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篱接替了周老先生的位置，成为明善坊最年轻的账房。
她拦下明氏的一位修士问道：“为何这几日都未见到明姑娘？”
“哎，明姑娘又病了，这几日来不了了。”
阿篱坐回原处，神色茫然，明姑娘看起来活泼健康，怎么会病了呢？
明盈这一病就病了半年，阿篱把窗台凋谢的花枝换掉，明善坊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没有人提到那个久病不来的姑娘。
直到她遇见了陈梨。
那时云川突发热病，医馆的病人排到了明善坊，阿篱煎煮草药分发药汤，被一双瘦弱的手拉住了。
陈梨的梨不是她的篱，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梨。当她说自己的名字是“篱”，陈梨想了想说道：“那也很好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陈梨觉得她们两个很有缘，不仅名字相似，还都是孤身来到云川，不过她不是为了找神女许愿，而是为了离开陈家。
她说，族亲为了争夺布庄，拿她的婚嫁作威胁，她一介孤女，却只会吟诗作赋，不仅无法保住家中产业，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阿篱不会安慰人，只会干巴巴地说：“会吟诗作赋也很好啊，我第一次觉得叫阿篱很好听。”
陈梨笑了笑，面色却开始衰败，如同凋零的梨花。
“阿篱，我发现我还是不甘心的。”
陈梨面如死灰，气息奄奄，抓着她的衣袖：“这封书信给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去一趟柳州，替我找到祝府，我……我……”
她闭上眼睛，落下一滴眼泪：“我要复仇……”
阿篱说：“好。”
云川疫病，神女不醒，阿篱也死在了那一个夜晚。
“从那天开始，我踏上了前往柳州的路。”
陈梨看着自己的手心：“那我是谁呢，我是新洲的乞丐阿篱，还是重振家业的陈大小姐陈梨？”
明盈目光望着她：“你觉得呢？”
陈梨茫然地抬起头：“我不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陈家大小姐陈梨，可每当我也这么觉得的时候，我又会想起阿篱，我其实是阿篱，我隐瞒了所有人，陈家大小姐是我的朋友，我亲手埋葬了她。”
明盈回道：“可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不影响你还是你。乞丐阿篱先是成为了账房阿篱，后面又受到陈家大小姐陈梨的影响，成为了一个新的你，也就是现在的陈氏布庄的陈梨，你替陈家大小姐陈梨实现了愿望，选择将陈梨这个名字延续了下去。”
“所以我是陈氏布庄的陈梨。”
“是呀，你就是那个跋山涉水从新州走到柳州，替朋友实现愿望，坚韧果决，施惠于民的陈梨。”
陈梨抿了抿唇：“可我欺骗了祝郎，欺骗了许多人。”
明盈认真地说道：“那么现在告诉他也不迟，祝公子十分信任你。”
第一次将过去在故人面前摊开，她背负着这个秘密走了太久太久，陈梨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明盈点了点头，冲她莞尔一笑：“没问题的，这是来自……明姑娘的肯定。”
萧景泽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上的扳指，万象归墟波动了一下，里面走出两道红色的身影。
明盈弯了弯眼睛：“事情解决啦！”
明燕从门外走进来：“不，事情没有解决。”
见几人都看向她，明燕说道：“先将陈小姐送回去，仙尊庙外围的布局不太对劲，此处被设下了一个聚灵阵。”
——
琉璃灯发出幽幽的白光，四人跟着罗盘的方位向前走，明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萧景泽侧目看她一眼：“明姑娘打算以地为席，露宿山林？”
明盈搓了搓脸胡言乱语：“明燕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我要出来陪她。”
明燕炸毛：“谁要你陪了！”
冯轶也点了点头：“修士同凡人体制不同，明姑娘若是实在困倦，也不必勉强。”
明盈笑眯眯回道：“我不会睡着的，只是先前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心里比较好奇想看看。”
萧景泽轻嗤一声：“明姑娘倒是胆大，有些事凡人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萧世子是惧怕什么？”
“明姑娘又是愧疚什么？”
冯轶左看右看：“你们怎么说什么都能吵起来？”
明盈视线转了过去：“冯公子知道吗？”
冯轶下意识看向萧景泽，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姑娘别问了。”
明燕打断他们：“到了，这就是阵眼。”
冯轶凑上前：“这个石雕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见三人面目严肃，明盈也探出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是四方界碑。”
四方界碑有明盈那么高，上面雕刻着符文，周身的光芒黯淡，草木郁郁葱葱，青苔将它的面目遮住了一半。
明盈从未见过，表情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明燕向她解释：“四方界碑是四方灵脉所在地的标识，若是没有钥匙，平常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现在这样说明四方灵脉已经受损很久了。”
明盈想到什么：“灵脉是你们灵力的来源，会不会也是同心镜的灵力来源。”
萧景泽没什么笑意：“这也说明，同心镜作乱事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冯轶面露费解：“灵脉事关修士修习，什么人会破坏灵脉，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损人不利己的事多了，更何况没有灵根之人便不能吸收天地灵力，世间通过邪门歪道来修习的凡人也不少，若是天下所有灵力都消失的话，总会有一部分人拍手称快。”
明盈决定为凡人正名一下：“虽然你的猜测有道理，但凡人并不是都想修炼成仙的，修士也有修士的责任要做，并非毫无约束。而且既然是毫无灵力的凡人，如何能够破坏四方界碑。”
萧景泽却道：“凡人说自己不想成仙，只是因为自己成不了仙说的安慰之语罢了。”
明盈见他如此看不起凡人，说话也带上了一点脾气：“人间千万年来，凡人有以治世济民为志，有以探索求知为乐，有以创作艺术为永恒，若是修仙之人还抱着这样傲慢的心态，难怪当今只有仙尊一人得道升仙。”
冯轶举手站在中间将两人隔开：“二位先歇停一会，最大的事还未解决呢，此行结束我需前往金氏上报此事。”
萧景泽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明燕看向明盈，神色犹豫：“事关重大，我定要回明氏告知此事，你……”
明盈把目光投向萧景泽：“萧世子定有处理办法吧。”
萧景泽佩服她的厚脸皮，拒绝道：“我也需回兰陵。”
“你把同心镜放入咫尺天涯，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打算回去么？还有沈氏作为四大世家之一，也需要尽快告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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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此事，我前往沈家取天火也需要你的配合。”
两人对视，萧景泽似笑非笑：“明姑娘真是能言善辩，但我也未取得婚书，如此怕是无法与明姑娘同行了。”
明盈认真说道：“我并非胡搅蛮缠，也不是定要萧世子与我同行，只是沈氏也是修仙世家，即便四大世家关系并不亲近，此时也无法完全置之事外，我能力有限，只能劳烦萧世子助我，让我一人便能使用紫霄云车。”
萧景泽望她良久:“我上回便说了，所有法器都需要灵力，即使是镜匣，也是因为我用灵力催动将二者绑定，为何明姑娘总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认为我能制造出一个无需灵力的法器？”
“因为我见过呀！”
明盈说完便将手腕上毫不起眼的木手串摘下，手串由十二颗不同色泽的珠子组成，她犹豫了一会，扯断绳子，从中取出一个放在手心，把剩下的珠子倒到香囊中。
她把手递到萧景泽面前：“你看。”
萧景泽顿了顿，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木珠的表面刻着微小的符文，蕴含的灵气很微弱，若是再使用一次便会变成普通的装饰品。
明盈的视线一直盯着它，萧景泽没有催动灵力，手指点了点符文，它便浮空化为一只蝴蝶，尾巴拖着细小的光点，绕着四人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光流，如同织线在林间穿梭。
明盈神色怀念：“它就不需要灵力，我小时候很喜欢玩。”
冯轶没见过这样的法器，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何人所作？”
明燕上次见到还是在十年前，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明盈还没玩腻。或者说，那点灵力她小时候就舍不得玩：“……这是她在祭祀游神时收到的。”
也不知道是谁人送的礼物，散落在花车上，还是明盈结束后一颗一颗捡起来才发现它的特殊之处。
冯轶啊了一声：“这类法器倒是新奇，萧兄，你先前见过么？”
萧景泽神色不明地看着蝴蝶消耗完最后一丝灵力，变为一颗普通的木珠掉落下来：“没见过。”
明盈蹦过来伸手将它接过，又收到香囊中：“这就是凡人也可以使用的法器。”
萧景泽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法器，顶多是个小孩玩具。”
“萧世子的意思是，这样的法器你也能做，只是觉得它像个小孩玩具所以不愿意做么？”
“是。”
“那紫霄云车是你做的，自然不是小孩玩具，萧世子能否改一改呢？你既然是器宗天才，想来也不逊于这幅手串的制作者。”
——
明燕和冯轶昨日便离开了，明盈草草地梳了个头发，提着裙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眼睛还是半眯着的。
她有些犯困，煎药的动作都慢吞吞的，出来看见萧景泽坐在桌前刻着什么，明盈揉揉眼睛凑上前问道：“萧世子是在改良紫霄云车么？”
萧景泽瞥了她一眼，将木盒子推到对面：“可以了。”
明盈笑眯眯地夸奖他：“萧世子真是才华横溢，善良热心。”
萧景泽冷冷一笑：“明姑娘的目的达成了，想必现在就可以前往沈氏了吧。”
明盈捧着盒子：“要是灵力用完了，它也会变成普通的物件么。”
它要是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突然掉落，那未免也死得太冤了些。
“不会。”
明盈歪了歪脑袋：“为何？”
萧景泽扯了扯嘴角：“因为本世子善良热心，才华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