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惜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问:
“那你还喜欢我吗?”
郑熠星迫切道:“当然,我一直都喜欢你。”
“哪怕我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了?”
郑熠星一怔,欲言又止。
他想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你沉重的过去,我看过午夜凌晨你为了赚钱疲惫的样子,我理解你正在做的事,我了解具体的江雾惜....
可是他不能说。
郑熠星知道今天在这里大概率会被拒绝,所以他需要保护好另外一个身份。
江雾惜忽然问:
“后来你考去哪个学校了?”
郑熠星见她转了话题,黯然地垂下眼,老实回答:
“北院。”
他一直以为她一定会去北院,所以变得非常刻苦。
最后是因为NOI比赛获得全国一等奖,北院的院长打电话来,说看过他开发的分布式训练框架,比他们的研究生做的还好,于是让他被人工智能学院特招了。
说完,郑熠星看见江雾惜笑了起来。
她笑着笑着,似感慨,说:
“我想去北院,最后去了京市。你想去京市,最后去了北院。”
郑熠星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因为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
江雾惜抓着栏杆向后仰,像只晒太阳的猫拉伸身体。
她的神情很淡,没有特别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只是透着一种久违的安宁,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终于可以停下脚步,静静地感受当下的阳光与秋风。
她说:“就算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也会得到更好的。”
郑熠星闻言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那年在课桌上刻字的她——那么笃定,那么自信,那么耀眼。
他因为喜欢她,所以拥有了很多,比如好的成绩、梦想、名校光环、自己想做的事情等等。
她没能去成的学校,他替她去了。
他在这十年里不知不觉就活成了一部分的江雾惜。
或许,喜欢上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是有这种力量。
所以郑熠星比起告白,更想说的话其实是——
“江雾惜,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你在我眼里是最最最优秀的,你已经做的非常、非常、非常好了....”
他说着说着眼里都是泪,拼命忍着,哽咽的继续:
“所以...不要再让自己那么辛苦了,你也可以...去过你自己的人生的....”
江雾惜怔住。
一阵风掠过,将他们的头发和衣摆吹的飞扬起来。
江雾惜笑了,旋即‘嗯’了一声。
她的视线穿过阳光和云层,眺望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说:
“我突然觉得活着很好。”
这样的想法是从杀了江坤和陆四之后突然有的。
同样是复仇,这一次却让她感到无比轻松。
如同上天给了她一台时光机,让她回到年少时代,为自己伸张正义。
而报复林家是妈妈的执念,江雾惜一直铭记并牢牢背在肩膀上。
但这份执念里,有多少是属于妈妈的,有多少是属于她的,她始终没有区分好。
所以在杀了林孝远、屈心莲、顾文泰之后,她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反而时时刻刻在跟自我拉扯。
正常人遭遇她的经历,一定会怨恨妈妈,甚至选择切割。
但她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为了活下去,就诞生了屏蔽情感的功能。
于是江雾惜成了一艘失去坐标的船。
妈妈的仇恨是她的锚,妈妈的愿望是她的舵。
她的自我主体和妈妈病态的共生在一起,试图换来一点点的爱和认可。
她积压了二十年对爱的渴望,远远大过了恨。
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具有同等的力量,对一个人又爱又恨就会此消彼长,永远获得不了平静。
妈妈的一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或许,她早就受到了惩罚。
之后的时间,江雾惜和郑熠星一起逛了逛学校,听他说了很多北院的事情。
郑熠星是个永远能从平凡中发现幽默的人,加上他不经意说出的一些真实细节,让江雾惜这个总是靠想象来捏造谎言的假学生十分感兴趣。
“...那,等你回京市了,要一起去北院玩吗?我的校园卡里还有钱,我请你吃北院的特色。”郑熠星忐忑地试探。
“不用了,我有你给我伪造的校园卡。”江雾惜说。
郑熠星低落的‘哦’了一声,干巴巴道:“也对,那....”
他说到一半,双眼瞪圆,嘴巴半张着,看向江雾惜。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不是!”
江雾惜看着他笑,问:
“不是什么?”
郑熠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就掉马了,阿巴阿巴了半天,问:
“...你怎么知道的?”
只见江雾惜打了个呵欠,稀松平常的继续往前走,说:
“快递。”
一开始她的确不知道,只把郑熠星当成一个很久没见面的同学,所以十分冷淡。
起因是她看见了快递单上的发货地,是三江市。
原本没有多想,是天台上他的最后一番话,让江雾惜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绝对不是以郑熠星的身份能够了解的程度。
江雾惜的敏锐让她难以不去将各种‘巧合’串联,而其中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的嗓音。
“歌唱的不错,下次别唱了。”
她说完就骑上郑熠星的单车,迎着风,试图松开车把,伸展手臂。
郑熠星懊恼的跟在后面跑,像个追着主人的小狗,不停追问——
“我唱歌不好听吗?”
“那你早知道我是佚名,所以是故意问我那个问题堵我的嘴?”
“别那样骑啦,很危险——”
“所以那箱东西你到底用了没啊?”
阳光下,两人一前一后,仿佛又回到那条通往大巴站的路。
-
一周后,厉流铮也回到了京市。
医院。
小林在他的病床前忙前忙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狗哥,这次你真是给局里长脸了!我听说上面决定彻查黑警和人体器官贩卖的团伙,目标是连根拔起!”
“诶,你说,这案子是你查到的,是不是该分给咱们?结果局长还是移交给当地的省局了,咱们年底的先进团体不知道还有戏吗...”
小林半晌都没听见回音,扭脸去看,只见厉流铮手里捏着一个东西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绕过去想故意吓他,结果没控制好音量。
厉流铮立刻就把监听攥紧手心,皱眉推他。
“别在这儿喊,耳朵要聋了。”
小林挠头:
“又不是你耳朵,要聋也是聋监听这人的耳朵。”
他费解道:
“到底谁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警察车里装监听?”
厉流铮垂眼不语,暗想:
她胆子确实大...
这次除了人体器官贩卖一案,他还向上汇报了一样非常重要的线索——
陆四当时要注射给江雾惜的,是一种高纯度毒品,名字叫斑斓。
他只要想起来就后怕。
如果他没有拼死挣脱去找她,她是否能逃过?
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人,连自己都可以不在乎?
小林还在絮叨:
“反正经过这次,局里对你更加看重了。诶诶诶,哥,局长昨天来看你,你俩关上门都说啥了?是不是局长同意你继续调查东滩码头枪击案了?”
闻言,厉流铮神情复杂。
局长不仅同意,还给他配了警力,说会支持他查。
但他的第一反应却不像最初那样跃跃欲试。
小林见他默认,兴奋道:
“哥,带带我呗,我也想破案抓凶手。那你现在还是怀疑江小姐吗?”
厉流铮嘴唇翕动,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小林忽然听见他问:
“警察办案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厉流铮考他呢,立正背道:
“维护法律尊严、保障社会公正、守护公民安全。
我记得我刚加入警队的时候你跟我们说过,警察的意义,是让每个人相信——在这个社会中,作恶者不会逍遥法外,无辜者不必胆战心惊,弱者能被法律托住底线。警察即....”
厉流铮接道:“...警察即公众,公众即警察。”
他反复念着这一句,像是给自己催眠,喃喃自语:
“所以我不会动摇,我不能被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