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她又坐在这里了……
艾希莉握着手里的自动铅笔，又看向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
笔记本往前翻，那些混乱的线条现在她自己也已经看不懂是什么，最后一页能够辨认的文字写着“我好像回来了，我没回来”。
这是她还记得的东西，她疯了以后住进精神病院，她原先挣来的钱大都拿去赔违约金，出院后她的父母就又带她回到那个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
这时候她的房间里其实没有多少东西……
果然是没有的，他们会害怕她在某一天死在家里，用尖锐的笔尖刺向脖子，用刮刀划开手腕，抑或者生吞下一袋颜料或者一块橡皮。
而他们更怕的是，她做了这些，却没有死成。
就像那只仓鼠一样，她和那只笼子里的仓鼠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也没办法把她丢在外面的垃圾桶里。
艾希莉知道她不应该继续沉溺在这里，外面的火越来越大了，她得逃出去，她现在不是无处可去。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那支笔。
艾希莉拽了一下门把手，外面的锁链哐当一声。
门锁着，出不去。
也很正常，毕竟这是她的“梦”，她并不是真的回到了那一天。
但这也同样不妙，她得想办法把这扇门打开，她的屋子里可没有窗户。
“我总不能画一扇门出去……或者我念个芝麻开门？”
“总不是能FBI，Open the door。”
艾希莉被自己逗笑了，她啪啪掌自己的嘴，这张该死的嘴怎么到现在都不肯消停。
“也不是不行。”
英语，带一点点英式口音。
艾希莉瞪大了眼睛，立刻扯着把手扒在门缝边缘，不可思议地盯着同样在门缝边缘的男人。
他站在这个屋子里就像把巨人塞进矮人国一样局促，屈膝低头，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艾希莉的脸。
艾希莉一愣神，低头就发现自己刚才还瘦的皮包骨的手这会儿变得小巧圆润，葱白段一样水灵，指甲的边缘也没有啃得凹凸不平。
她又变回那个四岁的小女孩艾希莉了。
“布鲁斯？”她迟疑地问，“是你吗？”
“是我。”
蝙蝠侠现在西装革履，他推测这里只会呈现“艾希莉眼中的世界”，所以他一踏进火焰中心就变成了“布鲁斯”。
不过这样就意味着他现在可没有蝙蝠装备能够使用。
“布鲁斯，你得找到钥匙。”艾希莉的眼睛这会儿格外明亮有神，“肯定会在这个屋子里，这里是我的梦。”
“为什么不试试喊一声芝麻开门？”布鲁斯正色道，“你都说了是你的梦，说不定一声咒语……”
布鲁斯并不承认他现在的馊主意是因为蝙蝠侠遭遇了什么。
艾希莉：“……”
艾希莉战术后仰。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吗？！她原来也有今天？！
布鲁斯：“来，艾希莉，快对门使用你的魔法吧。”
艾希莉：“？？？”
布鲁斯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艾希莉用眼神谴责了一下布鲁斯，然后纠结地喊了一声：“……芝麻开门……”
无事发生。
艾希莉捂脸，歇斯底里：“我就说怎么可能……”
咔嚓。
门开了。
艾希莉：“……？？？”
她来回翻她的门。
“开了？真的开了？！怎么可能？！”
布鲁斯悄悄收起手中的钥匙，一脸的严肃：“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艾希莉瞳孔地震。
“难道我真是魔法少女！”
布鲁斯忍笑：“说不定呢。”
就像每一个关卡都逼近最终boss一样，火势开始猛涨，艾希莉被突然覆盖整个屋子的火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布鲁斯抬眼扫了一眼关着艾希莉的卧室，眉宇间染上重重阴霾。
他在打开锁之前就已经查探过其他的房间，这个房子是由艾希莉的记忆碎片拼凑的，而他能够打开的只有厨房，画室，还有一个显然不属于艾希莉的卧室。
厨房只有灶台上放着一个往外喷火的烤箱，烤箱正中放着一个碎裂的瓷盘。
画室却大而空旷，玻璃外爬满了黑漆漆的手影，画室正中放着空白的画布，还有一张椅子，犹如舞台剧独角戏一般，一束强光垂直落在椅子上。
那个卧室又陡然狭小，摆着破烂的床，床榻上放着一个仓鼠笼子，食槽里只剩下一块腐烂的橙子，笼子里的两只仓鼠快要饿死了，他们背对着背一动不动。
布鲁斯知道，只要其中一只饿死，另一只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食肉啖血。
但这三个房间都没有钥匙，钥匙一直握在布鲁斯的手心里。
“这里要塌了。”
布鲁斯脱下西服，罩在艾希莉身上，蹲下身，与艾希莉对视。
艾希莉意识到布鲁斯似乎并没有逃走的打算。
“我们不逃出去吗，布鲁斯。”
布鲁斯摇头。
“这里没有出口，艾希。”
火势越来越大，灼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后背，他身后的所有都在扭曲和坍塌，细长的鬼影在火焰背后虚浮、拉长，一道道铁栏杆凭空拔地而起，把整个房间困在笼中。
一门之隔，门内一片死寂，门外火焰滔天。
布鲁斯站在门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艾希莉。
“我们都无处可逃。”
190.
“布鲁斯，你知道蝙蝠侠吗？”
那是艾希莉还没有失明的时候，她突然说起那个在网上沸沸扬扬的都市怪谈。
“为什么提到那个？你很感兴趣吗？”
布鲁斯放下手中的晨报，看向艾希莉。
“啊，不是，就是想到一件事。”艾希莉说，“他们说蝙蝠侠是‘土特产’……”
“……”
好吧，最开始的确会有一些媒体这样说——艾希莉总不会是要搞点什么蝙蝠侠文创回来吧。
布鲁斯想起弗里德里希近期寄给艾希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地方文创。
“你说，如果蝙蝠侠一直在哥谭范围内打击犯罪……”
“他像不像被关在哥谭里一样？”
艾希莉的话让布鲁斯愣住了。
“如果他的目标是哥谭犯罪0，那就是无期徒刑了。”艾希莉歪头，“想象哥谭是一个大笼子，然后里面关了一只大蝙蝠？”
艾希莉忍不住笑了笑：“好地狱的笑话。”
……
191.
艾希莉也好，布鲁斯也好。
他们痛苦的根源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笼中，这个笼子叫作“人间”。
这个笼子本身就是他们的全部。
所以他们无处可逃。
192.
艾希莉觉得布鲁斯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好像背负了什么，一直不愿意展露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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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此刻露出冰山一角。
艾希莉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布鲁斯的脸。
她明白了什么。
艾希莉说：“……我就是出口，布鲁斯。”
“我想留住你，所以这个房间是用来困住你的。”
她问。
“你会永远爱我吗，布鲁斯。”
193.
最早，她的父母是爱她的。
她知道她的父母是爱她的。
怎么会有父母不爱他们的孩子呢？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他们困囿在他们陈旧的认知里，困囿在贫苦的生活里，困囿在柴米油盐之间，他们表达爱的方式就是——
“你要好好读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才不用跟爸妈一样吃这么多苦。”
她说她想吃橙子。
他们给她买来了。
“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吗……”
她习惯了这样的抱怨，但依然无所适从，这个橙子好像是什么价值千金无法估值的东西，她舍不得吃，放在房间里。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和同学炫耀：“我爸妈给我买了一个橙子。”
“一个橙子而已。”
“那是个很香甜很好看，特别橙子的橙子！”
“那又怎么样，一个橙子而已。”
他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橙子就能让她高兴成那样。
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有全世界最好的橙子。
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来时就发现她的橙子坏掉了。
她被打得很可怜，他们说她浪费粮食。
她有一个橙子。
后来她的橙子坏掉了。
194.
这人间即地狱。
人无路可逃，但总有一处可以歇息片刻。
她原来有，后来父母的无知与浅薄把她推向了火海。
她不恨她的父母，她不恨他们，因为造就他们的从不是他们自身。
但她无法爱他们，就像他们无法撇开自身来爱她一样。
他们需要生活，需要钱，需要体面。
艾希莉最恨的就是理解这一切并选择妥协的自己。
人间的恶意刺痛她，内心的火烧灼她，她再无安身之处。
她的痛苦无从宣泄，只能日复一日地鞭笞自己，直到最后选择自我毁灭。
这是艾希莉这个人格潜藏最深的暗面，这个小小的房子里装着她所有的痛苦，但最可笑的是这一切早已付之一炬。
她战胜痛苦了吗？
没有，这些恐惧如附骨之疽般纠缠着她。
可她偏偏获得了新生。
艾希莉得到了“爱”，那具被困在暗室的枯骨长出了血肉，她的心脏因“爱”而跳动。
但这“爱”来得太轻易了，实在是太轻易了。
就像是临死前做了一场大梦，充满了虚浮的幸福感。
而这不可言说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痂下的暗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随着时间腐烂流脓。
在这场无法遮掩的梦里，太阳照到了她无法愈合的伤口。
恰好她又抓到了她的良药。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艾希莉”的父亲“布鲁斯·韦恩”。
我知道怎么留住你，我太了解你了。
你绝不会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所以我把你关到日复一日折磨我的小房子里。
我要留住你，用我的痛苦。
——在我毁灭我自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