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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寒渊与微光

作者:周末慢生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皇帝寝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重药味和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沉寂。


    龙榻之上,卫烬闭目躺着,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潮红褪去后的苍白,唇瓣干裂起皮。他呼吸略显粗重,每一次胸口的起伏似乎都耗费着气力。


    殿外传来极轻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王瑾压低嗓音的劝阻:“…小主子们,陛下刚睡下,身子不适,不宜打扰…”


    “王公公,我们就看一眼,放下东西就走。”是沈骁沉稳的声音。


    “爹爹…”小蛮牛带着哭腔的嘟囔紧随其后。


    卫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并未睁眼,但紧绷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几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以沈骁为首,孩子们鱼贯而入,个个脸上都带着担忧和拘谨。他们放轻脚步,围拢到龙榻边。


    素素眼睛红肿,显然已哭过许久。她将一个小小的、绣着安神花草的软枕轻轻放在父亲枕边,声音细若蚊蚋:“…女儿新做的,里面放了晒干的茉莉和萱草,听说…能安神…”


    沈泓和穗禾捧来一个精巧的柳条小篮,里面装着几个圆润饱满、色泽金黄的瓜果,还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爹,这是试验田里最新一茬结的金瓜,最甜的几个…我们给您带来了…”穗禾小声说着,眼圈也红红的。


    小石头则默默地将一卷写满密密麻麻算式的宣纸放在床头小几上,最上面一行写着《益气补身汤药剂量与热力学散失速率推演最优解》,他用一种极其学术的方式表达着关心。


    沈骁上前一步,甲胄未卸,风尘仆仆。


    他抱拳,行的却是家礼,声音低沉:“父皇,您好生休养。京郊大营一切安好,勿念。”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父亲苍白的面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最后是小蛮牛。


    他端着一个沉甸甸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陶罐,费力地放到床边脚踏上。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爹爹…这是…这是星哥儿和辰哥儿从东南托驿站加急送回来的…说是叫什么…干贝?还有海带…信上说海边人病了都喝这个汤,最是滋补…”


    他掀开陶罐盖子,一股浓郁鲜香的热气瞬间逸出,冲淡了殿内沉闷的药味。“我…我按他们信上说的法子,熬了好几个时辰…爹爹,您喝一点吧?就一点…”


    小胖脸上满是期待和恳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卫烬终于缓缓睁开眼。


    目光逐一扫过床前的孩子们,扫过那安神枕、金瓜、算纸、以及那罐热气腾腾、饱含着远在千里之外另外两个孩子心意的海产汤。一股酸涩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他冰冷滞涩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悸痛。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最终只极轻地吐出两个字:“…有心了。”


    声音沙哑得厉害。


    孩子们听到他开口,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小蛮牛更是迫不及待地拿起小碗,就要去舀那汤:“爹爹!我给您盛!”


    “放着吧。”


    卫烬却闭上了眼,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一切的僵硬,“朕…暂且没胃口。”


    小蛮牛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嘴角耷拉下来,眼看金豆子又要掉下来。


    沈骁伸手,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碗放下,对他摇了摇头。


    孩子们眼中的光亮也渐渐熄灭,担忧和无措重新浮现。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沈骁带头,行了个礼,低声道:“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等告退。”


    孩子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殿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那罐海产汤的热气,兀自不甘心地袅袅升腾,散发着与这冰冷宫殿格格不入的、来自远海的咸鲜气息。


    卫烬孤零零地躺在榻上,听着门外孩子们远去的、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胸腔里那股酸胀的暖意与冰冷的孤寂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侧过头,将脸埋入软枕,素素缝制的安神花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却丝毫无法安抚他翻腾的情绪。


    王瑾端着药碗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陛下将头深埋枕间、仿佛连那点鲜汤的热气都无法承受的背影。他心下酸楚,再次低声劝道:“陛下,您就进一点药吧…太医说了…”


    “撤下。”卫烬的声音从枕间闷闷传来,比之前更加冷硬,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固执。


    王瑾的手一颤,碗沿磕碰托盘,发出细微却惊心的脆响。他不敢再劝,佝偻着背,正要无声退下,殿门外却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骚动。隐约能听见是女子清冷平稳的声线,在与守门侍卫低语。


    是皇后的声音。


    王瑾下意识看向龙榻。榻上的人呼吸似乎滞了一瞬,随即更加用力地闭上了眼,仿佛要将所有光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连那瘦削的下颌线都绷得更紧,透出一股决绝的抗拒。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殿门的方向,只留给外界一个沉默而僵硬的脊背。


    王瑾心下黯然,无声叹了口气,端着那碗渐渐凉透的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殿外,凌战一袭素净宫装,静立廊下。


    阳光勾勒出她清绝的侧脸,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她看着王瑾手中未曾动过的药碗,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息。


    “陛下仍不肯用药?”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确认一个既定事实。


    王瑾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为难:“娘娘…陛下他…身子虚弱,心情郁结,实在是…”


    凌战的视线越过王瑾,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穿透雕花门板,看到里面那个用沉默筑起高墙的男人。她静立片刻,终是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去,裙裾拂过冰凉的地面,没有一丝声响,径直向着钦天监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却无端让王瑾觉得,比这深秋的风更萧瑟几分。


    午后,卫烬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胸口窒闷,头痛欲裂。


    恍惚中,似乎又听到殿门轻响,以及王瑾压低的、带着些许惊讶的禀报:“陛下…玄尘子监正求见,说是…夜观天象,有要事需面陈陛下…”


    卫烬蹙眉,想说不见,却咳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空寂的殿内回荡,反而替他做了决定。


    玄尘子依旧是那身半旧道袍,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拂尘一摆,带来一丝室外清冷的气息。他走到榻前,也不行礼,只细细端详卫烬面色,便摇头啧了一声:“好重的郁气,寒热交攻,心火煎灼。陛下,您这是要把自个儿熬干啊。”


    卫烬懒得与他虚应,闭着眼,声音沙哑破碎。


    “有话就说…咳…若还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星象…就滚出去…”


    玄尘子也不恼,自顾自在榻边绣墩上坐了,拂尘搭在臂弯,慢悠悠道:“星象虽虚,却映照人间实事。贫道今日来,一是看陛下死不了否,二嘛…确是看到了些有意思的‘星芒’。”


    他稍稍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京郊皇庄,近日有‘地芒’星亮,主稼穑丰饶。听说娘娘带着二殿下和穗禾公主,鼓捣出的新粮种,成了。耐旱抗瘠,尤适荒地,产量惊人。更妙的是,垄间还能见缝插针,兼种棉花。”


    卫烬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仍未睁开。


    玄尘子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娘娘已拟了条陈,奏请推行‘荒地新策’。清查无主荒田,按丁分发给无地流民、贫苦之家。免赋三年,只令其植新种、播棉籽。严禁兼并转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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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叹服,“陛下,此策不侵世家寸土,却能活民百万,令天下饥寒渐消却不起兵戈。此乃不世之功业,民心所向,即天命所归。陛下纵有千般心结,于此国本大事,万不可因意气而搁置,寒了黎民之心,也…辜负了那默默织就此千秋锦缎之人。”


    榻上的人呼吸似乎沉了几分,搭在锦被外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玄尘子知道这话起了作用,话锋却悄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这第二件‘星芒’嘛…倒是近在宫闱。今日秀女初选,太皇太后与太后亲临。其中一人,破格直入复选,颇得太皇太后青眼,已留名用了。”


    卫烬终于睁开眼,因高烧而布着血丝的眸子锐利地看向玄尘子,带着询问和不耐。


    玄尘子缓缓吐出那个名字:“苏婉。”


    卫烬瞳孔骤然一缩!苏婉?!


    那个与凌战情同姐妹、教导素素刺绣算账、曾言志在山水的苏婉?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惊愕而更加嘶哑:“她…为何?”


    玄尘子摊手:“缘由不明。只听说是太后娘家一位夫人举荐,太皇太后见了,喜其性情才学,便留下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此事…坤宁宫那边,似乎也是方才得知,震动不小。”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少女带着哭音的、被阻拦的哀求:“…让我见父皇!王公公!求您了!让我见见父皇!师傅她…她怎么会…”


    是素素的声音。充满了惊惶、难以置信和恐惧。


    卫烬的心猛地一沉。连素素都如此失态……那凌战……


    他几乎能想象到凌战此刻的神情。


    苏婉于她,是宫墙内外罕有的、带着外界清新气息的温暖旧影,是近乎亲人般的存在。


    此举,无异于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背弃,远比任何朝堂算计更令人心寒。


    然而,出乎玄尘子的预料,卫烬在最初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为凌战而生的揪心之后,眼底翻涌的波澜竟慢慢沉淀下去,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反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轻得仿佛自语:


    “她…终于也忍不住,要走进这盘棋局了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玄尘子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帝王。


    此时的卫烬,脸上病容依旧,但那双眼睛里,属于沈厌的受伤与颓唐被强行压下,属于帝王的冷静与多疑重新占据了上风。


    玄尘子不再多言,起身打了个稽首。


    “贫道言尽于此。陛下,药石能医身,心结还需自解。贫道告退。”


    殿内重归寂静。


    卫烬缓缓吸了一口气,胸口窒闷依旧,高烧带来的眩晕仍未散去,但某种沉郁的死气似乎被打破了。玄尘子带来的两个消息,像冰与火,交替灼烤着他。


    一方是凌战在宫外为他铺就的煌煌王道、千秋功业,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与正确,却让他心口酸涩胀痛。


    另一方是苏婉突兀入宫带来的、充满未知的惊涛骇浪,却让他意外地清醒甚至警惕。


    “王瑾。”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王瑾应声悄入。


    “药。”卫烬闭上眼,简短下令。


    王瑾一愣,随即大喜:“是!是!老奴这就去温来!”


    “先把汤递给朕。”


    “是!是!”


    殿外,素素的哭声渐渐远去,想必是被宫人劝离。


    卫烬独自躺在龙榻上,窗外天光渐暗。


    寒热依旧交攻着他的身体。


    可这病,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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