘佳冷哼一声,“我今天和易观的老板打电话,她们说李燃想用大广告来邀大地花签约,硬是把bp的人谈崩了。”
说到这里刘佳又笑出声了,“我不可能让她走这单,法务部下午给她出函了,官司怎么也要拖上个半年,一个网红能耗得起多少个半年?”
展骆拿着烟盒跑出来,见秦落打电话,规规矩矩站在旁边掏出一支递过去。
“那跟消费举报有什么关系?”秦落捏起烟,冲展骆笑笑,“谢了。”
展骆小声,“火。”
他说这,两手捧着火机。
噌——
擦亮火苗。
秦落凑身上前,吸了一口,引燃香烟,“直播当晚那波水军是李燃买的?”
“这倒不是。”刘佳解释道:“那都算不上直播事故,单纯黑粉和粉丝掐架,凌晨那波就是李燃搞的小动作。”
刘佳听到秦落在吸烟,沉重道:“所以我说你别自责,就算没有直播言论,她们该是会出手。”
苦涩的尼古丁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秦落在破旧的宾馆走廊想起沈一逸。
她们读书会下一季的商招刚结束,就在她和沈一逸重逢的那天。
才过去一月而已,这读书会已变成她的负担。
“我前几天跟你说的,我现在想好了。”
秦落将烟灭在阳台上,堵住墙上黑漆漆的窟窿,“等直播部搬走,我们助农公益全都停了吧,读书会也暂且不运营了。先拍好这部电影,其他的另说吧。”
刘佳愣住,蔫起气来说道:“这倒也不至…”
“确实让人有点累。”秦落说完这句,意外地打了个哈欠,“风险太多,我感觉自己无法承受。”
除此之外还有愧疚,不仅是对罗格斯的,还有对再就业的她们。
那些家庭妇女曾把罗格斯当成希望,而现在,却演变成困境的根源,被人扔至于舆论中心圈。
秦落觉得自己不仅辜负了信任,甚至还引发了社会和群体的信任危机。
尤其是再就业中被城市和家庭边缘化的女性。
她们在面对工厂被起诉,工资被拖欠,甚至就连事业项目要被扣上残次品的恶名,她们被迫与秦落绑定,来承担罗格斯所面对的商业风险。
就算公关的再快又能怎样呢?
公众已经种下了被欺诈的念头,公益项目变成失信项目,未来所有类似的女性再就业项目都会被媒体当成怀疑目标,被资本流放。
一手王炸打出对三的效果,是秦落最不想见到的。
她宁愿自己从这些项目里退出,换给公益事业一片的安宁,这样起码公众不会讨厌,仍旧会对女性公益产生信任。
“再说这些项目也不赚钱。”秦落笑着打趣自己,“我可是黑心的资本家,哪顾得上那么多人的死活。”
“瞧瞧。”刘佳啧了声,“你搁这阴阳我呢?”
秦落苦笑着转身,一瞥眼见展骆还站在不远处,她满脸疑惑,过两秒想起对方的烟盒还在自己手里。
她笑着交还,展骆接过说了句晚安便走了。
刘佳在电话那头里说:“明晚八点,我会让旗下所有艺人通发公司声明,你放心,我保罗格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54章 其中一位盟友
【早, 记得吃饭。】
秦落昨晚和刘佳打完电话,又和法务老王检查合同到凌晨三点,躺下去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就被展骆敲了门。
“该出发了, 秦姐。”
门外展骆喊着, 秦落坐在床沿戴起眼镜, 查看微信。
现在是五点半, 沈一逸是睡了还是没睡?
还有….
她会这么主动发短信?
秦落边洗漱边打字, 【你醒这么早?】
【早上锻炼有益身体健康】
秦落不知道回什么,将手机放到一旁快速洗脸。
等她洗好, 对方又发了一句:
【你和邢云通过话没有?】
秦落差点把这事忘了,她拍拍脑门, 情急之下打字回复:
【昨晚太晚了怕打搅对方休息, 我这就处理。】
【辛苦你还记得这事了,真是麻烦你。】
【等我联系好告诉你,谢谢了。】
过了十几分钟沈一逸才回了疏离又客套的ok表情包。
秦落来不及分辨沈一逸表情包背后的含义,她是真忙到忘掉这事了。
她一边穿衬衣,一手在手机里添加对方微信。
等她整理好公文包出门, 对方也通过了好友请求,秦落急急忙忙跑下楼, 钻进车里。
王姐坐在后排吃卷饼,秦落问道:“你昨天整理的采购协议、产品交付条款电子版给我份。”
“行。”
“对了, 救助员工的雇佣合同也一并给我。”秦落在手机上给警官打字,抬头瞄到王姐,对方塞了满口的卷饼, “你吃完再弄吧,不着急。”
展骆开车, 沿着山路往另一座山开去。
早上八点,秦落在工厂院子里推开车门。
只是她刚下车,就被一群人围堵,展骆见状急忙下车挡在老板面前,用胳膊将挤到眼前的人推远,“说话就说话,别往前挤。”
“秦老板这片茶园你不能不管。”
“这批货的钱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结掉?”
“秦姐你怎么才来。”
乌泱泱的你一句我一句,秦落根本听不清,“我既然来了,就是为了给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这样一窝蜂的说话我也听见。”
她在人群中巡梭,皱眉道:“派一个管事的员工代表来谈行吗?你们倪组长呢?今天没来吗?”
一个中年女人道:“她去省城了,女儿看病。”
秦落挑眉,神色灰暗问道:“她女儿病情复发了?”
人群回答:“复查。”
其他人补充:“还是借钱去的呢。”
钱是关键词,炸弹被人突然点了火,便又开始吵嚷起来。
秦落想安抚群众浮躁的情绪,“好好好,那你们重新找一个代表来把问题跟我汇总一下。”
这里的务农妇女都见过秦落,十年前这个女人随着文化考察团来山沟里采风,独自爬野山时遇险。
是倪大姐采山货时意外救了她。
后来倪丽枫家出事,女儿生病,老公砍人进了监狱,秦落就一直努力救助她。
直到四年前,罗格斯和政府部门协商,找中间商承包了这片茶园,慢慢做起了公益再就业,整个村子才好起来。
秦落每年都会来,这群人也经常能见到她,他们知道秦落是个有钱人。
但这个有钱人,太于过温柔,说话总愿意示弱,所以他们压根不愿听话,对秦落就是一顿方言输出。
“安静点!!!这么吵能解决问题吗?”
展骆张开手揽着人群,他嗓门大,“大哥大姐,卷走你们钱的是中间商,我们找不到他们也着急。我们过来就是来帮助你们的,她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了,你们有事慢慢和她说。”
法务部王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也附和道:“这些年我们和你们采购合同都在我手里,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谁的钱都不会少。再说都是法制社会了,她经济犯罪根本跑不远,钱总会追回来的。”
王姐年近五十,说话仍旧中气十足,“你们找个能讲明白事的,过来和我们把前因后果理清楚,我们就能递交给公安,这样才能快点抓到人。”
展骆见秦落不开口,敦促问道:“听明白了吗?”
秦落环顾四周,她见证了这个厂房从有到无,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用的都是罗格斯的钱。
她每年都期盼着它能茁壮成长,却没曾想这么快就半路夭折。
那年秋天,她和刘佳带着员工来山里团建。
她们十几个人在工厂的天井里烧烤,这里没什么旅馆,晚上员工们就在地上搭帐篷睡。有人调侃刘佳省钱砍掉了去泰国团建预算,跑来山沟沟里喂蚊子,刘佳也没搭理。
秦落回神,提着公文包轻车熟路朝着办公室走去,随后法务跟上。
身后只剩下展骆一个人应付村民。
这里虽说是加工厂,但占地面积不大,拢共四间办公室外加库房,走几步就到头了。
这块地是政府为发展山区经济,给罗格斯特批,租金便宜,公益扶持项目征税也少,罗格斯当年正值发展期,一口气签了十年的租赁合同。
秦落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有红木桌,也没有老板皮椅,只有倪丽枫不知道从谁家要来二手沙发。
秦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微信沈一逸介绍来的警察就打来了语音通话。
秦落客气接起来,说了两句又将通话外放,好让法务也跟着听明白。
又过了十分钟,她的电话彻底被法务拿走。
法律问题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秦落闲来无事,起身站在窗户边,从防盗窗的缝隙里看山顶环绕的飞禽。
村民还蹲在厂门口,有几个人手里抱着娃,有几个是老公陪着来的。
王姐和熟人警察刚讲完重点,当地人社局就来了电话。
秦落看了眼腕表,不过早上八点半不到,手机便给她两头堵。
她调整好情绪,接起电话自然道:“李局长…”
社会保障是最先找上秦落的政府部门,毕竟当初项目落地是他们和扶贫办一起推动的,也算是市里第一个搞了互联网农业经济的县,帮他们解决了大批留守低学历劳动力。
这项目是县委的光辉政绩,如今书记还没升调,他们可不敢把红绩变成黑绩。
于是赶着周一大早上把电话打了过来。
“秦总你放心,昨天市领导和公安强调了,这事不可能让你们项目组背黑锅,毕竟县政府脸还是要的,这么好的扶贫项目落在我们县,可不能被搅屎棍给祸害了。”
“扶贫办那边也在整理相关数据了,工商和消协你也放心,全力支持你们企业工作。”
虽然领导官腔打的响亮,但秦落却不怎么信任,“李局长,当初这中间商就是市里推荐来的。”
秦落声音轻,但话重戳了领导的肺管子。
对面一阵默声。
“虽然今年我们已经不是县里的重点扶持项目了,但当初两厂投入都很大。我们做公益不图收益,但在乎这点名誉。”
秦落盯着窗外看,“我这边也和您通一下声,您和县里传达明白,等这阵风波结束后,我们会寻机会把厂房转让,扶贫项目也跟着暂停。”
“小秦,后话说出来都太早了,你先不急,咱们先处理眼前的事。”领导安抚道:“中间商的事领导听说后也大怒,立马也派相关单位来监察了。”
秦落听的头疼,她沉声道:“李局,这些员工的社保问题也鸡零狗碎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谢谢您今天打这通电话来和我沟通,我在山里信号不稳定,等下山我让项目组的同事和办事窗口对接。”
秦落把电话撂了,冲着手机骂道:“大清早真会给人添堵。”
王姐标准都市丽人,坚决不坐二手沙发,一身西装蹲坐在马扎上,搭着腿耍手机。
“哎呦,咱们刘总出了好长一则声明。“王姐长文看到一半,给秦落招手:“秦总你快点过来看嘛。”
秦落都不用走过去,随便点开一个社交平台就能在热词推荐上看到罗格斯声明。
「公关声明」
「大家好,这是罗格斯对所有关心与支持『再就业项目』的公众一则郑重声明。
最近,罗格斯的助贫助农项目,在直播平台售卖以次充好的茶叶产品事件,及拖欠再就业女性的工资问题引发了社会各界的质疑和担忧。
此事件不仅伤害了再就业女性,也让项目组的初衷与公益热情受到了挑战。
我们要真诚地向公众的信任道歉。
作为公益项目的发起方,罗格斯对此事完全负责。
目前公司已经迅速采取行动,暂停了所有相关售卖渠道,且第一时间向公安报警。与此同时,我们设立了关怀小组,优先解决拖欠工资的问题,确保每一位再就业女性的权益不再受到伤害。
关于产品质量问题,公司一直严格遵守质量监管流程。
目前罗格斯对所有涉及的供应链进行了彻查,发现问题确实存在于个别供应商的欺诈行为,部分产品被不法分子在物流链上恶意调换,导致产品依次充好流向市场。
这与罗格斯一贯倡导的社会责任相违背,直接损害了那些信任我们的消费者的利益。
对此,公司已终止与相关供应商的合作,并将启动法律程序追究其责任。
我们设立了退款赔付快速通道,消费者可凭借购买订单在直播间售后领取零售单价三倍的赔付……」
秦落没想到,刘佳用了好长篇幅来写这篇声明。
这不是刘佳的作风。
刘佳学新闻的,她最知道公众喜欢看什么。
明明她可以顺着舆论走向写篇八卦长文,阴阳燃眉是如何抹黑,把阴谋论高调的抛在公众视野里,扣在对家头上。
甚至她还会写一篇博文,细数罗格斯多年来的公益战绩,顺便向公众诉苦中间商欺诈的行为,以便强调公司的社会责任和良好声誉,以赢得公众的同情。
浇灭和煽动网友的情绪,是刘佳做公关这么多年的看家本领。
可今天,她却挑了最好的时间节点,发布了最严肃的声明,正面回击质疑,不遗余力地为公益团队挡在身前。
秦落往声明最后的段落看下去。
「七年前我们在山顶建厂,品牌小到查无可循,但她们从未放弃过希望,从种植养护、产品包装、到学习如何运营数据、如何打包发货。罗格斯跟着她们的脚步,一起成长到现在,已经历过无数质疑风波,她们不会就此挫败,罗格斯也不会因此动摇初衷。」
「推是个充满力量感的中文词,因此推动道路上阻碍脚步的石头,难免需要耗费精力和时间,但罗格斯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位盟友…」
秦落望着屏幕,陷入沉思。
哪怕伤害罗格斯的是盟友中的一员。
第55章 谢谢你来接住我
罗格斯旗下所有网红都转发了公司的声明, 她们趁着三次元牛马的上班时间,在舆论上闹了波大的。
“热闹。”
王姐看着掐架言论,不停地咂嘴, “现在小年轻真是时间精力啊, 大早上骂的这么凶。”
秦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声明发出去了, 按照刘佳的声明来看, 罗格斯要对直播售卖的赔付进行到底了。
那是笔不小的资金流, 如果当初没有给给产品买商保, 真不知道罗格斯要从哪搞来这么多钱。
当年她是顶着刘佳唠叨执意要给产品上保险,如今这笔保险可称得上救命丸, 算给了她一口喘息的机会。
如果当年她听了刘佳的建议,弃掉这些商业保险呢?
秦落产生疑虑, 撇头问王姐, “王姐,你说我是不是个保守的人。”
王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要看哪方面了。“
“精神上蛮激进的,处事比较谨慎,算是个保守的商人吧。”
秦落觉得王姐说的不中肯, 其实她精神上也是保守的。
只不过判断的标准要相对而论,比起讨论期望自己去做什么, 喜欢做什么….坚持不喜欢才是打破保守的准则。
她不写认为狗屎的作品,不从方方面面扫自己的兴, 秦落以为这些年她已经没那么保守了,但回过头看,她仍旧是小心翼翼的活。
秦落没有为刘佳发出的声明感到开心, 反而生出好多焦虑。
她给刘佳发了短信:
【昨晚我们不是聊过吗?要渐渐放下公益的事】
【罗格斯已经不适合推动这种项目了】
【你不是也觉得是累赘吗?还是说这是股东们的一致决定?】
秦落连发三条信息,让刘佳不得不把电话打进来。
“看到声明了?”
秦落嗯了一声。
“内部昨晚评估了下, 公益项目部署这么多了,对罗格斯发展是有正向帮助的。”
秦落沉闷片刻,“等我回去再谈吧。”
刘佳正在补觉,她烦躁地翻了个身,“你是对我这么处理不满意吗?”
“不是不满意,而是眼前的事还没解决好,谁能保证它未来风险有多大?”
刘佳最近对风险两字过敏,火一点就着,她从床上坐起身。
“我们做的哪件事没担过风险?从罗格斯的公众号最初那两篇爆文开始,你和我每天都活在风险里了啊,斗士朋友!”
秦落难道生气,没听刘佳把话说话,直接把电话撂了。
刘佳打进来。
秦落拒接。
王姐看了害怕极了,把合同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夹着手机灰溜溜的跑了。
刘佳不停歇地又打了一通,秦落深呼吸才接起来。
“挂我电话干嘛!”
“我现在情绪不好。”耳后血流涌过,整个颈椎都跟着酥麻,秦落捂着额头,“带着情绪和你工作,这样不好。”
刘佳也着急,秦落从小到大没怎么挂过她电话的。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她安慰道:“要不我今晚飞过去?”
“它不适合罗格斯了。”秦落冷声道。
刘佳挑着眉,疑惑道:“最初这项目是你要搞的,中途跟我说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它推进下去,如今我就是发了个声明,你就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秦落道:“但我哪次预判有误?”
“当初给产品买商业保险是我硬逼你去签的合同,假设你当初没买保险呢?你是要,还是不要它?”
“当初工厂施工,承建施工说要把仓库地面抬高,墙面加固来防止泥石流,你说百年不遇不用搞,是我游说了两天,你才同意多追加投资。假设你当初没听我的,都不用等到今天,去年就玩完了。”
“我说直播卖货多招点人审查,主播要有严格的培训,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吗?”
刘佳彻底没了困意,睁大眼道:“我现在保它活着,在你眼里还成罪人了?”
秦落觉得自今天的自己保守到了极致。
她道:“我没有办法对说过的话负那么久的责任。”
所以她害怕。
秦落问刘佳,“你能吗?”
刘佳甚至都不能保证上午说的话,下午自己还记得。
“我知道Olivia团队最喜欢打煽情牌,接下来几天你们公关舆论肯定又要带公益项目下场,所以我在这严肃的通知你,未来的公关手段不许带公益项目,包括读书会。”
….
刘佳被人堵了嘴。
秦落软下声,“燃眉那边,你和Olivia想怎么弄我都支持,但别用公益项目为其铺路。”
刘佳知道秦落的脾性,她虽不爱扫兴,但也不爱低头。
“行,知道了,我去公司和老欧再商量下公益的事,等你回来再决定。”
秦落还没挂电话,门被敲响,展骆拧开门把手,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我这有事,挂了。”
秦落对着男人挤笑,随后给刘佳电话撂了。
展骆侧身让出位置,让男人往前走。
“秦姐,她们派了他来的。”展骆两手插兜,说完没等秦落让他给王姐带话就关门走了。
秦落在工厂办公室反客为主,往二手沙发上比划,“你坐。”
还没等她去找法务,王姐自己推门进来了。
王姐自己往马扎旁走,和男人隔了几米远,冷冷道:“我是罗格斯的代表律师,你现在整理好思路,把这几个月工厂的情况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
这男人拘谨地搓手,“行,那我这里主要说….”-
“这帮王八蛋。“
王姐坐在面馆座位上,正值酷暑,店里没有空调,她捏着一沓合同,用力地往脸上煽风,时不时地骂两句,“这帮法盲真是被喂出来一颗黑心。”
“这个中间商当初是哪个领导推荐来的?”她好端端一个空调都市丽人,因为一群王八蛋跑山里遭这热罪,王姐嫌骂得不够,“连这种领导一起查查,要不是沾亲带故的,怎么硬往企业里塞?”
秦落抽了两张纸,垫在袖口下面,“当初是扶贫办介绍来。”
县里扶贫办公室统一了山里的几家种植企业,高价打包卖给了外省企业,想着搞商旅一体化,带动地方经济。
改革推动本是个好事,但同时也导致零散种植户卖了地没活干,于是扶贫办就当起了中间人,给扶贫项目企业塞人。
这帮人种植有经验,销售有渠道,优势是本地人,处理起当地的手续非常方便。
罗格斯事务繁杂,秦落和刘佳根本没空管这片地,于是就找了个合作伙伴,以代理人的形式管理工厂。
这经理人叫马辰,以前在山里种草药发了一笔,后来隔壁县开始种茶叶,他就租了片山,改种茶叶。
但他种出来的东西一般,茶商不爱收,于是马辰寻了好多二道贩子,把茶叶大批量给奶茶店,利润虽然不高,但对种植技术要求也不精,他就这么混吃等死,直到大厂商收购了他的茶园。
秦落看重他聪明爱钻研,刘佳看重他灵活懂变通,再众多合作方里选择了马辰。
项目初期的时候,马辰怎么都种不出优质有机茶叶,甚至连标准线都达不到。
马辰给罗格斯推脱说是员工太少了,没人干活就特别容易耽误工期。
当年项目确实刚上马,县里给的培训没到位,外加务农妇女不愿抛下家里的地来给别人打工,导致村里的劳动力跟不上。
还是秦落联系相关单位,给茶厂搞了个就业培训基地的正规称号,又拉拢其他公益机构往茶厂里塞人,这才勉强没耽误茶园工期。
刘佳知道情况特殊,也没为难马辰,甚至刘佳为此还特意邀请了农业专家,月月都去山里授课盯苗,帮茶厂一起守护茶叶成长。
后来种植步入正规,产出质量渐入佳境。
茶叶不仅通过认证,还在市场上取得了很好的口碑。
好口碑是性价比换来的。
是刘佳和秦落跑断了腿,往各个销售渠道里塞出来的结果。
但这也导致茶叶的纯利润很低,马辰这个代理经理人只能勉强温饱,却没大钱可赚。
“王姐,筷子。”
展骆知道王姐有洁癖,问老板要了双一次性筷子。
而秦落是个环保主义者,不用一次性筷子。
回过头,他又把消过毒筷子给秦落递过去,“给,秦姐你的。”
“谢谢。”
“这人偷摸干了不止半年,这是赚了多?”王姐气愤填膺,“尤其这两年直播带货盛况,一晚上能卖几万份,他就真的不害怕事情败露?”
展骆坐在两个女人对面,提着茶壶倒水,“他都和老婆离婚,送儿子出国读书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王姐咂嘴,“哎,小展你这就说的就不对了,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把心思放在家庭上的,为了能花天酒地的贪鬼多了去了!”
展骆笑笑,“王姐说的对,不能把自我价值附着在他人身上。”
“不愧是我们罗格斯的员工!头头是道的。”王姐端起茶杯闻闻味,抿了一口,“喝惯了咱茶水间的茶,出来喝这种便宜货还真挺不习惯的。”
待她抿了一小口,又道:“所以马辰这人最坏!他怎么能把混合茶发给二线三线城市的消费者,大城市就按照标准正品发货。”
茶叶爱好者王姐对此行为发出感叹:“简直气死了,我要是活在二线城市都不配喝好茶了是伐?”
秦落也闷了满肚子火,想起刚刚员工复述,脊背阴凉。
「我之前帮马经理接过一次货,是从外面买的茶叶,拉到了隔壁村的一个厂房里。」
「有次和马经理吃饭,我还听到过他接茶商的电话,当时我没敢往别的方面想。」
「哦对,他们说在马经理办公室看到过物流信息,入库系统和我们仓库用的是同一个。」
秦落越听越觉得荒谬。
马辰的以次充好的产品不仅是按照月份来的,而是按照批次来的,这种非法行为起码得有半年了。
他先是保留部分正品以应付抽查和质检,后通过地下渠道购买次等劣质的替代品掺入正品中。
这些替代品价格低廉,外观相似,在不细究的情况下能迅速蒙混过关。
马辰为了确保偷换过程不被发现,特意在发货前,将正品和劣质茶叶按照比例进行混合,保证每一批次产品的外观不至于太过不同。
他手底下的人负责按照订单的高低,从而决定混入的劣质茶叶比例。
发往二线、三线城市和农村地区的订单几乎全部使用劣质茶叶,似乎他觉得这些地区的消费者对有机茶的鉴别能力较弱。为了保险起见,发往高端客户的订单以及罗格斯内销线则维持了正品质量。
而被他替换出来的有机茶叶,再通过茶商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走,他趁着直播带货的风口,净赚了中间差值。
秦落从售后反馈的情况来看,刚开始他只是小贪,掺假并不多,后来渐渐利欲熏心,开始大比例掺假。
这几天法务还审查了他投放的运营合同,他不仅夸大成本,降低应纳税额,甚至还虚报员工工资和私吞公益补助。
秦落想到这里干笑两声,“一会吃完饭,展骆你陪王姐去市里的刑警队,我下午继续去工厂问问。”-
秦落和王姐在山里呆了两天。
王姐在村里走访,在厂房周围的小作坊里排查,甚至她还穿着高跟鞋翻墙过溪,找到了马辰虚假入库的仓库。
事后她和沈一逸介绍来的警察聊了几次,详细核对了目录,将搜集来的证据提交给了警方。
秦落也没闲着,
见了当地政府领导班子,和各部门紧急开了个会,市政积极劝说秦落将助农助女的企业做下去,他们会想办法帮企业弥补损失,挽回一些声誉。
可这些话并没有打动秦落,她冷着脸给领导们提了三个诉求:
“把人抓了。“”把山里小作坊取缔。“”把今年社保补贴和公益补贴发到给员工手里。”
县财政资金吃紧,但领导为了留住企业咬牙答应。
但就算这样,秦落也没给可以继续合作的痛快话。
当晚,秦落带着王姐和领导们吃了饭。
餐桌上秦落直言自己公司应酬规定不能喝酒,不管男女员工,不管开不开车都不陪酒。
那顿晚饭吃的很素,领导和这种文人墨客也没什么好聊的,草草结束了。
秦落没等到倪丽枫从省城回来,但等来了罗格斯的财务和关怀工作小组。
群众见到接替秦落的是后勤力量,也不再纠缠秦落的去向。就连秦落飞机落地了,微信群里也没人问候她是否平安到达。
她们未曾在一个战壕里奋战过,情谊自然薄弱。
秦落在转盘等行李时,不停地用这种心理暗示来安慰自己。
“回去睡个觉吧,你脸色难看的很。”走之前山里下过雨,王姐行李箱和裤管上都是泥,她撇头瞧了眼老板,秦落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我一会送你回家吧。”展骆眼尖,看到秦落的箱子立马迎上去接。
秦落看了眼腕表,刚下午四点。
她这两天光忙着处理这个棘手罪犯,无心顾及公司其他消息,如今好多业务仍处于停摆之中,罗格斯风雨飘摇的,她哪能沉下心休息。
“不用,送我回公司吧。”
“小秦你自己卷吧,我可是真卷不动了。”王姐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朝两人摆摆手,疾步离去,“我自个打车回了,明天见哈。”
秦落点头说了句辛苦,低头摆弄手机,慢悠地往出口走。
自从那天挂了刘佳电话,这人再也没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每天除了对接工作从不多说。
以前出差回来,起码会问句落地了没有。
秦落看着新媒体员工群里,刘佳刚给她们点了下午茶,随后发了条信息,安抚高频加班的烦躁情绪,顺便画了年底去泰国团建的大饼。
秦落找到刘佳对话框,咬唇思索半天:
【我落地了,一会回公司。】
可她走出去十几步了,刘佳都没回。
秦落使用了自认为的杀手锏:
【我给你道歉,别生气了。】
杀手锏还是有点作用,刘佳给她回了:
【怎么还回公司?沈一逸没接到你?】
【啊?!】
这个名字太如雷贯耳,随时能给秦落心尖削出泥来。
她正好走到出站口,一抬头,接机栏杆前站了密密麻麻一排人。
什么沈一逸接她?
哪有什么沈一逸?
可能这两天太忙没空擦镜片,秦落像个木头人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展骆推着车,手里提着秦落的公文包,见人傻愣着打转,怪问道:“秦姐,怎么了?”
秦落没空回答他,她从人群缝隙中寻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疾步朝对方走去,将展骆甩在身后。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在人群一米开外的空地上,看着秦落向自己走来。
她原本没想伸手的。
但见到秦落后,没有理由也能张开双臂。
秦落西装外套两天都没换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想提醒对方自己身上沾满泥点。
她想抱住。
尽管她穿了带跟的鞋,身高差了不止一点距离,她不知道如果全身卸力压靠住对方,她会不会承受得住。
但秦落还是紧紧的靠了。
她把头埋进沈一逸的头发里,身后的广播正在提醒有人丢失了一件行李,展骆提包站在她身后,接机的人大喊自己在这里。
秦落都已全然不顾,她靠在对方肩上,将自己的身体交接给对方。
“刘佳说你今天回来,我正好来送舅舅去高铁站。”
“很累吗?”
“刘佳说让我送你回家吃饭睡觉。”
“嗯…秦落…你同事在看着我们。”
一个拥抱,吹响不易跌落的号角,险要地带被人扑灭的圣杯重新长出火焰。她轻易地烧裂了秦落的心肠。
秦落在脖颈处闷声道:“谢谢你来接我。”
谢谢你来接住我,接住被失败腌制的我。
第56章 失败的故事
秦落写过无数失败的故事。
几千年来伟大的诗人, 作家,用了万种修辞手法共同描述了一个文明社会,然又循环这些叙述手法去找寻更好的道德观。
让人澎湃的爱.欲节选、一借心头之恨的报复, 这些故事从悲悯和创伤中偷窃性感, 摧毁高高在上华丽的尤物, 破坏带来的死感总能让人沉溺。
谁都逃不出这个框架。
不管是角色, 还是人。
所以与其说她写正在经历苦难的人们, 不如说她只是写了一条关于明天的备忘录。
秦落好想停下。
写作这些年, 她随时随地感知这些衰败的遗迹,捕捉生命里微观, 她不得不观察每个人,包括她们脸上的纹路、睫毛长短, 以及惺惺作态的眼泪。她听有人吟唱不甘, 她看人种下渴望。甚至她分不清对方是在呐喊还是伸冤,就能给予同情和理解。
共情是她的天赋。
一条在泛滥泥洪中细弱又坚固的绳索,绑住了她。
生命每日都有泥石流。
她想过停下。
她深知只要关上窗户,一切就都听不到了。
倪大姐的女儿能不能活,困在山里的小孩能不能念书, 离婚后没有经济来源的单亲妈妈,以及罗格斯打扫不干净的男厕所….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落趴在沈一逸的肩头, 手紧搂住对方的腰。
“嗯….秦落…你同事在看我们。”
“不用管他。”
拥抱在秦落怀里不断被加压,深深、牢牢地锁住。沉重的肉.体得以支撑, 喉咙里两套语言系统被关了静音。
周围没有纷扰。
秦落觉得她再也不需要寻找答案。
她似乎是在央求,“抱一会,等下再走….”
就等一下。
等人们到新的归属, 等红眼航班飞走,等沈一逸愿意回到她的身边, 让她能有个地方停下来。
沈一逸单手轻拍秦落的背,抬起另只手看了眼电子表,“我晚上八点要回中心值班。”
沈一逸有事要忙…
秦落不舍,拦腰的手掌稍微松开一点力度,“现在才四点半。”
“刘佳说不要让你去公司,让我监督你回去吃饭。”
沈一逸边说,余光瞄到对面的展骆,他手里拎着秦落的电脑包,冲自己微笑。
日常侧写,一闪而过。
衬衣,休闲裤,运动鞋,手表习惯右手腕,两手提包。他脸部表情很松弛,看向自己的眼神友好,亲切。
算了,管他呢。
沈一逸从展骆身上回神,在秦落背上轻轻摩挲的,“饿不饿?”
秦落趴在肩头,“你这是要跟我回家,给我做晚饭吗?”
鼻息触碰到皮肤,沈一逸敏感地侧头抗拒,“来的时候刘佳和我说,冰箱里刚塞了新鲜的菜,她让我给你做点吃的,但你要是很饿,点个外卖也行。”
“干嘛老提刘佳。”秦落轻轻捏腰,从肩膀抬身,寻找沈一逸的双眼,“你给她打了多少电话。”
沈一逸错开对视,“是她老给我打电话。”
这三天,刘佳因为旗下kol跟着罗格斯倒霉被网友人肉的事,以及水军诽谤攻击秦落的事连跑两趟派出所。
派出所基层忙,对于网络纠纷采取行动也比较慢。
但罗格斯法务等着要派出所立案回执,好告社交平台以拿到水军用户的信息来起诉。
一刻都拖延不了,于是刘佳三天两头给沈一逸电话。
这到也不是刘佳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她杀》项目落地前,制片人找了政法宣传口的领导班子吃过饭,但为了个派出所回执单动用资源不合。
沈一逸是市刑警的小领导,又和秦落拉拉扯扯的说不清楚,高中欠刘佳那么多人情,现在“还债”最适合不过了。
刘佳是晚上一个电话,傍晚一个电话,打的沈一逸看到刘佳电话就头皮发麻。
就在昨晚。
沈一逸不过是在电话里提了一嘴秦落的状态,刘佳听到后一顿抱怨。
她说秦落为了这几个公益项目天天落泪,自己在沪城心里着急,明明是在帮忙还被隔着几百公里的秦落臭骂一顿。
沈一逸知道刘佳喜欢善用夸张手法,对于秦落天天哭的行为她表示存疑。
但刘佳不说假消息,所以秦落肯定哭过。
沈一逸没见秦落哭过,她脑袋里只有自己趴在秦落肩上哭的鼻涕横流,浑身颤动,她想象不出秦落掉泪的画面。
于是她主动问了秦落的行程,正好和舅舅回丰江的行程在同一天下午。
机场和高铁靠在一起,送完舅舅上高铁,她走两步就到机场了。
沈一逸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这么卡着点等在机场外面接人,不过她多请的假条,要用两天整班来还。
不过见到秦落能缓解她好几天的担忧,就算多上两天班也值得。
“走吧,一会要晚高峰了。”沈一逸催促道。
秦落彻底起身,拥抱让血流重造,她脸上的疲惫消下去几分,朝着展骆摆手。
展骆一直在外围,看见老板喊他立马凑身前来。
“小展,沈法医,市局刑事鉴定主任。”秦落忍不住要给身边的介绍沈一逸,如果沈一逸愿意,她甚至会把人带去公司昭告天下。
展骆改成单手拎包,伸出手道:“沈主任,您好。”
“这是我….”秦落还没给展骆一个具体的工作岗位,犹豫半天后说:“这是我读书会的助理。”
说完,秦落手搭在展骆手腕处,压下了他举起的胳膊,“沈法医职业习惯,不喜欢握手。”
展骆缩回去的手挠头。
沈一逸冲展骆自然的笑着,“你好。”
秦落眼神都在沈一逸身上,从脖子到脚,就连说话张开的嘴也能盯着看。
秦落伸手接过展骆手里的包,“小展,你去取车吧。”
展骆点头,“秦总,您给我一下停车卡。”
当着外人展骆从不叫秦姐,这是他当志愿者两周后接应酬完的秦落时,秦落给他要求。
那时候秦落总记不住他的名字,曾叫过他小甲小乙和小丙丁。
秦落从包包里掏出钱包,拿出张黑卡递过去,“辛苦了。”
“应该的。”
展骆拿到卡,推着行李车独自往停车场走去,秦落和沈一逸慢悠悠并排走在后面。
机场嘈杂。
沈一逸说话声音轻,“事情都处理好了?”
秦落想要听见得稍稍靠近,“还好,公安在抓人了,员工工资也安顿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检测手续在处理了。”
沈一逸点头,“处理好了就行。”
“谢谢你帮忙找人。”
秦落想起在最无助的时候,沈一逸曾给过支撑,尽管那个警察对案件并不起推动作用,但至少帮她以最快速度梳理了思路。
沈一逸咬唇,“你太客气了,邢哥跟我说了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你这都谢我好几次了。”
秦落挑眉,“帮了,怎么没帮?法务就是靠他梳理的目录,一次性提交了所有证据链,少跑了好几趟腿,要不是他,我得晚来好几天呢。”
“不用谢。”沈一逸走了几步又道:“能帮到你就好。”
没了拥抱,两人距离被拉开一程,恢复你来我往的客气。
这种疏离感太明显,让秦落觉得瞬间走进深秋。
像是沈一逸曾消失的那个深秋。
让日后的夏季都变为假象。
她只好转移话题,迫使自己快点绕开这种情绪,“徐叔回丰江了?”
“嗯,他回丰江办医保。”
秦落垂眸,她记得上次说起租房的事沈一逸有些方案,声音就不自觉跟着清冷起来,“选好治疗方案了?”
沈一逸耸肩,“我没问,舅舅也没说。”
这个话题到这里断了,秦落没继续接,两人乘电梯往地下车库走去,随后沉默寡言的等车。
车来了,一辆商务品牌车,展骆停靠好,快速下车给秦落开门。
秦落侧身让路,“上车吧。”
沈一逸不自在地钻进车里,随后抬眼看向秦落。
秦落好像很适应这种生活,她抬脚上车后自然地掏出手机看,急急忙忙在屏幕上打字。
好像她没想象中那么脆弱。
不再是坐在院子台阶上跟她说对不起的秦落了。
四十分钟后,车子有条不紊地驶入车库,展骆给秦落开了车门,搬好了行李,说了再见。
秦落对着车里人说道:“辛苦你把车开回公司,明天放个假。”
他点头,开车走了。
“这是你读书会的助理?”沈一逸好奇的问道。
秦落点点头,“他之前一直给刘佳开车,后来进读书会帮忙,前段时间我助理辞职了,没人接手,他正好都了解,先让他顶替着。”
沈一逸哦了声,想起罗格斯在网上的言论风向,随后又问:“男员工在你们公司能受的了吗?”
受的了吗?
秦落锁了手机屏幕,思考道:“这是个好问题。”
纵观罗格斯的服务对象,受众画像,以及公司旗下艺人的视频赛道及赛道话语权,一群男员工在公司上班确实会产生困扰。
“我们记得罗格斯播客有做过一期内容,专门采访了各部门的男同事,你有兴趣可以听听。”
沈一逸低头,在手机里翻找,“哦?有吗?是哪一期?”
秦落按下电梯,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你什么时候下载的播客app?以前关注过我们公司的频道吗?”
第57章 锚定之物
秦落回家先洗澡, 吹干头发出来时,家里已经降到合适的温度。沈一逸正做饭,手机还外放着罗格斯的播客。
秦落不舍得打扰这个场景, 她不想去书房忙工作。
于是她抱来了电脑, 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打两行字, 随后抬头看向厨房。
锅铲轻撞, 屏幕乱跳的工作信息, 以及外放的节目对谈:
频道主持人说:“我们邀请了公关部的哈哈,采访你一下, 作为男性在罗格斯工作了三年,你压力大吗?”
牛马哈哈:“昨天刚确诊为蛋挞了。”
主持人狂笑:“你这什么烂梗。”
牛马哈哈解释:“看起来有芯, 但实际很脆, 稍微承受一点压力整个人都就要碎掉了。”
主持人继续问:“说正经的….你跳槽来罗格斯后悔吗?”
牛马哈哈嘻嘻哈哈道:“后悔啊,就咱们公司那女博主的战斗力,我们公关部几乎天天在加班,还有咱们秦总微博言论….这我能说吗?我不会被领导听到吧。”
秦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 仔细观察沈一逸的反应。
沈一逸正认真掂勺,没在听。
主持人怂恿道:“你都坐进我们录音棚了, 蛐蛐领导是逃不掉的。”
牛马哈哈狗怂道:“我说的后悔是指资本家对牛马的剥削,但如果是从工资或者待遇上来讲, 来罗格斯没后悔过。”
“那你曾经有被罗格斯某些观念说服过吗?还是说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平权主义。”
聊天气氛安静下来。
哈哈思考道:“嗯….观点既能说服人,就证明它是不可靠的,我认为人是欠打的物种, 只有用制约手段才能让人畏惧、害怕并遵守,刘总不也经常说嘛, 人服从于制度,牛马服从于她…”
“我记得刚入职时,hr给了我张仪容卡,说这是公司迎新文化,我一直以为是人人都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司只有男员工会被hr发仪容卡。”
“我当时被这张卡片的打分机制给震惊到了,那是从头到脚的打分机制,说明很详细,什么耳钉大小,眼镜框类型,发型长短,领带颜色,衬衣内搭,袜子颜色,最关键!!!还有三个月内不能体重上涨!!!”
主持人拍手称快道:“对对对对,你进公司时这是改进版,之前的打分项目太过简单,后来刘总在公司集思广益,给你们更新了仪容表,当时我们可兴奋了,每来一位男员工就代表会有三个月的欣赏期。尤其是技术那帮大爷们哈哈哈哈,每天进门之前都问女同事今天穿的如何。”
哈哈道:“真别说,入岗前三个月给我弄的容貌焦虑了,所以后来养成了看穿搭的习惯,上班想的不是明天吃什么,想的是明天穿什么。那三个月结束后,我反思了挺多的….”
沈一逸伸手关掉播客,饭菜出锅,她端起盘子。
“饭做好了,来吃。”
秦落听到召唤,听话地放下电脑。
她起身往中岛台看去,台面一丝水痕都没有,沈一逸甚至比家政打扫的都干净。
秦落想起春节刘佳来给她包馄饨,差点没给她把厨房弄炸了…
想到这,她不禁感叹,“你做饭和刘佳真是天壤之别。”
沈一逸笑笑,“刘佳还会做饭啊?你吃多少饭?”
她在盛饭,秦落乖巧落座等候,“一点就好了。”
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
两个最家常的菜,还搭配一锅鲜笋汤。
沈一逸端着碗走过来,调整好与桌沿边的距离,最后把筷子替秦落摆放好,随后她又拿起汤勺问:“你汤喝多少。”
秦落靠在椅子上,“半碗好了。”
沈一逸舀了半碗,瞥她道:“要吃笋吗?”
“可以。”
沈一逸捞了两小片笋,把碗端放秦落面前,紧接把勺子递了过去,“给,勺子。”
沈一逸缓缓坐下,捏着筷子看向秦落,“赶紧吃吧。”
秦落今天坐了主位,刚好她还是这个家的主人,椅背抵住她疲软的脊柱,对面温柔的沈一逸,触发了她没来由的疲惫感。
秦落拿着勺,对着汤碗愣神,她身体里另一套语言体系又开始作祟。
从秦落二十岁开始经济独立,到现在三十五岁轻松实现了财富自由,单和高中班级里的老同学比较,她已经算混的最好的人。
但学生时期父亲被药厂裁员对秦落影响太深,姜妍嘴里念叨了二十多年的的生活危机,导致她总怀疑自己的成就是否能永久性停留。
她每日都危机感爆棚。
每每秦落为事业焦虑,刘佳就总拿她的感情生活开涮,说她三十多岁搞无性主义,只有精力旺盛过头,才会为了宏观愿景东奔西走。
从本质来看,但凡秦落有个家庭归属,都不至于像现在如无头苍蝇般地乱撞。
「人啊,总得找个归属,回归到平庸的幸福里去。」
以前秦落对刘佳的话总嗤之以鼻。
家庭从不是她的选项,写作才是。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秦落选填了学校,她也没管父母的反对,选择了南方城市,报考了中文系。
那几乎是她唯一的逃命的方式。
毕竟没了沈一逸,她至少还有文字可以拥抱。
大二那年。
秦明辉在体检中发现肿瘤,姜妍陪着他到处求医。
昂贵的医药费和精神压力,让姜妍把压力倾注到了秦落身上,学业压力,经济压力,现实里无法漠视的父女关系,无处排解的苦难击溃了秦落。
于是秦落只能靠写作疏解。
她甚至依赖于此。
靠幻想构建另类的自己,为她安排一场伦理大戏,看套着皮囊的自己接受道德底线的挑战。
给故事熄火或者点燃,都是她说了算,秦落可以在叙述中,抹去她身上关于自己的痕迹,抹去家庭,抹去信仰,抹去苦难,又或者用陈词滥调去挖掘更深的苦难。
只有这样,秦落才能窥见一丝丝幸福,段落可以把时间留下,把爱.欲留下,把生命的高潮在眼前留下。
以前文字能治愈她的,但今晚却有了偏差。
这顿晚饭成了幸福的锚定之物,身体内的语言体系将这种温柔视为衡量成就高低的标准。
虚荣心似乎在作祟。
沈一逸是否好看不重要,她社会成就高低也不重要,甚至她做饭好吃与否也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这整整一周的紧绷得到了缓释,事业压力与现实博弈后迎来了一个结果——所有人类求偶的行为都是成全自己。
沈一逸体贴地为秦落做了顿晚饭,解放了她多年来的疲惫,为这个江景房画上圆满的句号。
秦落舀起汤里的笋,喝下去,侧目凝看沈一逸。
“好喝。”
秦落知道自己不是真心夸赞,她只是完成凝视里一次等价交换,一顿晚餐,舔好她近期的伤痛。
沈一逸被秦落盯的心里发毛,低头吃自己的,“那你多喝点。”
尽管秦落没有胃口,但她一勺勺地舀汤。
她想象和谐的用餐氛围,模仿一位合格的家庭成员,补全残损的童年场景。
“好吃。”
晚饭在秦落的夸赞中吃完。
秦落主动揽了收拾碗筷的活,弄完还给沈一逸削了水果。
但等她端着水果走到客厅,却听见沈一逸说:
“我要回去上班了。”
秦落有些失落,“着急回去工作吗?”
沈一逸起身道:“今晚要值班,怕路上堵着,早点走。”
秦落将水果盘搁置在茶几上,两手插进西裤口袋,点点头。
她和对方没什么关系捆绑,因此说不出挽留的话。
沈一逸提醒她:“早点休息,今晚别弄工作了。”
秦落被不舍堵住了嘴,她怕开口会说些过分的要求,只好再次点头。
沈一逸见秦落不准备送自己离开,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那我走了。”
秦落还站原地未动。
她听着脚步声渐远,听着大门关合,随后智能摄像头提醒她:
「门外有陌生人长时间停留」
「陌生人已经离开」
秦落在寂静地客厅里旋转一周,慢慢坐在地上,她肘撑在腿上,蜷缩起身子捂住脸。
人走了,锚定系统也会随之崩塌。
世界又恢复一片空旷。
那晚秦落没工作,而是坐在原木桌前熬大夜写了新作开篇,不到清晨六点,秦落把文稿发给了出版社编辑。
新书的名字叫:《过一种失去她的生活》-
罗格斯出事这几天,员工上班时间调整到了早八晚十。
秦落刚到公司楼下,就见到展骆提着两袋子kfc的外卖袋。
展骆打招呼,“早,秦总。”
秦落按下电梯,仔细瞧向手提袋,里面都是早饭。
展骆主动解释道:“上班时间太早了,刘总吩咐我去买了早饭给大家。”
秦落走进电梯打了个哈欠。
“秦总,您昨晚没睡好吗?”
秦落笑笑,“挺好的。”
展骆见秦落对话兴致不高,没继续问下去,电梯门一开他说了句我先去送餐就迈步走了。
罗格斯上班考勤用的不是固定时间,而是积累工作时长。
每个工作岗位都有自己的有效工作时长,只要一周之内在岗位待满时长即可。所以罗格斯经常能看到员工有迟到早退,甚至加班到清晨的现象。
秦落路过公共办公区,转了个弯进了会议室。
昨晚播客里说话的男员工哈哈,正抱着电脑打字,听到会议室门响动,立马抬起头来。
哈哈本命姓韩,叫韩禾。
他今天穿着依然不容小觑,耳环带的比女同事的还亮眼,他向秦落招招手,“秦总您回来了,正好我这里跟您对接一下。”
刘佳还没来,秦落找了位置坐下。
韩禾小跑而来,将电脑摆在秦落面前,弯腰指着屏幕里的内容道:“这是我们今天要在您社交媒体账号上发的长文内容,秦总这边修改一下。”
秦落一夜未睡,眼压高,刺激性光源穿过镜片害她有种想落泪的错觉。
她扶了下镜框,看向电脑里的内容。
这是一条关于品牌方直播时,自己表述观点的澄清,通篇笔触温和,叙述逻辑清晰,有故事性和观赏性,属于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的公关内容了。
“你云端文件同步给我吧,我直接在上面修改。”秦落说道。
哈哈收走了电脑,又道:“我们这边对您账号采取了一次清粉行动,这条长文发表后,除了您个人签售和线下活动宣传外,公司的其他宣发内容,您这边无需再转发了。”
“好。”秦落点头,随后指向他的耳饰,“哪儿淘的,挺好看的。”
韩禾偷笑着咬唇,“女朋友送的。”
“哎呦~脱单了?”
秦落挑起眉,摆出冷峻模样摆手道:“赶紧走吧,酸臭味听着就饱了。”
韩禾嘿嘿笑着,刚准备和秦总开两句玩笑,刘佳推门进来了。
两人隔着老远对视一眼。
秦落脸上那八百年没睡好倒霉样,刘佳一眼就能精准识别,但她顾不上讨论私事,拍拍手开始了会议。
刘佳先是讲了几条好消息,以稳住士气。
“停摆的广告客户没跑,新的商务也像以往在对接了,目前受攻击的kol由于公关部的及时干预,在公众舆论上赢得了一点路人缘。”
“最重要的是诺斯奥我们依旧有提名。”
说完,刘佳停顿两秒,随之员工开始欢呼。
刘佳也在笑,拍手安抚会议室里的喧闹,她严肃道:“现在大事件还有三个。”
“第一让公益项目淡化出公众视线,第二用买来的营销号开始给燃眉黑料造势,第三是给kol抱团营销….”
秦落很少参与公关工作的会议,今天她来的目的就是简单梳理一下公司情况,现在听到刘佳说的几个好消息,让她松了口气。
还好….罗格斯稳住了客户群,商务也没出现大动荡。
刘佳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开会总是面面俱到,一个细节能硬抠半天。
秦落听到半截困了,偷偷溜出了会议室。
能刘佳开完会走进秦落办公室,已经快到午饭时间,她正想如何和志愿者们沟通要暂缓读书会的事。
她想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结果被推门而入的刘佳,一句话打断了所有思路。
“你和沈一逸昨晚怎么样?”
……
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落假装在电脑前打字,“什么怎么样?她就做了顿饭走了。”
刘佳将咖啡摆在桌面上,双手抱在胸前瞪眼道:“她只是做了饭?然后就走了?你俩…什么也没发生?”
“她要值班。”秦落眨眼,慌忙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开会说要营销燃眉,你这是要准备的回击了?”
“当然回击啊,她想搞死我,我自然也要搞死她。”刘佳往椅背上一靠,冷眉讪笑道:“我现在一想到大地花和燃眉背着我私联,把博主之间的矛盾拿到台面上讲,再给罗格斯扣顶压榨的帽子,我就想让她在互联网混不下去。”
“….”
秦落码字的手停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想到李燃,刘佳就晦气。
她端起咖啡,咽下后咬牙切齿道:“现在生存压力可真大,不仅防备上面想吃抹你资源的,还得提防这种红眼病。”
“个人ip打着帮扶所有女性的响亮口号,开直播卖货为了拉气氛对着男人一顿激情开喷,下了播为了一份合同,带着主播和大领导陪酒卖笑。”
“哦,之前康圣老总代孕在网上讨伐声音那么大,她一个为女发声的ip就连个屁都不放了?”
“怎么?只有罗格斯投资方是男的,她家燃眉就不是了?她还不是照旧拿了康圣投资的钱?”
“嘴上说着爱女爱女,我看她是爱批斗女创作人,爱挤兑女同行,爱把脏水往女博主上泼。”
“所以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你们这帮纯粹的理想主义斗士,都被形而上学围困了,没有什么真正的爱女,只要触及道利益了,都只有真正的爱自己。”
秦落不喜欢用嘴去评价别人,她沉默地又喝了一口水。
刘佳冷哼道:“李燃如果想瓦解罗格斯,那就是敲断赛道里的承重柱,到时候天塌了压在她身上,她可千万别说自己喘不动气了,反正是自己作死,怪不到我头上。”
刘佳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秦落知道燃眉接下来大概也会是腥风血雨。
秦落理解李燃攻击罗格斯的行为,尽管这种破坏力有可能会给罗格斯带来了上千万的商业打击。
可秦落还是理解了对方。
不是秦落圣母,更不是秦落菩萨。
而是秦落深知:人在面对利益时,会毫不犹豫地斩断与自身捆绑的纽带,不管这条纽带是帮在盟友身上,还是敌人身上。
秦落理解李燃,就像理解所有攻击过她的女性读者、消费者,或是随便按上一个符号标志的从属者。
攻击者的背后都藏有她的目的,都有她所代表的集体山头主义,为了维护自身不被削弱,她们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一网打尽,削弱她者,
所以李燃维护了她的信仰吗?
或许在某些纬度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当一个扫兴的人,做到了独裁,做到了收集话语权,甚至她做到了造成别人的不幸福。
这是野蛮的角斗场,利益对立本无法达成携手共进,不管是生理男性还是生理女性,只要当他们看到镜子,眼睛里就只能看到自己。
刘佳嘴上还在说着什么,但秦落却有些困了。
她靠着座椅,眼睛盯着文档里的遣词造句。
暂缓读书会是个艰难的决定,秦落写不出来这份声明。
“哎对,说起博主我想起来,沈一逸帮忙找了派出所的领导,这事我还没感谢她呢,”
现在公司不是生死攸关,刘佳的好奇心又燃起来,“是你帮我感谢一下,还是改天我请她吃饭?”
秦落道:“你自己去感谢吧。”
刘佳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行,那就后天她去剧组上课,我约她晚上吃饭。”
秦落不表态,只盯着电脑看。
刘佳讲完了工作,见秦落也不想提沈一逸,准备起身走了,只是她刚端起咖啡,又想起读书会的事。
“对了,读书会牵扯的资源也比较广,你找个时间找老商谈一下,这一季度接近尾声后,下一季度怎么搞。”
秦落正心烦读书会,敷衍应付了声,“行,我下午找他谈。”
“其实吧,我觉得读书会可以换个形式,换个名字继续开展,比如搞会员制的社交互动,或者社团分享会之类的….”
刘佳见秦落神色阴沉,话题逐渐止住,“行,我最后再说一件事就走,就原来王打炮助理的位置,我是真不好给你筛,你不如就让那个开车的展骆负责吧,又会开车,又能给你保驾护航的,最关键还是读书会里的人,你用着也顺手。”
秦落闷声道:“行,那你去通知hr。”
第58章 带她回来
刘佳走后, 秦落给商毅发了条微信。
不过一分钟而已,商毅的消息轰炸而来。
一条十几秒的语音,紧跟着三十秒, 随后时间越来越长, 密集的提示音挤压着秦落, 熬夜的后遗症就是看什么都在发晕。
秦落点开时间最短的那条。
【小秦, 我和其他股东商量了一下, 觉得这个读书会目前铺设的资源还没有得到回报, 按照舆论情况来说它受影响很小的,没必要现在就暂停该项目, 咱们之前和文化窗口的领导可是签过入驻协议的。】
商毅声音沉稳,对秦落总客客气气。
秦落捏眉, 靠着椅背又点开三十秒的语音。
【读书会和你旗下的那些网红可不一样, 它战略点是稳定那帮文化办大领导,这个项目不管它搞多大动静,都是个社会责任的典范,之前咱们耗费心力去铺设场地,你也去搞了一堆教育资源来, 佳佳上个月才谈了下一个酒商和车商,你说不搞就不搞了, 这我没法给股东们交代。再说你除了说服我,还有得说服其他代表, 我现在给你的建议是协调暂缓,或者你说改个形式把项目搞活。】
秦落不想听下去,她给商毅打字。
【商总, 咱们面谈吧。】
商毅给回复:【行,等会我到罗格斯联系你。】
秦落中午没吃饭, 反锁了办公室,在沙发上躺着补觉。
睡梦里她又回到高考前。
她又变成了近视患者,关于沈一逸的画面什么也捕捉不到,只剩冷冰冰的背影。
秦落觉得她心口闷烫,有种说不上来的痛。
她提醒自己这只是梦。
沈一逸走后,她的人生并没有变得很差,她书写了大女主爽文,彻头彻尾甩掉了那座吵闹的小镇,她现在手里有一把枪,可击碎那些残梦。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秦落只是缓缓地从梦中醒来。
她把盖在身上的西装穿好,缓解梦境里的不适,那种救了你又抛弃你的感觉附着于正午阳光之下,晒在她身上,柔化了幻想。
秦落搓搓脸。
她似乎找知道当年在柏林看展时,罗马雕塑前闻到的洗衣粉味道从何而来。那是梅雨季结束,外婆往桶里倒入的白色粉末,是带走潮湿与阴霾的童年时光。
这十六年的一切,都是急于证明自己可以刮干净的那层味道,将自己从一个残次品,变成货真价实的展柜品。
信仰不过是所谓虚伪的包装。
哪怕她站的再高,浑身也被羞耻缠绕。
咚咚—咚咚—
秦落起身开门,展骆站在门外端着杯咖啡,“秦姐,我从今天开始就是您的助理了!”
秦落接过那杯咖啡,“好,待会商总到了,你过来一起开会吧。”-
商毅坐在秦落对面,穿着一身高尔夫休闲装,看起来是刚打完球,展骆刚为他倒了杯水,他对使用公用杯具很抗拒,提议让展骆重新去拿整瓶矿泉水。
展骆更不满意商毅,转头给他拿了茶水间最便宜的怡宝,没拿商务用水。
“看你脸色很差,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罗格斯都这种情况了,要是我能休息好,商总可要怪我不努力了。”
商毅搭着腿,一只手搁在办公桌上,手指不停地轻敲桌面,“你和刘佳是罗格斯的灵魂,只要有你们在,罗格斯不会有事的。”
秦落沉声道:“说正事。”
“对对对,说正事。”商毅拿起怡宝看一眼,随后拧开水瓶盖,仰头喝水时恰好撇见站在旁边的展骆,“这是…”
“这是我助理,读书会项目的接洽人,展骆。”秦落给商毅介绍,随后又给展骆介绍起大老板,“小展,这是ariose的创始人,也是咱们罗格斯的投资方之一。”
投资方之一,就是那个被燃眉出挖黑料的资本方,被路人嘲笑罗格斯被男人管控的罪魁祸首。
展骆冲对方微笑,“商总。”
商毅对之前秦落的助理还有点印象,他挑眉道:“啊,小王辞职了?”
秦落点头。
商毅这才把目光放回到展骆身上,上下打量道:“你找个男助理不怕被骂?”
“你不是最近也被骂了嘛。”秦落玩笑着。
商毅笑道:“我也不是公众人物,骂我几句又不影响我的生活质量,看他们骂的满肚子气,对我却不痛不痒的,随便他们好了。”
商毅年近五十,出生在国外是个华裔,三十多岁跟着资本公司来华发展,后在国内创办了Ariosel,他的投资一般专注于文化和教育,在罗格斯刚开始寻求扩展时,是他主动找到了刘佳。
他是罗格斯最早的投资方,通过对罗格斯的多轮融资后逐渐成为了最大的股东之一。
他不太追求长期回报,关注也都是文化和内容产出在社会中的商业潜力,所以当初秦落和他商讨女心再就业和读书会时,他就曾帮秦落在股东大会中推动了项目的落地。
甚至包括《她杀》电影的投资,他也力挺到底了。
商毅推崇文化形象策略,他认为只追求财务回报,目光太过短浅,他总说:如果当年不是他精准投资了罗格斯,认为罗格斯发展前景恢弘,那现在社会上的女性主义推动速度会更更慢,舆论造势者都是他培养起来的杀手。
“商总,读书会的节目已经播出四季了,线下也搞了好多年了,这些年财务维持平衡已经就挺不容易,目前舆论影响也不好,我想着停下来休息休息。”
秦落说着,将桌面上整理好的读书会项目推到商毅面前,“这些年读书会牵扯了我个人的大量的精力,它对罗格斯来说可能是个形象策略点,但对我来说它就像是精神支柱,割舍掉它我也很不舍,但按照公司未来的商业发展来看,它违背了设立的初衷。”
“初衷。”
商毅捏起报告敷衍地翻动纸张,扫了两眼后关合,“秦落,你似乎还没搞明白什么是初衷。”
他把报告安安静静地放回桌面,“生活的更好,就是人最大的初衷。”
秦落对这种指教充耳不闻,“商总,你也参与过两次读书会,包括您自己的新书签售都在此做过演说,你知道参与读书会的人都是什么状态。”
罗格斯读书会缘起是秦落的签售,她第一本书《红线》曾在作协和出版社的协调下,在南京举办了二百人的演说。
她在座谈会上谈论了女作家的写作困境,谈论了作品中的不足,以及包括角色人物与现实的重叠,那天结束后,她的演说被人剪辑发到了网上。
后来秦落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签售座谈开始人数激增,读者越来越多,传播性也越来越强。
再后来,秦落有了罗格斯,开创了个人社交平台,有老读者通过账号私信到了秦落。
他们告诉秦落,这些年她们通过阅读找到了目标,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像某颗明珠般闪耀着黑暗的路,她们问秦落能不能多参加线下签售,多开放一些阅读座谈,让更多的人参与进去。
秦落被这些夸赞触动,于是才开始了读书会。
但秦落的读书会有条件限制。
并不是每个人都来参加座谈会,能得到门票的人大部分都有经济上或者是精神上的缺口。
比如学生、精神高危职业、抑郁症患者、单亲妈妈、有社会障碍人员….
这些人员的筛选大多数通过罗格斯旗下心理机构推送,要不就是社会辅导机构推送,又或者是法院救助推送。
还有一小部分是从再就业公益项目中脱引而出的工作人员,她们被派遣到沪城读书会来实习,在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当然,读书会的回报是很难看出成绩的。
它就像是张漂亮的名片杵在公众视野里,成为政府扶持的带头项目,成为创意园内最出众的文化社区。
秦落想到这苦笑。
商毅当初为了读书会选址下费苦心,牵头政府找了新开发的文化园区,租了最大的厂房,聘请了韩国的装修团队,才打造出这么一栋设计感独特的建筑。
外地游客经常会没看到提示牌,将读书会误认为成某个展览中心,经常有人在门口打卡拍照。
最近舆论也曾有网友拿这个说事。
他们说:「设计这么高贵,是给需要求助的人读书用的吗?要我在这里面听座谈会,大概会更加焦虑吧。」
秦落叹了口气,对商毅说道:“商总您是华裔,你清楚现在这些所谓的对立风口,你也知道罗格斯的言论可以再每次抵抗叫嚣之中带来流量和利益,如果罗格斯现在放在国外,它不过是个华丽的小丑,在我眼里里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信仰或者初衷,但你用资本的眼睛来看它,它不过就是个媒体的宣传工具,又或是形象工程,以及什么所谓政z选票。”
“女性赛道是未来消费风口,这是您当初投资罗格斯和刘佳说的话,我知道这是你作为商人的看法,尽管我们的立场不同,收益方式不同,但让更大资本来庇护罗格斯成长,是我们当时最主要的目标。“
“但现在罗格斯规模壮大,从十几个员工到上百个员工,它逐渐开始不受控地往纯商业发展,你让读书会夹在罗格斯中间,会显得不伦不类。”
往年读书会的广告招标都是化妆品类或者美妆品类,但由于罗格斯商广标准过高,女性消费的广告商不愿意在公益上投资,所以刘佳今年才奔赴北京,谈了几个车企和酒企的广告。
一个阅读节目,宣传酒文化,秦落怎么想都觉得割裂。
商毅垂眸,两手搭在腹上沉声,“秦落,你累了想休息,我理解,下季度推迟怎么样?”
他看着秦落,给出他妥协后的结果,“原计划年底,我们推迟到明年夏季,让项目组重新规划,就算推翻重来都行,但不允许它消失。它是张名片,是我当初投看到罗格斯的一张名片,我不允许它消失。”
失去权力的人,只能在合理范围中选择。
秦落缓慢地呼吸,思考几秒后道:“那我也主导方,坚决要停掉读书会呢?”
商毅笑笑,淡定地起身,拿起矿泉水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你刚说了,我们合作有八年之久,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不会的。”
这是商毅对合作伙伴委婉的表达方式。
但他还是将话挑明:“你要知道想当好“秦落”的人有很多,想拿起这面旗帜的人也有很多,可他们不知道想达成远景,完成初衷本就需要站在阶层上说话。”
“但很显然,你现在和我站在同一个阶层上,你是知道的。”商毅耸肩,两手插在口袋,对自己不客套的语气丝毫不在乎,“换掉你,对它来说可能会更加糟糕。”
“你别忘了还有《她杀》需要读书会。”
他根本不需要威吓秦落什么,因为在他的叙事里,他所维护利益体永远不是什么性别信仰,他维护的是阶级利益。
“晚上约了人去游泳,先走了。”
商毅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看向旁边的展骆,“给秦总办公室都换成能喝的水,读书会来商谈的客户都很重要,那种水你自己留着喝就好了。”
“哦,对了。”商毅冲着展骆继续说:“你等下去加我的助理微信,以后工作上好对接。”
展骆盯着他道:“好的。”
商毅前脚走了,展骆后脚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他用背抵住门,对于两个大老板的谈话内容,对他来说是一次绝对的冲击。
展骆难以平复心情,他不敢相信秦落竟然真的要把读书会解散。
“秦姐….你这——.”
“你先出去吧”
秦落用肘撑在桌面上,摘掉眼镜,双手插进头发,“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
人的情绪会重要事件分好次序,由大到小排列。
罗格斯刚出事那几天,秦落仅仅只是焦虑到吃不下,睡不好。
但自从商毅拒绝她停止读书会后,秦落由焦虑转为痛苦,甚至这种伤害渗透到了行为举止,她开始彻夜失眠,难以集中精力,拒绝沟通。
秦落不来公司很常见。
但她不回群消息,不接收邮件,对刘佳来说就很诡异了。
就连《她杀》要进行最后一次内创研讨,策划助理也联系不上秦编剧,最后电话打去了罗格斯办公室,这才让刘佳意识到——秦落可能崩溃了。
刘佳正忙着在网上讨伐燃眉呢,抽空半天空从展骆嘴里打听秦落的消息。
展骆告诉刘总:“秦总只安排我尽快掌握前任助理留下来的资料,就消失不见了,我也没找到她人。“
没人是吧…
刘佳掏出手机,电话打给了家政管家。
结果管家告诉刘佳,秦小姐没在家,冰箱食物未动,也没有产生生活垃圾。
哦,说白了秦落不在家。
刘佳挂了电话,又一通电话打给沈一逸。
心烦意乱的刘佳,语气很凶,“秦落在你哪?”
沈一逸正在带着林普平在科研室里跑数据,突然被刘佳劈头盖脸的质问,心底也不爽,“我在上班。”
“秦落住你家了?”
好没道理的提问…
沈一逸减轻了听筒音量,起身绕开同事往室外走,“没在我这,她出什么事了?”
“行,没事了。”
刘佳皱着眉,给沈一逸把电话挂了。
没在沈一逸家….刘佳手指在通讯录上翻着,想找寻和秦落有关联的朋友。
可她翻了个底朝天,也想不出秦落除了自己,还会在崩溃的时候找谁。
刘佳想到这,更是恼火,血压火辣辣冲向脑后,灼烧她的颈椎。
刘佳不愿意放弃,她拨动电话打给姜妍。
“阿姨。”
“哎呦!!佳佳啊,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啦~阿姨好久都没见你了,很想你的,你中秋一定要劝秦落回家过节….”
这这样看来,秦落肯定没回丰江。
“哎呦,阿姨我不小心把电话打到你这里了,我还有事,我得给合伙人回个电话,行,你放心吧,我这次中秋和她一起回。”
刘佳怕姜妍拖住她,连忙找了个借口,“有电话进来了,我先不说了哈,姜姨。”
呼——
电话挂断,耳根清净,那下一个她要打给谁呢?
就在刘佳犹豫着是要给倪大姐打电话,还是给郭瑞打电话之际,沈一逸的电话进来了。
沈一逸冷道:“我话没说完,你挂的这么快干嘛?”
“沈一逸,我忙着找秦落呢,没空和你打嘴仗。”
沈一逸问道:“她怎么了?”
刘佳哈哈大笑道:“失踪了。”
失踪….
这个词对沈一逸来说是个敏感词,她出警前看到大部分的接警提要都和失踪有关。
她警惕道:“什么时候的事?”
刘佳抱怨道:“我怎么知道啊?我每天上班忙得要死。”
“她手机关机吗?还是不接电话?”沈一逸将电话改成外放,随后在微信上给秦落发消息。
但沈一逸没问秦落在哪,也没问她去哪里了,她只发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关机。”
沈一逸打下的「记得吃饭」随着一句关机,停止了发送。
“你现在找过她有可能接触的人了吗?”沈一逸按照接警流程走,尽可能的帮助刘佳缩小范围。
“不在家里,不在公司,也不在姜妍那里。”刘佳有了沈一逸在电话里坐阵,紧张情绪稍微缓和,“这不刚刚给你打电话,也不在你这儿….我还以为她会来找你呢….”
“剧组呢?”沈一逸又问。
“剧组还找她呢。”
沈一逸不愿意乱想,但找到人才是关键,“剧组有个副导演和她关系走的近,你问过了吗?”
“好,我去问问看。”
沈一逸怕刘佳又挂电话,“你先等等….找不到秦落之前,你们发生过不愉快吗?”
刘佳反应道:“决策摩擦算吗?”
但她也不想泄漏什么公司机密,绕了个弯道:“她手里的项目受到了点影响,和股东意见不统一,她的想法被驳回了。”
沈一逸最近一直关注着罗格斯的动向,听到这里就猜到了个大概,“是读书会吗?”
“….嗯。”
沈一逸在走廊里踱步,她脑袋里是这几天秦落的回应,以及她浏览过有关于读书会的相关博文。
“你有郭瑞的电话吗?”
刘佳愣神,“有,刚想打给她呢。”
“那你先打给郭瑞吧。”
“啊?好。”刘佳晃神道:“那我先打给郭瑞,再联系那个导演,找到的话我告诉你。”
“好。”
挂掉电话,刘佳才回过神来,自己竟又被沈一逸三言两语就给支配了。
高中沈一逸就是这么对她的,做什么事都全凭自己的判断和标准。
但话又说回来,每次沈一逸判断的都很准确。
可沈一逸和秦落不就重逢了一个月嘛,她是怎么知道秦落会在郭瑞那里的,她们私底下肯定背着藏小秘密了。
….
电话拨出去了,过了几秒被人接起。
“喂?佳佳?”
“哎,郭瑞,秦落是不是在你这儿?”
对面有了几秒的迟钝,随后像是得到当事人的默许,轻柔地安抚道:“你放心吧,秦落现在没什么事,她睡觉了。”
呼——
人能找见就行,刘佳长松一口气。
和秦落做老友三十年,她早把对方当成亲人,她曾承担了秦落大部分的当年,甚至包裹了成年后的爱恨情绪,如今只是三十分钟的失联,让她慌张的有些抽离。
但除了失去一个家人外,刘佳更怕失去那种信任的链接。失望从心底涌上来,蚂蜂般蜇向喉咙。
她问不出所以然,更无力回应对方的失踪。
刘佳只好和不亲近的郭瑞说客套话:“那你好好照顾她,她最近工作太累了,是需要休息了。”
四通电话打的刘佳心力交瘁,她背着身后的员工,捏住发酸的眉头,顺便止住因为眼压高而快要夺眶的泪。
等她调整好,才又给沈一逸回拨过去:“找打了,在郭瑞那。”
沈一逸还站在走廊呢,但她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脱掉,正搭在手肘上。
“找到了就行。”
刘佳说话难得一见的平静,“秦落状态不太好。”
沈一逸在电话这头沉默。
“这时候说这些好像有些矫情,毕竟咱们都十几年没见了,你俩未来有没有可能我也没法预料,但她确实记挂了你很多年。”
刘佳边说边往大厅外走去,她不想让人听见秦落的闲话,也不想让沈一逸被噪杂的背景音影响,导致她听不清自己的话。
“公司和剧组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躲着不出现,也不接我的电话,说明她状态真的差到连我也难以挽救,或许你安慰她一下会有用,又或者…”
刘佳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等过段时间她自己想明白也就好了。”
“这些年她作为罗格斯的门面,经历过无数次的网暴,那些骂她、斥责、诅咒她的人数不胜数,但她状态从未这样差过。”
“谁喜欢被骂呢?”
“反正我不喜欢。”
“所以秦落虽然表面说着不在乎,但我知道她内心肯定煎熬,尤其是现在…公司发展和她设想有些违背。”
“你知道她是个多敏感的人。”
“你说她状态会好到哪里去呢?”
刘佳用手扶着墙,像是请求,“我记得她当初做罗格斯的时候说过,她希望有人在攀登途能找到一块地方歇脚,能在呼救无望的时候得到伸出的援手,所以….我想这大概和你有关吧,毕竟她都躲去郭瑞那了。”
“帮我把她带回来,让她早点回来。”
第59章 回到过去
沈一逸上周请的假还没还完, 实验室工作还没结束,但她还是应下了刘佳。
“你把郭瑞的手机号给我吧。”
“好,你手机号是微信对吧, 我一会微信发你。”刘佳又道:“谢谢啊。”
沈一逸只说:“那我先挂了。”
走廊闷热, 沈一逸捏眉头踱步, 掏出手机搜了最近的动车班次, 最后没辙, 一通电话拨给了室友。
陆诗邈正开完会, 接起电话道:“怎么了?”
沈一逸捏着实验服,犹豫吞吐道:“小陆, 我想麻烦你件事。”
陆诗邈难得听沈法医会麻烦自己办事,语气立刻开朗起来:“什么事你说好了!”
“我….今晚想回一趟丰江。”
聪明邈邈立刻会意, “正好今晚我在外面住, 你在办公室?我把车钥匙给你送过去。”
“谢谢了….”沈一逸垂下胳膊道:“我在刑科院呢,一会找你去拿。”
和林普平说了后续跑数据库的注意事项,沈一逸给同事打了招呼,但她不放心明天工作安排,又急急忙忙给宏主任请示汇报。
技术关键岗三天两头请假挨骂是肯定的, 鉴定报告的也不是谁都能签字,沈一逸不在, 就只能苦了宏主任多盯拉,可毕竟沈一逸来他手底下干活就没请过假, 老宏只是口头多抱怨两句,喊她务必早点回来。
沈一逸上高速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半。
自从大学考了驾照后,沈钦文一直提议要给女儿买车, 不仅为了她在日常通勤方便,更为了让沈一逸多往丰江跑跑。
可沈一逸每次都推三阻四。
一会说自己刚上班就开车, 让领导见了不好,一会又说基层流动太频繁,买车不方便。
总之沈一逸都三十四了,仍然没有买车的打算。
沈钦文也问过沈一逸,问她到底想在哪定下来,如今从省城落户到沪城了,总归要考虑一下人生大事。
沈一逸敷衍过几次,和爸爸胡扯说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对婚姻没想法。
有时候把老沈逼急了,两个人还会吵上两句,沈一逸说的话还和小时候一样。
她说:“我对人没有兴趣,性生活的性,幸福的幸。”
老沈也不是刻板固执的父亲。
他是教育工作者,又是单亲爸爸,从小把女儿捧得像宝贝一样。
他想着女儿不想组建家庭也不是不行,毕竟现在社会暴力杀妻的新闻太多,他也不放心沈一逸这种冷漠的性格,以后能对家庭有多上心。
可沈钦文也担忧自己百年后,沈一逸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没人陪伴,这才想着早点让女儿买房买车。
他和沈一逸发了无数次短信提醒: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遮风挡雨的固定资产很关键。
可沈一逸偏偏不听,硬是要租房住,地铁上班,这么多年的工资都攒着未动过。
沈一逸没买车,但她驾驶技术很好,在省厅工作经常开警车跑现场。什么池塘边泥地,山路野林,适合藏尸的艰巨路况她都开过。就连室友的轿跑,都能给她开出警车的气质。
她没听音乐,没减过油门,开到半路才想起来要给郭瑞打个电话。
沈一逸按刘佳发来的号码拨了出去,开了免提。
对面响了好久才接。
“喂?你好?”
好多年过去了,郭瑞的声音没怎么变。
沈一逸调整了坐姿,双手捏着方向盘有些分神,好像一些记忆随着熟悉的声线钻进入瞳孔,又随着呼吸而过,变得荡然无存。
她说道:“郭瑞,我是沈一逸。”
“啊,是一逸啊?!”郭瑞有些意外,瞬间语调激动起来。
沈一逸直奔主题道:“秦落在你家吗?我可以见她一面嘛….”
惊喜意外被目的掐断。
郭瑞声音放低,用手捂着手机细语道:“秦落是在我家,但她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让我进去….你可以来我家,但她要不要见你,我不敢保证。”
“谢谢,我知道了。”沈一逸继续道:“你把你家的地址发短信过来吧,我在开车,大概还有….”
她撇头看了眼导航,“还有一个小时就丰江收费站了。”
“行,那我把地址发给你。”
一路上,沈一逸敞开马力开了三小时,到丰江收费站已经凌晨三点半。
沈一逸前天值夜,午休时间又被宏主任派去开了会,收费站灯火通明,照亮了她灌过铅的眼皮。
好累。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接近秦落就好累。
郭瑞房子买在新开发区,离主城区十几公里,但离收费站很近,她按照导航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郭瑞家楼下。
凌晨四点郭瑞也没睡觉,穿着拖鞋站在单元门口等。
沈一逸看见门外站着的郭瑞,一时间都没勇气推开车门,她本就是个不喜欢打扰别人,如今却让郭瑞跟着自己通宵。
十六年未见。
沈一逸见人第一面就是:“郭瑞真不好意思,大晚上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她甚至微微颔首,抱歉到无法与郭瑞直视。
郭瑞倒是比以前大方自然,靠近沈一逸身边,用玩笑口吻:“没事!明天不上班,年轻人谁晚上睡觉!”
“真不好意思。”沈一逸还觉得抱歉,尴尬地两手放在背后。
“你要是再道歉,我不带你上去了。”郭瑞笑道。
沈一逸天没说话,轻轻笑了,“那谢谢你了。”
郭瑞在前面引路,“开车三小时来,累吗?”
“还好。”沈一逸回答着,跟在身后简单的扫着物业环境。
她倒也不是想通过侧写来搜集郭瑞这些年的个人情况,而是她感到好奇。
这快地是近几年市政的重要开发区域,为了带动附近房价,市政办公都跟着往这边迁移,郭瑞住的这套开楼盘,当初沈钦文也问过她要不要买。
听沈钦文说,这儿当时的房价炒的很贵。
郭瑞按下电梯,两个人并肩而站地等电梯来,沈一逸两手改插进口袋。
是郭瑞在沉默中主动挑起了话题,“听说你现在落沪了?”
“对,那边工作上有需要,我就考过去了。”
郭瑞说话比以前声音大很多,“在那生活压力挺大的吧,我感觉秦落这些年在那很累。”
沈一逸回答:“我倒还好,反正就单位和宿舍两头跑。”
“我前几天在市政公园跑步还看见沈叔了,感觉他身体挺好,仍旧很年轻。”
沈一逸笑着,“反正他常年锻炼,我回家次数不太多,但每次只要见到都觉得又老一些。”
电梯到了,郭瑞让她先进。
电梯里光线足,沈一逸迈步转身正好和郭瑞对视上。
刚刚小区路灯没亮,她也没瞧清楚郭瑞的五官,想着不过是高中时期的面相,如今看清了,又被吓了一跳。
不仅秦落变了,郭瑞也变了。
沈一逸拿出了当初和秦落重逢时的台词:“感觉你变化很大。”
两人面前的金属有反光,虽然人形歪歪扭扭,但却能在缝隙中探索到质变。
郭瑞真诚的问:“是吗?”
“嗯。”
沈一逸很少直接夸人漂亮。
对她而言,漂亮是一把修饰的量尺,和她剖尸时用的卷尺没有什么不同,只能用来量化人的五官,让样貌脱离出人,变成某项合格的附属条例。所以她只有在夸人夸不出词汇的时候,才会选择用漂亮。
但郭瑞却是实打实地漂亮。
秀发高盘在头顶,身上是一件普通的睡裙,一张纯素颜,没有额外的修饰,去但却能让视觉毫不费、心甘情愿地在她身上停留。
“你变化也很大。”郭瑞大胆地侧目,“感觉比以前柔软了很多。”
“我吗?”沈一逸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用“柔软”来形容,被逗笑了,“哈哈,我以前是什么很硬的存在吗?”
电梯开了,郭瑞道:“放在以前,你只会回我一句哦。”
高中,一个难以回望的地狱复合体,充满命运讽刺的安排,随着往后人生承载的痛苦越多,重返高中的悔意也就越强,最原始的记忆被遗憾榨干了汁,滴滴分明,滴滴清晰。
沈一逸耸耸肩,走出电梯,对记忆幽默地callback:“哦。”
郭瑞笑的肩膀在抖,轻轻推了一把沈一逸,“比这个严肃多了好嘛,明明是,哦!”
不过是十几秒的电梯,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郭瑞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随后找了双拖鞋给沈一逸。
她指了指卧室,“秦落在那个房间,你现在要进去吗?”
沈一逸咬唇思考半秒却说:“哪有洗手间?我先去洗个手….”
郭瑞指了另一头,“那。”
摸了三小时方向盘的沈一逸正认真搓洗,眼前镜子照的她面容憔悴,她看向自己,问出了今晚第二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不得体。
不得体的请假,不得体的奔回丰江,不得体的来老同学家,甚至一会还要不得体的溜进秦落正在休息的卧室。
当然最后沈一逸把一切不得体都怪在刘佳身上,是刘佳要她来的,她不的不来。
又或许是,她想来,她想如果能在沪城买车买房也不错,或许她对人还是有点兴趣。
但她又不想这样轻易的承认,毕竟秦落耽误了她很多时间。
想到这的时候,沈一逸已经卧室门口,她没敲门,轻轻的拧动门把手,明明外面天已经亮了,房间却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秦落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沈一逸关上门,站定了好一会才适应这个光线,随后凭借窗帘透进来的微光,摸到了床边。
秦落没分清进来的是谁,在床上翻了个身。
沈一逸坐在黑暗里,轻言道:“秦落,我知道你没睡着。”
第60章 这个病不会痊愈了,但可以自己缝合
沈一逸到来的过于突兀, 秦落没有做好准备,她仰脸清醒看到沈一逸时,显然被吓到失声, 手瞬间缩回被子里。
自己还是被找到了。
“我好困。”
沈一逸在黑幕里打哈欠, “我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 现在特别想睡觉。”
秦落闷不吭声地微调身姿, 在枕边给人腾出一个位置。
“你知道我…有洁癖, 不想在郭瑞家睡。”
秦落侧躺着不睁眼, 依旧沉默。
沈一逸手上还有水渍,因此不想碰任何物体, 她在黑暗里看向秦落的睡颜。
“我也不想自己开车回家,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我答应刘佳带你回去, 所以…我带你回爸爸家吧。”
她只用了窃窃私语的音量, 秦落却听得格外清晰。
是刘佳喊沈一逸来做说客的。
秦落终于开口,“你开车来的吗?”
“嗯。”
秦落知道从沪城开车回丰江要多久,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愧疚。
她撑着身子起身,垂肩抱歉道:“我….我不知道刘佳会让你过来找我….你要不赶紧回家睡觉吧, 我就在这儿,哪都不会去。”
坐在床上的秦落比沈一逸高, 害她需要抬首仰视。
秦落散着发,神色疲惫地回应她的对视。
沈一逸分不清这是秦落的真心拒绝, 还是她想继续躲藏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
是谁在秦落骄傲的地段留下了一场热带季风。
“你想让我在这儿吗?”沈一逸真诚地发问。
秦落却绕开,“你不是困了吗?”
沈一逸道:“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我可以克服一下洁癖问题。”
….
面前驱车几个小时, 在凌晨赶来的初恋,用一个「希望」将抛出去的问题推回来, 像回旋镖似地扎进秦落的心口。
她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自己的真心。
只是沈一逸的注视使她浑身发亮,她经不住什么光源诱惑,但又不愿意如此快的妥协。
“为什么过来找我。”
“刘佳让你来,你就来了?”
“如果我说希望你留下来,你就会真的留下来?”
她想问沈一逸开那么远的路来找自己,有没有别的目的,想问她这次留下来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只是做一顿饭就走。
秦落不想听她说什么彼此只是朋友。她宁愿趁自己有防备之前,把这道高墙筑好,不让任何情绪渗进来,不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
沈一逸掌心的水痕晾干了,手隔着被子握住秦落的手腕。
“我们都很担心你。”
….
秦落合眼。
尽管窗外的晨光毕现,可有窗帘隔绝,屋内采光照旧一片漆黑。郭瑞刚搬进个小区不久,这里的家具一切都是新的。
但秦落还能闻见周遭的腥臭味。
她的心沉落于泥潭之中,表面枝繁叶茂,根茎已被泡烂,以前除了偶尔掠过残垣之地的蛀虫外就只剩寂静,如今又多生出一项痛恨。她痛恨发臭的事业,痛恨罗格斯不得不拄起拐杖往下走,痛恨坚守的东西正顺着腐胀的根须慢慢蒸发。
秦落不禁想对她发问:我放不过自己的样子,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为何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可她却只说:“我挺好的,你回家睡觉吧。”
沈一逸眨眼道:“我走了,你会继续能睡吗?如果睡不着,不如我带你出门吃个早饭。”
秦落不答。
“那你陪我吃个早饭。”沈一逸轻捏秦落的手腕,请求道:“我真的开了三个多小时!我现在又饿又困的。”
见秦落仍旧不为所动,沈一逸叹气道:“我和郭瑞过年没见,让她等道凌晨接我够麻烦她的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在这儿留下,我怕洗澡吵到她睡觉…但我也不想把你扔在这…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对方的诚心话,让秦落睁开眼。
嗯,沈一逸是来找自己的,她不是让事业糟糕起来的罪魁祸手,她不该和沈一逸计较这些的。
秦落妥协,她摸到枕边的眼镜戴好,“那我陪你先去吃饭吧。”-
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郭瑞家,秦落坐在副驾给郭瑞发了条短信,解释自己陪沈一逸回家一趟。
沈一逸发动车子,轻车熟路往老城区开去,特意挑了家秦落以前最爱吃的早餐店,给对方点了牛肉锅贴和粉丝汤。
秦落倒不嫌弃店铺脏乱,只是早餐店老板换了人,口味不像从前好吃,她吃几口就饱了。
沈一逸本就不饿,见秦落饱了,立刻起身扫码付钱。
早上六点,沈钦文正在做饭。
沈一逸没带钥匙,站在门外敲门,但老式油烟机运转声音较大,外加沈父耳朵有点背,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沈一逸一怒之下对着大门哐哐乱锤。
“谁啊,大清早敲门这么大声!!!”沈父被捶门的声音吓到了,穿着拖鞋一路小跑,趴在猫眼上定睛一瞧。
他立马拉开大门,满脸惊喜道:“哎呦呦,你怎么回来?”
沈一逸抗拒地冷脸,想要浇灭她爸的热情,“我和秦落回来办点事,昨晚忙了一宿,准备回来睡个觉。”
沈钦文听见秦落,这才把目光投递到旁边的女人身上。
多年未见的小姑娘,现在模样大变。
沈钦文手扶眼镜端详,嘴边热络不减,“秦落!!哎呀!!叔叔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沈叔。”
秦落两手捏着包,像高中时候一样礼貌,冲叔叔微躬颔首,“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来打扰您。”
“哎呦瞧你说的,这哪是打扰啊!你能和一逸回来看我,我简直不要太开心。”
沈一逸换上拖鞋,推着沈钦文的肩膀,直指厨房,“你别光顾着开心了,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步入六十的沈父没了当年的稳重。
他拍响脑门,折身往厨房跑去,“你们早饭吃了没有,我要不再点煮粥给你们?”
“吃过了,你自己吃就行了。”
沈一逸弯腰,给秦落脚底扔了双拖鞋,随后独自往洗手间走去。
沈一逸知道秦落肯定会像过去一样,主动跟过来洗手。
她甚至还知道,秦落洗好手会去帮爸爸打下手,待会厨房会传出爸爸烧菜的教学声,如果没传出声音,那一定是秦落坐在沙发看电视,如果沙发上也找不见人,那肯定是在房间看书。
可等她洗到第二遍手,秦落仍没有跟上来。
是秦落忘了厕所在哪吗?
沈一逸好奇的把头探出去,只见秦落正在厨房门口和沈父说话。
远远看去,挺腰的秦落和佝偻的父形成鲜明对比,往的被眼前的画面覆盖,越托越远。
她忘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夏了。
自己被它远远抛在身后。
“听秦落说你昨晚一晚没睡啊?你赶紧去洗澡,我去给你铺床。”沈钦文从秦落口里听说了女儿开车赶回来的事,满脸的担忧。
沈一逸眼睛里却只有秦落,“你洗手,你洗完我去洗澡。”
秦落笑着点头,听话的去洗手。
沈一逸看着她进了洗手间,才对沈父说道:“床单我自己铺就行,您该出门就出门,别管我们了。”
沈钦文得有一年没见到女儿了,光是视频通话怎么看的够,上下不停打量着。
他操心道:“你这次回来是办什么事?”
“我要是想告诉您是什么事,一进家门就说了,您赶紧吃早饭去老年大学上课吧。”
沈父生怕女儿睡醒跑了,“中午在家吃?”
“不吃,我要睡觉。”沈一逸往卧室走。
“那晚上呢?”
沈父站在女儿房间门口停步,“晚上在家吃完再走吧。”
“嗯,晚上在家吃了再走。”
沈一逸拉开古董衣橱,拿出两套睡衣和三件套,拖着困乏的身体开始整理床铺。
三十多岁的的女儿要做什么事,当父亲的确实插不上手,更何况女儿性格孤僻,跟他说不上几句热心话。
他不想耽误沈一逸睡觉,见女儿去洗澡,秦落也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想法,早饭吃完就拿着钥匙出门了。
吹风机在响,秦落这次穿着合身的睡衣坐在床边。她没想到十六年过去了,竟还能和这个场景再次重叠。
她三十五,又睡回这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秦落侧身躺下,被单味道没变,她枕头在记忆的余温里,回味这些年被剥离造成的痛觉。
是离开小镇的痛,抛弃家庭的痛,剜掉初心的痛,是她明白离开的理由却又不舍的痛起来。
她的大病好像不会痊愈了。
于是秦落开始悲痛的哭起来。
沈一逸没给房间装遮光窗帘,她喜欢早睡早起。上午九点正是光线最充足的时段,所以她推门进来时,能清楚地见到秦落缩身躺在床上,安静的睡姿像她猜测的那般。
她调整了空调温度,随后从床尾爬上了秦落预留出的位置。
沈一逸轻车熟路地钻进空调被里,渴望睡眠的大脑终于得到了舒适的环境,她额头贴靠秦落的背,手搭在侧腰上轻拍。
像是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睡吧。”
秦落脸上的泪还没干,就被对方的话戳透,秋天的旧伤在今年的八月复发,她反手捏住了沈一逸手腕,贸然地翻身。
她原本想问:我们不是刚回到过去吗?
房间到处都是光,秦落却被影子垄断,她也想躲进怀里,学习楼住一个不会弯身的腰,当人面哭得颤栗。
但她的大病好像不会自己痊愈了,所以只能选择自己缝合。
问不出口的话变成实际行动。
也是在这张狭窄的床上,阳光洒进来,秦落松开手腕,改成捧起她的脸,回到过去,让故事继续。【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