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空气里带着清冽的寒意。
马镇踩着晨露从菜市场回来时,高秋花正坐在窗边翻晒被褥。
阳光透过洗得发白的纱帘,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他轻手轻脚放下菜篮,怕惊了这难得的安宁。
“买了豆腐脑,放了点你爱吃的香菜。”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妻子手腕的淤青上——那是住院时输液留下的。
高秋花放下手中的竹竿,咳嗽了两声:“老胳膊老腿的,折腾不动了。”
她的声音比病前轻了许多,像被秋风吹散的棉絮。
餐桌旁,马镇给妻子盛粥的手微微发颤。
青瓷碗沿的缺口是那年马镇醉酒摔破的。
“还记得不?”
他突然开口,“那年你追着骂我,周围都是看热闹的邻居。”
高秋花舀粥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牵起浅淡的笑意:“还不是你自己,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嘴里面都是别的女人的好。”
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
“那时总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现在想想,能平平安安活到这岁数,就该谢天谢地。”
午后的阳光暖得让人发困。
马镇坐在小马扎上,给妻子削苹果,刀刃在果皮上旋出均匀的弧度。
“前儿个宋丫头来看你,带的那罐蜂蜜不错。”他状似无意地说。
“那姑娘心细,给你熬的梨汤里还放了川贝。”
高秋花没接话,手指轻轻摩挲着被子上的补丁。
那是她年轻时绣的并蒂莲,如今褪色得只剩淡淡的轮廓。
“小宇这孩子,命苦。”
她突然叹气,“要是当初我们不逼着他……”
话没说完就被马镇打断:“过去的事,别提了。”
他把苹果递过去,果肉已经氧化成浅褐色。
“都怪我,那时候总觉得林晓那丫头配不上咱儿子,哎!好好的家,就这样被搅乱了。”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旧书页,哗啦啦翻回十年前。
“要是我们当时多帮帮他们就好了。”高秋花的声音发颤。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眼眶泛红,“现在想想,林晓那丫头多好啊。是我们自己打心眼里没有好好对待人家啊,想想咱们造的孽啊。”
马镇别过脸去,假装整理窗台上的药瓶。
他想起林晓第一次上门,手里提着自己做的豆瓣酱,怯生生地喊“叔叔阿姨”。
想起她给马天宇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和得很。
想起天宇天天夜不归宿,她寻求帮忙而自己却把她推出门。
高秋花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双手曾打过她,也曾在寒冬里把她的脚揣进怀里取暖;
曾摔碎过家里的碗碟,也曾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
岁月在掌心刻满沟壑,却也沉淀下化不开的牵绊。
“别说了。”她叹了口气,“人老了,就别总揪着过去不放。”
马镇望着妻子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个跟着他吃了一辈子苦的女人,从来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没去过一次像样的饭馆。
年轻时总觉得她不好看,也懒得带她 门,可如今想带她走走,她的腿连走路面都费劲。
“我也不好看,我也知道你烦我、厌我,我也不知道为啥当初就不放手呢。”
高秋花声音哽咽,也许为自己忙碌而不堪的一生吧。
“明天我去给你买支口红,就像电视里老太太涂的那种,红彤彤的显气色。”马镇忍着难受,开着玩笑。
高秋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秋菊。
“都这把年纪了,还涂那玩意儿。”她嗔怪道,却悄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些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皮肤,此刻竟显得格外柔和。
傍晚,马天宇回来了,正撞见父母坐在院子里。
父亲给母亲剥橘子,母亲给父亲捶背,昏黄的暮色里,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像幅岁月沉淀的水墨画。
晚饭时,高秋花突然说:“等我好利索了,去看看林晓吧。”
她望着马天宇,眼神里满是恳求,“就说声对不起,了了这桩心事。”
马天宇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们就别去打扰了。”
高秋花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各自安好吧!”
夜深了,马镇给高秋花掖好被角。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她安详的睡颜。
他坐在床边,看着妻子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辈子吵过闹过,怨过恨过,到最后才明白,所谓夫妻,不过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把棱角磨平,把怨怼放下,然后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向终点。
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你爱吃的荠菜饺子。”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咱不吵架了,好好过日子。”
高秋花在睡梦中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簌簌飘落,而屋内的灯光,却温暖得像个永不熄灭的春天。
那些错过的、遗憾的、悔恨的过往,终将在岁月的柔光里,化作一声叹息。
只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很多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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