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朝会方散。
隐卫先一步到了万春殿,跪地殿中央,玄色身影与阴影相融。
“……高伯深言,宫婢参政,秽乱朝纲,实乃国之将亡之兆!”
他一字一句,复述着高伯深一党是如何罗织罪名,如何将宋迎逼至绝境。
永昭帝支着额角的手指缓缓收紧。
每听一字,眼底温度便降下一分。
直到他听闻宋迎上如何驳斥高党,又是如何从中阚璇,沉郁脸色才稍稍好些。
他病得这些年,高党盘根错节,几乎占了大半朝堂!
如今他才重掌朝印几天?这帮老狐狸又迫不及待来试探他的底线。
这哪里是冲着宋迎,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宫婢临朝,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身份……
他必须要给宋迎一个身份。
女官?
品阶太低,高伯深之流官阶在她之上,压制不住。
那么……后妃?
永昭帝神色倏然一松,他是动了心思的。
是了,赏个贵妃的名头。
天子枕边人,这个分量足以让那群老狐狸掂量再三。
只是……
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难保不会有人借着“雨露均沾”的名头,往后宫塞人。
先前吏部,便是前车之鉴。
思来想去,定要给个既能威慑高党,又不会给人留有把柄的身份才是。
这个念头过于惊世骇俗,连永昭帝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几乎能想象的到,旨意颁下,那群老东西脸上的精彩表情。
不,
思绪忽然一转,他发现自己更期待的,竟是宋迎的反应。
他期待着,看似柔顺的猫,在他的纵容下,是亮出利爪,还是惊慌失措,竖起尾巴上的毛?
想到此处,永昭帝脸上浮现了一丝无人能懂的笑意。
还跪着的隐卫:?
隐卫见他神色变幻,最终竟还笑了出来。
该不会陛下方才没听第二份密报吧,连问了两遍都不理人。
隐卫揣摩一二,又补充了关键细节,重新说道:
“陛下,御前宫女傅氏、尚食司一人已查明为燕党内应,身葬火海。”
“那日溜入宫中的刺客,女的在逃,男的已经落网,尚有一口气在。”
他顿了顿,第三次问道:“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永昭帝终于回神,眼底笑意瞬间敛去。
他依稀记得,那人使得是剑云宗的剑法,功力不低。
“别让他死了,”永昭帝的声音更冷,“嘴撬开之前,用最好的药吊着命,慢慢磋磨。”
说罢,他拂袖挥手,示意隐卫退下。
天子垂眸,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疯狂念头,已然成型。
*
声音隔着一层,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宋迎耳内嗡鸣,自己也不知是何时接过的圣旨。
但这圣旨勒着呼吸,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摄政王?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那个狗皇帝简直就是不顾纲常伦理的疯子——
自古摄政王皆是皇亲国戚才能担得,她一个宫婢,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了亲王?还是与君主同尊的摄政王?
这不是恩赏。
这是要让她死!
这是要把她变成所有朝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算什么,
狗皇帝的马前卒?替他吸引火力的靶子?
“殿下,”
润德公公对她的称呼都变了,“接了旨,便该上座了。”
宋迎跪得腿麻,还是由润德公公搀扶起身。
松手刹那间,润德公公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手背。
宋迎猛地抬眼,眸中满是惊惶。
润德公公却只是对着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宋迎的心,瞬间沉至谷底。
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
既然如此……
宋迎深吸一口气,转身捧着那道圣旨,一步一步,走上御阶。
百官的目光如芒在背。
这一次,她没有停在长案之后,而是越过了它,径直走到了那张九龙宝座前。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她缓缓转身,面向阶下众人。
鸦青长袍衬得她身形单薄,可她立在那里,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没有立刻让众人平身。
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
“本王,奉旨摄政。”
宋迎高举圣旨,终于开口,“诸位,往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说罢,她将那面旨意放在御案上。
润德公公立刻高声带头叩拜:“恭贺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了润德公公带头,百官们面面相觑,再不情愿,也只能跪了下去,山呼千岁。
“平身吧。”宋迎说,“国事要紧,继续议事。”
高伯深冷哼一声,圣旨已下,硬顶是没用了,那就只能用这朝堂的规矩,来磨一磨!
他就不信,一个黄毛丫头,真能懂得这治国安邦的门道!
高伯深眼皮微抬,一个隐晦的眼神递了过去。
户部侍郎张启立刻心领神会:
“启禀殿下!昨日淮南水患,悬而未决!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急需朝廷赈济啊!”
“敢问殿下,国库拨银三十万两,调粮三十万石,您是批,还是不批?”
这还没完。
张启不等宋迎回答,语速更快:
“另,淮南已有流民啸聚山林,恐生民变。京营三千精锐已在城外待命,敢问殿下,这兵,您是派,还是不派?”
批,国库空虚的罪名她背。
不批,置灾民于不顾的罪名她也得背。
而出兵更是两难。
派兵弹压,便是酷吏暴政,屠戮子民;
不派兵,一旦流民哗变,就是姑息养奸,致使社稷动荡!
怎么选,都是错。
高伯深垂下眼帘,他等着看这个丫头如何出丑,如何摔个头破血流。
另一侧,一个身影自队列中走出。
正是前几日被高党联名举荐,风头正盛的工部右侍郎,刘靖。
他对着咄咄逼人的张侍郎拱了拱手,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
“张大人稍安勿躁。”
随即,他转向宋迎,躬身一拜。
“启禀殿下。淮南水患,牵一发而动全身。银钱数目巨大,派兵与否更是关乎国本。殿下初掌大政,于此等军国大事,不宜仓促决断,以免落人口实。”
他言辞陈恳:
“依老臣之见,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交由三省会审,共同拟出一个万全之策,再呈报殿下御览定夺。”
这话听着是处处为宋迎解围。
可大殿之上,谁不是人精?
这分明是趁她立足未稳,借解围之名,行夺权之实!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将她逼入绝境,一个再递给她一条活路。
配合得天衣无缝。
日哦!
宋迎在心里,已经把那个远在万春殿看戏的男人骂了一万遍。
她当然知道,凭她自己,根本斗不过这满朝的老狐狸。
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狗皇帝为了平衡朝局,随手推出来的一枚棋子。
所以,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若是真被权力迷了眼,大包大揽,只怕不等高党动手,那个生性多疑的狗皇帝,就会第一个让她人头落地。
这哪里是什么难题,这分明是他抛下的又一个饵。
试探她是否忠心,是否安分。
想通了这一层,宋迎她缓缓走下两级台阶,缩短了与阶下百官的距离。
“刘大人,张大人。”她微微颔首,语气坦然,“二位所言,皆是谋国之言,本王受教了。”
她摆出谦逊姿态。
“说来惭愧,本王骤登高位,于钱粮兵马这些军国大事,实在是……一窍不通。”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刘靖和张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高伯深眼中的轻蔑更甚,果然,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被他们一吓唬,就自己先乱了阵脚,连场面话都说得如此直白。
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然而,宋迎话锋一转。
“但本王虽不懂,却听得见,也记得住。”
她的目光,第一个就落在了户部侍郎身上。
“张侍郎,本王问你。昨日你上奏需银三十万两,可有人当场反驳,言账目不清,恐有人借赈灾之名,中饱私囊?”
张侍郎脸上得意一僵,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下意识地点头:
“……是。”
她的视线又转向另一人,“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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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奏需派兵弹压,可有人当场反驳,言此举等同于将灾民视为叛匪,只会激化民怨,酿成大祸?”
被点名的李将军面色一沉:“……有。”
两个问题,便让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二人,气焰全消。
而宋迎的目光,最终越过众人,定在百官之首——高伯深的身上。
“高首辅,您乃百官之首,三朝元老,圣上最倚重的股肱之臣。”宋迎镇定自若,透着上位者的威仪,“昨日朝会,为这银钱与兵马之事,诸公争执不休。”
她向前一步,那鸦青袍袖无风自动,凛然发问:
“那么,您,有何高见?”
高伯深脸色铁青。
他见形势不对,自然不会硬接这招,“老臣……”
宋迎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倏然打断:“刘大人!”
她视线从高伯深身上移开,落在了刘靖身上。
“刘大人说,要暂缓商议,拿出万全之策。本王想问,何为万全?又要暂缓多久?”
不等刘靖回答,她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在朝堂上多商议一日,淮南的堤坝便多塌一寸!
“你们在这里多推诿一个时辰,便有多一户百姓家破人亡,沦为流民!”
她向前踏出一步,步步逼近。
“刘大人,你这‘万全之策’,究竟要拿多少条人命去填?!”
最后一句,几乎是呵斥!
刘靖被她一番抢白,逼得连连后退,顿时面如土色,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銮殿内,死寂无声。
满朝文武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宋迎身上。
她未施粉黛,那双清冷的凤眸里,却仿佛燃着滔天业火,让人不敢直视。
宋迎冷冷环视,将所有人的惊惧、忌惮、犹疑,尽收眼底。
是时候了。
她忽然笑了。
“好了,”宋迎轻描淡写地一挥手,“诸位不必再吵,怪伤和气的。”
她走回上首。
“此事,圣上早已心有定论。旨意,今日便会下达各部。”
她没有说是什么旨意,也没有给任何人追问的机会。
宋迎不再看任何人,只淡淡道:
“诸位若无异议,今日,便到此为止。”
她一拂袍袖。
润德公公心领神会,拉长了声音。
“退——朝——”
*
长长宫道上,日光被屋檐切成道道阴影。
方才金銮殿内的惊心动魄,也被尽数吞噬。
润德公公的脚步很慢。
宋迎便也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
“公公,”宋迎先开了口,“您的身子好些了吗?今儿这事,本不该劳动您的。”
“殿下说的哪里话,”润德公公笑了笑,“劳殿下挂心。老奴这把骨头还撑得住。”
他顿了顿,由衷赞叹道:“不过,殿下今日在朝上的风采,真是让老奴大开眼界。”
宋迎长舒了一口气,那股强撑起来的凌厉劲儿瞬间散了个干净,露出了几分女儿家的愁苦。
她拉了拉润德公公的袖子,软软抱怨道:“公公就别笑话我了,也别再‘殿下、殿下’地叫了,听着好别扭。”
刚才在殿上,她手心全是冷汗,现在想起来还怕呢。
润德公公被她这难得的娇憨模样逗笑了,又拍了拍宋迎手背。
“好,好。宋小姑娘心里再怕,面上也是撑住了。这,便是天家的气度。”
他见宋迎仍旧蹙着眉,循循善诱道:“凡事都有两面。小姑娘如今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只看到风高浪急,怎么不想想,站得高,也能望得更远呢?”
“望得远?”宋迎有些迷茫。
“是啊,”润德公公笑呵呵的,“譬如殿下身居高位,便能做些从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话音刚落,偏殿已在眼前。
润德公公停下脚步,躬身作揖:“这身素服,到底不合如今的规矩了。”
“换好衣裳,别忘了去万春殿谢恩。陛下……可一直等着您呢。”
宋迎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润德公公走后,宋迎推门而入。
桌案上,一袭绀黄色四爪蟒袍叠放着,金线绣成的蛟龙鳞片闪着幽微冷光。
袍服入手,是意料之外的沉重。
她将它在身前缓缓展开。
尺寸,分毫不差,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