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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往时旧影

作者:大鱼治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九年前,深冬,京郊。


    城郊官道被无垠的白雪覆盖,残破如血的夕阳,沉甸甸压在天际,将天地间渲染成一片肃杀悲壮的橙红。


    十一岁的沈萧,一身火红骑装裹在厚厚银白狐裘里,策马从城外冬猎归来。枣红色的骏马蹄踏积雪,发出规律强劲的“咯吱”声。在她身后,是一众沉默警惕的护卫。


    行至城门,她忽地勒住缰绳,马儿嘶鸣,鼻口喷出一阵浓白气息。沈萧扯转缰绳,目光被道路旁一个单薄的身影吸引。


    那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穿一件辨不出原色的褴褛麻衣,几乎与脏污的雪地融为一体。


    他直挺挺地跪在冻土之上,身侧,是两具早已僵硬,简单用破败草席覆盖的尸体。


    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冻得青紫,可他仿佛没有任何知觉,像尊冰封的石像,头颅深垂,纹丝不动。


    “小姐,”护卫长低声禀道,“是流民。我们出城时便跪在这儿。听守城的老兵说,像是家里人遭了流窜的暴徒侵害,没了,这孩子,无钱安葬,已在这儿跪有一天一夜了。”


    沈萧雪亮的眼睛眨眨,带着一丝好奇与不忍情绪,翻身下马。


    小鹿皮靴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走至少年身前,先是看了看那两具冰冷的尸体,再把目光落在少年头顶。少年无反应,似乎完全不知有人靠近。


    沈萧凝眉,手中马鞭伸出。乌木的鞭柄温润,鞭梢轻垂。她手腕微微上翻,鞭梢带着凉意轻轻挑起少年的下颚。


    被迫抬起的脸,暴露在残阳下,镀上了殷红。那脸消瘦,布满冻疮和污垢,活人微死状。唯那双眼睛,在与沈萧目光相交的刹那,暴露出一丝活人的精光。他嘴唇动了动,却无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沈萧问他,对方像哑巴,还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沈萧又问,“我帮你安葬亲人,你随我回家,可好?”


    数日后,沈萧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个少年叫陆珩。他成了沈府后院众多依附门生中的一员,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进了这个家的角落。


    一日,沈萧在前厅逗五岁的阿弟沈砚玩儿,父亲一脸高兴地走来。沈萧问:“爹爹何事高兴?”


    沈老将军捋须赞道:“我刚去后院考校功课,看见你带回来那小子阿珩,临摹了一篇策论,字迹虽还稚嫩,但已颇有筋骨,力透纸背。他心性坚韧,笔锋藏锐,若勤勉向学,假以时日,或可为一良吏文臣。”


    沈萧笑笑:“爹爹这回是真高兴了。您向来偏爱文臣风骨,总说我们沈家满门尽是舞刀弄棒的莽夫,少了些雅气。”沈将军哈哈大笑。


    不料,那个被沈大将军亲口赞过的“文臣良才”,却异常执拗地请求习武。沈父虽诧异,但也开明,允了他。


    沈萧听闻这消息时正在擦银枪,她头一偏,高束的长发垂落:“倔骨头!爹爹都点他是文臣的料了,偏要去撞南墙?”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最终她放下银枪,径直向后院练武场走去。


    “听说你想习武?”沈萧抱臂靠在兵器架旁,看了一会儿陆珩的苦练,挑衅地抄起一杆练习用的白蜡杆长枪,长枪一划,指向他,“试试?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话音一落,她收枪足点,横枪一扫,直直划向陆珩腰间。


    陆珩瞳孔骤缩,急急后退,沈萧紧追,凌空身子一翻,长枪下劈直击他脑门。


    陆珩举起手中的武器慌乱格挡,沈萧手腕却陡然一翻,下劈枪式改为横扫,迅疾如风,陆珩完全没反应过来,等站立平稳,沈萧的长枪已经横在他咽喉。


    陆珩低眉看看不知何时来至脖颈的长枪,喉结滚动。


    沈萧没就此放过他,她浅浅将长枪平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他下盘。


    陆珩吃痛,倒在地上。沈萧满意收枪,嘴角弯出笑意,红绫高束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根基不稳,力气不足,反应也慢。”她清脆干净的声音在武场回荡,“我爹爹说得对,你不适合武官!还是好好读书吧。”说完,她长臂一伸,将手中的长枪准确无误地掷回武器架上原来的位置。


    -


    沈萧低眉微微一笑,手抚过《地藏经》书页上陆恒渊书写的笔迹,低语:“看吧。你果然当文臣,当得位及权臣!”


    “娘娘!娘娘?”


    沈萧闻声,合书抬眸,是云岫在殿门外呼叫。


    “进来。”沈萧将《地藏经》压入桌案边一众佛经中。殿门推开,秦嬷嬷先于云岫跨了进来。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秦嬷嬷屈身行礼,“扰了娘娘清修,老奴该死。只是太后娘娘那边刚传下要紧的懿旨,老奴不敢耽搁,特来禀报。”


    沈萧:“何事?”


    “回娘娘,太后娘娘体恤臣工辛劳,又感念初雪祥瑞,特意降下恩旨,三日后在麟德殿设‘赏雪宴’,宴请宗室亲贵及三品以上京官并其家眷,一则君臣同乐,共赏瑞雪;二则,”


    她稍有停顿,压沉了声音,“为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祈福,祈求上苍庇佑,早日凯旋。”


    沈萧眉心微拧。赏雪宴?三品以上京官……那,陆恒渊届时也会在。


    “本宫知晓了。母后慈心,恩泽朝野,实乃社稷之福。有劳嬷嬷回禀母后,儿臣定当遵旨出席。”


    她适时抬手,用锦帕掩口,轻轻咳嗽两声,眉宇微皱像是难受,“只是……本宫这身子骨,自护国寺归来后,总觉寒气侵体,精神不济。恐需精心调养两日,到时宴上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母后体谅宽宥。”


    秦嬷嬷目光在她脸上看了看,关切道:“娘娘放心!太后娘娘最是慈爱体恤,岂会怪罪?老奴近日定会安排妥当,汤药补品一应俱全,确保娘娘凤体无虞。”


    “嬷嬷费心。”


    “那老奴这就去安排娘娘调养事宜,并回禀太后娘娘。娘娘好生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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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嬷嬷行告退礼,走之前将沈萧身边的云岫好生地剜了一眼。云岫也不示弱,气鼓鼓回瞪她。


    沈萧目送人离开殿门,回眸看见云岫还在凶神恶煞地遥望那早已关闭的宫门,笑道:“你也莫和她太过较劲。”


    云岫收回眼,福身:“是,娘娘。”


    沈萧怕她多心,继续道:“秦嬷嬷只是个听命行事的耳目。且不说她老辣,你斗不过她,就说她是这宫中老人,你这般跟她置气,她最近又常在这里走动,少不了要刁难你。”


    云岫敛起情绪:“是,娘娘。”


    “嗯。你下去。本宫想抄会儿经书。”


    云岫领命躬身退出殿外。沈萧重新展开那本《地藏经》,细细钻研那份名单。


    林林总总共十余人,但不能全用。吏部那位最近高迁,其女上月耳闻被太后选入侄儿的府中为妾,立场不言而喻。还有另两位,品阶不低,但在地方任职郡守,远水难救近火,贸然联系且不说难,打草惊蛇,才是最大风险。


    沈萧手指跟随目光在纸张上反复摩擦,最后停留在,相挨着的两个名字上,周唐和崔胤。


    这二人,崔胤官拜门下省给中事[1],正五品上,虽不算高阶,但位置要害,百官奏章、皇家诏敕、封驳审议都要经他手。


    若得其相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延缓甚至驳回对沈家不利的奏议。沈萧依稀记得此人为门生时磊落正大,而近些年在朝堂上却颇低调沉默,不知是为官多年,磨平了棱角,还是在韬光养晦。


    沈萧摇头,难以确定,得想法试探一番。


    她转看向另一个名字,周唐,此人现任职兵部职方司郎中[2],从五品上。


    若能有他相助,获得关于北境动向、粮草调配情报可谓手到擒来。此人和二哥沈墨年纪相仿,性格相合,很是要好……不知?


    沈萧紧咬嘴唇,下定决心,就这二人。他们一人可做影响朝议的“喉舌”,一人能做获取军情的“耳目”,成其一都是突破性进展。


    只是如何联系?三日后的赏雪宴他二人官阶不够,无法亲自试探,自己深居后宫,更无可能召见外臣。最可行的就是寻一位可靠的中间人。


    谁合适?陆恒渊,沈萧不得不承认,只有陆恒渊。


    沈萧低眉,视线再次凝聚于名单上的那三个字上,脑海一下浮现出当年他高中榜眼,她去参加琼林宴,和他道贺时所面对冷脸。


    那时,她已入宫两年,十七岁,位及皇后。


    四月,皇家花园开满花木,他穿一身崭新的靛青色进士常服站在红艳艳的海棠花下,看她的眼神冰刺凝人。


    她欢喜地迎上去,祝贺:“恭喜你呀,阿珩。”


    陆恒渊冷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垂向地面,躬身拜道:“微臣,陆恒渊,参见皇后娘娘。”


    声音低沉平稳,是平时与人说话的语调,却无形中与她之间筑起一道宏大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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