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夜阑人静，明燕提着灯笼在前方走着，明盈的头发已经重新梳过，环佩微鸣，珠摇翠动，和萧景泽腰上晃动的金环倒是曲乐和谐。
两人跨过庙门，冯轶和明燕对视，明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明盈牵着红绸，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心里倒不太紧张，还冲着萧景泽笑了一下，萧景泽嘴角微勾，眼神却十分淡漠。
冯轶正了正头上的礼冠，清了清嗓子唱道：“一拜天地——”
明燕把手放到剑柄上，绷紧神经。
寒风传林，叶影攒动，同心镜并没有出现。
萧景泽眉毛微动，明盈戳了戳他，声音很轻：“你还没有行礼。”
萧景泽瞥了她一眼，微微俯身，行完礼后两人转向仙尊神像。
冯轶同萧景泽比划口型：“还——继——续——吗？”
难不成同心镜如此有灵性，竟然还能看出他们是假的。
萧景泽语调平静：“继续。”
冯轶继续当一个称职的礼生：“二拜高堂——”
柳州人为仙尊神像镀上了一层金身，明盈望着她，神像慈眉善目，想来也不会计较她儿时做的那些冒犯事，便认真地拜了拜。
两人的动作毫不同步，明燕嫌弃地撇了撇嘴，眼神在庙内扫视一圈，同心镜还未出现。
冯轶心中忐忑，那是因为同心镜畏惧仙尊神像，不敢来此处作乱？
见几人都没说话，他吸了口气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明盈转过身，两人对视了一眼，烛光昏暗，这个距离萧景泽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围了一圈淡淡的光。
明盈只觉得他的眼神奇怪，动作顿了一下，还是俯身拜了拜，萧景泽也恰好在此时动了，两人的额头磕在一起，明盈捂着脑袋起身，还未说话，青砖水波浮现，同心镜猛然于庙内正中升空，镜面照向两人：“吾名同心镜。”
来了！
两人目光投向中心，明燕瞬间拨剑而出，剑光疾若流星，蕴含千钧之势，就在剑气即将触及铜镜的刹那，镜面突然波纹荡漾，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碧色剑气自镜中反射而出，直取明燕左肩！
她心头一凛，身形急旋后撤，提剑挡去，脸色难看。
冯轶在一旁捏着符呆了呆，他一个符修身手本就不好，这同心镜怎么还有这功能，这要怎么打？
明燕目光微沉，同心镜不再反击，如同一个好脾气的老者：“三言辨真假。”
明盈握着戒指，注视着镜中向自己缓缓靠近的身影。
同心镜立于两人面前：“所爱者何人？”
这个问题明盈昨日冥思苦想了一番，但她要说的人太多，也不知同心镜能不能接受她不太具体的回答：“明氏众人，云川百姓，万物苍生。”
萧景泽的回答也十分宽泛：“至亲之人。”
明盈好奇地瞅他一眼，不是说他和萧家关系不好么。
萧景泽注意到她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消失，不知在思索什么。
明盈收回目光，同心镜绕着两人旋转了一圈：“所愧者何事？”
萧景泽轻嗤一声：“无所愧。”
明盈佩服地望向他，她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只是……
她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愧怍之事，难尽于辞。”
同心镜周身亮了亮，不疾不徐地绕着两位新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所惧者何物？”
明盈果断回道：“无所惧。”
萧景泽抬起眼帘，同样回道：“无所惧。”
同心镜动作一停，镜光大盛，带着凶戾的气势直扑萧景泽面门！
萧景泽张开手掌催动法器，镜匣于手中显现，同心镜撞上后便被盒内符文短暂压制，明盈反应很快，欺身而上，戒指化为另一半镜盒，迎着金光将正剧烈震颤的盒口盖上，盒身两边纹路呼应连结形成封印符文，同心镜在盒中左冲右撞，发出尖利嘶鸣。
明盈皱了皱脸，头向后离得远了些，冯轶跳过来将符纸往镜匣上一贴，见其还在晃动，又多贴了几张，将盒身缠得严严实实。
明燕走了过来，盯着正在发疯的同心镜，用剑柄将它狠狠钉在地上。
同心镜终于偃旗息鼓，冯轶目瞪口呆，将它从地上捡起来，它现在温顺得就像一个普通的镜匣。
“那这个灵器怎么处理？”
萧景泽将金环抛了一下，金环化作咫尺天涯，他伸手接住罗盘，随意回道：“送到仙尊老人家那让她处理吧。”
明盈揉揉耳朵，好奇地靠过来：“你能直接把它送到仙尊那里吗？”
她听说若想进入仙尊的璇玑殿，凡人和普通修士连路都找不到，要是能直接将东西寄送过去，那也太方便了吧！
萧景泽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另一个罗盘在当朝国师那里，用的昆山雷击木在璇玑殿。”
简而言之，没门。
明盈摸了摸鼻子，遗憾离场。
镜匣消失在众人眼中，萧景泽掷出万象归墟，虚空中裂出一道门扉。
明盈探出头：“这个门能保持多久啊？我有问题想问下陈小姐。”
“半刻钟。”
明盈跳了出来，急急忙忙跑进去：“我很快出来！”
万象归墟由星辰构成，黑雾中包含了未知的情绪与怨念，明盈走进去便感受到一阵生无可念的虚无，她定了定神，除了自己没看到旁人。
陈小姐呢？
明盈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跑来跑去，心想萧景泽不会给她送错位置了吧。
陈梨抱膝坐着，黑雾将红色的嫁衣掩盖，她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迟疑地站起身来。
她走出黑雾，明盈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红色的身影，挥了挥手向她奔过去。
她们在虚空黑雾中相遇，像是天边交叠的霞光，明盈笑了笑，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篱。”
——
阿篱不知父母，不知名姓，在新州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乞丐。当她饿晕在鸡圈里，好心的夫妇给了她一个饼和一碗汤，她狼吞虎咽，指着靠着的篱笆问道：“这是什么？”
从此以后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还专门问了街口给人写信的老秀才，老秀才说这名字取得合适，身如藩篱，不避寒暑，风摧则倾，残枝绕覆。
新洲水灾，云川明氏的修士前来救灾，阿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起来，洪水退去后他们也没走，坐在地上聊天，说他们赶不上上元祭祀游神，今年无法向神女许愿了。
阿篱睡过好几座仙尊庙，每次都会上供一点点食物，可惜到现在她还是个小乞丐，如果是这群修士都信仰的神女，是不是许愿会更灵一点？
于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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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向神女许愿很灵吗？”
一位少年修士笑了笑：“神女会实现每一个愿望，去年我许愿让父母同意我外出历练，今年我就站在这里了。”
阿篱十分心动，她将珍藏多年的石头带上，向神女请求一个愿望。
当她历经跋涉来到云川地界，明月高悬，街道亮如白昼，祭祀游神已经结束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捧着石头不知所措，向一位和她一样衣衫褴褛的老伯询问：“神女许愿结束了吗？”
老伯神采奕奕，乐呵呵地回道：“结束啦，结束啦，明日就能吃上饭了！”
阿篱鼻头一酸，她这么努力地赶路，双脚磨破了好几双草鞋也没有走错，就差一点点就能实现愿望了。
她羡慕地看着老伯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有一年呢，那些修士说，祭祀游神每年都有的。
可是她肚子好饿。
阿篱走在街上，在一家亮着灯的门外把自己蜷缩起来，脑袋昏昏沉沉。
屋内有两个人在说话。
“明姑娘，你这样是救不完的。”
一道稚气又坚定的声音回道：“我是神女，我能救完。”
另一个声音摇头叹息，两人不欢而散，明盈推开门，望见了半睁着眼的阿篱。
阿篱眼睛快睁不开了，视线中只看见一个女孩瞪大了眼睛，头上挂满了好多亮晶晶的簪子，宽大的衣服也亮晶晶的，飘带飞在空中，身形纤弱，肤色白皙，眉间一点朱砂，好看得像天上的神仙。
明盈扶住她，转过头喊道：“明姨，明姨！”
第二日阿篱从床上醒来，吃了她这辈子最好吃的饭，见到了人间最好看的姑娘。
她捧着碗呆呆地问道：“你是神女吗？”
明盈点了点头。
阿篱从衣袖里掏出石头放到她面前，神色紧张：“神女，我……我可以向您许一个愿望吗？”
明盈开心地接过石头：“没问题，你有什么愿望？”
阿篱想了很久，她有好几个愿望，不知道要先许哪一个。
明盈向她提议：“你可以一起说，愿望可以一点一点实现。”
阿篱眼睛亮了亮：“我……我想要每天都能吃饱饭，穿好看的衣裳，不会被狗追，不会被别人打骂。”
明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可以呀，还有别的愿望吗？”
别的愿望？
阿篱抿了抿嘴巴，决定再许个大的：“我要像金氏小姐那样，有一间自己的铺子，身后跟着好多人，还要有一位如意郎君，每天都听我的话。”
明盈笑了起来：“我都记住啦，但是想实现愿望，你要先在明善坊做帮工，周老先生还缺一位账房。”
阿篱挠了挠头：“可是我不会做账房。”
明盈眨了眨眼睛：“没关系，你以后就会的，这是神女的预言。”
多年后的阿篱拉着神女的手，又哭又笑：“神女，神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明盈睫毛颤了颤，笑眯眯地回道：“你还是叫我明姑娘吧。”
她看向陈梨的脸：“我并没有帮上什么，还有你现在……”
陈梨苦笑道：“明姑娘也知道，我不可能是原先的苏州陈家大小姐。”
她闭上眼睛：“真正的陈家大小姐在陈家祖坟，同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