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往昔
韩岐丰对严深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二人一同走至院中,明月高挂,万里无云, 唯有风吹过院中古树,那干枯细瘦的树梢随着冷风发出些许不和谐的响声。
“当年他离开前的最后一晚,窗外也是这样的月色。”韩岐丰心中感伤, 借着月光回忆起往事, “他从小父亲离世, 母亲把他拉扯大, 可惜,母亲在他长大后不久也走了,所以六年前他到京城投奔舅舅, 他舅舅开了家书肆, 我以前常去,我们年纪相仿,自然聊得多些,知道他识字不多, 我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刻意地多待些时辰, 教他识字、陪他读书, 之后……我就喜欢上了他。”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严深不明白, 他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如此坦诚, 韩岐丰淡然一笑, 依旧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无他, 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觉得王爷是可以深交之人。”
严深不语, 只是默默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韩岐丰心领神会,停顿了半晌后接着说道,“我从不介意身份的悬殊,但你也知道,家里不会同意我娶一个哥儿,所以我努力地读书,希望能考到好的名次,这样我就能摆脱家里的束缚把他娶进门,但……我没想到他会离开……”
“我看着他留给我的信,猜到了大半,后经调查,果真是我父亲威胁他,他不愿拖累我,拖累舅舅一家才离开的。”韩岐丰说到这里,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可惜,我父亲的算盘打错了,他不见了,我疯了似的找他,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找,以至于我那一年科举考试前高烧不退,根本就没能上得了考场。”
“说不定这次在仟州,就能如你所愿,找到他。”严深递给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韩岐丰点了点头,眼底出现一丝笑意,“那就借王爷吉言。”
等严深回了屋,屋里的哥儿还是和他走之前一样,乖乖地坐在桌边,见他进屋,有些胆怯地站起身,眼睛盯着那个精致的食盒,蠢蠢欲动的小手想伸却又不敢向前,严深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几道菜展示给他看,甚至还有一只刚做好的、完整的烧鸡,“都带回去吧,我送你出府,没人敢拦你。”
直到出了知府家的门,严深都能隐约听到身后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想必对方是因为雪灾而苦了许久,府内晚上当差的人不多,方才他和韩岐丰说话后将府中的路摸了个大概,自己是王爷,对方又穿着下人的衣服,所以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天寒地冻的,路上小心。” 严深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对面的人,目送对方消失在视野中,他此时心里想着明日见了知府该如何应对,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哥儿,此时却从街角处一个飞身上了屋檐,站在屋顶凝视着严深的背影,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府内的一切,全然没了刚才怯弱的模样。
他赶回城郊,在一家客栈的屋顶上停下了脚步,这客栈表面上破败不堪,大门用厚重的铁链锁着,就连匾额都被人摘下不知扔在了何处,哥儿直接从窗户翻入二楼的其中一间房内,和屋里的女子四目相对。
“顺利吗?”样貌艳丽的女子漫不经心地问着,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藏在里衣中的一包药粉甩了出去,对面的人伸手接住,看着未曾拆封的纸包,脸上表露出一丝惊讶,“没用上?那正好,省了我的蒙汗药。”
“确实,对方比我想象中的克制和聪明。”哥儿没好气地坐在椅子上哼了一声,女子走上前,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的东西笑出了声,“但看起来,你装无辜装得挺像,这不,我们还能吃顿宵夜。”
“你别乱动。”一掌拍在对方的手背上,他迅速地将自己吃剩的菜端了出来,只将那些严深新炒的菜留在食盒中,“这些没动过的菜是给团团的,她还小,要长身体。”
“我知道,团团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和你一样疼她,再说了,我才不会和孩子抢食物。”女子缩回手,白了对方一眼,哥儿看着女子有些泛红的手背,说了句抱歉后就提着东西离开了。
哥儿飞快地赶到河边,仟州本就寒冷,河边几乎无人居住,所及之处也就只有一户人家,他悄声走进,院子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屋内亮着一盏灯火,隐约地映出些屋内人的影子,只见他敲了敲门,小声朝里面问道,“沈哥,团团睡了吗?”
“唐桉,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门开了条小缝,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有些不解地打量着对方的穿着,唐桉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的面前,不等对方反对就笑着挤进了屋内。
屋内和院子里一样整洁,除了面前的矮桌和几张椅子,就剩下一张不算宽敞的床,此时本该在床上安稳入睡的小姑娘睁开双眼,见是熟悉的人,便将身上的花被掀开,一路小跑着抱住了对方,“哥哥!”
“团团真乖,哥哥给你带了夜宵。”唐桉蹲下身子捏了捏团团的脸,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炫耀似的将饭菜展示在孩子的面前,“怎么样,喜不喜欢?今晚你有肉吃。”
“喜欢!谢谢哥哥!”小孩子的高兴是掩饰不住的,但团团还是先看了一眼自己的爹爹,不敢擅自去碰唐桉手中的东西,“爹爹,团团今晚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食盒里的菜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丰盛,特别是在雪灾之后,虽然唐桉时不时地会送些东西过来帮他们度日,但这样的荤腥确实不多见,“但不能吃太多,会积食,觉得肚子不饿了就不可以再吃了,好不好?”
团团听话地答应下来,她也遵守约定,吃了一些就主动放下筷子,摸着自己的肚子向身边的二人解释道,“肚子告诉团团,吃这么多就够了。”
“唐桉,谢谢你。”孩子已经入睡,他们二人坐在床边,终于有空能说些体己话,“当年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肚子里怀着团团,要不是你和玫乐(le)肯帮我,我想……我不知该如何照顾好自己和女儿。”
“别这么说。”唐桉一边安慰对方,一边皱着眉看向他脖子上挂着的红绳,“都是那个负心汉的错,不娶你就算了,还花言巧语,为了自己快活碰你的身子,害的你有了团团。”
“不是他的错。”顺着唐桉的目光,对方摸着红绳,慢慢抽出藏在脖子下方的半块玉佩,想起往事,他总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是我的错,是我……自轻自贱,把自己给了他……明知道……明知道我跟他不可能……还……”
说着,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抚上自己女儿粉嫩的脸庞,“我给她取小名叫团团,就是希望再过几年,孩子大些,我又凑够了钱,能让她带着这块玉佩回去找她的父亲,我虽不舍,但也知道在京城她能有更好的生活,受到更好的教育,也希望……希望他能看在我和他昔日的一点情分上……对我们的女儿好一些……”
“沈容元,你真舍得让团团走?”难怪他之前好几次问为什么不把玉佩当了换钱,他都吞吞吐吐地不愿意,原来是这样,唐桉第一次听到这些,忍不住劝说道,“当年你生团团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大夫说你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再说团团是个女孩,万一……万一那个人渣不认账怎么办?我看不如还是把玉佩卖了,换成银子一了百了。”
身边的人沉默起来,唐桉见状不再多言,天色不早,他该回去了,“沈哥,我话说重了,但这件事你还是要考虑团团,她从小没见过那个混蛋,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想离开你,而且……我觉得你也离不开她……”
唐桉默默地离开了,团团笑着翻了个身,抱住了沈容元的手臂,嘴里还念叨着没吃完的烧鸡,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爹爹已经泪流满面,“韩岐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沈容元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想让孩子听见自己的哭声,思绪逐渐回到了分别前的那一夜。
“元元,还有不到两个月,科举就开始了,等我考完就带你回家,带你见我的家人。”狭小的床上,韩岐丰从后面抱住沈容元,不顾对方的阻拦,继续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你。”
“岐丰……我……”沈容元翻过身来,微红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其实,其实我……”
他好想真的永远留在对方的身边,但想起韩父的话,沈容元绝望地闭上眼,伸手抱住了对方,他想记住这种感觉,这种温暖的感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岐丰……我爱你……”
“元元的嘴真甜。”韩岐丰不知道对方的心声,奖励似的吻上对方颤抖的唇,“我也爱你。”沈容元笑了,他主动贴了过去,蹭了蹭对方的手臂,“岐丰,再来一次吧……不,再来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韩岐丰,你以后会走上繁花似锦的道路,过上许多人都艳羡的日子,只可惜……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第92章 就计
原想着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仟州知府说个明白, 但等到冷静下来后,严深却察觉出一丝不妥,于是他准备先将此事告知严烁他们, 再一起商量对策。
“好大的胆子,百姓受苦,他居然还敢以食物作为要挟。”严烁有些愤慨地接过韩秋殊手中的茶杯, 抿了一口热茶后接着问道, “二哥你的意思, 是觉得知府这样做太明显?”
“他派一个普通老百姓来, 还大摇大摆地用自己的名号,太招摇了,就像是故意告诉我们, 仟州赈灾的事有问题。”严深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个监视的人, 他在送走那个哥儿之前问过他,当时并无异样,似乎一切都是刻意地送到他的面前,想让他们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仟州知府一个人的身上, “那家伙应该还隐藏着秘密。”
“既然这样,不妨我们将计就计, 先把他审讯一番, 再私下寻找他的破绽。”韩岐丰一边说, 一边将今早派人去驿站拿回来的信递给了严深, “王爷, 我们迟来几日, 没想到你们王府的信倒是快人一步。”
严深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捏着信封和对面的三人说了句谢便离开了, 韩岐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捏着手指把目光转向韩秋殊,调侃道,“看来你说得是真的,喜欢就是喜欢,做不了假,不过他们淮王府怎么连个信鸽都不养?驿站送信慢不说,也未免太容易被人掉包或是窥视了。”
回到屋内,严深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的字清秀有力,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严深知道是于沉月亲笔所写,他们分开已有大半个月,也不知月儿和孩子过得如何,好在他们心有灵犀,严深担心的事,于沉月基本都给出了答案,甚至包括最近京城内发生的一些琐事,他的嘴角随着信中的内容越发的上扬,但最后一段,却使得他变得严肃起来。
他自然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夫郎,但香槐是和他一样从别的世界来到北麟的人,严深因为自己和他以前的关系,从没怀疑过对方,他觉得对方是可以信任之人,若此次仟州的事,真的和香槐有关,那岂不是……
将读完的信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包裹中,严深免不了为于沉月担心,自己本想着可以不让对方为自己操劳,谁知现在倒变成他为了月儿担心。
拿出纸笔,严深在回信中再三叮嘱,希望于沉月不要轻举妄动,得到了什么线索可以写信先告诉他,千万不可擅自行动,免得受伤,他自己在仟州也会多加小心,不会让月儿为他忧思伤神。
在信送出去的这段日子里,于沉月没有坐以待毙,他开始时不时地留意锦霞阁的动静,特别是调查过后,那位神出鬼没的班主,更让他觉出几分诡异。
“十几天了,他一次都没有露过面?”于沉月听了文昌传来的消息,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特地吩咐文昌,花银子雇了些与王府没有交集的人去看戏,让他们留意戏班里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特别是锦霞阁的班主,结果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一个班主,自己的戏班唱戏,居然都不出现……文昌,我们要换个办法,从戏班里的人入手。”
写完的信严深不打算假手于人,准备亲自送去驿站,顺便可以看看沿路的街道修缮工作以及附近的居民,“王爷,同行如何?”韩岐丰本就想在仟州找到爱人的下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严深没理由拒绝,反倒是严烁和韩秋殊借口有事留在了府中,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
第二批物资和粮食来得及时,加之朝廷年后又调派了不少的官兵,灾后的重建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看上去确实毫无破绽,若不是昨夜那件事,严深他们说不定就被这样的景象蒙骗了。
地上的冰雪尚未消尽,在未铺上草席的地方走起路来总感觉有些虚浮,严深不敢走得太快,他曾经在大雪后赶去上班的途中摔过一跤,摔倒之后甚至难以起身,以至于他疼了好几天,这让他养成了在这样的天气中格外小心的习惯。
突然,街角处蹦跳着走过来一个人,他先是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最后才吃惊地朝严深他们的方向走来,走近了严深才发现,是昨晚那个哥儿。
“奴,不,草民参见王……”唐桉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今日是特地来见严深的,但还是装出一副偶遇的模样,他快步走上前,刚准备出声就被严深阻止,“别,我们没那么多规矩,不必多礼。”
“好,对了,上次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姓唐,单名一个桉。”唐桉笑着介绍起自己,目光却看向了对方身边的人,从他的举手投足来看,显然也不是普通人,韩岐丰感受到对方的注视,有些拘谨地轻咳了两声才让唐桉回过神来,严深顺势介绍起来,“这位是韩岐丰,韩公子。”
韩岐丰?唐桉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大惊,不会这么凑巧和沈容元口中的那个混蛋是同一个人吧?他再一次大胆地望向对方的脸,确实样貌不俗,像是那种通过花言巧语来欺骗哥儿的家伙。
唐桉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装作脚下一滑,他身子一歪,整个人往韩岐丰的怀里扑去,对方下意识地想躲,但唐桉怎会落空,他伸出手来用力往前一抓,正好抓住了对方腰间漏出来的半块玉佩——和沈容元的那块是一对。
“没事吧?”严深急忙将他扶起,没有注意到唐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怒火,韩岐丰从他的手里拿走玉佩,小心地查看着,生怕上面出现什么裂缝和划痕,“抱歉,地上滑,我太不小心了,韩公子,东西没弄坏吧?你好像很在意它?”
“东西没事。”韩岐丰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纯良无害,他将玉佩放回原处,看了眼天,“该回去了。”
团团蹲在院子里一个人用石头在地上随意画着线条,沈容元则趁着天好,院中有了些阳光,准备将洗好的衣裳拿到院子里晒,冬日里洗衣裳太冷,他的家离仟州城有些距离,钱又不多,他不愿意费柴烧热水,可当年生团团的时候伤了身子,受不得寒气,以至于现在洗衣裳的时候总觉得手指隐隐作痛。
“沈哥。”唐桉的步伐比昨日还要快些,团团听到他的声音站起身,举起石头朝他挥手,沈容元迎上前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方的样子看上去很急,“出什么事了吗?”
“没,沈哥,快跟我走,带上你和团团的东西,我们换个地方住一段时间。”唐桉喘着气,手伸向了对方脖子上的玉佩,“这个玉佩……不好意思,沈哥你要借我一用。”
入夜,韩岐丰刚准备睡下,就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披上外衣,隔着门和府里的下人交谈,得知外面一个姓唐的哥儿闹了半天,非要找他不可。
找我?韩岐丰有些惊讶,但想起对方今日的举动还是准备去见上一面,漆黑的夜色中,唐桉站在大门左侧的不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他双手抱胸,脸上完全没有白天时所见的可怜劲儿,“终于来了,你不会后悔你做出的这个决定。”
“你想说什么?”对方脸色不佳,韩岐丰没有走近,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唐桉察觉出对方的谨慎,不由地哼了一声,从衣袖里缓缓地抽出了那个,韩岐丰盼望了将近六年的东西,“韩公子,这个,你熟悉吗?”
“你怎么会有这个!”韩岐丰的脸色完全变了,他看着灯光下的玉佩,全然没了刚才的谨慎,直接冲到对方的面前伸手就要抢,却被唐桉一下子按住了手臂,“你果然看出来了,那么想必你肯定也认识这半块玉佩的主人,对吧?”
“他在哪儿?沈容元在哪儿?”韩岐丰的语气多了几分颤抖,他不死心地想用另一只手去夺下玉佩,唐桉却直接将玉佩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轻描淡写地往后退了两步,再次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韩公子如此情深,可为什么你只关心大人,却丝毫不在乎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韩岐丰愣住了神,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对方的温存,想起那日他离开前沈容元拽住了他的手,红着眼和他说再见的模样,当时他笑着帮对方擦了擦汗珠,回了句明天见,谁知这一别就是六年,孩子的事,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原来韩公子不知道……”唐桉又变回白天的模样,张着嘴很惊讶的看着他,眼里的寒意和嘲讽确实怎么也藏不住的,“哥儿不易有子,你当然会觉得奇怪,可怜沈容元离开你的时候已经怀了身孕,一路舟车劳顿赶到这里,生了整整一天,难产大出血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孩子现在在哪里?唐桉你别拐弯抹角!”韩岐丰再次逼近对方,两人四目相对,顷刻间,他就败下阵来。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对沈容元和孩子做些什么,他不敢赌,不敢拿自己爱人和女儿的命去赌,他缓缓地松开已经攥紧到麻木的双手,低下头哀求道,“求求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求你了……”
“求我?”唐桉转过身去,放在背后的手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跟上,“别说得那么可怜,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93章 隐瞒
韩岐丰是一介书生, 脚步再快也赶不上前面的人,夜里寒风呼啸,他却跑出了一身的汗, 看着面前步伐矫健的唐桉,对方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他咬咬牙, 再次抬起了双腿。
他知道现在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他可以忍, 只要能见到对方,什么样的苦他都能忍。
就这样,他们披着月光一路来到了河边, 本就寒冷的夜晚, 在河边更是冷得令人发颤,“沈容元这几年就住在这里。”唐桉瞥了一眼身后不停喘气的韩岐丰,用手指了指面前的院子,“一起进去看看?”
院子不大, 东西也不多,除了晾衣裳用的架子和角落里堆放着的木柴, 地上还留着团团胡乱画出来的图案, 韩岐丰顺着唐桉的目光推开屋门, 屋内虽然已经没了人, 但生活的痕迹还在, 可以看得出, 沈容元很用心的操持着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桌上剩着大半壶的水, 窗户旁的蜡烛还留着个烛底, 衣柜里剩着一些剪碎的料子和一个破了的布老虎。
“这是沈哥坐月子的时候给女儿缝的,团团可喜欢了,结果小家伙长牙后就被她咬坏了。”唐桉一边说着沈容元生活的往事,一边观察着韩岐丰,对方在听到自己的女儿喜欢布老虎的时候,眼里透出些许笑意,但在得知沈容元生孩子时的险情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他现在怎么样?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没什么,恢复的不错,只不过是……”唐桉表面看上去毫不在意,实则目光像刀子一样审视着对面的人,嘴里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不能再生育了。”
“不能再……”韩岐丰听了对方的话,心里并未觉得可惜,只是对还未能见面的沈容元越发疼惜和思念,坐在空荡荡的床边,用手抚摸着床头淡淡的划痕,心口的疼痛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难以招架。
他的元元一个人到了这里,为了他生下女儿,生产的时候那么痛苦,那么不易,疼到指甲划破了床头的木板,自己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养育孩子,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没有父亲的陪伴整整六年,“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太自负了,自负到以为家里人可以接受沈容元,自负到以为他可以安排好一切,自负到……以为他真的了解沈容元。
“是我不好……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他们……”韩岐丰呢喃着握紧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将沈容元和女儿带回去,给他们最好的,“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不管用什么法子,我要你把仟州的知府带回京城。”说着,唐桉从怀里抽出一张地图,摊在对方的面前,“从这条路走。”
“唐桉,你回来了。”沈容元放下手里为女儿做了一半的衣裳,有些急切地站起身来,“我的玉佩呢?”
想起白天对方行色匆匆,非要他和团团一起到他们的客栈才肯罢休的样子,沈容元难免产生些疑惑,他一向是信唐桉和玫乐的,所以也没有多问,甚至就这样将宝贵的玉佩交给了对方,“你不会真的像玫乐说得那样,偷偷拿去卖了吧?”
“怎么会?沈哥你别信她,她逗你的。”唐桉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团团,接着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玉佩,完好无缺地交到了他的手中,沈容元松了口气,紧绷的脸上终于再次展现出笑容。
唐桉看着对方的神情,就知道沈容元心里放不下韩岐丰,这件事毕竟还瞒着对方,他免不得心虚,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沈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那个韩公子找到这儿来了,你想怎么办?”
“韩公子?”沈容元将玉佩重新挂在脖子上,听到对方的称呼后猛地抬起头,既疑惑又觉出几分好笑,“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这样叫他吗?总是说什么负心汉、人渣、混蛋之类的,我纠正你那么多次都改不了,怎么突然就变了?”想起之前唐桉的那副模样,和现在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对,你先回答我,要是他一直在找你,甚至跑到了仟州,你会重新和他在一起,和他回京城吗?”唐桉不依不饶,沈容元却不愿意回答,转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苦笑着继续忙起了手里的针线活。
其实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在他看来,自己这种乡下来的哥儿,对韩岐丰那样的公子哥而言,不过是读书闲暇时用来解闷的,他说的那些情话,自己再怎么当真,都是不作数的,说不定对方早就忘了他的存在,怎么会为了他跑到仟州?
唐桉本想再追问几句,谁知玫乐出手制止了他,拽着他的后脖领,将他拖到了另一间房内,“如何?他同意了吗?”
“有沈哥和团团在,他当然没有拒绝。”唐桉没了之前对韩岐丰那股蔑视,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对沈哥还挺一往情深,不似我想象中那般无情无义。”
“那不是很好,这样他才配活下来。”玫乐抽出腰间的小刀,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本来他是要和那个知府一样,被我们半路干掉的,这下看在他还在意沈哥的份上,可以留他一条命。”
天渐渐亮了起来,深黑色的天边出现了一道鱼肚白,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星空也未曾隐去,可太阳的光辉已经迸发而出,忙着照亮整个大地,似乎要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严深觉得身边的人越发的不对劲,从一开始到了仟州,知府自投罗网般的所作所为,到现在每日严烁和韩秋殊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就连韩岐丰都整日的将自己关在屋内,不愿意出门。
也不知道月儿有没有收到自己寄出去的信,严深在屋里叹了口气,说好一起审讯,结果没了下文,私下寻找破绽,似乎也只有他在行动。
这几日的明察暗访,他果然查到上一批送来的食物和物资数目对不上,有一大部分的东西没有用在百姓的身上,按说应该是被知府给私吞了,但他会藏在什么地方?或许已经全都换成了银子?
严深知道北麟帝最痛恨官员的不作为以及利用天灾获利,所以这类官员受到的刑罚往往是最重的,他实在是想不到知府会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这些东西他不是用来换成银子的?有其他的用处?严深想到这儿,善荣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听上去十分焦急,见此情形,他便出声让善荣进来,对方推开门,还没等严深问询就开口说道,“王爷,五殿下和韩公子准备将带知府回京。”
“为什么不和本王商量?”严深急忙来到严烁的房间,此时除了他,其他三人正坐在一起喝茶,见他来了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什么都没交待,凭什么回京?”
“二哥,刚才你不在,我们已经审问过他,他承认私吞之事,但他不肯将藏起来的地点告诉我们,非要进京面见父皇才肯说。”严烁让身边伺候的人给他倒了杯茶,他亲自端着茶杯走到严深的面前,“所以我们决定过两日就带他回去,再说,二哥思念二嫂,能这么快完成父皇的差事回京团聚,我想二哥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面圣?他说你们就信?那么大批的粮食和物资,他想藏,绝对不可能凭他一人之力,我们才到这儿多久?说好一起查清楚的,怎么现在就要回去?回去之后他的同伴会做些什么我们谁都无法控制。”严深没有接过对方的茶,面带惊讶地望向桌前的韩岐丰,“你也这样觉得?”
“王爷,已经是审无可审,查无可查了,既然知府这么说,为了得到我们需要的,就只能这么办。”韩岐丰说得似乎有理有据,但严深却觉得像是在胡编,什么审无可审,查无可查,知府的一面之词他们居然会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在隐瞒什么?”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严深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事情转变的太快,他到底遗漏了什么,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二哥,和我们一起回去吧,信我。”对面的人直接握住他的手臂,手指用力地按了两下,严深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那张深沉严肃的脸,他本来积攒的怒火慢慢消了,“好,我们一起回去。”
对,严烁是原书的主角,他应该相信对方,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月儿和韩秋殊的关系更是亲密,他不会无缘无故害人的。
严深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在原书里的位置,现在,虽然他有万般的疑虑与不愿,但还是同意了他们的意见,准备一同回京,而且严烁说的不错,他确实思念自己的夫郎,能早些回京相见,确实是解了相思之苦。
“殿下,这样做真的好吗?”见人离开,韩岐丰忍不住开口多问了两句,“为何现在不告诉王爷我们的计划?我想王爷会同意的,”
“那样的话,戏就不真了。”严烁回到桌边,韩秋殊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他在桌下握住了对方的手,“希望计划一切顺利,也希望二哥和二嫂,到时候不会因此而责怪我们。”
第94章 坠崖
回京的路上, 比去仟州时要沉默的多,他们分别坐在不同的车里,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善荣很长时间没有见严深这样生气,他和文寿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几次,都不敢多问。
好在他们的王爷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喜欢把气撒在下人身上的王爷了, 善荣想起几年前自己在严深面前战战兢兢活着的日子, 到现在都会觉得害怕, 想到这儿, 他就不自觉地用手肘拱了一下身边的文寿,在看到对方疑惑的眼神后,默默地扬起一个笑容。
天朗气清, 万里无云, 午后温暖的阳光夹杂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们正穿行在一片不知名的林间,严深倚在垫子上有些昏昏欲睡,快合上的双眼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两个人在无声地争吵, 直到一声马的嘶吼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发生了什么?”拉车的马突然失控,马车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严深努力稳住身形从柜子里抽出长剑, 用剑锋挑起门帘, 一脚将飞身而来的刺客蹬了下去。
“文寿, 你去保护犯人, 别让他们劫走。”敢劫他们的车, 肯定是为了仟州之事,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严深转过头来, 朝着跌坐在地上的善荣说道,“箱子里有护甲,保护好自己。”
“王爷……”善荣看着严深离去,双腿颤抖着站起身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上一次祭天路上遭遇刺客,王爷也是这样,但这次,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
他透过窗小心地张望,却发现冲出来的人大多都朝着严深去了,而严烁和韩岐丰他们乘坐的两辆马车,似乎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攻击。
“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都朝我来了?”严深身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是下死手的人,出招都有所收敛,奈何刺客招招狠厉,直接将他逼到了山间的断崖前,让他退无可退。
难道真的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活下来?他喘着粗气,身上划出的几道血痕正在往外渗血,染红了浅青色的衣衫,严深再一次举起剑,望着对面步步紧逼的刺客,准备杀出重围。
“都住手。”严烁的声音从刺客身后传来,语气陌生到让严深不敢相信,只见面前的刺客主动退到两旁,让出一条道路,“二哥,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严烁,你什么意思?”严深身子一软,将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稳定了心神,再抬起头的时候,对方的剑就已经指在了他的喉间,“没什么意思,二哥,因为有些事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要我死。”严深用手指移开近在咫尺的长剑,露出一抹苦笑,他明显是中了什么迷药,以至于现在浑身发软,难以起身,“为什么?我这个做哥哥的,所希望的不过是好好的活着,从未与你争过什么。”
严烁收起手中的剑,径直走到严深的面前,用力扣住他的下巴,在对方的脸上留下几道指痕,“严深,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莫锦禾的儿子,这个身份就注定了你和我终会有这么一天。”
说着,他一掌拍在对方的肩头,严深的身子止不住的后仰,在即将坠落的那一刻,他拼命抓住了一根山崖边的藤条,试图往上攀岩,可他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慢慢往下滑落。
“二哥,别挣扎了。”严烁蹲下身子,将不知何时从严深腰间取下的,还沾着血渍的香囊展示给他看,“这个东西,我会交给二嫂,算是……我的一片心。”说罢,他再次抽出长剑,毫不留情地挥剑斩断了藤条,在严深坠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对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过,你要相信我。”
严烁站起身,朝着悬崖的方向凝神屏气,悠悠地朝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和你们的主人复命,至于淮王身边的人……全部抓起来,留活口。”
于沉月躺在院子中的躺椅上小憩,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他睁眼看,张望着与平日无疑的院子,疑惑地伸手去拿一旁小桌上的茶盏,可刚举起手来,杯子就顺着他的指尖向下滑落,茶水混着碎片洒了一地。
“公子,没事吧?”金珠连忙凑上去收拾,于沉月则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手,这是第二次了,吕琳琅前两日生了女儿,今日上午准备贺礼的时候,他就是随手拿起来看一下,便不小心摔碎了那一对麒麟玉佩中的一个,成双成对的东西,这样破了一个,就送不出去了,着实的可惜。
锦霞阁的事,他又有了些眉目,这次派人打听,了解到戏班的班主就是仟州人士,几乎所有被旁敲侧击问过的人都说不知道他们师父姓甚名谁,每回问起,对方只是笑一笑,说什么江湖中人,四处漂泊,他自己都忘了,有了班主的头衔便够了,名字不重要。
好个名字不重要,于沉月想起之前再一次找自己爹爹问过的话——
“爹爹,您还记得沈家的小公子没了,是哪一年的事情吗?”
“这么久了……你让我想想……”于承风的手在桌上敲击了几下,最后终于激动地用手掌拍了一下桌面,“我想起来了,是……”
“公子。”顺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于沉月抬起头朝对方笑了笑,顺心这才接着说道,“赵公公从宫里来了。”
赵喆的步伐没了往日的稳重,有些急促地朝着院子走来,于沉月的心不知为何也悬了起来,但他还是站起身,微笑着让金珠给对方倒了杯茶,“不知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王妃,您先坐。”赵喆拒绝了金珠递来的茶,他面色凝重,想接着说下去,却张了张嘴,没出声。
于沉月抿着唇,他知道北麟帝派赵喆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虽然心中有几分不详的预感,但他依旧保持着王妃的仪态,等待着对方开口,赵喆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跪倒在地上,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王妃,刚才五殿下传来急报,说他们回京途中,遭遇刺客……说淮王他……被打落悬崖,如今生死不明,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于沉月的双唇都在颤抖,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直到赵喆从怀里拿出那个他无比熟悉的东西,递到了他的手边,“这是五殿下在悬崖边上找到的,说是王爷的。”
“公子……”赵喆在交待完后便离开了,留下于沉月他们几人留在院中,于沉月双目无神地呆坐着,手上的香囊被他攥得面目全非,金珠想扶起对方,可于沉月摇摇头,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朝屋子里走去,“你们都别跟着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关上屋门,似乎一切都安静了。就像刚才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梦醒了之后,他就会看见严深的脸,看见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伸手帮自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关切地问他做了什么噩梦,再坏心眼地亲他两下,哄他重新入睡。
“骗子……”于沉月冷眼看向手里的物件,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平静,可他微颤的双手暴露了一切,他完全慌了神,甚至没有注意脚下,就这样轻易地被桌边的椅子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东西脱了手,就这样掉落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于沉月迅速地站起身,朝着香囊的方向走去,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放在手心中细细擦拭,可擦着擦着,视线竟不知觉地模糊了,“骗子……你说过……你知道我的心意,有了我的香囊,你会平安回来的……”
那是他绣给严深的香囊,本该干净的布料上已经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他努力想用手抹去血迹,可那暗红色的血已经浸透了上面两只鹌鹑的脸,他想起那晚,严深抱着自己的模样,想起他们之间的承诺——
“无斑者为鹌,另一只则为鹑,寓意事事平安,我什么都不盼,就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定会万事小心,平安的回来。”
“骗子!严深你是骗子!”他无力地蜷缩在床角,浑身止不住的打颤,泪水就这样打湿了香囊,和上面的血迹重叠交织在一起,他想忍住自己的声音,不想外面的人听见自己的哭泣,但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三年来和严深相处的时光,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易忘记的烙印,“骗子……严深你骗我!你骗我……你混蛋!你是混蛋……你丢下我和孩子……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
不知哭了多久,于沉月颓废地坐在原处,就这样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屋内没有点灯,他嗓子干的厉害,双眼哭得酸胀,刚才摔倒的疼痛似乎也被无限地放大,放大到连他的心口都开始泛起钻心的疼痛,“阿深……好痛……月儿好痛……你在哪儿……”
无助地抚上左手的指环,那日的誓言他还历历在目,为何发誓的人就这样不见了?于沉月闭上眼,两行清泪再次无声地滑落,是严深将他从泥沼中拽出,是他重新给了自己一切。
他自己曾经说过,严深把他惯坏了,他离不开对方,而严深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会陪着自己和孩子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开。
“阿深……你答应过我的……你别骗我……求你了……回来好不好……”
漆黑一片的屋内,安静的得不到他想要的回应,于沉月低下头,就这样啜泣着,直到他再也撑不住,歪着头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知道跳崖是不会死的(*/?\*)
第95章 不悔
韩岐丰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回到了沈容元的小屋,对了,他也中了刺客的迷药, 直接晕了过去……屋里烛光昏暗,床边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见他醒了, 才伸出小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你是……”他睁着疲乏的双眼, 努力看清眼前的小家伙, 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 对方腼腆地缩回手,盯着自己翘起的脚尖回答道,“我叫团团, 叔叔你终于醒了, 爹爹好担心你。”
“团团?”这就是他们的女儿,韩岐丰坐起身,用手揉了揉对方的发顶,谁知团团不高兴地拍掉他的手, 生气似的嘟起嘴,“不要, 头发会乱, 今天是团团自己扎得辫子, 不许叔叔碰。”
“抱歉……”韩岐丰温柔地和团团道歉, 一抬头, 门就被缓缓地推开, 沈容元端着热水走进屋内, 看到他醒了, 先是迟疑了一瞬, 深吸了口气后才走上前。
“团团,你先去屋外玩哥哥姐姐给你买的新玩具可以吗?”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小披风,蹲下身帮女儿披好,再从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新的木制陀螺和小鞭子,一起交给了对方,“爹爹有点事情要和叔叔谈。”
孩子自然不会拒绝任何新奇的玩意儿,团团笑着拿上东西,蹦跳着跑了出去,沈容元坐到韩岐丰的旁边,用浸湿热水的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就像是以前对方看书累了,偷跑到他的屋里时那样,“唐桉的药下得有点重,你别怪他。”
“元元,我好想你。”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韩岐丰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抱住沈容元,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双手搂紧了对方的腰肢,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别再离开我了,以前的事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岐丰,你先放开我。”对方比以前壮了些,劲儿也大了许多,沈容元根本挣脱不开,刚刚在外面用冷水洗衣裳,现又碰了热水,手指的疼痛愈发明显,这会儿发作起来,让他忍不住轻声喊了句疼。
“哪里疼?”韩岐丰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对方心虚地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对方指节上难以掩盖的红肿让他觉得触目惊心,“怎么……如此严重?”
“小事,休息一会儿就不疼了。”沈容元嘴上说得轻巧,韩岐丰却不愿相信,他将对方的手指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满眼都是懊悔和心疼,“等回了京城,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提到回京,沈容元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些难过和失落,“岐丰,你把团团带走便可,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唐桉把人送来的时候,他是惊诧的,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来到仟州,特别是在知道韩岐丰找了自己这么多年,挂念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时候,他的心更是软的一塌糊涂,但是……他们终究是们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他的身子……他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韩岐丰当然不会答应,他不等沈容元反应,就亲上了他的双唇,直到沈容元喘不过气,瘫软在他的怀里,他才放过了对方,“为什么?元元你还要离开我?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在意你能不能生孩子,我只要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其实当年我骗了你。”沈容元苦笑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那是一段他不愿意回忆的童年往事,“我父亲……并不是病死的,当年娘生下了我,父亲嫌弃我是个哥儿,说我没用,就……就想把我卖了,我娘拼了命地求他,我才可以留在他们身边,过了几年,娘亲又怀孕了,可惜,还是没能如他的愿,娘生了个妹妹。”
沈容元的眼眶浸满了泪水,韩岐丰慌忙地从怀里拿出手帕帮他拭泪,“妹妹出生后几天,父亲就找了买家,娘不同意,他们发生争执,爹爹抱着妹妹往外跑,结果天黑路滑,一不小心摔到沟里,妹妹就……”
对面的人低下头,韩岐丰猜到了真相,手上的动作更轻了几分,可沈容元没有停下,接着开口道,“父亲被官府抓走的时候,朝着娘亲大喊,说都是她的错,生不出儿子,还说我是扫把星,当年就该把我卖了,他就不会在我出生后事事不顺……所以,我想,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留在你的身边……”
“胡说八道!”韩岐丰很少这么生气,他的怒吼让沈容元都愣了一下,一双还泛着泪光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元元,你是最好的,是那个混蛋不配做你的父亲。”
“我……”对方的手再一次扣上沈容元的腰,但他没有强硬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凑到对方的耳边说道,“元元,和我回去吧,我不能没有你,团团也不能没有爹爹。我知道,你总是顾虑很多,顾虑你比我大两岁,顾虑你我之间门第的悬殊,顾虑你的过往,但我韩岐丰不是在乎门第之人,更自然不会在乎其他人怎么想。”
“我爱你,想和你过一辈子,对不起,六年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本事保护你,害得你离开了我,如今,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沈容元的心本就在对方醒来的那一刻变得摇摆不定,现在,他更是因为这些话而哭得泣不成声,来到仟州的这些年,他想过无数次和韩岐丰再次见面的情形,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让他感动到落泪,“我……你……你真的……你不后悔……”
“无怨无悔。”韩岐丰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就主动靠在了他的怀里,六年,他们之间的隔阂终于消失了,韩岐丰掩盖不住自己的笑容,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松开自己的手。
可一转头,门口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凑进来的小脑袋还是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温存,“团团,你……你听了多少?”
“让我想想。”小家伙拿着陀螺走了进来,沈容元在听到女儿声音的那一刻就僵住了身子,羞得不知该怎么办,连头都不敢从韩岐丰的怀里抬起来,“嗯……不记得了……团团一句都听不懂,反正是从爹爹开始哭得时候。”
“我们的女儿和你一样可爱。”韩岐丰镇定自若地逗着怀里的人,团团则伸手拉住了沈容元的衣角安慰道,“爹爹不哭,团团亲亲。”
“团团乖,爹爹不哭了。”沈容元擦干了眼泪,将孩子抱上了床,熟练地帮她脱下衣裳,“该睡觉了,你先躺着,爹爹帮你打水。”接着,他看向一旁还在憋笑的韩岐丰,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岐丰,你帮我。”
于沉月不记得昨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坐在桌前,看着金珠送来的早膳什么都吃不下,眼睛和嗓子都还泛着疼,他垂着头,想起之前自己怀霁儿的时候,严深最怕自己不舒服,就算手指被书页划了个口子,他都要心疼半天。
“公子,吃一点吧,哪怕喝半碗粥都好。”金珠的声音也带着哭腔,他还记得之前老爷被冤入狱时,公子也是这样,不吃不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三年以来,好不容易被王爷养胖了些,“王爷一定不希望看到公子你这样。”
晋王府那边消息来得晚些,由于吕琳琅还在坐月子,便只有严泓赶了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关心于沉月的情况,另一方面,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们不得不有所行动,“二嫂,你别伤心,二哥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五弟现在留在那里,已经加派了人手进行搜寻,我也准备去和父皇请示,想着亲自去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今早他从驿站取来的,“二哥的信,我帮你们从驿站取回来了。”
于沉月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把信拆开,里面的内容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且不说他对严深的了解,对方不可能这样和他说话,单凭上面的字,他就知道这封信被人给掉包了,“这不是他的笔迹。”
严深的字,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都不为过,他知道对方在另一个世界写字的习惯,要想在短时间内改正是很困难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亲自,一笔一划地带着严深练习的,对方的笔锋他再熟悉不过,即便模仿的再像,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他还是能一眼就看出区别。
“连信都被掉包……阿深……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沉月喃喃自语起来,他放下手里的信,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晋王,琳琅还在月子期间,还是照顾好她最重要,至于王爷……我去找他。”
他是严深的夫郎,是他的王妃,以前都是阿深在照顾他,疼惜他,现在这种情况,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去找他,要见他,哪怕真的……他爱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也要亲自将人带回来,他绝不后悔。
于沉月去了马场,他这次不准备和以前出游那样乘坐马车,那样太慢了,他等不起。
万物有灵,许是皎皎感知到他的悲伤,这次见面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反而是将头凑到于沉月的面前,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于沉月解下束缚着它的绳索,摸了摸它的头,“皎皎,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你带我去找他,把他找回来,好吗?”
第96章 寻找
于沉月虽是临时起意,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出发前必须将府里的事全都安排妥当。
为此他特地去了一趟于府,想让自己的父亲和上次一样能帮他的忙,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多了些愧疚和坚决。
“爹爹,原谅孩儿, 是孩儿不孝。”于沉月跪在于承风的面前, 他知道此番出行是自己冲动, 他是王妃, 在这种时候,不能留在府里管理好一切,是他的过失, “若不能找到王爷, 沉月是不会安心的。”
“好孩子,快起来。”于承风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他的心性,也明白他和严深之间的感情, 倒是他作为父亲,这种时候除了支持, 什么也做不了, “路上小心, 仟州的路难走, 要仔细身体, 还有……若王爷真的……你还有严霁, 为了孩子, 你要平安归来。”
“爹爹您放心。”想起严霁, 于沉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想起出门前金珠抱着他的模样,他们的孩子还小,不明白为什么金珠要哭,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阿父到现在还没回来,更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也要离他而去。
他那双小手还和之前一样,在空中挥舞着,想去抓住于沉月的长发,可今日的他为了骑马,早就将长发盘起,没有办法想平日那样让他玩耍。
小家伙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满意地哼了两声,小手拍在他的胸前,可拍着拍着,竟就这样大哭起来。
“霁儿乖,不哭。”于沉月摇晃着他的身子,不时地将二人的额间相碰,希望可以让他停住哭泣,可没想到毫无用处,于沉月无奈,用手从耳后挑开一绺长发,让它垂在了孩子的面前。
怀里的小人先是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了自己爹爹的头发,刚笑了一会儿便松开手,不仅再次哭了起来,还比之前更厉害了。
“公子,我想是孩子舍不得你走。”金珠哭红了双眼,她站到于沉月的身后,熟练地帮他重新绑起长发,从小到大,自她进了于府的门,她就一直跟着对方,寸步不离,但她不会武功,人多眼杂,所以这次公子只带了文昌一人,“公子,你……你万事小心。”
严深感觉身上就像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己是死了吗?掉下悬崖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
他努力想挪动僵硬的身子,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还能睁开,“这……是哪儿?”睁眼的那一霎,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用手去遮,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上横着一只胳膊,把他的右手都压麻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严深没好气地推开对方沉重的胳膊,晃了晃床边那人的身子,“莫其康,醒醒。”
他现在心中有一连串的疑问,必须要找对方问个明白,莫其康见他醒了,先是点点头,再打了个哈欠,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就像是没看到严深一般,揉着睡眼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就说那姑娘给你下的药太重,他们偏不听,害的你睡了三日,我也陪了你三日。”
“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掉下悬崖了吗?”说起这个,严深连忙将身上摸了个遍,确认自己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只可惜,自己大意,太信任严烁从而中计,那个本该挂在自己腰间的新香囊也被对方拿走,不知去了何处。
“我要不在这儿,你就真的掉下去了。”莫其康翘着腿坐在对面,将严烁这段时间的计划讲给他听,从一开始有意与锦霞阁的班主靠近,到后来帮他办事得到对方的信任,再到现在安排严深假死,甚至特地到莫家去找他来帮忙,严深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京城中发生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等等,也就是说,我假死这件事你们为了让它看上去逼真,没有告诉其他人,对吗?”严深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凑到莫其康的面前,吓得对方呛了口水,止不住的咳嗽,“你们连我的夫郎都没告诉吗?”
“王妃的话……应该……”莫其康朝他干笑了两声,眼见对面严深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这不是……为了计划……你知道的京城那边……我想王妃他会理解的……”
莫其康顺着门缝就溜了出去,留下严深一个人呆在屋里,要不是他还没恢复,双腿还在发软,他肯定要追上去,揪住对方问个明白。
原身怎么说也是和他相处了十几年,关系再不好,这种情况他也该帮着自己说两句,至少月儿……应该告知一声。
他了解于沉月的性子,自己的月儿看上去坚强,实际上心比谁都软,在经历过岳父那件事后,对于身边的人和事,月儿总是会比旁人要多些顾虑,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尽办法让对方安心。
现在倒好,严烁拿走了香囊,要是交到了月儿的手中,他只怕是……
严深不愿再想下去,一想到于沉月的眼泪,他的心就抽痛起来,他怎么不早点发现问题,他至少应该早些从严烁嘴里套到他的计划,现在就不会这么措手不及。
正低头懊恼着,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响声,严深下意识地以为是莫其康去而复返,于是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莫其康你就不能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至少帮我给月儿带个信?”
“二哥。”韩秋殊的声音传来,严深慌忙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坐到他的面前,身旁的拂柳提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样样地放上桌。
“抱歉,此事瞒着二哥和二嫂是我们不对,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还望你们可以谅解……刚才严烁写信给我,说一切顺利,我想沉月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再等些日子,二哥就能和他团聚了。”
“如今……当真没有其他法子?”木已成舟,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对面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严深颓丧地瘫下身子,心中想的,还是那个让自己一直牵挂的人。
不过他没想到韩秋殊也会在此,便开口多问了几句,得知原来是因为他又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严烁不放心,便将他和自己一样藏在了这个隐蔽的庄子上,“他不愿让我回宫,毕竟之后的事……说真的,我可不会听他的。”
韩秋殊一贯都喜欢将任何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才不会待在这里等待严烁一个人解决一切,然后挺着肚子回去,“不会让二嫂等太久的,我们很快就会回京的。”
莫啸成从于云兴那里得知了王府的消息,也知道于沉月为此离开,他便偷闲去了于府,想着多陪陪对方。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找到王爷。”果不其然,于云兴正在为于沉月他们的事烦恼,他叹了口气,不小心弄掉了桌上的宣纸。
莫啸成借着机会,一边帮他捡东西,一边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云兴,你别担心,他们一定会见面的。”
“但愿如此。”看着对方的手越摸越近,于云兴轻拍了一下莫啸成的手背,自从于承风不再干涉他们二人之后,他就愈发的大胆起来,“大白天的,别这样……被旁人看见不好……”
“听你的。”于云兴的话他不敢不听,莫啸成趁机亲了一下他的侧脸,没等对方反应就往门口躲,谁知于云兴根本没有生气,他摸着刚才被亲的地方呆愣着,软着眼神看了他一眼,莫啸成被他看得身上麻酥酥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有一件事。”莫啸成蹲下身,再次抓住他的手,于云兴的手和他不同,又白又滑,细长的手指嫩的像青葱,让他怎么都摸不厌,恨不得就这样握一辈子,“我已经想好了,等这次王爷他们回来,我想向你爹和王爷王妃……求娶你……我想娶你进门……你做我的夫郎,好不好?”
对方的神情严肃而庄重,于云兴望着他,仿佛定住了一般,但最后,他还是恢复了清醒,轻声说道,“若他们平安归来,我会答应你,但要是……我想陪在爹爹和哥哥的身边,多待几年,你会等我吗?”
“当然。”莫啸成郑重地点了点头,亲了一下于云兴的指尖,“一辈子我都等。”
于沉月马不停蹄地朝仟州的方向赶去,据他所得知的消息,严深他们是在出了仟州后不久在林中遇袭的,他们一定是远离了官道,可他们在这附近转悠了半天,天都黑了,也没有见过严烁他们派来搜索的人。
“公子,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自从来了这儿,您已经两天没有阖眼了。”文昌骑着马跟在于沉月的后面,朝着前面的身影呼喊着,他们快马加鞭,终于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此地,可他担心王妃的身子,怕他支撑不住,万一病倒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妨,我们往前再搜寻片刻,等一会儿再……”于沉月本想让文昌放心,谁知刚回头的瞬间,突感一阵眩晕,他努力稳住身形,用手拉了下缰绳,谁知皎皎也累得厉害,没能及时停住步伐,它前蹄一软,连人带马直接翻了出去,于沉月更是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文昌吓得直接跳下了马,他飞奔过去将地上的人扶起,幸好于沉月没有昏死过去,比起自己他更关心皎皎,他被文昌搀扶着站起身,正想去看一看自己马儿的情况,不想腰间传来一阵钝痛,让他疼得动弹不得。
“王……不,公子,您怕是伤到哪儿了,让我帮您仔细检查一下。”于沉月冲他摇了摇头,努力朝皎皎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也伤到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地疼,“皎皎……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于沉月用手捧起马儿的脸,帮它擦了擦脸上的灰,从腰间取下水袋,喂给皎皎一些水,“文昌,对不起,让你陪着我受苦……我休息一晚便可,身上的伤不碍事。”
夜幕下的树林,静谧而深邃,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出斑驳的痕迹,文昌生起了篝火,火焰映着他们二人的面庞,是掩盖不住的倦色。
“没想到这么晚,林子里还会有别人。”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道不知名的目光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那人冷笑一声,抱紧了手中的刀鞘,“倒也不知,是敌是友。”
第97章 重聚
坠马之后的疼痛让于沉月难以安眠, 靠在树下浅觉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而文昌还坐在原处,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木棍挑动着火堆, “文昌,你去睡吧,我来守夜。”
“不用了公子。”文昌看了眼天, 他们休息的晚, 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不差这一时半刻, “等天亮了,我们先去镇上找个大夫。”
“麻烦你了,都是我心急。”于沉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可一笑, 腰间的疼痛就传遍了全身,让他止不住地皱眉,文昌刚准备走过去帮忙,耳边却传来一阵异想, 他回头朝林间看了一眼,紧接着朝身边的人摇了摇头。
“公子, 您别动。”他将手里的木棍随意地一扔, 那尖端的火星肆意地划出一道亮线, 文昌立刻抽出剑来, 朝着林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刺去。
那人右腿一蹬, 闪出身形, 再用左脚踹开面前的剑锋, 趁文昌不备, 一掌拍在他的右肩上, 正欲夺剑,却在此刻看清文昌的面容,他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是你。”对面的人收了劲,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张略显邋遢,带着坏笑的脸,眼神肆意地打量着文昌,“小骗子。”
说着,他握住刀柄,用刀尖指了指对方的手腕,文昌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却还是没能躲过对方的目光,“难怪上一次你不愿……你是哥儿怎么不早说?”
“你们认识?”于沉月坐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二人,文昌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冷哼一声别过脸,抱着于沉月的胳膊,慢慢地将他搀扶起身,“公子您误会了,我和他不熟。”
“小骗子你这样说就伤人心了。”那人调笑着凑到文昌的面前,用手肘拱了一下他的胳膊,右手不老实的搭在他的肩头,“这位莫非……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淮王妃?”
眼前的人虽然狼狈,但文昌的态度,让他一眼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于沉月点点头,他摸了一把自己凌乱的胡渣,收起笑容抱拳行礼道,“在下长飓,参见王妃。”
刚说完,长飓的眼神又回到了脸色不悦的文昌身上,“没想到王妃如此心系王爷,就连我这种江湖人士都为之动容。”
“少废话,什么江湖人士,你明明是五殿下的人,还不快带我们去见王爷。”文昌被他盯得发毛,先一步出声揭了他的老底,于沉月很少见他会这样没好气的说话,对眼前这个刚认识的长飓免不了多关注些,正要发问,对方的身后却出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薛苓?”
“沉月,你怎么在这儿?”因为韩秋殊又有了孩子,严烁不放心,又觉得外面的大夫比不得宫中的好,便让长飓从京中将薛苓带来,他本来被长飓藏在别处,见没了动静才敢冒头,结果就看见这样一副画面,“你受伤了?”
严深今天依旧起了个大早,也不知是之前的迷药害他睡了太久,还是因为心里想着于沉月的缘故。
严烁准备的庄子不算大,但有下人伺候,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也不曾怠慢,他住着算是舒心,善荣和文寿在那日后都平安无事,自严深醒来,就回到了他的身边。
当然了,那个仟州知府也幸运地活了下来,现在关在庄子里,有专人看管,不允许他离开房间半步。
坐在大院中的石桌前,严深用手撑着脑袋,想着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无奈地长叹一声,也不知月儿现在怎么样了,消息传到了京城,他会怎么想,看到了那个香囊后又会怎么难过,自己回去后,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在严深打哈欠的时候,他竟然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的看见了对方的身影,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确实自己不是在做梦。
“月儿……”严深没想到于沉月会找来这里,他看着面前衣衫上沾满尘土,被人搀扶着走来的人,心中酸涩到无以复加,他想冲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可当他真的站在对方的面前时,他伸出的双手却止不住的打颤,“你,你怎么会……”
“王爷。”于沉月在看见严深的那一刻,眼眶就红了,但身旁站着许多人,他只能忍着泪,将自己的双手覆在对方的掌心,“我担心你,所以找来了。”
顾不得旁人,严深看着对方的模样,直接将人横抱起身,于沉月和往常一样去搂对方的脖颈,不想再次牵扯到痛处,但他不想让严深担心,咬着牙忍了下来,“我们先回屋。”
严深抱着人径直走回了屋内,本想将他放在床上,但于沉月推脱说身上不干净,怎样都不愿弄脏床铺,“把我放在凳子上就好。”
“没关系,衣裳我即刻找文昌拿,你先坐在床边。”严深小心翼翼地将于沉月放下,他不知道对方有伤,但动作一如既往的轻,“瘦了,比我出门前瘦了。”他心疼地揉了揉对方的脸颊,走之前摸着还带点软肉,现如今又消瘦下来,气色也差了许多。
坐在于沉月的身边,他伸手去搂对方的腰,于沉月就这样顺势靠在了严深的身上,屋内就他们二人,于沉月的泪水顷刻间决堤,顺着脸颊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了严深的胸口,“阿深……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不好?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你真的……真的离我和霁儿去了……”
“对不起,月儿,对不起。”纵使严深再厉害,此时此刻的他,除了不停地重复着那一句对不起之外,什么也说不出口,是自己糊涂,是自己小看了这一趟出行,害的自己的夫郎受了委屈,一路赶到了仟州,是自己的错,“对不起,我的夫郎,我的王妃,我的宝贝,以后都不会了。”
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喘息和身上的颤抖,明明是久别重逢,可对方的泪水就像刀子般锐利,一刀一刀地割开了他的心。
他温柔地用吻一点点亲去对方眼尾泛起的泪花,安抚着对方不安的心,那双圈在于沉月腰间的手微微缩紧,也不知碰到何处,怀里的人突然僵住了身子,朝别处挪了挪。
“怎么了?”严深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适,想起刚刚见面时,于沉月被人搀扶的场景,不好的念头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他松开手,直接就掀开了对方的衣裳,里面的一幕让他触目惊心——
本该白皙无痕的腰侧,此时竟红了一片,几处肿起的部分还泛着大块的青斑,虽没有出血,但足以让严深感到惊颤,“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没,不要紧的。”于沉月慌忙地扯过对方手中的衣裳,心虚地挡在伤处,但这样的话自然糊弄不了严深,他不依不饶继续询问着,没办法,于沉月只好把昨晚的事悉数告知,“我太心急了,才会从马上摔下来……就……就滚了几圈,估计磕碰到哪儿了,才会……”
“从马上摔下来了!”严深的声音愈发大了,于沉月朝门口看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声张。
但严深丝毫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关切地打量着他,“其他地方呢?伤到了吗?胳膊,腿,还有头,头伤到了没有?当时有没有昏迷?你知不知道要是伤到了脑袋你会……”
严深说到这里,自己哽咽了一下,他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手再次抱住了对方,这次他格外的小心,生怕又弄疼了于沉月,“对不起……但你太不小心了,以后骑马的时候要更加注意才行。”
“我知道……以后骑马我会注意的……”于沉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脚,他主动抱住对方的腰,小声地说道,“阿深,其实,我的左脚好像也……”
院子里,薛苓刚给韩秋殊诊完脉,就看见严深一个人走了出来,他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提着自己的药箱走上前,从里面拿出了几瓶药,“王爷无需过分担忧,王妃的伤我已经看过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更没有伤到要害,擦几日药便能恢复。”
“多谢。”严深先是接过薛苓手里的药,紧接着走到文昌的面前,拿过对方手中属于自己夫郎的包裹。
“文昌,这次你辛苦了,我和月儿都很感谢你,等回了王府,会给你论功行赏的。”说完,便吩咐善荣,让他多打些热水进来。
等严深走后,长飓才走到韩秋殊的身边,神情疑惑地看着善荣将热水送到门口,只见他并没有进去,反倒是敲了敲门,就这样自然地将热水从门口递了进去,“我说,主子回屋了,你们三位还愣在这里不太好吧?一个都不进去伺候,就不怕淮王责罚你们?”
“你不懂。”文昌到现在对长飓都没有好脸色,他摸了摸身后的两匹马,自顾自地说道,“王妃的事,一直都是王爷亲自去做,从不假手于人。”说罢,便转头看向文寿,和自己的弟弟聊了起来,不再理会长飓。
可对方似乎不愿意就此结束,长飓溜到他的身后,刚要搭上文昌的肩膀,手就被文寿一把攥住,力道之大让他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老家伙,拿开你的手,离我哥远一点。”
“老家伙?”长飓听了他的话,挑着眉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我才三十四岁,怎么说也不该到被人喊老家伙的年纪吧?”
第98章 期许
屋外二人争锋相对, 吵得热闹,屋内严深拿来热水和干净衣裳,他知道于沉月不喜脏乱, 更何况这次坠马,他跌落林间,身上难免不痛快, 虽按照薛苓的话, 受着伤今日不能沐浴, 但用热水擦擦身子, 还是可以的。
“要是弄疼你了就告诉我。”严深不是第一次帮对方这样做,但手法再娴熟,在面对于沉月身上的伤时, 他总会显得无从下手。
“文昌说你两日未曾休息, 才会不慎摔伤,皎皎喜欢你,它肯定要把这件事记在我的头上,我想这次见了它, 它不会像上次那样,只是撕扯我的衣角那么简单了。”
“放心, 皎皎通人性, 定不会怪你。”于沉月擦净身子, 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严深坐在他的身后, 帮他擦拭梳理着长发, 在听到对方的哈欠声后笑了起来, “困了?一会儿我帮你擦干头发后再睡。”
“好。”于沉月擦去眼角由困意而产生的泪珠,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遇到薛苓他们之后所得知的真相, 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阿深,你知道吗?赵公公告诉我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是不是你要回去了……”
严深的动作随着他的话一愣,他望着于沉月单薄的后背,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不顾对方还有些潮湿的长发,将下颌靠在对方的肩上,“怎么会?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和孩子。”
于沉月歪过头来,和严深的脸颊碰了碰,严深趁机在他的脸上偷了香,他也没有阻止,“我真的有在想,是不是你对我太好了,给了我太多,要不是京中真的有许多我割舍不下的人和事……若你真的出事,我只怕会随你……”
“不许胡说!”严深的脸色骤变,他移到于沉月的面前,双手搭在对方的胳膊上,“不许说这种话,什么随不随的,我不允许你为我做傻事。”
“阿深……”于沉月没想到严深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双手开始缩紧,见对方一脸严肃,他笑着伸手抚上对方的脸,宽慰道,“知道了,是我胡言乱语,以后再不说了。”
听到他的话,严深的脸色才稍显好转,他重新回到对方的身后,继续帮他擦干发梢上的水渍。
困意上涌,于沉月越发的困倦,可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又细又麻的痒意,他立刻伸手去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严深的脑袋,“你在做什么?”
“惩罚。”严深拉开他的衣裳,先是用舌头在对方的背后打圈,接着坏笑着轻咬上对方的肩胛骨,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痕,“免得你不长记性。”
说完,他还朝着刚刚留下痕迹的地方亲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对方,他说到做到,说要惩罚就绝不姑息,“再有下次,我可要加倍。”
于沉月被他幼稚的模样逗笑,其实在平日里,即便是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严深都会有所注意,除了他们新婚那一夜,对方很少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什么,反倒是自己,没少在他的背上,腰上和肩上……
思绪飘散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大胆地向后仰去,稳稳地落进对方的怀中,他们笑着依偎在一起,就如同在王府度过的每一个安闲日子一般。
严深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一边,扯过被子帮他裹紧,“睡吧,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再叫你。”
温暖熟悉的怀抱中夹杂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于沉月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睡姿,在严深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安心地闭上了眼。
怀里的人逐渐软了身子,呼吸也趋于平稳,严深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他没想到月儿会为了自己,就这样不顾一切地骑马赶来,“我的好月儿,你怎么老为我做些傻事。”
手指轻捻着于沉月的耳垂,严深的心愈发柔软起来,在没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孤儿院是他的全部,他从来不奢求可以得到一份感情,和自己所珍视的人相伴到老。
而上天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让他来到了这里,他对于亲情,对于感情的渴望,是旁人很难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官场,也不愿意掺和什么腌臜事,这三年来,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照顾好他的夫郎,给对方最好的,本可不知为何,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和月儿成亲后,他本以为将岳父的事情处理好便足够了,谁知会在祭天的时候遇刺,害的他为自己挡刀,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虚弱下来。
等到事态平息,自己又怕身边的人为了孩子的事给月儿太大压力,便索性溜出去游山玩水,每到一个地方就租个院子,待个十天半月,边玩边休息,一年之后他们如愿有了孩子回到京城,不曾想又为了他国联姻的事情忙碌。
可怜他的宝贝,怀着孩子那么辛苦,还好心地为了别人的事谋划,严深低头亲上对方的唇,于沉月在梦中发出一声不满地轻哼,可那双手却仍抓着他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严深就会不见似的。
说起严霁,严深的心情是复杂的,要不是月儿的肚子真的一天天地变大,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哥儿居然真的可以怀孕。
想到严霁出生时的模样,严深抱着于沉月的手更紧了几分,在得知月儿怀孕的那一霎,他无疑是高兴的,但高兴过后,他的苦恼彷徨,却不知该说给谁听。
在这个世界,哥儿怀孕是件寻常事,而生产的艰辛,似乎和新生命的到来想比,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在以前的那个世界,医疗技术那样发达,女子生产所带来的各种痛苦,却仍旧是不可忽视的,甚至可能为了一个孩子,她们要承担一辈子的“产后病”。
所以在于沉月怀胎的时候,他每件事都格外注意,生怕今日的一个不小心,导致他生产的时候受苦。
谢天谢地,生产那一日,一切都还算顺利,因为是头胎,产程拖得久了些,但好在没有任何岔子,严霁健康可爱,而月儿在他的照顾下,恢复得也很好。
“阿深……”于沉月的脸贴在严深的胸口,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怕是做了噩梦,紧皱的眉头连带着睫毛都在颤抖,“别走……”
“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严深连忙握住了他的手,亲了亲他的发顶,声音也变得更加轻柔,“月儿,我在。”
韩岐丰这段日子陪在沈容元和团团的身边,确实是有些乐不思蜀,只是团团对于面前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人将信将疑,毕竟之前唐桉哥哥和玫乐姐姐信誓旦旦地说过,她的阿父死了。
“为了不让她知道太多,所以我们才骗了她。”沈容元看着又是拽着自己不肯撒手,非要和小时候一样抱着他睡午觉的女儿,有些无奈地说道,“结果现在过了好几天……她好像还不愿意相信你。”
“没关系。”韩岐丰看着身边的两人,眼里没有任何的不满,细心地帮他们盖好被子,“团团很快就会喜欢上我的。”
“才不喜欢。”团团瘪着嘴,扣在自己爹爹腰间的手更加用力了些,“我才不相信你,你要是真的是我阿父,真的喜欢团团和爹爹,怎么会这么久才和我们见面?你一定是骗子!”
说着,团团掀开被子,朝着韩岐丰的小腿踹了一脚,然后迅速地躺回沈容元的怀抱,“爹爹,唐桉哥哥告诉过我,有一种什么面具来着,可以变脸,你不要信他!这几天他对我们好,都是骗人的!”
被自己的女儿怀疑至此,韩岐丰知道是自己的错,他无法反驳,没办法,只好和之前一样,和沈容元对视了一眼,随后独自出了门,坐在院子里面吹冷风,直到自己的女儿睡去。
“岐丰。”沈容元推开门,看见韩岐丰落寞的身影,悄然走上前,“女儿睡了,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元元,女儿刚才说得对。”韩岐丰将沈容元抱到腿上,学着团团的样子搂紧了对方的腰,两人的脸越靠越近,“她不信我是应该的,不过我不气馁,一定可以让她接受我。”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就在他们二人快要亲上的瞬间,唐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容元立刻挣脱出韩岐丰的怀抱,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衫,“没,我们没做什么,倒是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沈哥,我们要离开了。”玫乐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想要交到沈容元的手中,“以后能不能再见面,就看缘分了,这是给你和团团的。”
“你们要走?”沈容元看着对方拿来的银票,说什么都不肯收,以前他们不说,自己很少过问他们的事,现在要走,还说以后见面要看缘分,这让他如何能接受,“至少告诉我你们去哪儿,以后我和团团好去找你们。”
“不了。”唐桉夺过银票,直接塞进了沈容元怀里,然后拉着玫乐背过身去,抬腿便走,“希望这家伙能一辈子待你好。”
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沈容元不会武功根本追不上他们,怀里的银票就要火折子一样烫手,烫得他无比难过,“岐丰……怎么会这样……”
“一定会再见的。”韩岐丰心下一沉,嘴上安慰着对方,可等到沈容元回屋去陪女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说着,他走出院子吹响鸽哨,将早就准备好的,随身带着的信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去吧,告诉五殿下,他们已经出发了。”
第99章 目的
长飓此次前来是为了保护韩秋殊和他腹中孩子的安危, 但他和严烁都知道,韩秋殊是个坐不住的,绝不可能安稳地留在庄子里, 等到事情结束。
所以现在,他正靠在韩秋殊房内的柱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的另一位主子, “别紧张, 坐下喝杯茶?”
“奴才不渴, 您不必为我费心。”韩秋殊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 接着直接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长飓用刀鞘稳稳接住,里面滚烫的茶水没有溅到身上半滴, “殿下的意思, 是让皇子妃您安心养胎。”
“知道……你和严烁一样麻烦……”韩秋殊看了眼对方递来的茶杯,本来有些不忿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显出些不一样的神色,“对了, 你是怎么和二哥府里那个哥儿认识的,说来听听?”
于沉月一觉睡到午时, 严深帮他简单洗漱了一番后, 便让人端来了吃食, 这里的饭菜不比京城, 自然也没有王府里的那样合乎于沉月的口味, 好在, 虽然这几年被严深养刁了胃口, 但他也明白, 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不是肆意任性的时候。
刚用完午膳,严深就殷勤地将软垫放在床头,于沉月重新躺回床上,趁对方帮自己脱鞋袜的时候,双手在厚实的被子上猛抓了几下,严深没有戳破他稍显幼稚的行为,转身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这是给王妃的。”严深打开门,薛苓端着汤药,一路小跑走进屋内,将热气腾腾的药碗放在桌上,“王妃坠马想必受了惊吓,这是宁神的汤药。”
“多谢。”于沉月靠在软垫上,虽然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甚至还向对方道谢,但严深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不想喝药,便主动问道,“这药需喝几日?”
“今日午膳后一次,晚膳后再一次,明日就不必喝了。”薛苓说完就走了出去,严深憋着笑将碗端起,坐到于沉月的身边,“王妃,您的药。”
“不喝。”中药的苦味直冲鼻腔,于沉月侧着身子,掩耳盗铃似的别过脸去,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三分,“阿深,这药闻着就苦得紧。”
严深对着他本就容易心软,更何况这次受苦都是为了自己,他叹了口气,将药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掀开了对方的被子,“讳疾忌医是不对的,要不这样,先上药,上完药再喝?”
于沉月没有作声,只是顺着他的话坐起身来,严深拿出药瓶,默默地蹲下身,小心地将对方受伤的左脚放到自己的腿上,“疼吗?”
对方左脚的脚踝肿的厉害,怕是好几日都不能下床走动,可于沉月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为了不让他担心,特地晃了晃脚,“不疼,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我……嘶……”
话还未说完,于沉月就疼得脸色微变,严深用指尖轻抚上肿块,眼里满是担忧,“撒谎。”话音未落,严深就浅笑着捧起腿上的那只脚,低头吻上了脚背,于沉月被吓得直起腰,想阻止已然是徒劳,“阿深……别……啊!”
严深的眼神完全变了,于沉月对此再熟悉不过,那种炽热的,带着爱意的眼神,他三年来见过无数次,对方的吻就这样,从脚背开始,一点点地往上攀升,自己受伤的脚踝,小腿,大腿,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腿上,虽然隔着布料,但他的身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所攻陷。
“不,不要,万一被旁人……”于沉月还在推辞,但严深却笑着说放心,他的手覆上于沉月的另一条腿,动作轻柔而缓慢,“别担心,不会有人敢闯进来的。”
自己怎么就依了他了。
于沉月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无力地推着严深的脑袋,另一只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被角咬在嘴里,试图控制住自己那难以抑制的声音,自己受了伤,根本就逃不掉,他还做得如此仔细,生怕他叫不出声似的,“别……快……快停……”
可严深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反而越发的卖力,他们分开这么久,于沉月哪里忍受的住,更何况这是在严烁的庄子,屋外除了善荣他们三个,全都是对方的人,哪里能像在王府那般轻松放肆。
于沉月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羞得发烫,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被激出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起来,“阿深,我……我不行……”
话音未落,于沉月的腰不自主地微微提起,但是很快,他整个人一下子就软在了床上,此时的于沉月脑袋发懵,仿佛除了喘气,什么都不会了。
“这么快?”严深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将床上的人抱紧在怀中,将对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拨到一边,“我的好月儿,今天你好像特别……”
“你居然还有心思调侃我?”于沉月打断了他的话,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渐渐恢复了些力气,靠在对方的胸口,于沉月无力地瞪了严深一眼,接着红着脸,伸出手帮对方擦了擦嘴角,“都是你,明知道现在……你还……”
“我的错。”严深的这种话,他也是听惯了的,于沉月轻哼一声,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小声地问道,“你现在怎么办?”
“没事,不用管我,你舒服就好。”严深赔笑着,从口袋里重新拿出药瓶,“给你上药要紧。”看着对方重新蹲下帮自己上药的模样,于沉月的心蓦地软了下来,“我用手帮你吧。”他移开眼,心虚地看向一旁已经放到半温的碗,“看来……药只怕是要重新热一次了。”
香槐是最后一个知道严深坠崖的,在他知道的那一刻,他的脑袋也是懵的,刚想说什么,却不慎失手打翻了手边的香炉,等他望着撒了满地的香灰出神的时候,是义父的声音叫醒了他。
“果然,最后告诉你是对的。”班主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养到大的义子,看着他如此失态,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他是我们计划中必须除掉的一个人,你早就该清楚,香槐,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你会继续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果然好苦。”于沉月将重新热好的药一饮而尽,严深立刻将从厨房找到的果干塞进他的嘴里,酸甜的果味化解了那抹苦涩,床上的人皱起的眉毛这才重新舒展,“还剩一碗,安神的药而已,不喝也没什么……”
“那可不行。”严深将于沉月的右手放在掌中,想起刚才对方辛苦的模样,现在自然要好好的帮月儿舒缓一下手上的疲乏才是,于沉月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用闲着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包裹,示意对方将它拿给自己,“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你。”
他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严泓从驿站取回来的信,交到了严深的手中,“我之所以会来,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你的信被人掉包了。”
严深不可置信地拆开信封,看着里面和自己相似的字迹,说着那些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残忍的话,心下一沉,他在这封信中表明了对于沉月的支持,现在信被换了,可见,有人不希望他们沿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怎会如此……难道香槐和锦霞阁真的……”
“是。”于沉月反手握住了严深,他知道对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们已经被卷入其中,即便真相再残酷,也不得不接受,“我这些日子明察暗访,算是知道了一部分,阿深你还记得吗?我让文昌来仟州办的事,我们得知的结果。”
“记得,沈家的小儿子确实死了,不过仵作查验过尸身,绝不是二十岁的男子,他的身形骨骼,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严深愤恨地将信扔在一边,上面的言辞太过激烈,看得他不适,只见他贴上于沉月的身子,将自己当成另一个靠垫。
“既然他不到十五岁便离开了人世,那在沈家行冠礼的人是谁?”于沉月转头看向对方,他知道严深已经和他一样有了答案,“这么多年了,当年我爹爹刚入仕途不久,那孩子,不,现在他早就不是孩子了,算算年纪,他如今活着,也该有四十岁了。”
“锦霞阁的班主……”严深喃喃自语起来,他并没有真的和对方见过面,但香槐来到这个世界被对方收养,他问过好几次,香槐都不愿意多说,他本以为按照对方的性子,是不希望自己担心,可现在细想,原来是不想因为说得太多而露出破绽。
“我花钱雇戏班的常客问过锦霞阁中的人,他们大多也是仟州人士,幸得班主的照顾,教他们唱戏的本事,现在才可以有口饭吃,所以他们的班主就是沈家那个明面上的小儿子,这一定是错不了的,当年,他肯定就是跟着棺椁离开了京城,但沈家养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他要离开?”
“因为沈茜。”严深突然想到,如果他不走,那么几年之后沈茜谋害先皇后,将会引得他们全家下狱,被父皇处死,“他连几年之后的事都算好了,沈茜的事一定有他的份,说不定……他就是主谋,沈茜只是枚棋子……”
疯子!你们姓严的都是疯子!为什么当年是我被选进宫!为什么!
想起沈茜之前歇斯底里的话,想起她是养女的事实,严深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难道沈茜是心甘情愿成为对方的棋子,其目的,就是为了把送她进宫的沈家人全部杀光?
第100章 先帝
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严深特地去了一趟韩秋殊的房间,让他没想到的是莫其康居然先他们一步回京了,说是要帮严烁的忙。
“为什么还不能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们?”严深真的很费解, 他并非豺狼虎豹,甚至和于沉月已经牵涉其中,为何还要这样遮遮掩掩, 韩秋殊摆手让屋里的长飓和拂柳出去, 这会儿才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二哥你有所不知, 皇上的兄弟之中, 除了现如今长居京城的两位王爷,还有一位……是先帝的六皇子。”韩秋殊说到这儿,他抚上自己的小腹, 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先帝登基后迟迟没有皇子, 只生下了五位公主,于是先帝曾祈求祷告上天,愿上天能为了北麟的未来,让后宫妃嫔可以诞下一位皇子, 终于,或许是感动了苍天, 在一年后, 皇后生下了一位男婴。”
“是父皇?不对, 我记得太后好像不是……”他到这里之后, 该了解的事情除了原身本就知道的, 自己也在这三年里面学习了不少, 如果没记错的话, 记得太后并非原配, 是先皇在皇后死后新立的。
“二哥你说得对, 当时的皇后生下的不是当今圣上,但她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作为哥儿,韩秋殊和女子一样感同身受,他经历过生产的痛苦,自然比男子和君王,更对皇后的遭遇感觉悲痛。
“先帝并没有多么在乎皇后的生死,反而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儿子。”
韩秋殊忍不住露出一抹嘲弄之色,但他看向严深时,还是努力地收起了脸上的神情,“在之后的日子里倾尽所有的教育他,大家都认为,他是后宫里唯一的皇子,又是皇后所生,今后肯定是未来的太子,直到……十几年后,当时的贤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生下了皇上……”
“先帝此时早就忘了皇后,他更宠爱贤妃,特别是她生下儿子之后,很快,她就变成了贵妃,再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皇后。”
“又过了几年,后宫中再次陆续诞下了两位皇子,似乎本来毫无争议的储君人选,突然间有了争议,六皇子不再是先帝最爱的皇子,也不是后宫中唯一的皇子,就这样,直到六皇子行冠礼后,先帝都没有正式宣布要立他为太子。”
“直到那一年,先帝病重,六皇子借着送药的机会,进入了先帝的寝宫,在药里下毒,想要毒害自己的父亲。”
“真的?”严深想起了原身,当初还是个孩子,提着剑去找贵妃,换来的,是多年父皇的冷落和送去偏远之地的历练,更何况下毒谋害皇上这么大的事,“下毒谋划自己的父皇,但此事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宫外的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们都……”
“其实当年的真相,谁都不清楚,但那日先帝因六皇子德行有亏,将他和皇子妃以及其他几位妾室打入天牢是真,将其宫里的人全部赶走是真,选了当今圣上为太子是真,这些事也是我们从锦霞阁班主那里知道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严深对这个明面上的班主越发的好奇,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位被打入天牢的六皇子已经成年,也有了皇子妃,甚至还有妾室,若说他与其中的一个有了孩子,想来也是可能的,“难道他是……”
林间的小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飞驰而过,打破了午后原有的宁静,长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绑着,扔在马车的角落里,而韩秋殊坐在一旁,像是没有发觉他醒来似的,一如既往地看着窗外。
自己怎么会在这儿?他们这是要去哪儿?长飓嘴里塞着布,一句话也说不出,可为了引起马车内其他人的注意,他还是努力地挤出几声呜咽,四肢无力地挣扎起来,将身体撞在身后的车壁上,希望有人可以为他松绑。
“别挣扎了,一会儿还要给你灌药。”拂柳放下帘子,韩秋殊捂着嘴发出两声窃笑,长飓顿时没了动静,只能瞪大了双眼盯着他们,另一边的薛苓拉了两下韩秋殊的袖子,对方这才接续说道,“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非不肯让我离开?”
看着韩秋殊得意的模样,长飓明白昨晚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无奈地闭上了眼,明白这次严烁交给他的事,他是完不成了,想想他十几岁出来闯荡江湖,二十六岁的时候被严烁收在身边留用,谁知才过了几年,自己就轻易地被一个哥儿,不对,两个哥儿给骗了。
昨天深夜,他本来一个人在屋顶休息,没想到文昌拿着酒瓶,说要和他共饮,“小骗子。”自从来了庄子,他早就想和对方好好聊聊,奈何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突然机会摆在面前,哪有不争取的道理,他跳下屋子,坐在了文昌的对面,“正巧我有事要问你。”
文昌还是沉默着,可长飓却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聊起来就没个完,“我真不懂,虽然我们两人不是同一个主子,但怎么说五殿下和淮王是亲兄弟,我们皇子妃和你们王妃的关系也不错,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老是怪怪的?”
长飓斜眼看向文昌,便将手里的酒壶高高举起,猛灌了一大口,结果酒太烈,呛得他咳嗽起来,连忙拿袖子胡乱抹了抹下巴,“如果是因为那晚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看你换衣服的,我好心好意给你拿药膏,我怎么知道你是……”
“你还敢提?”文昌抽出剑来,一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砍下的样子,长飓用手指移开闪着寒芒的剑锋,赔笑道,“不说不说,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说罢,他再次举起酒壶,可刚喝了两口突然觉察出不对,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身体也开始发软,手中的酒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没喝完的酒洒了一地,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身边的人,只见文昌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麻绳,“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你……小骗子你……居然……”长飓话音未落,便直接向后仰去,文昌托住他的头,将他平放在地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法相当利落,很快对方就变成了一只待煮的螃蟹,“让你多嘴,活该被算计,再有下次,我定要你好看。”
韩秋殊见文昌一人进屋,便知他得了手,随即冲着身边的薛苓使了个眼色,对方笑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包药粉,“省着点用,像他那样的一次半包就行。”
这药之前他交给清环,想要药倒秦奕没能成功,因为这件事,还差点害了沉月他们,这次他稍微改了下方子,终于是成了,“你真的要让他在地上睡一路?”
“别担心,他以前经常说,他闯荡江湖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睡在树上的,这会儿有个地板给他躺着,他就该知足了。”
韩秋殊说完便干呕起来,拂柳迅速从桌上拿起一块杏干塞到他的嘴里,薛苓又递上杯温水,他喝上两口才缓过来,“混蛋严烁,这一胎不管生出来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生了。”
“辛苦你了。”于沉月站在皎皎的面前,安抚似的摸着它的鬃毛,文寿趁机帮它套上马鞍,皎皎的前蹄在地上轻踏着,却没有朝着文寿落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拉车。等回去,我们买最好的草料奖励你。”
皎皎用脸颊蹭了蹭于沉月的掌心,继而将目光放到正小心翼翼扶着对方的严深身上,严深被它盯得发毛,他居然能从一匹马的眼里明显感觉到不满,但幸好于沉月注意到了这一切,他看了看皎皎,又转头看向严深,忍不住笑了起来,“别担心,皎皎并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它是怪我害你担心,还让你受伤。”严深主动往前站了些,皎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主动将头靠了过去,严深和于沉月对视了一眼,学着对方的样子抚上了马儿的头,“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思绪回到现在,严深往于沉月身后加了一个靠枕,对方腰上的伤还是那么触目惊心,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月儿再磕碰到什么地方,“坐着舒服吗?文昌驾马虽比文寿稳些,但我们这次走小路,怕惦着你。”
“无事,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好得差不多了,不疼的。”于沉月隔着衣裳摸了摸腰间的痛处,严深见状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于沉月笑着缩回手,拍了一下他的心口继续说道,“阿深,我真的不能和你们一起入宫吗?”
“知道你担心我,但既然严烁已经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有事。”严深伸手搂紧了他的肩,于沉月看了一眼旁边的善荣,本想挣扎,但对方却适宜地将头伸出了窗外,这下他没了说辞,“再说了,你的脚还伤着,伤筋动骨一百天,随我们进宫不要紧,但万一加重了怎么办?”
于沉月明白,若不是真的不便,严深不会拒绝自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接着将整个人靠在对方的身上,轻声说道,“那我在京城郊外的宅子等你,等你接我回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