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黑甲骑士簇拥着一杆赤红大纛,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滚滚南下。
马蹄踏破官道积雪,声势惊人。
一路上,所有人看着那面赤红的大纛眼露明光。
就是这个年轻人,生生把北地打碎的脊梁拼好,而后又将其竖了起来!
这才是大丈夫,这才是国之英雄啊!
不过听说陛下把北地的粮草断了...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行至河间府地界,一股熟悉的、带着清冽杏花香的酒气,隐隐飘来。
应明勒马,循着香气望去。
路边一个简陋的草棚下,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正费力地揉着一大团面,冻得通红的手指微微颤抖。
旁边一个半大少年,瑟缩着往土灶里添着柴火,烟熏火燎,小脸黢黑。
正是昔日富甲一方的谢家小姐,谢卿卿姐弟。
应明心中一沉,策马上前。
“客官……要碗面么?”谢卿卿听到马蹄声,习惯性地抬头招呼,声音嘶哑。当看清来人面容时,她浑身剧震,手中的面团“啪”地掉在案板上,溅起几点面粉。
女孩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应大都督啊……”
“我更愿听你叫我应公子。”
应明翻身下马,走到简陋的面摊前,看着那粗糙的面团和清汤寡水的锅底,眉头紧锁,“杏花春的秘方,你不是卖了么?何至于此?”
谢卿卿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言说的屈辱:“小儿持金过闹市……小女子……守不住的……”
谢卿卿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本想带弟弟在河间府安家……盘下的铺子……却是府衙主簿小舅子的产业……今日‘商誉保证金’,明日‘道路清淤捐’,后日‘防火查验费’……名目层出不穷,索贿无度……不从,便是差役日日盘查,泼皮无赖堵门闹事……不足一年……家财散尽……只能……在此卖面糊口……”
女孩看着弟弟单薄的衣衫,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应明静静听着,眼神越来越冷。
倏然,一个绝妙的计划浮上心头!
民心!这就是现成的民心!
“写一份诉状给我。”应明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所受冤屈,本督为你讨回公道!”
谢卿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不!大都督不可!您的人脉在北地……朝廷已断了您的粮饷……若因小女子之事触怒陛下……卿卿万死难辞其咎……”
应明轻笑,目光扫过周围因大队骑兵出现而远远观望、面带惊疑的百姓,朗声道:“谁说本督要靠人脉?这次,本督——靠的是人气!靠的是这天下民心!”
随后应明猛地转身,对身后一名燕云十八骑的队长低语几句。
那队长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领命。
很快,十八名黑甲骑士分作数队,策马奔向河间府城各处城门、市集,声若洪钟的宣告响彻四方:“幽燕大都督应明,奉旨进京面圣!沿途但有蒙冤受屈、遭遇不公之百姓,可执状纸至大都督驾前申诉!大都督亲为尔等——主持公道!!!”
声浪滚滚,如同惊雷炸响!
原本观望的百姓先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幽燕大都督?那个灭了辽国、平了女真的大英雄?
他……他要为民做主?!
谢卿卿看着应明坚定的眼神,又惊又急,还想劝阻,却被应明直接按在面案前:“写!将你所受冤屈,官吏姓名,索贿数额,一一写明!就从你这里开始!”
他大手一挥:“立旗!设案!本督今日,就在此地,收状!”
赤红色的大纛被牢牢插在面摊旁,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火焰!
简陋的面摊,瞬间成了临时公堂!
起初,百姓们还畏缩不前。
但当看到谢卿卿颤抖着写下第一份诉状,当看到一名试图驱赶人群的税吏被两名黑甲骑士如同拎小鸡般拖到路边,用绳索拴住脚踝,面无表情地策马拖着在雪地上“游街示众”,留下一路凄惨哀嚎和刺目血痕时……
积压的民怨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青天啊!!”
“大都督!小民有冤!!”
“狗官夺我田产!求大都督做主!”
“冤枉啊!我儿被强征入伍,生死不明……”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诉状如同雪片般飞向那赤色大纛之下!有识字者伏案疾书,不识字的围着燕云骑士口述,由他们代笔。
哭诉声、喊冤声、咒骂声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洪流!
河间府的官员闻讯赶来,看着那面赤色大纛和肃杀的黑甲骑士,看着被拖行得奄奄一息的下属,看着群情汹涌的百姓,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应明端坐马上,平静地接收着一份份沾满血泪的诉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炽热的、带着无尽期盼与感激的无形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他的身体!那是——民心所向!是名望的狂潮!
原定七日的路程,因这沿途“收状”,足足走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汴京城,宣德门外。
五百黑甲骑士,如同五百座沉默的钢铁雕像,拱卫着中央那杆迎风怒展的赤红大纛。
大纛之下,应明玄甲黑袍,按刀立马,渊渟岳峙。
身后,是绵延几乎望不到头的车队!
车上堆满了层层叠叠、如同小山般的——诉状!
那是数十万份来自大周北地、沿途州县百姓的血泪控诉!是压在赵炎和大周朝廷头顶的万钧巨石!
城楼上下,百官云集,禁军林立,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身影上,充满了震惊、恐惧、茫然。
应明清朗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轰然响彻在寂静的汴京城门前:
“陛下——何在?”
“臣,幽燕道行军大总管,北地都护府大都督应明——”
“有本——奏!!!”
闻言,前来接待的群臣脸色黑了。
什么叫陛下何在?你有本奏?合着你的意思是让你陛下来见你呗?
可看着来人提刀勒马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位拳开城门的壮举,百官很明智的看向了最后方的乘撵。
见状,应明目光如电,已然锁定了城楼下那架明黄色的帝王乘撵。
无视了前方脸色煞白、试图阻拦的文武百官,他轻轻一磕马腹。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黑甲骑士无声分开道路。应明一人一骑,一步一步逼开群臣,缓缓穿过噤若寒蝉的百官队列,无视了四周刀枪林立的禁军,径直来到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乘撵之前。
随后微微俯身,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华丽的帘幕,声音平静,却蕴含着让整个汴京都为之颤抖的力量:“臣此来,非为北地粮饷兵甲之私怨。”
“只为身后这数万黎民血泪之公义!”
“请陛下——”
“给这天下苍生——”
“一个交代!!!”
死寂!绝对的死寂!
乘撵之内,大周天子赵炎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涨成猪肝般的紫红!
他死死攥着龙袍下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给交代?怎么给?!
给!就是得罪天下读书人!
大周以文立国,此举无异于自绝根本!
不给!就是让天下百姓寒心!
到时候,眼前之人只要挥挥手,只怕无数人要倒戈!
好阴毒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