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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脚兔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071章 校服


    池艾的平台动态更新了九宫格照片, 张张都挺好看,就是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拍的。


    有张照片里她饰演的是个龙套女高中生,穿着蓝白校服, 纯素颜, 神色倔而冷硬,留白的镜头配合着天然的光影,颇有几分初恋回忆录的味道,意外在平台掀起了一股分享初恋照的小风潮。


    钱柒:恭喜你,你现在又多了个“前妻姐”的外号。


    池艾:又?


    钱柒:上一个是“女武神”。


    池艾:……


    图片和文字传播成本要比影视作品低得多,飞快就传遍互联网每个角落, 尤其是当网友们发现“前妻姐”和“女武神”及之前被职场霸凌的最惨打工人是同一个人, 瞬时无数同情心慕强心大爆发,狠狠将卓艺挖出来又鞭尸了一顿,连带韦楚那篇过去半个多月的道歉长文也重新挂到了热搜上。


    卓艺及时联系几个营销号把有关霸凌的帖子删了,直到天黑才勉强压下这波黑热搜, 义愤填膺的看客们纷纷涌到池艾的评论区, 以致于那条单纯分享九宫格照片的动态热度越顶越高, 一度占据榜首, 甚至惊动了安娜。


    挂断杨璐的电话,安娜抬头看了眼, 后视镜里,裴宁端正在看推送到手机里的热搜。


    严格来说这次的热度对池艾利大于弊,她的事业还处在刚起步阶段,有自然流量再好不过,多少艺人求都求不来。


    但杨璐也说了:“大众关注的不是池小姐的作品而是她的私生活, 这不是好事。”


    池艾的私下生活不能见光,纵容这把乘在风口上的“大火”蔓延, 迟早会烧到她自己。


    安娜斟酌着:“裴总,需要我联系媒体平台撤稿吗?”


    裴宁端反问:“为什么?”


    安娜详细地说了自己的顾虑。


    听完,裴宁端将手机关上,手肘搭上窗沿,看着车窗飞逝的夜景。


    安娜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裴宁端忽然问。


    安娜思索:“池小姐聪明,善解人意,性格也好,很成熟……”


    没错,就是成熟。


    一个人的处事原则和态度往往和她过去所经历过的息息相关,阅历越丰富,所展露的形象也就越全面熟练,池艾才二十六岁行事却果断又老练——并不是说她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多么青涩懵懂,而是她身上有股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成熟感。


    成熟感可以归因于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几年,但安娜觉得一定不止如此,在韦楚的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池艾一定还经历过别的。


    “也很有包容心。”安娜只能这么说。


    她实际想说的是,池艾对痛的感知似乎有些迟钝,这种迟钝导致她的聪明得不到完全的发挥,看起来她对受伤后的反击和报复并不感兴趣,只要能呼吸,能活着,其他的她都不介意。


    “裴总是觉得,池小姐不在乎外界对她自己的看法?”


    裴宁端静静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安娜一阵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裴宁端鲜少和人聊工作以外的事,也从没说过“如果,就好了”的句式,安娜没办法根据过往的经验推理出她想聊什么、想要什么,这样的裴宁端让她觉得违和。


    车厢里一时很寂。


    过去许久,安娜问:“那您打算怎么帮池小姐?”


    裴宁端垂下眼睫,半遮住灰褐的眼眸。


    池艾不需要帮,她走过的每一步都靠自己,无论好坏都做好了独自一人承受的打算,裴宁端固然能插手帮忙,但那不是池艾真正想要的。


    她既然选择了进入娱乐圈,那么就一定想过,指日该如何承接舆论的巨轮从自己身上碾过。


    协议,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裴宁端回到别墅已经过了十点。


    池艾不在客厅。


    这个点陈姨也休息了,裴宁端去岛台接了杯温水,喝完便打算上楼,没想到放下杯子一转身,视野里撞入一道突然冒出来的蓝白色的身影。


    裴宁端沉默了会儿,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池艾靠在连接客厅的背景墙边,略带羞意地说:“校服啊。”


    裴宁端:……


    她抬起手腕,“十点了,你要出门?”


    “不啊,”池艾眨眨眼,“我在等你回来。”


    裴宁端目光上下扫着她,“穿这样等我回来?”


    池艾:“不好看吗?”


    “……”


    裴宁端没发表评价,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艾渐渐的有些心虚。


    难道她猜错了,裴宁端夸那张校服照好看只是随嘴一提,敷衍她的?


    池艾没猜错,但想错了。


    裴宁端没有敷衍她,也没觉得不好看,她只是不理解,昨天还在她面前脆弱自责、垂声落泪的人,为什么只过了一天又一身力气地作起妖来。


    倒是保守了些,不穿吊带不漏腿,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否则裴宁端多少会想当场拎着池艾的脖子上楼把她扔回房间里。


    裴宁端从池艾面前经过,冷漠地扔下一句话,“大晚上不睡觉穿什么校服?”


    池艾怨念地跟在她身后:“我以为你会喜欢……”


    亏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整来这一套合身的行头,这种经典款校服现在连学校里都很少能见到,想找件质量好的,还得去找剧组的服化组借。


    客厅明亮,裴宁端到沙发边坐下,随手拿了本书,随意地翻着。


    池艾坐到一边,离她有点远,问:“裴总,你真的不喜欢?”


    裴宁端没抬头,轻描淡写地说:“你该去睡觉了。”


    池艾好郁闷,低头扯了扯身上的校服外套,露出手腕和脖子,小声嘀咕:“钱柒明明也说好看……”


    裴宁端翻了页书:“钱柒?”


    “哦,”池艾想起来自己没跟她提过,解释说,“拍戏认识的。”


    “朋友?”


    池艾挠了下下巴,“也算不上朋友……”


    勉强算是能说得上话、一起吃过饭,池艾和所有人都交情浅淡,很少会主动联系什么人,还是钱柒看见热搜发消息过来,她们才多聊了几句。


    池艾还不死心,捧起脸又问:“裴总,你真觉得不好看吗?”


    没道理啊,她直觉那么准……


    裴宁端给她几分面子,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


    她一看过来,池艾立刻扬起笑容,坐直了。


    姿态端得十分正经。


    闲竹赋整理


    校服越是体态好就越能穿得干净好看,池艾的体态不用多说,手长腿长、腰直肩平,哪怕居家躺着都能拍画报,宽松的衣服在她身上完全能撑得起来。


    但她毕竟二十六不是十六岁,干净的脸庞上少了十年前那股朦朦胧胧的生涩,也不再如当年那般,被注视时有意克制着不让自己神色闪躲,显得很不自然的样子。


    二十六岁的池艾,明朗,利落,游刃有余。


    裴宁端凝视着这张面孔,记起池艾曾说过,她在外有无数张面孔,形形色色,独独裴宁端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完整的她。


    裴宁端看得太久,池艾起初还信心满满,结果半天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信心大打折扣,眼神慢慢蔫下来,“我,我还是去换了吧……”


    正要走,腕上忽然一紧,紧接着身前蓦地暗下来。


    唇上泛凉,再到一点点变热,池艾被裴宁端抵在沙发上,缓慢地吻着。


    肩后有软枕,她不需要出力气,只要安静躺靠着就行。


    可裴宁端吻得太轻了,池艾不适应这种轻飘飘的触碰,让她觉得自己在被很珍重地对待,她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攥住,会觉得危险和难受。


    分开之际,池艾追着往裴宁端唇上重重啄了下,把心头憋的气驶出去,方才睁大眼睛,语气起伏着,闪烁地问:“裴总,你是喜欢的,对吧?”


    池艾不指望裴宁端能说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这种话,裴宁端那么冷,能让她点个头都算难得了,她只是想确认裴宁端的心意。


    她想让裴宁端高兴。


    裴宁端单膝跪在沙发上,手臂撑着上身,乌黑的发丝从她肩头垂落,几缕落到池艾脸侧,她伸手撩开,手掌贴着池艾的脸颊,低低地嗯了声:“嗯,喜欢。”


    一瞬间,池艾觉得心脏充盈得要炸开。


    这么一张高贵冷艳的脸,离你极近地、低低地说喜欢——哪怕是假话池艾也抵抗不了。


    池艾不是颜控,但喜欢上裴宁端很难不成为颜控。


    这人生着一张稠艳浓颜,五官完美得像是上帝雕刻出的作品,眉眼、鼻梁、唇瓣,处处叫人过目难忘。


    曾经池艾认为裴宁端的眼睛太过冷冽难以接近,如今望着那苍凉灰褐的眸子,她只有当做宝石藏起来的冲动。


    藏起来,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只属于她一个人。


    池艾觉得自己多少沾点疯魔了,“那……我以后都穿校服等你回来?”


    “……”


    裴宁端静了两秒,直起腰,从另一端随便拿了个抱枕,非常不温柔地塞进池艾怀里,“少折腾,老实点。”


    说着她拿起书,清清冷冷地上楼去了。


    池艾翻身坐起来,抱着抱枕,跟在裴宁端身后上楼,越挫越勇,浑身是劲:


    “校服不行还有别的!”


    “晚礼服,长裙,短裙?”


    “对了!我那几件吊带还没扔……”


    第072章 对酒


    晚六点, 一辆黑车低调地驶入清花酒庄。


    酒庄地处位置特殊,环境安宁,视野开阔, 傍晚西沉时大片霞光附着在庄前的清湖面上, 宛如烈日砸进水里。


    下车后裴宁端解释,酒庄是裴清默的,只偶尔接待些亲朋好友,从不对外开放,所以看起来很僻静,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池艾少时见过不少世面, 但能在寸土寸金的海京黄金地段找出偌大一块地皮建这么一座华贵的私人酒庄, 裴氏的财力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霞光蔓延,木质建筑就在不远处,脚下白石道蜿蜒。


    池艾走在路上,轻声道:“一会儿见着人, 我该直接叫裴总吗?”


    “你想称呼什么?”


    裴宁端今儿是忙完公司的事再过来的, 行头还是那身行头, 腿长身直, 跟下了台的超模似的。


    池艾一早看着她出门,回头很有心机地给自己搭了套清纯白裙, 连脸上都是素雅的白开水妆容。


    裴宁端来接她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多看了两眼,这会儿离“上刑”目的地越来越近,池艾隐隐紧张,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慢下来, 叫住裴宁端,道:“裴总, 我今天这身打扮,不会出错吧?”


    裴宁端转身,目光从她脸上一路下行,从头到脚地将池艾打量了一遍,语气平稳,说:“不会,很好看。”


    她这人很少撒谎。


    池艾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随后重新迈步,紧挨着裴宁端,继续刚才的话题:“那要是我叫她了裴总,不是跟你撞上了吗,是不是得改改对你的称呼?”


    “随便你。”裴宁端利落地走着,一副兴趣不大、随她折腾的样子。


    池艾在后头得逞地弯起眼:“好,小裴总。”


    裴宁端身形一顿。


    她回头看了池艾一眼。


    池艾笑盈盈地回视。


    许久,裴宁端收回视线,“走吧。”


    池艾收起飞扬的心绪,两步跟上前。


    裴清默的私所,清净得见不着人影,直到穿过松木门,庭院里一抹雪白身影循声转过头来,池艾和对方都愣了下。


    “卫老师?”


    “你来了。”卫瑾目光落在池艾身旁的裴宁端身上,“你还带了朋友?”


    池艾回神,“这位是……”


    她犯难了,没想到到裴清默的地儿还要让她来介绍人。


    池艾偷偷看向裴宁端,后者神色淡漠,似乎没把卫瑾看进眼里,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


    眼看卫瑾还在打量裴宁端,池艾反应迅速,微微一笑,道:“这位是裴氏的裴总。”


    卫瑾:“裴氏?”


    “裴氏”这两个字在海京人人都不会陌生,卫瑾几乎是一秒就明白过来裴宁端的身份,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


    气氛一时僵住了。


    这时,一道声音自卫瑾身后响起:“小瑾,接到人了?”


    卫瑾回身。


    池艾见着来人,礼貌地叫人:“裴总。”


    裴清默手里拿着个酒瓶,笑着走过来:“抱歉,我刚才拿酒去了,所以让小瑾出来接你们——宁端,不介绍一下?”


    此前她和池艾已经见过,还不止一回,让裴宁端再介绍一次的意思是这回才算是正式见面。


    可惜裴宁端的介绍很简短:“池艾,你们见过。”


    裴清默一脸受不了她的样子,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就知道她闷不出响儿来。


    “这是卫瑾,我女儿,和你们同辈。”裴清默介绍起身旁的卫瑾,“宁端你和小瑾是第一次碰面,小池应该已经很熟了。”


    女儿?


    池艾歪头,看向卫瑾,她记得卫瑾否认过她和裴清默的母女关系。


    卫瑾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瞪起眼来:看什么?


    池艾:……


    好混乱的关系。


    她在心里默念,以后绝不掺和裴氏这乱七八糟的亲缘,脑细胞都要死干净了。


    裴清默招呼:“先进来吧,坐下再说。”


    建筑内部一应由雪松舌榫板包覆,整体色调充满复古的野性,室内的乌木长桌上摆着几个提前放置好的透明酒杯,却只有三个。


    坐下没多久,卫瑾自道还有事先下去了,走前她看了池艾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池艾尚在品味卫瑾给她的暗示,听见裴清默道:“小池,能喝酒吧?”


    池艾乖顺道可以。


    裴清默笑开:“那就好,这瓶酒在这儿藏了十几年,总算能开封了。”


    酒□□人,香味醇厚,裴清默一共倒了三浅杯。


    裴宁端是开车来的,喝不了酒,池艾还想她为什么不拒绝,没多久就懂了,酒杯摆在裴宁端面前就是个摆设,就算她不喝,裴清默也不会说什么。


    下沉的落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庭院里的灯相继亮起,室内光线温和,长桌上的酒才耗去浅浅一层。


    “默姨,你什么时候有了女儿?”裴宁端靠坐着问。


    裴清默晃着酒杯,淡笑道:“领养的。”


    “你没提起过。”


    裴清默今年才回归裴氏,各方面的消息都有所滞后,池艾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卫瑾真是她的女儿,不过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家族秘闻池艾一个外人听着不太合适,但她又不能当着这俩人的面捂住自己的耳朵,能做的只有蒙头装聋,乖乖喝自己的杯中酒。


    裴清默耸肩:“这些年我都快被裴氏除名了,别说领养,就算真自己生个孩子恐怕也没人在意,告诉你们干嘛?”


    池艾悄悄抬眼。


    “再说了,你回国不也才两三年,裴氏上下就够你忙活的,别操这份闲心了。”


    此前两次和裴清默碰面池艾对她的印象都是风流不羁,现下一听,原来裴清默也是个实在人。


    裴宁端神色不动,“你也是裴氏的人。”


    听此,裴清默脸上张扬的笑意消退了几分,眼神也逐渐柔软下来,片刻,她摇摇头,失笑道:“也就你会这么觉得了。”


    “好了,”裴清默把酒杯放下,“不说这个了,今天我想见的是小池,请的也是小池,你凑热闹跟过来就听话点儿……”


    话题突然落到池艾身上,池艾猝不及防,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瞬时露出微笑。


    裴清默也看着她笑:“小池,最近杀青了?”


    池艾有话答话:“对,刚杀青两天。”


    “在家里休息?”


    池艾余光瞅了裴宁端一眼,家里?


    她住进别墅的原因……能说家里吗?


    池艾耍心机拐了个弯弯绕,道:“公司那边还有些零碎的小事,时不时得过去一趟。”


    裴清默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那你比小瑾还忙点儿。”


    池艾忙道:“当然比不上卫老师。”


    卫瑾一年只拍一部剧或者一部电影,看起来工作清闲,但上映的作品部部都是精品,在娱乐圈的地位不是池艾能比的。就算裴清默只是随嘴一提,这话池艾也不能接。


    “之前在剧组有幸和卫老师合作,卫老师工作时非常专注,我还是个新人,远远达不到她的境界。”


    池艾说的是客套话,但同时也是真话,在表演上她一直拿卫瑾当作大前辈来看待。


    虽然卫瑾身上经常挂着些是是非非的负面新闻,但只要一进入表演状态她就会展现出令人震惊的天赋,就连讨厌卫瑾的人也必须得承认,这一代演员里没有比她更专业更出色的。


    裴清默来了兴趣,“是吗,我对娱乐圈的事不太了解,小瑾也不愿和我多聊工作,你跟我说说吧……”


    桌上的酒在聊过几轮后少了一半,池艾的杯子空了,裴清默脸上染上些酒色,靠着椅背夸她酒量不错。


    池艾腼腆地说哪里,悄悄看了眼裴宁端。


    裴宁端感应到,偏过头来。


    池艾眨眨眼,嘴上无声:裴总不会是想让我把这些酒都喝完吧?


    “不够?”裴宁端会错意,顺手就将她自己没动过的那杯酒推过来,“喝我这杯吧。”


    池艾:……


    “小池喜欢就多喝点,”裴清默莞尔,“我这儿还有好几瓶,你想喝个通宵都行。”


    池艾不好拂长辈的意思,听话地把裴宁端那杯接过来。


    酒味道很好,喝下去不烧胃,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池艾经验丰富,知道这酒大概率会有后劲,喝得很小心谨慎,不愿给裴宁端添麻烦。


    对比之下裴清默就狂放多了,话没几盅酒瓶先见了底,人也醉了大半。


    适时,裴宁端看了眼表,已入深夜。


    “默姨,我们该回去了。”


    身旁的池艾立刻放下酒杯。


    “急什么?”裴清默问,“你明天很忙?”


    “明天有早会。”


    “早会天天有,来来回回就那点事儿,缺一次不碍事。”


    裴宁端这个工作狂当然不会轻易就被她忽悠过去,还是要走,裴清默不轻不重地敷衍搭话。


    裴宁端坚持不松口,裴清默皱起眉,好似借着酒精生了气,抱起胳膊漫不经心地点头:“好啊,你先回去,让小池留下,我还没喝过瘾。”


    池艾:……


    谁想到坐着一声不吭也能被这俩人溅一身血。


    她求助地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蹙眉:“默姨,你醉了。”


    裴清默半靠着,摊开手:“本来我今天叫的也不是你,我要留小池,你有意见?”


    “……”


    池艾看明白了,裴清默是奔着自己来的。


    裴清默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但并不想当着裴宁端听见。


    “小裴总,”池艾出声,“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陪裴总。”


    裴宁端立刻看过来,冷淡地给了两个字的回答:不行。


    放任一个喝了酒的人在外的确不安全。


    池艾两面为难,裴清默显然没问着想问的话,就算她现在和裴宁端回去,恐怕也会再被叫来第二次。


    她压低声音,带上两分乞求的口吻,被迫无奈地装可怜:“小裴总……”


    第073章 留宿


    深夜, 卫瑾走到起居室门前,敲了敲乌木门,“换洗衣物都放在了柜台上, 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说罢她要走, 池艾及时放下手上的东西,“卫老师。”


    卫瑾转回身,依旧臭着张脸,“还有什么事?”


    池艾走过来,知道她对谁都这态度,也不介意, 浅笑着说:“谢谢, 麻烦你了。”


    “要谢就去谢裴清默,都是她安排的,和我没关系,我没有招待外人的习惯。”


    说完, 卫瑾上下打量着她:“还有, 你喝了挺多酒, 洗澡的时候最好让人在外面看着, 也别泡热水澡。”


    找人在外看着?


    池艾歪头。


    卫瑾:“不是还有……”


    正说着,走廊传来脚步声, 二人扭头,便看见走廊朝东那端走来一抹墨色冷漠的身影。


    裴宁端来了。


    卫瑾不自然地点了下头,“我先走了,有事手机联系我就行。”


    池艾:“好。”


    卫瑾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西角楼梯转角处。


    裴宁端走到门前。


    池艾抬起手臂,撑着门, 问:“裴总歇下了?”


    “嗯。”


    裴清默喝得烂醉,上楼前念叨有话要跟裴宁端说, 裴宁端便亲自把她送回了房间。


    池艾堵在平移的木门边,两条手搭着门沿,裴宁端进不去,只能冷淡淡地站在她面前。


    池艾动动肩,仰起脸,语气很小心地问:“还生气呢?”


    裴宁端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身段倒是利落漂亮,走廊昏光底下,肩直腰窄腿长。


    池艾目光微烁,松开一条胳膊,在左侧让出一半可经过的通道,说:“裴总都开口了,我总不好拒绝她……”


    裴宁端从她左侧进入起居室,“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起居室被隔断出内外卧,卫浴间都在内卧里,除此之外换洗衣物都备好了放在柜台上,裴清默应该是早就做好让她俩留宿的打算。


    池艾拉上门,亦步亦趋,道:“我一直都很听话,真的。”


    说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裴宁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她打嘴炮。


    快午夜了,裴宁端回头,问她要睡内卧还是外卧,池艾考虑到自己一身酒气得好好洗个澡,选了方便进出浴室的内卧。


    瞧着裴宁端心情还不是很好的样子,池艾从柜台上抱来换洗衣物,心机地问:“小裴总,一会儿我洗澡,你能不能在外头帮我看着点儿?”


    正整理床铺的裴宁端一顿,眯眼看过来。


    池艾正经地替自己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啊,今晚我喝太多了,洗澡有点不太安全——”


    说话间她跑进内卧,顺手从桌边拉来一张椅子,摆到内卧与浴室的横断墙前,“你坐这儿就行,只万一我洗澡在里面晕倒了,你也能第一时间听见动静,方便救我不是?”


    裴宁端靠着墙,抱起手臂,直直道:“你可以等明天酒醒再洗。”


    池艾脸皮厚如城墙,仿佛丝毫不知害臊为何物,理所当然地说:“可你不是有洁癖吗,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酒味儿?”


    裴宁端抬眼,灰褐的眼眸望着池艾,目光分明轻淡,眼神却很深。


    暖光下,池艾弯起眼角,乖巧地与她对视,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裴宁端移开视线,“知道了。”


    ……


    一墙之隔便是浴室,水声淅沥沥,裴宁端从书架上拿了本有关庄园设计的书册,坐在墙边漫不经意地翻着。


    书册上印着的就是酒庄的内部设计草案,往后翻还有各个待客厅、起居室的室内布局图。


    “小裴总?”浴室里,池艾唤她。


    裴宁端嗯了声。


    “小裴总?”


    裴宁端只得将声音提高了些:“我在。”


    伴随着淋漓的水声,池艾的声音一道传来:“你干坐着是不是挺无聊的?要不我陪你说说话?”


    “不用。”


    池艾蔫蔫地:“哦。”


    裴宁端手中的设计书很快翻过一页。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将一整本设计书都翻完了。


    浴室里还在洗。


    裴宁端将书放回书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的时候池艾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裴宁端坐回去时便道:“池艾,有人给你发消息。”


    里头水声大,池艾似乎没听清,“什么?”


    裴宁端拿着水杯,随意道:“钱柒给你发了消息。”


    “钱柒?这么晚了……一会儿我出去再回。”


    裴宁端淡淡嗯了声,也没考虑这么浅的声调小池艾能不能听见。


    池艾这个澡洗得很谨慎,生怕自己酒气冲头一脑袋栽过去,连水温都不敢弄太高,淋的水几乎靠近室外常温。


    好在秋老虎没过,不用担心洗澡冻感冒,出浴室她因为酒精作用嫌热还想把冷气调打低点儿,裴宁端拦住她,让她先去把头发吹干,否则湿发吹冷气再加上宿醉,明天一早她得头疼得爬不起来。


    池艾系紧腰带,应声:“好,你去洗吧。”


    裴宁端拿着干净的毛巾从她身侧走过,说:“头发干了就早点睡,熬夜会更头疼。”


    池艾点头,到桌边拿起手机:“嗯!我回完消息就睡!”


    “……”


    裴宁端一身冷气地去了浴室。


    池艾瞧着她森森的背影,疑惑地摸摸头发。


    大半夜的,钱柒转发了一条链接过来,池艾点开,是一段营销号发布的八卦视频,内容是有关韦楚的。


    有狗仔根据匿名投稿挖出韦楚在练习生时期和同公司女艺人恋爱的久远秘闻,钱柒的评价只有两个字:“震撼。”


    池艾也震惊,韦楚恋爱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狗仔这都能扒出来?


    韦楚练习生期间恋爱这件事就连公司都不知情,除了当事人外池艾是唯一知道她还有过这么一段过往的。


    钱柒像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狗仔说韦楚确定出道位后就和对象分手了,对方还割腕自杀过?你们不是一个公司的吗,没听说过?”


    池艾回:“我和楚楚不太熟,没听说过。”


    而事实是,池艾不仅听说过,还目睹了狗仔口中韦楚的前女友自杀的全过程。


    当初这件事之所以没闹大,是因为韦楚前女友临时心软,用训练压力太大精神崩溃掩盖了过去,病好后没过多久她就退出了公司,除了当时同一批进来的练习生池艾,没别人再知道其背后的实情。


    韦楚为此一直都很忌惮池艾,但池艾还没低劣到拿别人私人感情做文章的地步。


    钱柒吃瓜吃得很快乐:“出道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啧,连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能扒出来,还真是小瞧这些狗仔了……”


    裴宁端洗完澡披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池艾头发还没吹,还坐在桌边回消息。


    裴宁端蹙眉:“池艾。”


    池艾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你洗好了?”


    裴宁端看着她湿晾到半干的头发,漠声道:“明天不打算起了?”


    池艾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刚才回消息呢,反正也快干了,马上就去。”


    裴宁端没听她的解释,冷飕飕地撂下两字:“过来。”


    —


    池艾瞅瞅裴宁端的脸,又瞅了瞅她手里的吹风,试探道:“你要帮我吹头发?”


    裴宁端抬着她的头:“坐好。”


    “好!”池艾一秒坐直了。


    少顷,额头一热,呼呼的风声响起来。


    池艾靠坐在椅子上,嘴角压不下去——裴宁端在给她吹头发。


    她做梦都没这么梦过。


    “小裴总,一会儿你帮我吹完,我也帮你吧?”池艾体贴道。


    只可惜裴宁端声音听上去凉凉的,一点起伏都捕捉不到:“不用,吹完就去睡。”


    “不着急,我消息还没回完……”


    揉在她发间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摁了下她的后脑勺,“明天再回。”


    池艾纳闷,裴宁端今晚怎么一直催她睡觉?


    但她还是顺着说:“好,吹完就睡。”


    裴宁端的动作就肉眼可见地温柔了点儿。


    池艾心中郁闷,裴宁端莫不是怕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对她做点什么?真是天地良心了,这可是裴清默的屋子,自己再疯也不至于连地儿都不挑吧。


    “小裴总,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池艾仰着脑袋嘀咕,“我是喜欢你,但你要是真讨厌的话直说就行,我又不会上赶着招你烦,你不用这么防着我……”


    吹风声不停,她的声音又很小,嘟囔半天只有“讨厌”“招烦”这几个零星的字眼儿能叫人听清。


    “我什么时候说你烦了?”裴宁端问。


    裴宁端态度一冷说话时的气场就尤为吓人,更别提她那双混血灰眸,池艾别了下脑袋,不拿正眼看她,一副被凶得心情萎靡的模样,“没有,我说我自己。”


    裴宁端撩起她的耳发,确认发根都干了,关掉吹风,把线拔了,放到一边。


    池艾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打算回内卧自己的床上去。


    裴宁端叫住她:“就在这儿睡。”


    池艾回头,精神不佳,但还是配合着问:“你想睡内卧?”


    裴宁端波澜不惊:“我也睡外卧。”


    “……”池艾愣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这,不好吧?”


    第074章 蓝调


    凌晨时分, 乌木门自内拉开。


    池艾走出房门,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绕下走廊, 走到待客厅。


    灯亮着, 长桌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解酒茶,落地窗前的裴清默回眸。


    池艾走过去,“裴总。”


    裴清默酒气看上去已经全消了,走到桌边挑眉,笑吟吟地问:“睡得惯吗?”


    池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认床……”


    裴清默了然点头,示意她去喝杯解酒茶, “头还疼吗?”


    池艾把杯子端来, “不疼。”


    她没喝得很醉,人也清醒,就是没睡好,脑袋有点儿发沉而已。


    四点多钟, 天还没亮, 天色朦蓝, 两人在沉景前坐下。


    沙发相对, 裴清默注视着池艾的脸庞,若有所思。


    “小池, 我们之前见过。”


    这话题颇为含糊,她们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剧组,一次是在裴宁端那儿,池艾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次, 便谨慎地应了声说是。


    “你长大了不少。”裴清默浅笑。


    池艾一怔。


    中厅安静,几盏夜灯亮着, 混着蓝调时刻,裴清默啜饮着解酒茶,松散地说:“我原先还纳闷,宁端那性子,别说朋友,平时身边连助理都不愿多带一个,怎么家里突然就多了个人来,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你啊。”


    池艾定神,但没接话。


    反正这话听起来稀里糊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干脆装哑巴安安分分地听着就是。


    不过裴清默一眼就看穿了她,“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池艾歉意道:“是。”


    大概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坦然,裴清默一愣,半天,笑开道:“也是,十年前的小事,忘了也很正常。”


    池艾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和裴清默在十年前就见过?


    “是在裴家本家,”裴清默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慢悠悠地喝着茶,“宁端十八岁生日,你是她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说十年前池艾可能会不记得,但提到裴宁端十八岁生日,提到裴家本家,那些埋藏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顿时全挖了出来。


    “裴总……”


    “放心,我叫你过来不是找你麻烦的。”裴清默轻轻地点着头,道,“宁端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叫你过来聊聊,不用紧张。”


    池艾讪讪笑了下,她不算紧张,只不过是想到十年前她还在傅家,登门时身份难堪,觉得不堪回首罢了。


    浅浅喝了几口茶,裴清默抬头问:“你是什么时候搬进宁端的别墅的?”


    池艾抿唇,如实道:“几个月前。”


    裴清默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悠悠然地移开,“也不是很久。”


    池艾维持着表情。


    裴清默又问:“你们什么关系?”


    “……”


    上回在别墅见面,她就问过一样的问题,当时池艾没办法给出回答,眼下,似乎也还是没办法挺胸抬头地回答。


    哪怕裴宁端已经将那一纸协议交由她随意处理。


    裴清默问:“不方便回答?”


    池艾沉默着,过了许久,垂下眼睫点了头。


    裴清默眼中掠过一缕复杂情绪,她把解酒茶放下,在沙发里松松散散地靠着,半晌,叹出口长气,说:“这么多年了,宁端果然还是没变过。”


    池艾看着她。


    裴清默语气一点点柔缓下来:“你别太难过,宁端这性子难改,就连我拿她也没办法。既然她愿意把你留在身边,就一定是想对你好的,不会有故意轻慢的意思。”


    池艾颔首,这她当然知道。


    裴宁端要是看谁不顺眼,直接让对方从眼前消失就是了,犯不着天天放在身边折磨自己,她又没有受虐癖。


    “所以哪天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这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常常言不由衷……”


    池艾眉头皱了下,但没出声,安静等裴清默说完。


    裴清默:“从小没人教过她,有些事宁端不懂,你留在她身边,如果遇到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我。”


    池艾不明:“您说的委屈是指……”


    裴清默点明:“我听小瑾说,你进娱乐圈三四年,遇到过不少麻烦,最近也有些人找事?”


    ……所以,裴清默才会特地嘱咐卫瑾,在圈子里多多照拂她。


    池艾明白了。


    裴宁端没给的,裴清默想帮她补上。


    池艾深吸一口气,微微坐直,眼中沉静。


    须臾,她抿抿唇,轻声道:“裴总,您可能有些误会。”


    裴清默偏眸。


    池艾稳声道:“我在小裴总身边,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那就好,万一以后……”


    “以后我也不会委屈自己,”池艾接话,“如果委屈了,我会自己离开,也不希望您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


    “……”裴清默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池艾语气不变:“我是人,不是可交易的物件。”


    裴清默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在绕池艾打转为她考虑,但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想让池艾无条件留在裴宁端身边——哪怕受委屈,哪怕要求池艾牺牲自己。


    爱人前要先爱自己,池艾没爱过人,也没爱过自己,她的人格干瘪而顽固,从来都只是为躯体而残喘着,现如今她要喜欢什么人,就得让自己先活过来——这是裴宁端想让池艾知道的,裴宁端给了她自尊,她就得牢牢地抓着,池艾不会在一个地方再犯第二次错误。


    她没办法接受裴清默的提议。


    “我想留在小裴总身边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如果有一天她烦我厌我了,好聚好散,我不会强迫她,更不会强迫自己。”


    裴清默定定凝视着她:“你舍得?”


    “舍不得,”池艾平静道,“但是我不舍得的东西,和您所想的,应该并不是同一个。”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裴宁端开心,想裴宁端喜欢她。


    池艾不介意裴宁端的冷漠,愿为之而努力,但假若裴宁端真的厌透了不想再看见她一眼,她也会利落地消失在她眼前。


    但裴宁端不会。


    她一定不会。


    池艾就是有这个信心。


    “另外,裴总,我觉得您对小裴总也有误解。”


    “是吗?”裴清默撑起脸颊,好整以暇地问,“什么误会?”


    池艾温声道:“小裴总很好,您刚才说的‘有些事’,不需要别人来教她。”


    裴宁端二十六岁就能以一己之身扛起偌大裴氏,她强过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未来也将继续以这种方式走下去,裴清默不该这么自以为是地评价她,即便她是长辈。


    “小裴总没有行错路,不需要谁来纠正她,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和陪伴她的人。”


    池艾在说这段话时掺入了一些私心。


    裴宁端真的需要她说的这些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这么多年身边无人她一样过得很好,除了那偶尔冒出头的饥渴症,裴宁端压根用不上谁来理解和陪伴。


    池艾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防止裴清默下一秒就张口说好,让她立刻从裴宁端身边滚出去。


    她是固执没错,但又不是一根筋的愣子,某些事上该怂还是得怂的。


    听完池艾的话,裴清默点点头,没立刻发表评价。


    解酒茶放凉了,裴清默端起来喝了口,味道很差,拧眉嫌弃地把杯子推到一边。


    池艾注意到,道:“需要我帮您重新煮一杯吗?”


    裴清默失笑地摇摇头,道:“不用了,本来就是喝着玩玩。”


    靠在沙发里,裴清默缓缓撑起脸颊,扭头看向落地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片昏蓝。


    室内室外,沉景静谧,天色未明。


    良久,裴清默轻声道:“小池,你能这样想,我替宁端谢谢你。”


    池艾看向她。


    裴清默语气忽然变得疲惫起来,“你去过本家,应当知道,宁端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


    五六点钟,天蒙蒙亮,池艾关上门,回到外卧。


    遮光窗帘紧闭着,卧室里不进光,怕吵到裴宁端,进来后池艾便没开灯,靠墙闭上眼睛适应了会儿,摸黑游到床边。


    两米的双人大床,睡前她和裴宁端一人分了一边,中间留的空能再塞进去俩人,裴宁端睡着后安静得像人偶似的,呼吸浅,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更别提发生池艾以为会发生的那些事儿。


    如果自作多情能参加比赛,池艾一定能拿冠军。


    悄悄掀起被角,池艾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回属于她的位置。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没想到还是惊扰到了裴宁端,伴随着轻微震颤,那侧被子簌然响起,裴宁端似乎是转了个身。


    池艾吓得松开被角,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再不敢乱动。


    “……”


    久久过后,身后没再传来动静。


    池艾松了口气,肩背一点点松懈下来。


    下一秒,后背忽然一沉,一只修长的手搭到她的腰上。


    黑暗中,冷香袭来,冷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和默姨聊什么了?”


    第075章 家人


    周围黑暗, 腰和耳后同时一凉,池艾的后背一下子就绷紧了。


    随后意识到什么,她吐了口气, 缓缓放松下来:“没聊什么……你醒了?”


    身后漆黑, 她听见裴宁端低低嗯了声。


    约莫是靠得有些近,池艾能感受到空气的振动,不同于呼吸直接洒落,更游离,也更让人心痒痒。


    “什么时候醒的?”


    “你出去的时候。”


    池艾理亏,短促地笑了下, 道:“抱歉, 吵到你了。”


    后方窸窣响了。


    几秒过后,床头一亮,床头灯被打开。


    池艾翻过身。


    裴宁端已经下了床,披着宽松的丝绸睡衣, 从桌上随便拿了个东西挽起了头发。


    池艾还是头一次看见裴宁端刚起床的样子。


    裴宁端身姿清瘦又挺拔, 因为睡姿好, 头发和睡衣都不乱, 身上看不出一丁点懒倦,就算下一秒坐上会议桌也不违和。


    要说和平时见着的一定有什么区别, 那便是看上去更白了。


    裴宁端是混血,肤色并非常人那种莹润中带着气血的嫩白,而是森冷冻人的苍白,人在睡眠期间代谢慢,醒来后她的苍白便显得愈发病态, 就算台灯亮着也掩盖不了。


    池艾对着她的侧脸注视了会儿,忍不住问:“小裴总, 你没哪儿不舒服吧?”


    裴宁端回眸,“什么?”


    池艾被她的眸色惊艳了一把,藏在被子里的手指静悄悄地挠了下床单,但嘴上语气还算正常,“是不是我吵到你,你没睡好?”


    裴宁端收回视线,“没有。”


    池艾撑起脑袋,目光黏在她身上,“那你现在就打算起了?”


    “有几封邮件要处理。”说着裴宁端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


    外卧有可供暂时办公的圆桌,裴宁端拿着电脑走到桌边,坐下后想起什么,她抬头道:“你可以再睡会儿。”


    池艾:……


    天还没亮起床披着睡衣处理工作,裴宁端简直是她见过的人里最爱岗敬业的那一个。


    “这么早就有邮件过来?”池艾侧躺在床上,托着腮问。


    裴宁端的视线在平板上,注意力很集中,语气冷淡地说:“海外邮件。”


    “哦。”


    池艾应了声,目光随着裴宁端手上的动作而移动。


    很骨感漂亮的一双手,手指长得过分,一抬一落丝滑利落,仿佛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看了会儿,掖掖被角,她垫着脸颊问:“小裴总,我要是和你说话,会打扰到你吗?”


    “会。”


    “……”


    裴宁端稍稍抬了下额:“说吧。”


    池艾讪道:“不是说会打扰到你吗,还是算了吧……”


    她伸手把裴宁端睡过的枕头拎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块儿,裴宁端的在上,她的在下。


    裴宁端的视线终于离开屏幕,抬头看过来。


    池艾将脑袋靠上枕头,枕上似乎还残留着冷香:“你忙吧,我再睡会儿。”


    裴宁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池艾就抓住被子,用力地往胸口上拉拉,猫儿似的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绝对不说话了。”


    裴宁端这才收回目光。


    池艾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过来。


    昨晚和钱柒聊到一半她就消失了,那边连发了两个问号问她是不是睡了,没得到回答就草草说了声晚安。


    这个点估计都没醒,池艾暂先把这事儿放到一边,打算等天亮再回。


    关于韦楚恋情的词条讨论度很少,只有零星的几个营销号发了相关的帖子,也不知道钱柒平时是有多爱网上冲浪才能搜集来这么多八卦。


    心不在焉地搜了几个帖子,池艾心里发堵,无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桌边。


    好巧,视线碰上,裴宁端也在看她。


    池艾举着手机,疑惑道:“你忙完了?”


    裴宁端反问她:“回谁的消息?”


    “没谁,我看新闻呢。”


    池艾将手机转了下,远远地把屏幕亮给她看,“热搜,一对情侣打算包下游轮举办婚礼——”


    裴宁端:“你喜欢游轮?”


    池艾:“结果暖海这几天在刮十六级台风,游轮没法上海,婚礼被迫延后,男的和租赁俱乐部负责人打起来了。”


    “……”


    裴宁端露出不想和她对话的表情,转头继续处理邮件。


    池艾弯唇乐了会儿,眼中笑意微微淡下。


    公司里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太阳还没露出地平线二人就向裴清默道了别。


    裴清默送了池艾两瓶酒。


    回去路上,池艾回想这次见面,心情古怪。


    原本裴清默只约了她一个人私下见一面,结果裴宁端也来了,她们在长辈“家里”留宿了一晚,走前长辈还送了伴手礼。


    放在一般常见的习俗里,这不就是情侣确认关系后见家长吗?


    “裴总,这酒……我是不是不该收啊?”


    离开酒庄,她对裴宁端的称呼又改了回去。


    裴宁端开着车,大概是注意力比较集中,嗓音听起来就泛冷:“默姨送你的,收着就行。”


    ……也是,小姨而已,又不是母亲,应该没什么。


    池艾放下心。


    手机响了两声,有新消息进来。


    是钱柒,上车前池艾发消息给她道歉,说自己昨晚不小心睡着了,钱柒来了回复,不过回的是条语音消息,还挺长。


    怕她有急事,池艾想去长摁转文字,指尖不小心一错,提前点到了屏幕,瞬时,钱柒大咧的声音在极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来:


    “没事儿,昨晚找你确实有点晚,你今天有时间吗,正好一个多月没见,要不出来和我聊聊——”


    池艾眼疾手快地退出聊天页面。


    车厢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裴宁端开着车。


    池艾偷偷瞥了眼头顶的前视镜。


    哦,还是没什么表情。


    驶过海湾路,清早正赶上日出,海边沙滩上架起了许多摄影三角架,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对准海岸线。


    前方是路口,斑马线上有几个看日出的年轻人打打闹闹的经过,池艾感到车速慢了点儿。


    “今天要出去?”裴宁端问。


    池艾反应了一秒,道:“没,我刚刚发消息拒了,昨晚睡得不太好,我想休息休息……”


    “你可以在车上睡会儿。”


    “……也行。”


    池艾抵着车窗,嘴角轻轻撇了下。


    还说我小心眼儿,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见完裴清默,压在池艾肩上那无形的压力终于彻底散了,回别墅后她补了一觉,醒来正赶上陈姨将午餐准备好。


    下楼,池艾皱眉,“陈姨,你手怎么了?”


    陈姨手背上贴着枚敷贴,“做饭时不小心被油溅了下。”


    池艾赶忙走过来,“我看看,没事吧?”


    不算严重,燎了个水泡,也拿药膏处理过了。


    陈姨年纪大,偶尔有些失误在所难免,但池艾一向受她照顾,看老人受伤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后您就别给我准备饭菜了,我这作息乱七八糟的,又经常不在家,以后我饿了自己去做就成。”


    陈姨一笑,说那怎么行,池艾好不容易才拍完戏有假期,应该多多放松休息。再说她原就是从本家过来照顾裴宁端的,做饭打扫是她的本职工作,就算池艾不想要,她也得替裴宁端安排着。


    池艾在心里失语,裴宁端工作忙时不回家,就算深夜回来也早在外吃过了午晚餐,哪用得上陈姨这么一日三餐地照顾,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巨婴。


    “这样吧,以后您要是想给我做饭,就提前问问我吃什么,”她掐着比划自己的腰杆儿,“实不相瞒,我最近在减肥准备下一部戏,吃不了太多油盐,您平时做得清淡点,熬个粥煮个菜、拌点儿沙拉就行了,省事儿还快……”


    陈姨笑着应下。


    池艾看着桌上的饭菜幽幽叹气。


    “有池小姐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一定很高兴。”陈姨端来水说。


    池艾转眼换上另一副表情,眉开眼笑地拉开椅子坐下,“是吗?”


    陈姨道:“虽然裴总不爱说话,但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很喜欢把池艾和裴宁端凑一块儿,无论何时,吃饭还是喝水,都要点一下对方的名字。


    池艾闷笑,大概是今天早上裴宁端送她回来时没进家门直接开车去了公司,陈姨误会她俩吵架了,不放心呢。


    裴清默也这么说裴宁端,话少,冷漠,不近人情……


    但池艾觉得,裴宁端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可怕。


    只是成长的环境不一样罢了。


    “陈姨,裴总家里还有什么长辈吗?”


    陈姨点头:“有是有,但裴总不爱和本家那边来往,很少见面。”


    裴宁端的母亲在两年前就离世了,若说长辈,本家倒是有一大篓子,但那么多人里和裴宁端来往密切的就只有小姨裴清默。


    饶是这样裴宁端和裴清默也算不上多亲切,如果昨晚不是池艾开口,早在裴清默提出留宿前裴宁端应该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难怪默姨那么说她……”池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量嘀咕。


    陈姨听她突然说起本家的长辈,误以为她想家了,关怀地问:“池小姐是不是想念家人了?”


    池艾愣了下。


    陈姨:“裴总这周末要出差两天,池小姐可以回家看看。”


    “……是啊,”池艾笑笑,“是该去看看。”


    陈姨便问她要不要带点东西回去,她可以提前帮忙准备着,池艾笑道不用,她外婆就在海京,随时能见着,礼物只是顺手的事儿。


    “陈姨,我问您个事儿。”池艾斟酌着,“老人上了年纪,住在护理院里会不会不太好?”


    陈姨问是多大年纪,池艾道快八十了,陈姨点点头,轻声细语道:“确实不太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希望孩子们能陪在身边,护理院照顾得再好也比不过家里人,再者……”


    再者什么,她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应该一家人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池艾明白她的意思,快八十的人了,身子骨再好也扛不过晚年岁月,说不定哪天睡着就再睁不开眼睛,晚辈们尽量多抽些时间陪陪,免得老人归山后再后悔。


    人的一生只有这么点长度,路途中可以有朋友、同伴、爱人,总会不断地有新人加入,但亲人,没了便是没了……


    池艾垂下眼睫:“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第076章 公寓


    池艾给护理院打了通电话, 询问老太太最近情况如何,那边的护工见她主动打电话过来好不精神,一通添油加醋将老太太的晚年生活描述得如何孤独凄惨, 想着法儿地说服池艾快些将老人接回去。


    “最近有人去看过她吗?”


    护工道之前那位傅女士曾差秘书来探望过两次, 老太太很高兴,逢人便道自己要回家了,“那位傅女士是老太太的家里人吧?”


    “她说是就是吧。”


    “那如果傅女士要接她回去……”


    池艾语气一变,冷声甩了两个字,护工一阵尴尬,忙说是是, 之后回了池艾几个问题, 确认下探望的时间,匆匆忙挂了电话。


    探望时间定在周末。


    周末裴宁端要出差两天,晚上回来时安娜跟着一起的,来整理些材料、文件和出差的行李, 池艾进门正和她碰上。


    “安秘书。”


    安娜微笑着说了声池小姐晚上好, 看见池艾手上的东西, 关心地问:“池小姐今天出去办事了?”


    池艾将手里的几张宣传海报背到身后, “去了公司一趟……你忙完了?”


    “是,裴总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明早六点我会来接裴总,您可以上楼去看看她。”


    池艾清脆应了声,风风火火地上楼去了。


    擦肩而过时安娜看了眼她手里,是几张公寓楼盘宣传页-


    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


    裴宁端取下眼镜,“请进。”


    门被推开, 池艾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进来没忘记背身把门再关上。


    “裴总, 你忙完了吗?”


    裴宁端不动声色地将电脑关了,“嗯。”


    池艾转过身,“太好了,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参考一下……”


    走到办公桌边,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裴宁端手上接着,视线扫过她身上的衣着,敛目无意问:“今天出去过?”


    “噢,去了公司。”


    “有事?”


    池艾奇怪她怎么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了,“有个杂志的商务,月中要去拍摄。”


    “在海京?”


    “C市,大概要去个两三天。”


    裴宁端很轻地颔首,没再说什么,低眸专心去看她递来的东西。


    几张宣传页。


    公寓楼盘。


    “……”裴宁端顿了几秒,头没抬起,问:“你要买房?”


    “是,我下午去看过了,这几家公寓的地理位置都不错,环境好,周围有商场公园和医院,配套设施也完善,”池艾绕过办公桌,走到裴宁端身边来,弯腰道,“但是这几款户型都有些勉强,一个人住的话打扫会很麻烦。那间带花园的还行,就是花园在天台上,一到夏天天热不说,爬上爬下的也不太安全……”


    池艾台词功底不错,吐音流利清晰,但裴宁端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说话的内容上。


    “你想搬出去?”裴宁端问。


    池艾冷不防,话音一下子卡住了。


    裴宁端抬眼,盯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要搬出去?”


    池艾动了动唇瓣:“搬出去,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


    池艾眼底掠过一丝迷茫,呆了两秒,傻不愣登地问:“你都提了,我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裴宁端皱眉,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池艾假笑了两声,笑得挺勉强,“你把合同给我,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说完她的眼尾垂下去,盯着裴宁端手里的宣传页,唇角微微抽动着,好半天,低低道:“你直说就行了,我又不会死缠着你不放。”


    她们说的似乎是同一件事,但听上去逻辑完全相反。


    静了静,裴宁端开口:“我没有赶你出去。”


    池艾抿唇,哽着嗓子,下一秒几乎要红眼了:“那你让我搬出去……”


    “不是你想搬出去?”


    池艾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想搬出去了?”


    裴宁端将那些宣传页丢到桌上,长腿一放,站起身,气场冷得要命。


    池艾卡壳的大脑终于转过来了,“不是,你没看楼盘介绍吗,我不是买来给自己住——”


    她随手拿了一页过来,指着“莱茵花园”楼盘名下的一行小字:


    “幸福晚年,美满人生,老年公寓——看见没?”


    “……”


    裴宁端定了半晌,从池艾手里将宣传页抽走,冷飕飕地重新坐回去,“不早说。”


    池艾哭笑不得,一番委屈又一番无语,胃里蝴蝶乱撞。


    刚才她差点想把协议拿回来重新塞进裴宁端手里。


    池艾清了清嗓,把喉咙里堵着那股劲儿顺下去,望着裴宁端的侧脸,垂眸解释:“我外婆一直住在护理院,我想找个机会把她接回来,毕竟年纪大了,晚年总得有个居处……”


    老太太不喜欢她,池艾没必要非上赶着往前凑,她也没想过要搬过去一起住或是怎么样,偶尔得空就过去看两眼、和老太太吵两嘴,权当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池艾探头。


    裴宁端侧目看了她一眼。


    池艾小声补充:“一个人住。“


    裴宁端视线扫过,“你手里的。”-


    周末的探望依旧安排在上午。


    一场秋雨淅沥沥,天上乌云堆积,湿阴沉沉。


    池艾在护工的带领下来到护理楼休息室。


    雨天出行不方便,前来探望的家属比平时少了许多,一路清冷,一楼大厅瞧上去有些寂静。


    等待的工夫,池艾坐在靠近厅门的长椅上,看见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经过,约莫是出去拿药的,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些什么,护工嗯嗯好好地应着,好一会儿蹒跚的人影才飘远。


    糊着水渍的玻璃门外,风吹着雨,雨打着风,地面的落叶巴巴地贴着,树头薅得直摇。


    池艾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等得有点儿久。


    又过去好一会儿,对面的电梯门终于叮地打开,但只有护工一个人走出来。


    池艾迎上前。


    护工一脸为难:“池小姐,葛老太太不愿下来……”


    池艾不意外,前几天有傅秦序刚派人来看过,老太太当然不愿意见她这个便宜外孙女。


    她没刁难护工,确认了下老太太的身体情况,在窗口的登记表上签了字,边写边问:“给老太太办出院要走什么手续?”


    护工愣了下,瞬间面露喜色,“您打算接老太太回去了?!”


    “您稍等,我这就去找院管!”


    葛老太太在护理院生活了二十年,出院手续办起来还真有点麻烦,好在池艾没那么着急,公寓那边虽然有装修好的现房,但走流程也得花上个把月,她嘱咐护理院最后这一个月好好照顾老太太,护工欣喜地应下,临走亲自送她出门,“池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打完招呼,池艾点点头。


    待她撑着伞转过身,隔着朦胧的雨幕,便看见马路对面停车一辆车。


    穿着制服的女秘书穿过马路撑伞走来,微笑道:“池小姐,傅总请您。”


    傅秦序很有情调,选了家西餐厅吃午餐,独间宽敞的包厢,玻璃地墙,全景透明,脚下就是著名的宫氏园林。


    接了通电话回来,傅秦序坐下,浅笑着给亲自池艾倒了半杯红酒。


    “听护理院说,你打算把外婆接回去?”


    池艾看着高脚杯里渐渐升起的红色,淡声道:“看来只要我有动作,护理院就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当然没有,”傅秦序不恼,放下红酒瓶,浅浅道:“但小池你要知道,在海京,没有什么能称之为秘密。”


    池艾牵了下嘴角,不在意地笑笑。


    傅秦序挑眉:“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不了,”她拒绝了,“我还不饿。”


    酒她也没动。


    傅秦序一笑,视线偏了偏,拿起刀叉,分解着盘中的食材,跳过了这个话题。


    “上回在蓝栖,祁总想给你道歉,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既然你不愿去海岸,那有没有别的打算?”


    池艾:“比如?”


    “听说你之前参加过贺蓁导演的私人酒局?”


    池艾弯唇,还真是她说的那样,人在海京、在名利场,就没有秘密可言。


    “所以呢?”


    傅秦序轻轻含咬住叉尖的牛排,轻嚼后咽下去,斯斯文文地说:“贺蓁导演的下部作品还在筹备当中,你就不想替自己争取一次吗?”


    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池艾这个问题,好像一夕之间,全世界的人忽然都扑上来关心她,江寐、卫瑾,这两人的目的池艾能理解,但傅秦序又是为了什么?


    罢了,无论为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不想,”池艾起身,“说完了吗?”


    傅秦序:“小池。”


    “傅总,”池艾打断她,歪了下头,“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说话时看起来很不像个好人?”


    傅秦序动作一停。


    池艾偏头,看向守在包厢门口女秘书,道:“如果这就是你的谈判话术,我建议你以后把事情都交给秘书来做,显然她比你专业得多,至少一开口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和反感。”


    “……”


    傅秦序慢慢放下餐具,深吸了一口气。


    短短一个月,池艾靠一张嘴皮子就能把人气死的本事又见涨了。


    第077章 相思


    一番话叫傅秦序脸色沉下去——但也仅仅是沉下去。


    她强调:“小池, 你的防备心太重了。”


    池艾做事稳妥体面,一般不会把话说得太难堪,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骚扰, 她就要没耐心了。


    雨天, 护理院,傅家人。


    每一项都让她心情很差。


    “傅总觉得我不该有防备心?”


    “你在外独立这么多年,有些防备心是好事。但如果能有傅家给你撑腰,今后你在娱乐圈的路也能走得更顺利些,不是吗?”傅秦序道,“还是说, 你有比傅家更好的选择?”


    池艾眼神一暗。


    傅秦序这是跟她摊牌了。


    “小池, 相信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为你好,”傅秦序委婉道, “海京这个圈子没有秘密, 娱乐圈也是一样, 外人终究是外人。”


    她惋惜:“你想要的傅家也能给你, 何必再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委曲求全?”


    “见不得光”这四个字逗得池艾失笑,“听你的意思, 是真想把我认回傅家?”


    “当然。”


    池艾点点头,坐回去,抬着眼说:“好,那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傅秦序:“你说。”


    池艾望着她:“你还记得,我妈妈当年是怎么过世的吗?”


    傅秦序脸色变了。


    一瞬间, 气氛直降,包厢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连池艾自己都没想到, 她居然能够坦然地提起这个话题。


    她惊觉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不知何时,她抚平了自己的伤口,那些藏在骨头缝里的痛苦正一点点被磨成齑粉,正在逐渐消弭。


    傅秦序抿唇:“小池,上一辈的事不是你我能干涉的,我们都是受害者,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不懂。”池艾盯着她。


    “为什么被欺骗的那个要背上骂名,为什么到死你们都不肯听她解释?明明是傅严盛的错,你们却把刀子指向她。你们只知道她是情妇,是疯子,却不知道那十几年里她手腕上有过多少条伤疤,清醒时写过多少封遗书——既然你可以用一句‘上一辈的事’就把她的苦难轻飘飘地带过,那我凭什么要去理解你?”


    傅秦序表情难看,她端起酒喝了一大口,似乎是在压着脾气,仍然尽量保持着气度。


    “你母亲在精神病院自杀的事我也很遗憾,所以我才更想弥补你一二。但小池我希望你知道,旧事重提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不仅仅是傅家的声誉,你的工作、前途,也都会受到影响,娱乐圈想站稳脚跟最在乎名声,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神色,忽然间,池艾笑了下:“傅秦序,你是不是很怕我?”


    傅秦序眉心猛地一跳。


    “刚才说话期间你的眼神很闪躲,一直不敢和我对视,”池艾打量着她,“你在乎的不是我而是傅家,对吧?”


    “……”


    池艾眯起眼:“你怕我公开傅家那些旧事。”


    傅秦序点了下桌:“池艾。”


    池艾没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怕我?你只要和过去一样,想办法暗中阻碍我、打压我就好了。只要我没有出头的日子,就不可能影响到傅家。”


    傅秦序又端起酒杯,但杯子里已经空了。


    她伸手,要去拿酒瓶,却被池艾抢先一把握住瓶身。


    傅秦序僵住。


    池艾看着她:“你不敢动我了,是吗?”


    几秒的对峙过后,傅秦序终于卸下温情的面孔,重重道:“池艾,我刚才说过,你和傅家脱不了关系,如果你想拿旧事来威胁我,就得做好自己的身份也会随之浮出水面的打算。舆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你是私生女的负面新闻闹开,届时就算是裴宁端也不一定能保全你。”


    池艾讥笑:“我拿旧事威胁你?如果没记错,这段日子是你一直上赶着来找我,又是偶遇又是请柬的——傅总,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


    她的眼瞳很清澈,眸中倒映着什么东西的影子,虚虚实实,让这张脸看起来越发捉摸不透。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阁楼里的池艾了。


    傅秦序语气有所缓和:“你我是一艘船的人,我担心傅家,也是在担心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的话,池艾半个字都不会信,也不想再跟她多说。


    “或许吧,但我的事轮不到傅总你来操心,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傅霄,毕竟你弟弟在国外的那些花边新闻,连娱乐圈都有所耳闻。”


    是她高估了傅家,傅秦序鬼似的缠着她、提防她,居然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事。


    记忆中那些不可战胜的凶神恶鬼,原来不过是一堆色厉内茬。


    走时池艾没打一声招呼,但手搭到门边,她想起什么,忽然回了头。


    “傅总,你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只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演员,不能把傅家怎么样。”


    傅秦序看过来。


    池艾一脸张扬和猖狂地推开门:


    “但如果裴宁端知道有人在背后拿她做文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生难得几回狗仗人势,池艾抛下顾虑装了个大的,离开时步伐生风,淋雨都觉得痛快。


    青天白日的,一个长得漂亮傻子拿着伞不撑,直愣愣地淋在雨里,半天不见动弹,跟行为艺术似的,非常吸睛。


    “小姐,需要帮忙吗?”有个女学生路过。


    池艾回过神,温和地和对方道了谢。


    秋初的第一场雨,凉意如千丝,车如流水,人影匆忙。


    池艾撑起伞,抬头看向天空的那一刻,仿佛呼吸到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第一缕新鲜空气。


    ……


    “小姐出门时不是带了伞吗,怎么还淋的一身湿?”


    池艾打了个喷嚏,捧着空掉的碗,可怜兮兮:“我把伞给忘了,陈姨,你再给我盛碗姜汤吧。”


    她也想不通,淋场雨而已,怎么就感冒了,还连着鼻塞头疼一堆并发症。


    本来她还打算晚上打电话骚扰下裴宁端,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只能等明天了。


    陈姨念叨着端来碗新的姜汤:“换季期得多多注意保暖,不能再贪凉……”


    池艾一一应下,一口气把姜汤闷干净。


    闷完坐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她以为能好点,结果扶着桌子一站起来,眼前倏地大黑,人差点摔过去。


    她用手背贴了下脑门,一片滚烫,好似烤鱿鱼的铁板。


    三年不生病,这一病,仿佛天塌了,烧得两天都没见好。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池艾直觉再这样下去不行,脑子得烧坏了,打算打车去医院吊两瓶水,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一人过来。


    “大明星,去医院啊?”


    来人拎着医药箱,穿着白大褂,池艾睁着眼睛辨认了老半天:“江医生?”


    陈姨看池艾病得严重,打电话把许久未见的江棋给叫过来上门看诊。


    “嚯,四十度,难怪人都认不出来了,还知道自己是谁不?”


    池艾缩在被子里哼了声:“我是小池。”


    江棋乐得在旁边抽了好一会儿,“行,还没糊涂,身体素质不错。来,小池同学,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


    池艾想跟她嘴贱,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配合着做检查。


    检查完,江棋唏嘘:“普通感冒能烧到你这地步也算是罕见了。”


    吃了药,吊上水,池艾好受了点儿,想再休息会儿,但半梦半醒见总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念土味语录,什么“近朱者赤近你者甜”“十拿九稳只差你一吻”,还有乱七八糟的笑声。


    等她一身冷汗地惊醒,就发现江棋坐在一边,翘着长腿捧着手机刷短视频,人笑得快要厥过去。


    池艾深吸了一口气:“江医生,你还有事?”


    “有啊,”江棋伸手指了指她头顶上方,“你水没吊完,我帮你看着呢。”


    池艾看了眼,药水快见底儿,到嘴的嫌弃便压下去,规规矩矩地道谢说:“谢谢。”


    “不客气,”江棋眼睛还黏在手机上,“反正我要从裴总那儿领工资,应该的。”


    “……”


    短视频公放,房间里吵吵嚷嚷的,池艾靠在床头,病气恹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好怀念裴宁端在家时别墅里安安静静的时光。


    江棋抬起脑袋,睨过来:“发什么呆,得相思了?”


    江棋大脑构造异于常人,平时池艾就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这会儿病了更觉得吃力,半天才搞懂江棋的意思,“……没。”


    江棋撇嘴,表示不信:“瞧你,一脸‘眼前景天边人’的哀怨,骗谁呢。”


    池艾毫无灵魂:“哇,诗句,江医生好有文化。”


    江棋嘁了声,放下手机,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托起下巴作沉思状:“你是裴总初恋?”


    “咳!”池艾干呛了声,手背一歪,差点走针。


    她的烧还没退,脸颊通红,勉强平复下来:“你听谁说的?”


    “没谁,我看网上说你是初恋颜——什么是初恋颜?”


    池艾心梗:“我也想知道。”


    江棋还瞅着她的脸蛋。


    池艾觉得不自在,稍稍偏过头,不经意地说:“我和裴总只是认识得早而已。”


    “哦?多早,比我还早?”


    池艾:“你和裴总也是故交?”


    “故交算不上,”江棋摇头晃脑,“我和她是校友。”


    “大学?”


    “是啊,”江棋回忆着说,“当年裴总在留学圈子里也算声名远扬,没几个不认识她的,她的主治医师是我的导师,经常有人托我要她的联系方式呢……啧,说跑偏了,你和裴总什么时候认识的?”


    池艾含蓄道:“裴总十八岁的时候。”


    那阶段的裴宁端冰冷的气质已经初见雏形,见着她的第一眼,池艾脑子里只有一个次:云泥之别。


    十八岁的裴宁端,像一块从黑天掉下来的银月,精致、清冷,疏离不似真人,在她面前,池艾觉得自己像一株生长在小路边带锯齿的野草,野蛮而不自量力。


    她那时候真是个小疯子,身无长物却连裴宁端都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池艾嘴角弯了下,垂下眼睫,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甜蜜当中,江棋眼角一抽,随嘴道:“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裴总有饥渴症?”


    池艾理智回笼:“什么?”


    “裴总的饥渴症就是从十八岁才开始频繁发作的,”江棋疑惑,“她没跟你提过?”


    十八岁?


    池艾眉头慢慢皱起来,“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你说你也不清楚。”


    江棋:“咳,我好歹是个医生,保护患者隐私是最基本的医德。”


    池艾皮笑肉不笑:“是。”


    眼看要说漏嘴,江棋连忙岔开话题,说水吊完她可以收工了。说罢三下五除二地给池艾摘了针,拎着药箱脚底抹油,光明正大地开溜。


    池艾翻身下床,带着病气走到窗边。


    湿漉漉的花园里,江棋在和陈姨嘱咐些什么,除了池艾的感冒外,应该还有关于裴宁端的。


    裴宁端明天回来。


    池艾折回到床头,甩了甩酸痛的手,脸色病白,用手机发过去一条消息:


    裴总,明天需要我去接你吗?


    [娇滴滴.jpg]


    第078章 机场


    受台风天气影响, 海京连下了三天的雨,气温一度逼近二十度线。


    落地机场,拿到行李后安娜要去取车, 被裴宁端叫住。


    裴宁端让她先去停车场等着。


    说完, 手机响起来,裴宁端颔首示意安娜,转身接通:“嗯,到了。”


    听见她说话的语气,安娜瞬间就明白了来电人是谁。


    烧是退了,但池艾的感冒还没好全, 说话没力气不说, 夹着一股子瓮瓮的鼻音,时不时还要咳嗽两下。


    电话里裴宁端听见她声音有异,慢道:“感冒了?”


    池艾吸了吸只有一边儿出气的鼻子,沙沙地说快好了, “我在出口等……”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出口通道里走出来一抹显眼的身影。


    黑发, 衬衫, 长风衣。


    池艾眼皮子缓慢地眨了下,被一眼秀得迷糊了, 道:“裴总,你可真好看啊。”


    裴宁端也看见了她。


    池艾听见耳边嘟的一声,视线里的裴宁端挂断电话,径直朝她走过来。


    裴宁端不应该出差,应该去参加走秀, 池艾很俗气地想。


    来时池艾戴了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是担心被人认出来,而是为了防止把感冒传染给别人。


    走到她面前,裴宁端抬起手,池艾下意识躲了下,但没快过裴宁端的动作,她感到额头一凉,裴宁端凝视她的眉眼问:“发烧了?”


    “没呢。”池艾想说谎揭过去,但一看见裴宁端严肃的表情她心里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昨天烧过,已经退了。”


    “多少度?”


    池艾观察着她的反应:“最高四十一。”


    裴宁端眼神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池艾看着,就有点想亲上去。


    如果她没猜错,这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叫做“心软”。


    海京机场很大,去停车场有好一段路,中途裴宁端接到条消息,是安娜发来的,说已经取到了车,就停在最近的机场出口,裴宁端就领着池艾走了另一条路线。


    池艾边分辨着位置边问:“裴总,你工作都忙完了?”


    “嗯。”裴宁端走在她身边,步子不紧不慢,连风衣晃动的幅度都完美的过分。


    “那你明天有时间吗?”


    “什么事?”


    池艾慢吞吞地说:“我最近在家里待得有点儿无聊……”


    假话,她是个懒宅,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如果不是为工作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出门,怎么可能嫌居家无聊,这话编出来也就忽悠忽悠那些不了解她的外人。


    裴宁端看穿但没拆穿,伸手替她推开面前的玻璃门:“要去哪儿?”


    池艾:“还没想好。”


    裴宁端看了她几秒,淡声道:“明天不行。”


    “那后天?我都行,等你忙完……”


    前方又出现一面玻璃门,池艾没注意到,眼前要迎面撞上去,裴宁端及时牵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两步。


    “等你病好再说。”


    安娜在车上等了有一会儿。


    远远看见车窗外的两人,她提前拿了个装着东西的纸袋放到副驾驶座上。


    “安秘书。”


    “池小姐,好久不见。”


    等池艾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发现座位上有东西,安娜露出后知后觉的表情,歉意道:“抱歉,里面装了几件易碎的私人物品。池小姐,您坐后座吧?”


    病着池艾脑子不太灵光,没多想,关上车门上了后座。


    车辆启动,裴宁端坐在一旁翻看文件,池艾突然一激灵,扭头想去降车窗——


    “病还没好,不许吹冷风。”裴宁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池艾没得逞,悻悻缩回手,偷偷瞟了前头的安娜一眼。


    很会看上司眼色替上司分忧的安秘书尽职尽责地开着车,一身正气,好似刚才给池艾下套的不是她一样。


    池艾在外脸皮子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裴宁端大概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翻了页纸,低声道:“头疼就睡会儿。”


    这句话的语气很特别,让安娜也抬头看了眼前视镜。


    池艾心道这种情况怎么睡得着,真是太为难人了,但还是虚伪地一笑,掖掖安全带说好。


    池艾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但兴许是病了两天太耗损精神,加上从机场回去的路途太漫长,半途她闭着眼睛,意识半浮半沉,居然真睡了过去。


    肩上重了几分,裴宁端回眸。


    睡梦中的人无所察觉,脑袋靠上了她的肩。


    入秋天凉,池艾病中尚且有些保暖意识,出门穿了件外套。外套有点儿宽松,应当是她秋冬居家时喜欢套上的,靠着车座睡着后她整个人都缩在衣服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只,丝毫看不出有一米七几的身高。


    裴宁端合上文件页,将搭在一旁的风衣外套拿过来。


    这辆车的后车厢没有升降挡板,安娜收好自己的视线,就听见后方传来声音:“开慢点。”


    声量很轻。


    “好。”安娜将车速稳下来。


    ……


    再醒过来时车已经停了。


    身上披着件风衣,池艾愣了下,刚一动,身旁人道:“醒了?”


    她的脑瓜子还抵在裴宁端肩上。


    池艾连忙取下风衣,坐直,“裴总。”


    车停在别墅前,到家了,但前座的安娜不见人影。


    “安秘书呢?”


    裴宁端活动了下手臂,“先回去了。”


    池艾掏出手机,吓一跳,都快中午了,她足足睡了两个半小时,从机场回来开慢点也就只要一个小时多点儿。


    “你怎么不叫我?”


    裴宁端还在活动胳膊,池艾见状拧过身来,“是不是压麻了?”


    裴宁端嗯了声,拿起外套,正要下车,池艾忽然靠近:“我替你按按?”


    安娜不在,她胆子可大了,一手扶着前座椅背,一手撑在裴宁端身侧,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上来。


    裴宁端原本没打算依她,但池艾睡醒后泛红的脸颊让她想起什么,于是刚拿起的外套又放下,重新坐回原来的姿势,将右手臂递过去。


    手腕搭进池艾掌心,像贴着了冬天里暖和的毛绒物。


    池艾按摩的技术着实难以恭维,但胜在力度适宜,不会让人别扭难受。


    只是手臂被压麻了而已,按个半分钟左右回回血就能恢复,但池艾诚意十足,裴宁端也没推拒,两人在车里待了好半天。


    池艾松开手:“好点了没?”


    裴宁端收回视线,曲了下手腕和小臂,“好了,你先回去,我去停车。”


    别墅的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当初池艾还纳闷裴宁端什么时候有收集豪车的爱好了,现下一想大概都是出门时随用随停,只图个方便。


    池艾坐着没动。


    “还有事?”


    池艾摇摇头,少倾,她撑住车座,垂眸犹豫片刻,半抬起眼睛,用一种介于张扬和羞赧之间模糊的语气,支吾地说:“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裴宁端一静。


    如果池艾再大胆点儿,往她身前再贴近点儿,就会清晰地听见那一瞬间掩盖在衬衫下的心跳有多快。


    但裴宁端的失态从不表现在脸上,池艾甚至觉得她的嗓音还有点冷:“家里今天没客人。”


    “是没客人,”池艾小声叨叨,“但是陈姨在,你出差回来她一定会问你好多话,我又不好意思在旁边等着,万一你晚上又开什么晚会……”


    裴宁端眼中掠过一缕笑意,池艾这次没错过,亲眼看见了,喋喋不休的嘴巴顿时闭上。


    “你想怎么多待?”裴宁端问。


    池艾不折腾:“你不是要去停车吗,我跟你一起呗。”


    “就这?”


    “要不然呢?”池艾眨巴眼。


    裴宁端目光扫过她病气未褪的脸庞,没多说什么,推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座。


    停车只需要两分钟,池艾所谓的“多待会儿”,要的只是两分钟。


    私人车库,车停得很随意,下车时池艾注意到副驾驶座的纸袋还在,心中腹诽,安娜果然是忽悠她。


    “安秘书的东西好像落了。”她对刚下车的裴宁端无意道。


    裴宁端过来看了眼,拉开车门,将纸袋拿出来。


    纸袋里装着的是只毛绒玩偶。


    裴宁端递过来,“给你的。”


    池艾一愣,“这是……”


    “安娜知道你喜欢毛绒玩具,她把酒店的伴手礼带回来了。”


    池艾忍不住:“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兴许是她不小心落下的呢?”


    裴宁端:“落下就是你的。”


    池艾:……


    你人还怪大方的。


    上了楼,一进门,陈姨果然迎了上来,和裴宁端说起出差的事。


    池艾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上楼去放玩偶。


    这么大的东西总不能再让陈姨挂钥匙扣上,放柜子放角落都是落灰,池艾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终把玩偶摆到了自己床头,放完想起来哪儿不对,安娜怎么知道她喜欢玩偶,难不成裴宁端跟她提过?


    十多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池艾以为是陈姨叫她下去用午餐,门一开,却是裴宁端。


    “陈姨说你病了两天。”裴宁端一张口就冷嗖嗖的。


    池艾语塞:“满打满算的话是两天……我前天出去不小心淋了点儿雨,回来以为是普通感冒就没上心……”


    裴宁端看着她的眼睛:“去过医院了吗?”


    “没,”池艾忙补充,“不过昨天江医生来过,我输完液烧就退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点咳嗽。”


    “药呢?”


    池艾让开,“一早就喝过了。”


    裴宁端进来,看见池艾床头的玩偶,视线停了下,没说什么。


    池艾心道自己又不是吃药都得人盯着的小孩儿,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但还是把自己喝的那几版胶囊和药片拿过来给裴宁端过眼,“江医生说我得的不是病毒性感冒,三两天就好了——??阿嚏!”


    第079章 想亲


    午间池艾断断续续地咳嗽, 餐饭没吃下多少,一直到喝完药症状才稍微减轻点儿。


    午后,裴宁端叫她去书房。


    抱着保温杯到书房门口池艾才意识到, 这几天她都被姜汤腌入味儿了, 也不知道裴宁端受不受得了。


    但转念一想,应该是不太在意,否则早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裴宁端就该一把把她从身上薅下去了,哪还等到现在。


    推开房门,裴宁端在书房看文件,应该是合同或者项目书, 说是出差回来就能休息了, 但一些重要合约仍得经过她手。


    考虑到工作隐私得适当避避嫌,进来后池艾便没靠近,抱着保温杯靠到表柜边,鬼头鬼脑地问:“裴总, 有事?”


    裴宁端抬头, 看见她杵得大老远, 鼻梁上的眼镜银光一闪。


    池艾晃晃杯子, 绕着弯解释:“陈姨让我把这一杯的姜汤都喝完,我怕味道太重, 影响到你。”


    裴宁端淡声道:“不会。”


    池艾顿时换上另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挪步:“好!”


    病气累累,药和姜汤的味道把池艾身上常有的野茉莉香都盖住了,仿佛一个行走的人形药罐子,轻飘飘地落到裴宁端身边来。


    靠近, 池艾开口:“叫我什么事呀?”


    嗓音哑得像被砂石刮过。


    裴宁端起身摸了下她的额头。


    温度依旧正常。


    她从墙边拎了张椅子过来:“书架上有书,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


    池艾眼睛一亮:“在这儿看?”


    裴宁端说嗯, 随后要求道:“先把姜汤喝了。”


    “太烫了,得晾一会儿,你等等——”


    池艾回自己房间,把剧本和耳机拿到书房。


    前几天去公司,除了讨论商务以外阮聆还给了几个本子,因为发烧她一直没精力看,正好今天拿出来。


    她另外找裴宁端借了两支笔,用来做剧本标记用。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池艾把椅子移到书桌另一侧,坐下后就专心做自己的事,不打扰裴宁端工作。


    书房里弥漫着姜汤的味道。


    频率均匀的翻页声,和时快时慢的写字声。


    在合同末尾横线上签上字,裴宁端合上页,慢慢抬起目光。


    一米之隔,池艾撑着脸颊,视线朝下,手中的笔简短地勾写着,全部注意力都在剧本上。


    其实池艾私下里很安静,只在裴宁端面前才会古灵精怪地折腾,裴宁端也早已经习惯了,此刻突然静下来,池艾脸上无笑,看起来像变了个人。


    但很快,裴宁端就从她身上看见了许多熟悉的痕迹。


    譬如,池艾写字时喜欢将中指和食指指头同时抵住笔杆——这样吃力的握笔姿势长时间下来容易让中指变形,很多年前裴宁端就曾纠正过她,但池艾一直没改过来。


    类似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池艾还有很多,例如,纸上的字太密集,她会下意识眯起眼睛——无论看不看得清;手头一空,她就会忍不住转笔——如果用的是钢笔,她的衣服就遭殃了。


    兴许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迫处在得过且过的状态当中,池艾身上具备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特质,明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只要待在安全区里,她在一些细节和小事上就会变得十分任性和孩子气。


    就好像,她在外总是在装大人。


    放下笔,抬头发现裴宁端在看自己,池艾微愣:“怎么了?”


    裴宁端视线偏了偏:“你该喝姜汤了。”


    “哦对!”她想起来,连忙起身去拿杯子。


    你看,喝药喝水都得要人来提醒。


    姜汤温度晾得刚好,有些烫口,但吹一吹便能进肚,池艾端着杯子晃过来,见裴宁端也在休息,好奇:“裴总,你近视?”


    “嗯。”裴宁端摘了眼镜。


    “上大学近视的?”池艾问,问完补道,“我读大学也近视,但是戴眼镜不好看,就做了手术。”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长期戴眼镜眼睛容易没神,有些近视严重的演员为了上镜顺眼会选择戴美瞳,但池艾眼睛本身就大,要是再戴上美瞳在镜头底下会显得眉眼太突出,比例也不和谐。


    裴宁端看向她的眼睛,池艾配合地将眼睛睁大,密长的睫毛几乎要飞到眼尾。


    好幼稚。


    看着她,裴宁端忽然问:“做手术,疼吗?”


    “不疼啊。”池艾奇怪。


    她以为裴宁端也想试试,吹吹保温杯,拿出前辈的姿态来,耐心道:“激光手术很快的,还有局麻,基本上没什么感觉,恢复起来也快……”


    裴宁端突然站起来。


    池艾先是不明所以,等裴宁端靠近,池艾忽然意识到她想干嘛,眼睫狠狠一抖,忙把脸别过去,举着保温杯喊停:“我感冒了,会传染的。”


    裴宁端定了两秒,从她手里拿走保温杯,低头闻了闻,问:“很难喝?”


    池艾脸转回来,眼睛眨巴了两下,迟疑道:“有点儿。”


    裴宁端点点头,将杯子还给她,“良药苦口,喝了吧。”


    顿时,池艾嘴角翘起来。


    话题转得这么僵硬,果然是想亲她。


    池艾低下头,没让裴宁端看见她的笑。


    须臾,她压住唇角,抬起眼——


    她是个演员,且演技还不错,扮起清纯钓系分外熟练。


    一双水灵灵的含情眼若有若无地乱瞟,池艾故意露出浑不在乎的表情,仿佛在替自己的自作多情找补,撩而不自知:“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如果保温杯里没飘出阵阵姜味,欲拒还迎的效果应该会更好点儿。


    裴宁端拍了下她的脑袋:“要凉了。”


    池艾撇嘴。


    好嘛,不上当。


    一下午两人都在书房里待着,傍晚,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池艾正考虑要不要先出去,裴宁端却已摁下了接通,“安娜。”


    池艾只好握着笔重新坐下。


    大概是什么私人酒局之类的,裴宁端接了两句,之后没什么情绪地翻着纸页,眼神格外冷漠:“推了。”


    电话那端,安娜斟酌着说:“出差前本家就已经请了您两次,您都没回去,再三推拒恐怕老裴总会不高兴。”


    “就说我没时间。”


    “……好。”还能怎么办,一切听上司的吩咐。


    看着对面挂断电话,池艾心不在焉地转着笔,日子过得太舒坦,她都快忘了裴宁端冷脸是什么样子。


    说一不二,不近人情,这才是裴宁端。


    池艾反思,几个月前在瑞陇会馆被突然出现的裴宁端一个眼神吓得腿软时她一定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们俩会心安理得地坐在一起享受午后时光。


    不止如此,她们甚至还抱过,亲过,睡过一张床,盖过一张被,该做的做过,不该做的提前做过……


    想着,池艾感觉有些热,把外套领口的拉链往下拉了点儿,对面立刻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不许贪凉。”


    池艾:……


    XZF


    管得比陈姨还严。


    她只能把拉链再拉回去。


    临近六点,别墅来了位熟客,那时池艾刚整理完剧本回房间,放好东西后她出房门,听见楼下有说话声,走到栏杆边探头一看,是裴知,看衣着打扮才刚下班。


    池艾以为裴知来找裴宁端开晚会,便靠栏多听了两句。


    “小姑,你知道的,我也是被逼的……”


    裴宁端坐在一旁浑身冷淡,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回去。”


    裴知奉她母上之命来请裴宁端回本家,裴宁端不答应,裴知没办法,只能这么直愣愣地坐客厅和自个儿的小姑兼顶头上司硬耗着。


    怕她一直说话累着嗓子,陈姨贴心地端来两杯润嗓蜂蜜茶,“小小姐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餐吗?”


    裴知气得要吐血,她是个跳蚤脾性坐不了冷板凳,没一会儿连茶都喝完了,便耐不住性子想走人。


    二楼栏杆边有人影晃过,裴知扭头无意看见,急中生智地喊:“池助理!”


    池艾尬笑两声,转过身,站在二楼和沙发上的裴宁端对视两秒,收拾好心情,微笑着走下楼:“裴小姐,晚上好。”


    裴知打量着她身上的行头。


    池艾镇定地鬼扯:“Oversize街头风。”


    坐在一旁的裴宁端继续翻着书,唇角似乎弯了下,弧度很不明显。


    裴知狐疑:“你感冒了?”


    忽悠小孩儿的事池艾干过太多,驾轻就熟,她把手腕缩进外套的袖子里,边点头边咳嗽,萎靡道:“最近换季,不小心得了流感。”


    “流感?”裴知一惊,唰唰抱起自己的手提包,往后连退数步,惊恐地问,“会传染吗?!”


    池艾哀怨地看她一眼:流感,你说呢?


    裴知愤怒:“那你还和小姑待在一块儿!”


    池艾无奈:“裴总今天刚刚出差回来,有很多积压的工作要处理,安秘书抹不开身,我只能带病上班……咳!”


    “你别过来!”


    裴知躲灾星似的到处钻,她还想再劝劝裴宁端,但裴宁端稳坐不动,就连池艾靠近也没什么反应,反而端起桌上的蜂蜜茶淡定地喝了口。


    眼瞧池艾还要接近,裴知嗓子劈叉,慌张地大喊了声“我走了”,旋即双蹄一撒,狂奔而出:


    “小姑!我就跟我妈说你病了,改天再见!”


    池艾憋着笑,目送裴知连同车影飞快地消失在别墅门前。


    逗小孩好玩但缺德,下次再见到裴知,自己得好好给人道歉了。


    裴知性子急躁,除了工作时间平日里见着裴宁端都恨不得藏着躲着,这次亲自上门估计实在是迫不得已。


    池艾不想干涉裴氏本家的事,不仅晚饭期间没多问,晚间洗漱完就抱着姜汤坐客厅里翻老电影,二楼都不上,主动给裴宁端留个人空间。


    论为人处事看人脸色,她一骑绝尘。


    “池小姐,药记得吃。”


    池艾回头,“陈姨,放心吧药我吃过了,这都九点多钟了,您早点睡。”


    老人家歇得早,陈姨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烧,这才叮嘱几句,放下心回去休息。


    池艾前段日子演变态演得有些内伤,正经电影不太能看进去,心不在焉地将进度条拉到一半,发现画面还是阴阴暗暗的,她干脆退出去换了部综艺节目。


    大几分钟后,二楼响起脚步声,裴宁端沿着楼梯下来,看样子是把公事私事都处理完了。


    池艾和她打招呼:“裴总。”


    “药吃了吗?”裴宁端走过来。


    池艾郁闷,怎么裴宁端和陈姨都怕她不吃药,她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吃了,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就能……”


    后半句没说完,裴宁端坐到沙发上。


    池艾噤声,看了眼电视墙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几位嘉宾正在谈论过去的感情经历——裴宁端也对恋综感兴趣?


    池艾清嗓,问:“要不要我换个节目?”


    裴宁端说不用。


    “……”池艾想了想,把杯子放下,坐到裴宁端身边,主动给她介绍节目里的几位嘉宾,“说话的这个就是钱柒,我跟你提过,最近几年很火的新生代女明星,演过不少电视剧。”


    钱柒的长相很有特点,有股和娱乐圈格格不入的锐气,不是好接近的那类人,恋综请她就是奔着话题度去的,所以其余嘉宾对她的态度一般,都不乐意给眼神。


    去年的节目,那时候池艾还没和钱柒搭过戏,但早听说过她的种种“黑料”,也算是声名远扬了。


    “看着难相处,但其实钱柒私下和节目里一样,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所以只要不是故意得罪她,什么都好说。”池艾道,语气里居然有些欣赏的意思。


    能真实做自己的人池艾都很敬佩,钱柒是,卫瑾是。


    身边这位更是。


    裴宁端点点头,意思是听进去了,但池艾看她表情冷淡,总觉得她好像有点敷衍。


    节目里男嘉宾在说自己的上一段感情经历,池艾眼轱辘一转,咳了声,将裴宁端的注意力引过来,有模有样道:“不过我觉得恋综节目都有点假。”


    裴宁端侧脸看她:“为什么?”


    池艾撑起脸颊,身体无意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你想啊,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恋综嘉宾都是一个人上节目,难免会有些主观。要是和平分手还好,假如分手是因为吵架、误会或者别的矛盾,闹得不愉快,到节目里提起来少不了要添油加醋——你看见刚才那个男嘉宾了没,说自己分手是因为女朋友疑心太重经常吵架,把责任全甩给女方,观众还夸他痴情专一,其实圈里都听说过他拍戏期间有些不太好的传闻。”


    池艾说的很委婉了,只说节目假,没说他是两幅面孔的死渣男,搁观众面前立人设。


    裴宁端望着她,不咸不淡道:“那钱柒呢?”


    荧幕墙为池艾的侧脸镀上一层薄薄的光,“钱柒?”她的指尖不算安分,一下一下地敲着脸颊,说话时还有些鼻音,“她……我不太清楚,没聊过,我对别人的感情生活也不感兴趣,”说着她偏过头,视线和裴宁端对上,声音稍稍低下来,“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我都没在意过谁。”


    扯什么节目和男嘉宾的八卦,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嘴:她和钱柒只是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普通朋友。


    偶尔吃吃味是小情趣,但池艾不希望裴宁端真对她有什么误会,“真的,真没骗你。”


    “我知道。”


    “你知道?”池艾呆了下,“你怎么知道?”


    裴宁端静了静,转过头,破天荒地说了句可以称得上是“亲近”的话:“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池艾语塞,一方面有种自己被看清的错觉,另一方面竟然觉得裴宁端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她支吾。


    裴宁端坐姿优雅冷静,等着她的后文。


    池艾揉揉脸颊,又摁摁眼角,最后动作“自然”地撑起下巴,半挡着脸,人缩在外套里,细声问:“那你呢?”


    “什么。”


    她嘴巴动了动,幅度很小:“你……有过在意的人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有喜欢过谁吗?


    但这么问太直接了,听起来很冒犯,而池艾不喜欢冒犯别人。


    她的心思重,总是想的比做的多,一句话也要经过许多考量。


    裴宁端有了点儿反应:“嗯。”


    仗着自己病没好,裴宁端挺有耐心,池艾大胆地问:“什么人?”


    裴宁端垂眸扫了她一眼。


    池艾立马吸吸鼻子:“我就是好奇。”


    不知者无罪,好奇心又不犯法,是吧?


    裴宁端忽然伸手。


    离得近,池艾下意识闭上眼睛,头微微仰起来。


    她感到额头凉了下。


    池艾:“陈姨刚才试过了,没发烧……”


    额头的那只手一动。


    池艾顿时收声。


    裴宁端的手由池艾额角下滑,捧住了她的脸。


    凉凉的温度贴着耳畔,池艾睁开眼睛,对上裴宁端深邃的眼瞳,眼神闪烁着,脖子和脸渐渐烧起来。


    “烫的。”裴宁端说。


    池艾语序有些乱:“是因为,你突然伸手,我没想到。要是你提前说一声,我有心理准备就不会了。”


    裴宁端嗯了声,又问:“你很紧张?”


    池艾:……


    明明是心动,怎么从裴宁端嘴里说出来那么冷漠呢。


    “没有,我怎么会紧张,”她小声反驳,“我是担心把感冒传给你。”


    好一记回马枪,池艾都想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了。


    裴宁端却还没有收回手,“你不是问我在意过谁。”


    池艾心念一动,没挣脱,保持着这么个暧昧的姿势,喉间逸出细碎的声响:“嗯。”


    裴宁端修长的手指碰了下她的鼻尖,似乎只是不小心,“我养过一只猫。”


    池艾:……


    猫?


    池艾露出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的表情,但还是配合着问:“你喜欢猫?”


    “是,”裴宁端望着她的眼睛,“但它被我送走了。”


    池艾:“为什么?”


    “我照顾不了它,”裴宁端说出了那句裴沛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高估了自己,我不擅长。”


    哪怕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裴宁端的语气也依旧冷漠,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如果不是她的手还捧在脸侧,池艾会觉得她在对自己在做会议陈述。


    “养猫需要擅长什么?”


    “很多,”裴宁端道,“陪伴,耐心,情绪,还有责任。”


    池艾困惑:“这些你都没有吗?”


    裴宁端视线略低下去:“有,但有和擅长是两码事。”


    池艾琢磨着,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好比学霸考了满分,别人夸她优秀,她却说满分和优秀是两码事。


    对,好像也不对。


    池艾问:“那你擅长什么?”


    裴宁端道:“你看见的。”


    池艾愣了下。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看着裴宁端清冷的面庞,池艾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裴宁端,或者说裴氏继承人,从来只在“正确”的道路上做最优解,这是自出生落地起就被规划好的。


    讨论裴宁端擅不擅长什么根本没有意义,她本身就是这些最优解的合集,在她的生命里只有裴氏,没有别的东西,无论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于她而言都只能称作为“意外”,问一个走在大道上的人是否擅长应对意外,这问题本身就很滑稽。


    但是……


    池艾轻轻鼓了下脸颊,要她承认自己只是个裴宁端生活中偶遇的一个意外,有点伤心。


    “但是养一只猫很简单的,”索性,她把脸完全放进裴宁端手心,视角微微侧偏,抬着眼睛,认真地瞧着裴宁端,“你知道吧?猫很懂事,不需要你操心,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她的耳发从裴宁端指缝间漏下去,发质轻而柔软,像缕握不住的云。


    “而且,你不是喜欢猫吗?”池艾问。


    裴宁端眼中多出一些情绪来。


    池艾钓人的手段不算高明,但真实,干净,执着,足够打动人。


    她在裴宁端面前,总有着奇怪而旺盛的生命力。


    裴宁端曲指碰了下她的下巴,不太用力,语气如常:“我对它不好。”


    池艾就嘀咕;“只是你觉得不好而已,我看好得很。”


    “哪里好?”


    “哪儿都好。”


    裴宁端问:“你见过?”


    池艾噎住,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了下,含糊地说:“人你都能养得这么好,一只猫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第080章 真笨


    把养猫和养人混为一谈, 这话如果被爱宠人听见了,应当会齐齐吐唾沫表示抗议。


    池艾不但脾气倔得一如往常,就连厚脸皮的本事也不输当年。


    裴宁端视线一落, 停在她的鼻尖, 和唇瓣上。


    有时候就连她也很想知道,同样只是一具会呼吸会说话的肉体凡胎,为什么池艾的脑子里能装进去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同时还能不让人感到厌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在这件事上,池艾的天赋简直奇高无比。


    荧幕的光线在池艾的眼底跳动着,她的脸还放在裴宁端手心, 肌肤相贴, 池艾喉间一动,裴宁端便能感受到,触感都软的,温温的, 有点烫, 仿佛很灼人。


    “要是没感冒就好了。”池艾看着她小声说。


    裴宁端就觉得, 养猫和养人, 似乎的确没什么区别。


    “不难受了?”她低声问。


    池艾:“小感冒而已,本来就没有多难受。”


    如果真的不难受上午回来她就不会在车上睡着, 也不会不分时间和场合地提出想单独和裴宁端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池艾明明懂得这个道理,却只在应对韦楚时用过,生病难受了想撒娇还要拐着弯儿。


    裴宁端不记得自己脾气有差到让人这么小心翼翼。


    ……就算有,也还是怪池艾。


    真笨。


    裴宁端手上略微用了点儿力气, 池艾察觉到,下巴朝她手心捣了两下, 睁着双清澈的大眼,傻不愣登地问:“怎么了?”


    “……”


    相视之间,那股隐秘的,藏在内心深处、理智之外的冲动,像清晨湿沉的浓雾,熟悉地从裴宁端身体的各个角落浮涌上来,只消顷刻,就将她本就算不上平静的心绪扰得更乱。


    裴宁端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饥渴症的症状,她的生活很忙,无暇顾及其他,就算遇上头疼发热也不会放在心上,等真正觉察到身体的异样时已经很晚了,可能过去了一两年,又或是更久,而且发作时症状过于凶狠,连医师都束手无策。


    心疾总是难以治愈,自然而然地成为裴宁端的另一道影子,成为一种习惯。


    她习惯了在某些特殊时刻,或被动或主动地想起十八岁的夏天。


    在那个普通的夏天里,裴宁端遇到过一场短暂的意外,相遇和分别都不痛不痒,甚至没有一声特别的招呼,却在她记忆里留下了一抹无法消弭的折痕。


    池艾拉住她的手,晃了晃,“裴总?”


    裴宁端回神,感觉到身体里的躁动翻涌的更厉害了,但尚且能克制住。


    “明天得让江棋过来一趟。”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总之池艾是听进去了,并且立马就逼到她身前,两臂摊开,紧张地问:“发作了?难受吗,快抱抱!”


    动作和反应都快得像老鹰捉小鸡游戏里那只护崽的领头母鸡。


    裴宁端想了想,抬起一条手臂。


    池艾看准角度,立刻挤进她怀里,瓷瓷实实地抱上来。


    特别纯洁的一次拥抱,饥渴症还没完全露头就被摁了回去,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绮念。


    裴宁端回抱,没用多少力气,池艾察觉到她这次的症状比从前似乎轻了许多,“裴总,你最近发作的频率是不是比以前低了?”


    上一次,好像已经是一多月前了?


    “嗯。”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是有可能彻底恢复正常的?”


    “大概。”能不能恢复,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池艾迟疑了下,“你的病,家人知道吗?”


    话音刚落,裴宁端感到腰上松了点。


    池艾意识到自己冒昧了。


    时不时,裴宁端又会觉得,池艾笨点也好,没必要太聪明。


    池艾:“我的意思是,裴知晚上来过,要是家里人听说你病了恐怕会担心……”


    “池艾。”


    池艾应了声。


    “她们不知道。”裴宁端说。


    池艾反应了一秒:“这么多年,你都没跟家里提过吗?”


    裴宁端安静地回答:“没有。”


    她以为池艾会问为什么,但没有,反而,池艾用上了一种可以说是窃喜的语气,狡黠地说:“那我岂不是掌握了一个关于你的大秘密?”


    裴宁端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只能把她抱紧-


    江棋上门,顺带给池艾也做了个检查。


    感冒已经全好了,但前两天咳得厉害,说话还是有点影响,江棋一听她开口就惋惜:“嗓子还没好呢。”


    池艾含蓄道:“谢谢江医生关心,裴总没什么事儿吧?”


    江棋看了眼楼上,想到什么,回头嘴角一翘,悠悠地说:“有你在,能有什么事?”


    她盯着池艾。


    池艾是居家的打扮,长袖长裤薄外套,头发松松夹起来,脸虽好看,但尚有些没来得及恢复的病气,瞧着懒懒散散的,不像在镜头底下,明媚大方招人喜欢。


    “你十年前长什么样子?”江棋冷不丁地问。


    池艾:“啊?”


    江棋睨着她,抱起胳膊,沉思道:“多大魅力啊,这么让人难以忘怀?”


    哇,又是成语。


    池艾“热情”地送她出门。


    一早雨就停了,天气凉爽,花园里有阵阵风。


    怕池艾又着凉,江棋让她回去,池艾嘴上应着,还是亲自将她送到了别墅门口。


    “江医生,裴总真的没事?”


    江棋已经拉开车门,听此,了然一笑,把车门又关上,靠着车身,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客气,原来有目的啊。”


    池艾笑笑:“江医生说笑了。”


    江棋撇嘴:“裴总没事,症状比之前轻了,不用担心,还想问什么?”


    池艾看着她,正色,认真地问:“裴总的病能彻底治愈吗?”


    江棋眉一挑:“这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池艾看了眼别墅二楼的方向。


    “也不该问裴总。”江棋说。


    池艾回头,短暂一怔。


    江棋:“应该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牺牲自由,一直守在她身边。”


    “牺牲”和“守”都不是什么好字眼,池艾理所当然地皱眉,见状,江棋啧了声,嘀咕了句“我和你说这些干嘛”,转身拉开车门,“行了,我走了,希望下次见面别太快。”


    池艾露出微笑,目送道:“江医生,路上注意安全。”


    花园里的绿地被连天的雨水泡得泥泞,好在花草盆栽被陈姨提前收好,没一起遭殃。


    走在园道上,手机震了,池艾拿出来一看,已经离开的江棋发来一条消息:


    [之前是骗你的,裴总的病,只有你可以解决。]?


    池艾发过去一个带问号的表情。


    那边弹出来一条语音。


    池艾听完,在花园里站了好半天。


    陈姨准备了香蜂茶,池艾进门看见,快步走过去,“是不是给裴总的,我端上去吧。”


    陈姨说是,同时关心了池艾几句。


    池艾把茶端进书房,茶还烫着。


    裴宁端坐在桌边,身体微靠,没戴眼镜,但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


    走近,听见电脑里传来说话的人声,池艾脚步一刹。


    裴宁端抬眼,轻声道:“没事,放下吧。”


    视频会议里正在说话的人就安静下来。


    池艾把茶放下,细声说了句抱歉,裴宁端微微颔首,对屏幕那端说继续。


    池艾注意到她用的是英文,应该是海外会议。


    电脑里重新响起汇报的人声。


    池艾无声地用眼神示意着,手上也比划了下:[我先出去了?]


    裴宁端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突然道:“不用,到那边坐会儿。”


    她口中的“那边”,说的是池艾昨天看剧本的桌侧。


    连椅子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这回池艾从书架上挑了本书,一本挺厚的黑封外国诗集。


    她本意只是想找点事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闲,没想到里面会不小心掉出件裴宁端的东西。


    一张她的照片。


    裴宁端仍在听会议汇报。


    池艾不动声色地将照片夹回到诗集里,转过身,捧着书到桌侧坐下。


    开会的裴宁端扫了她一眼,没看出异样。


    池艾把诗集摊开在腿上,桌面的视角,裴宁端不会知道她其实是在看夹在书页之间的照片。


    是之前她发给裴宁端的那张在网上流传甚广的校服照。


    这张图是当初池艾刚进圈跑剧组时留下的,因为是龙套角色,戏份只有一两个镜头,她在现场纯素颜,镜头下甚至能看见头天晚上熬过大夜的痕迹。


    氛围感很足,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就是十六岁的池艾,但外人不知道,裴宁端一定能看出来,那时候的池艾远不及现在一半的坦然和淡定,遇到镜头第一反应只会是借口闪躲,不可能有机会留下任何照片。


    裴宁端明明清楚,却还是把这张违和的照片留下了,还夹进了诗集里……


    池艾悄悄抬头。


    另一边,裴宁端在述问,虽是上位者,但声调冷缓,不卑不亢。


    她的脸池艾看过无数遍,因为一张链接过去和现在的照片,池艾忍不住将她的面孔逐渐与多年前相重叠。


    时空交错,心境链接,仿佛只在那一秒钟。


    ……


    池艾低下眼眸,想起江棋的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吗?]


    她心里,好像有点儿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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