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看向那个依旧在地上玩着手指,满脸痴傻的安国君。
阳光下,他的笑容天真无邪。
可那笑容的背后,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与森然。
王德发伏法,并未让岳州的阴云散去。
新的阴谋,已然笼罩在钦差大营之上。
岳州城外,泄洪工地的入口。
数千名被煽动的百姓黑压压一片,手持锄头棍棒,堵住了前路。
为首的,是岳州另一大族,陈氏家主,陈广。
他站在人群最前,一脸悲愤,眼中却藏着一丝算计的精光。
“上官大人!我等敬您是朝廷钦差,但也请您体谅我等小民的苦楚!”
“这片地,是我等世代耕种的家园!您一句话就要将其淹没,是要断了我们数万人的活路啊!”
人群中,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官逼民反!我们跟他们拼了!”
“保卫家园!决不后退!”
三万月华军铁甲森然,将刀出鞘,与愤怒的民众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慕容雪按住刀柄,眼中杀意凛然。
“一群乌合之众,一炷香,我便能让他们人头滚滚。”
上官婉摇了摇头。
“不可。”
这些人,虽然愚昧盲从,却罪不至死。
他们只是陈广之流,用来对抗朝廷的棋子和盾牌。
若此刻动武,便是屠戮百姓,滥杀无辜。
不仅会激起更大的民变,更会让远在京城的政敌,抓住天大的把柄。
投鼠忌器,进退维谷。
陈广看着上官婉紧锁的眉头,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背后,可是有京中大人物在撑腰。
你上官婉,就算有女帝撑腰,有月华军在手,又能如何?
这么多百姓,你敢杀吗?
就在这僵局之中,一道不合时宜的欢快声音,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
“跑!快跑!”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安国君李显,正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用手指追赶着一队正在搬家的蚂蚁。
景岚和景松一左一右,如两尊门神护卫着。
仿佛眼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陈广眼中闪过一抹鄙夷。
大璃的王夫,竟是这么个傻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看着那条黑色的细线,浩浩荡荡,翻过土丘,绕过石块,一路向前。
他伸出手指,挡住蚁群的去路。
蚂蚁们立刻绕开,寻找新的路径。
他又挡住。
蚂蚁们又绕开。
无论他如何阻拦,那条黑色的生命线,总是顽强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李显不追了。
他抬起头,顺着蚂蚁前行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条杂草丛生,几乎被遗忘的干涸河道。
地势比陈氏等人誓死保卫的良田,还要低洼许多。
河道蜿蜒,一路通向远方的东泽湖,沿途尽是荒滩戈壁,人烟稀少。
李显忽地站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手舞足蹈,指着那条废弃河道大喊。
“蚂蚁搬家走那里!”
“水也走那里!”
他口齿不清,神情癫狂,像个真正的疯子。
陈广和一众豪强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这傻子说什么胡话呢!”
“让水跟蚂蚁走?真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上官婉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
她忽地转身,看向李显所指的方向!
废弃河道!
地势更低,可容纳更多洪水!
沿途皆是荒地,无需迁移大量百姓!
工程量更小,阻力也更小!
这哪里是什么疯话!
这分明是一条绝处逢生的阳关大道!
她看向那个依旧在原地傻笑的李显,心中巨浪翻腾。
他总能用最愚蠢的方式,找到最聪明的答案。
上官婉沉了口气,清冷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传我将令!”
“安国君乃真龙血脉,福泽深厚,今得天启,为我等指出生路!”
她伸手,遥遥指向那条废弃的河道。
“此乃神迹!是上天在庇佑我大璃百姓!”
“即刻更改泄洪方案,全军转向,疏通古河道!”
“违令者,斩!”
“天启?”
“神迹?”
百姓们愣住了。
月华军的士兵们也愣住了。
随即,他们看向李显的目光,从看傻子,变成了敬畏。
“遵命!”
慕容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显,随后长刀出鞘,直指前方。
“月华军听令!转向!目标,古河道!开山!”
“吼!”
三万大军令行禁止,瞬间转向。
堵在原工地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们要保卫的家园,官府不淹了。
他们要对抗的钦差,去别处开工了。
他们就像一群卯足了劲,却一拳打在空处的莽夫,滑稽又可笑。
陈广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比哭还难看。
他所有的煽动,所有的准备,所有的阴谋,都随着那个傻子的一指,化为泡影。
新的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
没有了地方豪强的阻挠,效率一日千里。
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一名工头提着一桶半凝固的浆糊,找到了上官婉,满脸怒容。
“上官大人!您看这糯米浆!全是浮渣,根本没有粘性!用这种东西砌堤坝,不出三日,就要被洪水冲垮!”
上官婉拈起一点,放在鼻尖一闻,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偷工减料。”
又是蛀虫!
不远处,李显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树枝戳着一桶劣质的糯米浆。
他戳一下,浆糊就塌陷一块,毫无筋骨。
他歪着头,嘴里嘟囔着。
“软,不好玩。”
夜里,钦差大帐。
李显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脸上的痴傻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景松。”
“属下在。”
景松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去查,这批糯米浆,从何而来,经了谁的手。”
“是。”
景松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三日后。
景松带回了一本账簿,和一个名字。
工部营缮司郎中,赵泉。
此人,正是兵部尚书胡巍的远房外甥。
上官婉看着账簿上触目惊心的记录,手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