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雨裹着寒意渗进骨头缝,马天宇握着医院缴费单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
缴费窗口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眶发酸,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像张血盆大口,要将他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吞噬殆尽。
母亲高秋花的诊断书上,"急性胰腺炎"几个字被汗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小伙子,后面排队!"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马天宇踉跄着退到角落,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宋宁发来的消息:"刚把叔叔安顿好,在病房等你。"
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强撑着坐起来说"别耽误工作",而此刻她正躺在重症监护室,身上插满管子。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宋宁正在给父亲马镇削苹果,刀刃在果皮上旋出细长的螺旋。
马镇坐在陪护椅上,头发乱得像团枯草,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
"小宇,医生说......"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宋宁连忙递上温水,转头对马天宇说:"手术费我先垫上了,你别担心。"
她的手背上还留着输液贴的痕迹——昨天她发着烧还坚持帮母亲办理住院手续。
马天宇喉咙发紧,瞥见床头柜上整整齐齐码着母亲的换洗衣物,连牙膏牙刷都细心地套着防尘袋。
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得可怕,马天宇蹲在消防栓旁抽烟。
烟头明明灭灭间,记忆突然翻涌:父亲在派出所外低头给警察递烟,母亲在墙角抹眼泪,而他戴着手铐,隔着铁窗看他们的背影越变越小。
现在轮到他站在命运的悬崖边,听着监护仪规律的声响,数着每一秒可能失去母亲的恐惧。
手机屏幕亮起,是汽修厂老板的消息:"三天没上班了,岗位不能一直空着。"
马天宇狠狠掐灭烟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宋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递来杯温热的姜茶。
"我和老板说了,你明天先去厂里把重要的活干完,这边有我守着。"
凌晨三点,马天宇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打盹,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宋宁从护士站跑来,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阿姨血压突然下降!"
他冲进病房时,只见母亲面色惨白如纸,护士们推着抢救车鱼贯而入。
马镇抓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救救你妈......"
漫长的抢救时间里,宋宁始终握着他冰凉的手。
她的掌心沁着薄汗,却像锚一样将他漂浮在恐惧中的灵魂固定住。
当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时,马天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听见宋宁轻声对护士说:"麻烦再开些止吐药,叔叔刚才吐了三次......"
接下来的日子像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
马天宇白天在汽修厂拼命干活,油污混着汗水流进伤口;傍晚带着饭菜赶回医院,途中还要绕道给母亲买进口特效药。
宋宁值完白班又主动值夜班,在护士站支起折叠床,随时观察高秋花的情况。
有次马天宇凌晨两点赶到医院,看见她趴在病床边打盹,头发散落在母亲的被子上。
"宋宁,别撑着了。"他想叫醒她,却发现她手里还攥着记录用药时间的便签本。
住院第七天,马镇突然在病房晕倒。
血压计显示高压飙升到180,宋宁一边联系医生,一边熟练地解开老人领口的纽扣。
"叔叔这是焦虑过度,必须住院观察。"
她擦掉额角的汗,"你去办手续,我守着阿姨。"
马天宇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缴费单——那是他今早愁眉苦脸时,她悄悄抽走的。
深夜的走廊,马天宇终于在楼梯间堵住宋宁。
她正在啃着饼干,看见他的瞬间慌忙藏到身后。"为什么?"他声音发颤,"你图什么?我这种人......"
"因为你值得。"
宋宁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你总说自己满身黑暗,可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个善良的人。"
马天宇的喉咙像被塞进团棉花。
记忆里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原来在别人眼中还有这样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入狱前最后一次见面,宋宁红着眼眶塞给他的信封里,除了钱还有张字条:"等你出来,我们重新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宋宁像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她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帮马天宇照顾双亲,抽空还要去菜市场买新鲜食材炖汤。
有次马天宇撞见她在护士站吃泡面,面前摊着给母亲制定的饮食计划表。
"医生说阿姨要低脂饮食,我研究了好久菜谱。"她笑着说,发梢还沾着熬粥时溅起的米粒。
当高秋花终于能下床走动时,宋宁却因过度劳累发起高烧。
马天宇守在她的病床前,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落下。
她在半昏迷中呓语:"别担心......明天给阿姨做南瓜粥......"他握住她滚烫的手,泪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深秋的清晨,马天宇推着母亲在医院花园散步。
高秋花望着远处给父亲买早餐的宋宁,眼眶泛红:"小宇,这么好的姑娘......"她的声音哽咽。
"别再错过了。"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在宋宁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抱着热豆浆小跑过来,马尾辫在风中扬起欢快的弧度。
马天宇迎上去接过早餐,触到她指尖的凉意。
远处的钟楼敲响八点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他望着宋宁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觉得,或许命运在夺走许多东西后,也悄悄埋下了温暖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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