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夜比马风宇想象中更热闹。
亥时的梆子声刚过,巡逻队的脚步声从城墙根传来,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像钟表的指针;西边的作坊区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刨木声和打铁声——王天凯总爱领着工匠们趁夜赶工,说夜里安静,手上更准;医疗部的窗缝里漏出暖黄的光,林溪大概还在整理药材,药香混着晚风飘过来,清苦里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味道。
马风宇坐在操场边的石碾上,手里攥着根草绳。绳结是老马哥当年教他编的,他练了半夜,指尖被勒出红痕,却还是编不成个像样的结。三个月前在青牧农场,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摸到L区的草了,可现在草叶就在手里,带着露水的湿意,他却坐立难安。
“睡不着?”
林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她提着盏马灯,蓝布褂子上沾着药草碎屑,显然是刚从药圃回来。马风宇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草绳往兜里塞,脸涨得通红:“林……林溪姐。”
“坐吧,我也刚忙完。”林溪把马灯放在石碾上,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当年你最爱偷我药圃里的薄荷糖,现在胆子倒小了,见了我跟见了丧尸似的。”
马风宇的头埋得更低了:“我……我那时候不懂事。”
“谁还没个不懂事的时候。”林溪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草绳,指尖划过歪歪扭扭的结,“老马哥还总说你手巧,编的草绳最结实。”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他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该高兴的。”
马风宇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他记得老马哥总把他编的草绳捆在粮袋上,说“风宇这手艺,能当饭吃”。可当年在罐头厂,他连举起草绳勒住丧尸的勇气都没有。
“医疗部缺个人烧火。”林溪忽然说,“小梅姑娘懂医术,我让她跟着刘药师学认药;你要是不嫌弃,就每天来烧烧热水,晒晒药材——灶膛里的火,可比你在青牧农场劈柴容易多了。”
马风宇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吓人:“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林溪笑了,“你在青牧农场能种出土豆,能修好粮仓,烧个火算什么?再说了,”她指了指医疗部的方向,“里面有你当年藏的那罐蜂蜜,我一直没动,等你烧火熟练了,给你冲蜂蜜水喝。”
那罐蜂蜜是当年陈鑫奖励他的,他舍不得吃,藏在医疗部的柜子后,后来仓皇撤离,早忘了这回事。没想到林溪还记得。马风宇的眼眶热了,用力点头:“哎!谢谢林溪姐!”
林溪提着马灯走时,回头嘱咐:“夜里凉,别坐太久。王天凯那边还亮着灯,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去给他搭把手——他那新做的车床,正缺个递工具的。”
马风宇望着林溪的背影消失在灯光里,捏了捏手里的草绳,转身往作坊区走。
作坊区的铁匠炉还燃着红火,王天凯光着膀子抡大锤,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脊梁往下淌,砸在铁砧上的火星溅起来,落在马风宇脚边。
“来了?”王天凯头也没抬,手里的锤却慢了些,“刚才林溪跟我说了,你小子回来了。”
马风宇走到炉边,拿起地上的铁钳,学着当年的样子夹起一块烧红的铁坯:“天凯哥,我给你递家伙。”
王天凯“嗯”了一声,大锤落下,火星溅在马风宇脸上,他没躲。“当年你总偷拿我淬火的水洗手,说比井水暖和。”王天凯的锤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后来时哥把你赶走那天,你落在我这儿的那把凿子,我给你磨得锃亮,收在工具箱最底下了。”
马风宇夹铁坯的手紧了紧。那把凿子是他学木工时用的,木柄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马”字。他以为早丢了。
“青牧农场的粮仓,你用的木楔子角度不对。”王天凯忽然说,锤声停了,“该往里斜三分,才咬得牢,你那楔子太直,开春一潮就松了。”
马风宇愣了愣,随即红了脸:“我……我没经验,瞎琢磨的。”
“现在知道琢磨了,不算晚。”王天凯把大锤往铁砧上一放,拿起块抹布擦汗,“明天来作坊区,我教你打木楔子。营地要盖新的仓库,正缺人做木架,你有力气,学这个正好。”他看着马风宇,眼神里没了当年的嫌弃,多了些认可,“在外面能一个人修好粮仓,是条汉子了。”
马风宇的手在铁钳上捏出了白痕,低声道:“谢天凯哥。”
帮王天凯熄了炉火,已是子时。营地的灯灭了大半,只剩巡逻队的马灯在城墙上来回移动,像颗颗移动的星子。马风宇揣着王天凯塞给他的两个烤土豆,慢慢往宿舍区走,脚步却在经过时敬发住处时停住了。
时敬发的屋子是间新盖的砖房,就在指挥室旁边,窗户上糊着厚实的纸,里面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翻纸的声音——时哥总爱夜里看陈鑫带回来的地图,这个习惯他还记得。
马风宇攥着手里的土豆,站在窗下的阴影里,腿像灌了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想起被赶走那天,时敬发的枪指着他的胸口,吼他“你这种东西,活着也是祸害”;想起自己滚在野地里,听着远处的丧尸叫,心里又怕又恨,恨时敬发狠心,更恨自己不争气;可刚才在作坊区,王天凯说“时哥上个月还问起你,说你要是还活着,说不定能成个好把式”。
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马风宇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墙上,心跳得像擂鼓。他看见门影动了动,似乎有人要出来,赶紧猫着腰躲到柴火垛后,大气不敢喘。
时敬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咳嗽了两声,往巡逻队的方向望了望,又转身回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马风宇靠在柴火垛上,手心全是汗。烤土豆在怀里渐渐凉了,他却没觉得饿。他知道,时敬发大概早就不恨他了——不然陈鑫也不会带他回来,林溪和王天凯也不会对他这么好。可他就是没勇气上前,没勇气说句“时哥,我错了”。
天快亮时,马风宇走到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树是当年他们刚建营地时栽的,现在已经长得比了望塔还高,枝桠上挂着些风干的红布条——林溪说,那是妇女们求平安的,布条上写着孩子们的名字。
他从兜里摸出那根没编好的草绳,系在最粗的枝桠上。绳结歪歪扭扭,却系得很紧。
“时哥,”他对着树干轻声说,声音比蚊子还小,“等我把木楔子打好了,等我把医疗部的火生旺了,等我……配得上做L区的人了,我再跟你认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巡逻队换岗的脚步声传来。马风宇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医疗部走去——林溪说今早要晒药材,他得去烧热水了。
阳光爬上城墙时,马风宇已经蹲在医疗部的灶膛前,火光映着他的脸,眼里没有了昨夜的忐忑,只有一种踏踏实实的亮。草绳还系在槐树上,在晨风里轻轻晃着,像个未完待续的约定。而那扇他没敢敲响的门后,时敬发正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炊烟,嘴角悄悄勾起一点笑意。有些债,不必急着还;有些错,时间会慢慢补。只要人回来了,只要肯往前挪步,就总有走到跟前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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