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之后》 1、冷香 “出道才一年就惹出这么多事,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池艾刚靠近会议室就听见经纪人齐戴的怒吼。 “我告诉你们,不想混趁早滚蛋!” 会议室的位置就在办公层直入走廊的转角,玻璃门盖不住里头的动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齐刷刷地张望过来。 背后顶着一双双眼睛,池艾调整好表情,只呼吸微摒,眼眶红了一圈。 下一秒,她推开门。 经纪人闻声扭头,正要开骂,池艾泪眼婆娑地抬头:“齐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撞上这梨花带雨的一张脸,齐戴话头一断,噎住了。 玻璃门在池艾身后重新关上,她的眼泪却没断。 她这张脸漂亮动人,一哭起来泪水簌簌如珍珠坠着睫毛直落落地往下掉,齐戴余光从桌边坐着的两人身上扫过去,脸色变了又变,厉声喝止:“别哭了!跟谁欺负你一样!” 池艾嗫嚅地应了声,在三人的注视下找到空位坐下。 边上坐着韦楚和陈凝柏,池艾眼尾泛红,和她们打招呼:“凝柏,楚楚。” 陈凝柏性格孤僻,只是冷淡地朝她点了下头,另一边的韦楚眼睛一眨,柔柔地开口:“小池姐,齐哥等你很久了,说好今早八点开会怎么现在才到?” 呵。 又来了。 池艾在心底冷笑。 ——如眼前所见,池艾是个娱乐圈艺人。 一旁坐着的韦楚和陈凝柏是她所在的组合中的两位队友。 组合出道至今糊穿地心,成员之间的关系也早有嫌隙,陈凝柏进圈早,平日里不太看得惯队里其她两个花瓶,非必要从不参加团体活动,而韦池和池艾自刚出道互相就合不来,前者觉得池艾抢了她的定位一直颇为介怀,经常为些小事挑池艾的刺,仗着团糊无人在意甚至还手滑点赞过她的黑帖。 可惜池艾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抱歉,最近有些忙,”眼角还挂着泪珠,她的嘴刀子却扎得一点都不含糊,“马上就要进组了,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剧本,所以熬得比较晚。对了,楚楚你什么时候到的?” 池艾什么性子,从小寄人篱下圆滑得像只泥鳅,从不在明面上和人起争执,奈何韦楚非要拉着她搞窝里斗,不回击都对不起她花费的这些小心思。 不过以往被这么羞辱韦楚早就该破防眼红了,今天却只是勉强笑了下,“我来的也不算早,”她看向经纪人,“齐哥,不是有重要的事吗?” 池艾正思考她这唱的又是哪出戏,耳边忽然“啪”的一声,十几张照片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哗然铺开。 视线扫过去,照片看上去有些眼熟,她再定睛一看,心里霎时一咯噔。 “这就是你说的看剧本?!”齐戴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池艾保持着镇定,“齐哥,这些照片是……” “你说呢?”看那表情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把照片全扔池艾脸上,“你真是长本事了,出道一年就传绯闻,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池艾我告诉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娱乐圈你这样的货色一抓一大把,我捧你是看得起你,你要是自己找死就别怪公司翻脸不认人!” 齐戴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发飙,池艾被骂得狗血淋头,什么难堪难听的字眼都往她身上砸。 陈凝柏在一旁坐着冷眼旁观,韦楚出声安抚齐戴让他消消气。 十来分钟后,齐戴火气总算消点,让韦楚和陈凝柏先出去,池艾单独留下。 门关上,池艾翻看桌上那一沓照片,都是夜晚偷拍角度,但镜头距离很近,照片里她的脸非常清晰。 池艾冷静地把照片放下:“齐哥,我不认识照片里的这个男人。”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同坐一辆车去同一家酒店?” “那天聚餐结束得太晚打不到车,工作人员和我们住一家酒店,就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她蓦地一顿。 那天是公开行程,开车的小助理全程陪同,也就是说齐戴不可能不知道照片里这男人和她没关系。 齐戴冷笑:“公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不争气也就算了还在这节骨眼儿上爆绯闻。” 这节骨眼儿说的是一月前池艾破天荒地靠跑试镜选上了一部校园小网剧的女主,再过一个礼拜就要进组了。 看着桌上那一张张模糊的照片,池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哂。 “齐哥,这些照片是你让人拍的吧?” “你说什么?!” “你直接说吧,这角色要给谁,凝柏?还是桐姐手底下的那几位?” 桐姐手底下那几个新人今年蹭上了两部电视剧的配角小有些流量,要是角色是被她们抢了池艾也不意外,人糊怨不了谁,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然而,齐戴嘴里蹦出了个绝对在她意料之外的名字。 - 出了会议室池艾还在想,到底是谁眼瞎看上了韦楚这么个念台词跟弹棉花似的演技愣子。 退一万步不谈演技,韦楚和她一样从来都是组合里查无此人的大back,就算剧方要换人至少也该找陈凝柏。 “楚楚比你努力上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一年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不比别人少,公司仁至义尽,你少折腾点幺蛾子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点儿。” 这是齐戴原话,言下之意接下来的两年内公司不可能再往她身上砸资源,她最好老实点儿,否则就等着被雪藏。 转角进电梯间,韦楚居然还没走,正站着和人通电话。 韦楚看见她来就把电话挂了,“小池姐。” 池艾走过去,嘴角提着,脸上看不出半点恼火,“还没走?” 韦楚看着她的眼睛:“刚才齐哥生那么大气,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她反问。 事已至此,齐戴摆明了要踩着她给韦楚当炮灰,她也懒得装了,每天挤着眼泪演绿茶很累的。 恰巧电梯门开,池艾迈步,韦楚跟着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闭塞的空间一片安静,池艾抱臂看着玻璃墙壁上的倒影,感受到自己在快速下坠。 “照片是你和齐哥找人拍的?” 韦楚扭头:“什么?” 大概过了两秒,她忽然领会到池艾的意思,脸唰地从头红到尾,“你少胡说!” 池艾一笑。 几秒后,电梯抵达一楼。 池艾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你放心,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话气势十足,煞气逼人,韦楚不出预料被吓着了,半天都没走出电梯门。 池艾余光瞄着身后的动静,平稳地走出公司大门。 炎炎夏日,烈阳当空,公司门口的地板都被晒得滚烫,保安队长躲在屋里吹空调,马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随着一口长气吐出,池艾整个人唰地蔫下去。 狠话撂完出完气,她也该准备准备趁早给自己收尸了。 齐戴一贯拜高踩低,日后她在公司绝不会好过,再加上彻底跟韦楚撕破脸将来还不知有多少难捱的坑在前头等着她。 要不干脆付一笔违约费解约算了? 回想了下自己银行卡余额,一股汹涌的情绪在胸膛炸开,一时间她悲从中来,很想冲到马路上来辆车给自己撞死,血溅公司大楼。 - 晚十点,黑鲸酒吧。 吊灯暧昧灯光的映照下,酒杯里的液体呈现出惑人的色彩。 “我找人打听了,是投资方那边点名要换人,导演也没办法。” 两杯酒下去,池艾脸上有些醉意,但脑子还清醒着没遗漏掉重点:“点名要换人?” 方岚点点头,犹豫片刻,她问:“小池,你在圈里子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池艾眯眼看着杯子里剩下的酒,一时半会儿没接话。 “我听说这次投资方是银映,银映自从被收购后业务就转到影投,如果你以后再遇上恐怕还会……” 池艾仰头把最后那点酒一饮而尽,喝完重重放下杯子,朝方岚一笑:“放心,不会再遇到。” 方岚是剧方的员工,和池艾是在和剧组对接时认识的,现在角色换人,两人再来往就不合适了。 池艾和她道谢,方岚客气地陪了杯酒。没多久,方岚接到通工作电话不得不提前离开,走前帮池艾把单付了。 “小池,喝完早点回去休息,注意安全。” 池艾扬起笑脸朝她摆手,“谢谢岚姐,晚安。” 酒保端来一杯新酒,说是刚才那位走前给她点的,池艾想到这可能是她和方岚最后一次见面,一个人坐在吧台喝了半杯。 中途有人过来搭讪,她没搭理,对方不依不饶,她不耐烦地拿起手机作势要报警,那人慌了连忙拦着她赔不是,拉扯间还摔了她的手机,最后在保安干涉下当场赔了修手机的费用,夹着尾巴难堪地溜走。 被一通烦得火大,剩下的酒池艾也没心情喝了,坐了会儿就打算离开。 但脚刚沾到地面,她忽然脑袋一晕。 “小姐,您还好吗?”酒保靠过来。 池艾掐了下手心,视线从他胸前的工作牌上扫过,站直问:“请问洗手间在哪个方向?” 酒保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没料到她居然还这么清醒。 当着他的面,池艾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酒保给她指了个方向,“您沿走廊过去上二楼,尽头推开门就是。” 池艾眯眼,黑鲸酒吧二楼都是vip包厢,这酒保有问题。 她想起刚才那杯酒,背后嗖地一冷。 迷药,还是别的? 她压着不适说了声谢,趁酒保被客人叫去别处,快速离开。 一分钟后,廊间。 池艾扶着墙壁,脑袋一阵阵发沉。 连接室外露台的过廊上有人在电话:“安秘书,裴知小姐已经找到了。” 只一段路她的身体便起了异样,心悸的感觉越来越重,手脚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发软,伴随着说不清的躁意,各种灯光在她眼里像万花筒一样旋转。 说话的男人声音没停:“小姐和几位朋友喝醉了,可能需要你和裴总亲自来一趟。” 池艾用力地闭上眼。 酒里放了什么东西还不清楚,最好先借部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去洗胃。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倚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颠簸的海浪上。 灯光越来越暗,池艾忽然有种错觉,地好像在抖。 过了几秒她才发现抖的是自己。 药效彻底发挥,她的身体出现了肌肉震颤和痉挛,意识到这一点刹那间,她眼中一空,脱力地坠下去—— 耳边传来一道女声,“裴总!” 脑子模糊着,池艾的反应迟缓,只闻到鼻尖有淡而清冽的冷香。 过去不知道多久,那点儿可怜的意识回笼,她抖抖睫挤出一丝神智,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具被自己撞上的身躯。 是个身材颀长,气质冷极的女人。 视野里托着她手臂的两手掌骨节修长,对方紧扣的袖口外露着苍白的皮肤。 池艾强撑着想退出她的怀抱,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浅色的冷眸。 这人…… 宛如一记惊雷当空劈下来,她猛然打了个激灵! 这一瞬,被药效催得快烧着的池艾分明清醒了,却震得说不出半个字。 裴宁端?!【你现在阅读的是 】 2、醒来 靠在裴宁端怀里的女孩儿脸色红得异常,安娜上前,正要询问,裴宁端开口:“进去把裴知带出来。” 话是对安娜说的,语调疏冷一如往常,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怀里人身上,没有看身边一眼。 “可您现在……”安娜想了想,改口,“需要叫江医生吗?” “让她半小时后去隆岸。” “是,我这就去。” “……” 金发碧眼的女秘书进去捞人了,昏暗的过廊转角只剩下她们二人。池艾迟滞地眨了下眼,神情空白。 真的是她。 裴宁端上身穿着件高级黑绸衬衫,脖颈冷白,混血的面庞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呈现出精致冷锐的曲折线,她的眼瞳是灰褐色的,让稠艳的五官压迫感骤增,俯视看人时气场尤为冷漠。 池艾眼睫直抖,分不清腿软是因为药效还是被吓得,总之浑身上下无一不难受,别说站稳,只是这样靠在裴宁端怀里她就已经成了一团烂泥。 热意烧上来,神智又开始迷糊,她听见裴宁端说了句话,嗓音凉凉的,似乎在让她松手。 池艾心角忽然酸得厉害,不等开口,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地涌出她的眼眶,争先恐后地往下掉,砸碎在手上,如一场小雨。 “对不起。” 这句说完,池艾呼吸一急,意识彻底陷入了模糊。 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池艾只记得裴宁端那双看人如尘埃的眼眸,狭窄车厢,燥热的大床,于她而言如同解药般的冷凉身体。 一片颤栗的火热中她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梦中一会儿是裴家华丽的庄园别墅,一会儿又跳到她在傅家长大的那个小小房间,暴雨倾盆的夜晚,空无一人的病房。 当病房的门被从外打开,池艾眉头一蹙,梦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定定神,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更陌生的床上。 愣了有三秒,池艾摸了下自己的脑门,正常温度。 一些混沌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涌现出来:昏黄的灯光,落了一地的衣服,紧贴的身体…… 她哆嗦了下,不会吧? 池艾挣扎着起床,刚撑起上身胃里忽然翻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她顾不上穿衣服,赤脚趔趄地冲进卫生间扶着台面一通干呕。 迷药的副作用。 一直到胃里再吐不出东西,池艾拧开水龙头,虚弱地漱口洗了把脸。 手背上还贴着两片湿掉的输液贴。昨晚裴宁端带她去了医院? 镜子里她的脖子下方有些红痕,不清楚是怎么来的,池艾疑惑地低头,发现锁骨和肩上也有,顺手就把吊带衣领往下拉底了点儿。 这一拉,胸前也有,她连忙把吊带裙撩起来整件脱掉。 片刻,看着亮堂堂的镜面里自己的身体,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肩胸、腰背、小腹,乃至连腿根都有指痕和抓痕,那些痕迹的颜色和位置太暧昧醒目,很难让人不联系到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和裴宁端,或许,可能,真的做了。 对镜绝望半天,池艾浑浑噩噩地飘出洗手间,“池小艾,你真是疯了……” 套间的丝绒沙发上摆着两套衣物,一套是她昨天穿的,还有一套全新。 桌上同样有新旧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底下压着纸张,纸上有留言:池小姐,醒来后有任何需要请联系我。安娜。 下面跟着一串私人手机号。 池艾对着纸张看了两秒,还是拿起自己的旧手机。 刚换完衣服,卧室外的门铃冷不丁地响起来,正穿鞋的池艾好歹没给自己绊过去。 摸到客厅玄关,她心里发虚,瞄了下可视屏,才发现来的不是裴宁端,抿唇开了门。 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女秘书站在门外,唇一弯,朝她露出标准笑容:“早上好,池小姐。” 女秘书自我介绍叫安娜,是裴宁端的工作兼生活秘书,池艾对她有点不算清晰的印象,昨晚似乎见过。 安娜是个外国人,但一口中文非常标准流利,听不出任何奇怪的口音,“池小姐身体还有不适吗?” “……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安娜进了卧室,没多久带着那张放在桌上留言纸出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日后池小姐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安娜目光落到她手里拿着的那台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上,“如果您现在需要电话联系,可以先用我给您准备的手机。” 池艾扬起个甜美无害的笑脸,柔声道:“谢谢姐姐。” 安娜怔了一秒,微笑:“池小姐客气了。” 手机卡换上再开机,池艾想着该编什么理由,齐戴的电话就跟长眼睛似的杀过来。 接听后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池艾听着那些脏字眼儿没什么反应,但当齐戴问候到她母亲,她眼中的温度一下冷到极点,“我的私人行程也需要和你报备?” 齐戴是卓艺的老员工,但在工作上说白了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老流氓,有几分身价时他还会给你点面子,一旦没价值了他就会把人往死里踩。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池艾在他手底下从来是扮蠢装乖,这次逆反果不其然他当着电话里就炸了。 收拾好东西出门,安娜已经提前在一边等候,“池小姐,我送您。” 一会儿到公司还不知道会碰见谁,池艾婉拒了她,但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折回来,“裴总她……” “您要联系裴总?” 池艾顿住,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她联系裴宁端干嘛,还嫌裴宁端不够烦她去找死么? 不是?昨晚她们睡了一觉,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这么算了? 半晌,池艾无声叹气,和安娜说了再见,揣着一肚子心事出发去公司受死。 - 热夏正午,炎阳当空高悬。 隆岸酒店一楼,耀眼的光线穿透音乐大厅的玻璃墙面,正映另一端的巨幅大理石浮雕。 安娜拿着表追下楼时池艾乘坐的那辆车早已出发,她转身拨通电话:“裴总,池小姐已经回去了。” 几分钟后,一辆细灰panamera从停车场驶出,停在大厅入口,等安娜打完电话,酒店负责人笑着把车钥匙送过来,“安秘书。” 安娜应声,一手拢起海浪般的金发,另一只手从西装兜里拿出根发带,三两下绑了个高马尾边说边往外走:“知道该怎么做?” 她身高优越,又踩着高跟鞋,男负责人比她矮了半个头,紧跟在后头,“您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裴总昨晚来过这儿。” 前方安娜忽而停下脚步。 负责人一愣,连忙道:“当然,刚才那位小姐也是!” 安娜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碧绿色的眼睛俏皮地眨了下,“谢了。” 烈日下,海风与浪潮相互追赶,panamera高速奔跑在海岸。 驶过漫长的离海公路,车辆转入一片幽静的森林区,大道两旁的树荫渐渐茂密。 车速逐渐降下来,安娜看了眼导航,大概还有八公里。这么看太有钱似乎也不好,出门开车的时间都够睡一觉了。 二十多分钟后,丰茂的树木逐渐稀薄,参天绿意退至两侧,林道尽头缓缓显露出一角建筑,安娜关掉导航,熟练地将车速降到一个平稳安全的数字。 裴氏本家别墅庄园背靠香檀山,打着方向盘进入最后的庄园路,幽静豪华的别墅建筑终于在层叠森林绿意后露出全貌。 穿过正门,沿花园广场深入,安娜将车停在正栋庭院前。 现在是午憩时间,裴宁端应该快出来了。 果然,过去不到两三分钟,一道熟悉的带着冷感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 今天天气照常炎热,裴宁端也照常将衣服穿得严实,哪怕回本家袖口和衣领也紧扣着。 走到车前,安娜唤了声裴总,弯腰替她打开车门。 两年前裴沛玟病重,裴宁端紧急回国从母亲手中接替裴氏集团,整个海京名利场都有所耳闻,今年中,随着银映收购一案的正式落幕,裴氏最年轻一代掌权人归国的声势彻底打响,年龄,相貌,经历,凡是和裴宁端相关的,在海京随时随地都能引来一场海啸。 “裴总,下午没有别的行程了,直接回去吗?” 后座,裴宁端睁开眼,开车的安娜下意识说“sorry”,“打扰到您了。” 裴宁端拿起放在一边的平板,指尖点开屏幕,几则新闻弹出来。“我说过,非公开场合不用这么客气。” 安娜立刻发出一声极为爽朗的大笑,“裴,你要不再睡会儿?昨晚一晚没睡,不补会儿觉?” 说着她往后抛了一样东西,裴宁端抬眼接住,是一枚女士手表,玫瑰金表盘与浅色表带,很显气质的经典款式。 “池小姐离开时落在酒店的,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安娜看着车前镜,意思问她该怎么处理。 裴宁端把表放下,没说处理方法,“离开前她有说什么吗?” “你指的是哪方面?” 裴宁端灰褐色的眼眸中忽然多出点少见的情绪波动,安娜疑惑,但这个问题也同样没得到答案。 这下彻底激发了她的好奇心:“裴,你和池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裴宁端留学毕业后一直在海外负责裴氏的国际金融产业,直到前年回国继承家业,安娜跟着她回来,从没见过池艾这张面孔,“是你出国留学前认识的?” 裴宁端低眸,不带情绪地嗯了声。 安娜一算时间,那不就有十年了,“过去这么久你居然还记得她,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 否认得很快,安娜不解,那昨晚还把她带到隆岸? “银映怎么样了?” 安娜一秒正经:“之前剩下那几个老骨头有些麻烦,但也只是时间问题。有位叫傅秦序的董事一直想见您,要不要抽空见一面?” 傅秦序,傅家。 前镜里的人突然动了。 安娜抬头,就见裴宁端放下平板,拿起那枚女表。 玫瑰金色称得她的五指更加冷白,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娜忽然冒出个想法来。 不是朋友,那就是……初恋?【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张扬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下来,韦楚和池艾都愣住。 好半天,韦楚回过神,口中惊叫了声,捂脸猛然大哭。 池艾看得一脸懵,这唱的哪出? 韦楚哭得嗓子都哑了,齐戴在边上暴跳如雷骂骂咧咧,池艾听半天才弄清原委。 原昨晚齐戴带韦楚去了那部校园网剧投资方办的酒局,酒局上的某个大老板对韦楚很感兴趣约她结束后私下再喝两杯,可韦楚不但没同意还中途跑了,搞得大老板很不高兴,今天中午齐戴就接到剧方通知女主角换人,煮熟的鸭子飞了。 韦楚还在呜呜地哭,池艾眉心微皱,韦楚不就是投资方塞进来的人? 没等她细想,齐戴一脸凶相地看过来,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池艾这会儿不跟上午在酒店似的犯傻,不能和齐戴这个地痞流氓硬碰硬,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是和韦楚一样生捱一巴掌说不定当场就得晕过去。 示弱而已,她手到擒来,“齐哥,我真是手机摔了,真没骗您。” 摔坏的手机就拿在她手里,物证充足,齐戴呵呵一笑,“你在电话里不是挺硬气的吗?私人行程?” 池艾咬牙:“我就是不甘心,想再去试试。” 齐戴眯起眼:“试什么?” 她看了眼还在哭的韦楚,声音细弱蚊蝇:“女主角。” “哟,志向这么大?”齐戴乐起来,阴阳怪气道,“那是不是我碍着你飞高枝了?来跟我说说,找的哪个大人物,去的哪家酒店,这回没被拍着?” 池艾扯出抹难看的笑容,在心里把这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嘴上却低声说:“银映的老板看不上我,我没见着人……” 越说越难堪,她咬着唇瓣,眼泪兜不住往下掉,嘴里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字后终于意志崩塌,鼻尖逸出一声短促的抽泣,猛地趴桌上和韦楚一起嘤嘤大哭去了。 这两朵脆弱小白花埋头紧挨着,一左一右哭得肝肠寸断,哭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绕梁不绝。 会议室外有人经过,齐戴厌烦地出声:“别哭了!” “哭哭哭,就只有这点出息!” 池艾见好就好立刻收声,抹着眼泪抽抽噎噎。 但韦楚挨的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脸上巴掌印一时半刻消不下去,眼泪自然也没那么好止,都喊停了还在呜呜咽咽。 眼看齐戴脸色又开始发黑,池艾在桌底下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韦楚吃痛,终于停下来,抬头委屈地瞪她。 这傻子。 齐戴站在对面不经意地问:“你说你去见银映的老板,那人姓什么,叫什么?你去哪儿找的他?” 池艾思索,齐戴这个人精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要是她现在报出个人名,恐怕他扭头就会去查对方的底细。 “怎么,说不上来?” 她定下心神,“我不知道那位老板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傅,是银映的高层。” 齐戴紧盯着她:“你说傅霄先生?”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齐戴的眼神还是死死黏在她脸上,池艾隐约察觉到异样,难道他认识傅霄? 突然,审判她的视线挪开,齐戴拉开椅子坐下哈哈大笑,“就凭你?去攀傅家?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池艾肩头一松。 韦楚看表情还没反应过来,顶着肿起来的脸望着她,满眼都是防备。 齐戴突然道:“韦楚。” 蓦然被点名,韦楚一颤,“齐哥。” “听见池艾刚才说什么了吗?” 说着他抱起两臂,这动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有多难看,但他体态实在是有碍观睹,两条胳膊一抱,活像个地里成了精的窝瓜,池艾险些没憋住把嘴角翘起来。 齐戴对她的闷坏毫无察觉,横着双吊梢眼,嘴皮子上下翻腾:“清高值几个钱?你以为那几个投资老板是真看上你怎么着,这么大海京就少你一张漂亮脸蛋儿?愿意留你是看得起你,多少人挤破头就盼这一晚上,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敢给人老板脸色?” 指着鼻子的羞辱,韦楚嘴唇发白,不说话,只顾着不断掉眼泪,池艾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衣服,右手新做的美甲断了两根。 池艾垂眸,没再看她。 “池艾。” 池艾抬眼,乖巧道:“齐哥。” 齐戴眼镜底下的眼睛露着精光,“你说你想往上爬?” 池艾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果不其然,齐戴下一秒就掏出张名片,“正好的,今晚八点瑞陇有场私宴缺两个跑堂的,你和韦楚收拾齐整就过去。记得穿漂亮点儿,别给我丢人。” 跑堂,说的就是才艺表演,一般没有人气的小明星入不敷出了就会找些别的赚钱门路,譬如去私人宴会上唱两首歌、活动露个脸,条件苛刻时也不失为谋生的办法。 但齐戴口中的跑堂绝不止唱歌跳舞这么简单。 韦楚脸色煞白,池艾深吸一口气,道:“齐哥,我想问问,今晚是哪位老板?” 齐戴玩味地瞧着她:“你不是想攀傅霄先生的枝儿吗,怎么事先没做足功课?不知道今天是傅先生的生日宴?” 池艾在心底摆着张死人脸,她吃饱了撑的去记傅霄那个小畜生的生日。 她看明白了,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齐戴根本没信,他也没有分辨真假的必要。 齐戴要的是什么?他想搭上名利场的船帆,摇身一变做那金枝玉叶的上流人。假如池艾真想爬大老板的怀,那正好方便他多个趁手的工具,但要是池艾敢骗他——他就更有理由弄死她。 之后,落在韦楚脸上的那一巴掌,会以十倍、百倍回馈到池艾身上。 这一刻,咸鱼多年的池艾突然产生了一缕阴暗的想法:齐戴不能留。 只要他活着,她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言。 晚八点,月满,瑞陇会馆纸醉金迷,灯火亮如白昼。 一辆辆超级豪车驶入驶出,男男女女相伴,穿着西装的服务生在贵客身边来回穿梭,帮忙泊车、迎宾。 齐戴进馆时往服务生手里塞了点小费,换来一句“谢谢老板”背都挺直了。 池艾想到一句话:插上鸡毛装凤凰。 她和韦楚都穿着晚礼服,行动不便,跟在齐戴后头一路深行。 抵达某间华丽迷人眼的宴厅门前,齐戴让她俩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 韦楚不安地问:“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都到门口了不进去,齐戴会放过你?” “可,我们不能……” 话还没说完,齐戴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穿西装的男人。 男人视线在池艾和韦楚身上看货物一般扫了一遍,不在意地点点头,“带她们过去吧。” 之后她俩就被齐戴领到了另一处僻静场所,内外古色生香,但看不见人影,入门后的檀木架上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古字:云间连下榻。 “齐哥,这是哪儿?”韦楚紧张。 齐戴打量着她,笑着道:“当然是给老板行方便的地方。你们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人来了放机灵点儿。” 韦楚白着脸:“我不,我不要……” 齐戴脸色一变要发作,不巧兜里的手机响起,他恶狠狠地瞪了韦楚一眼,朝池艾抛下句“盯紧她”,小跑着到外头接通电话:“哎,方总,是我,人已经带来了。” 池艾环视着四下,“云间连下榻”,很显然,这里是睡觉的地方,齐戴这个皮条客当得还挺专业,直接把她俩带到大老板的房间门口。 “小池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韦楚抖如筛糠,躲在屏风后快要哭了。 池艾看着淡定其实心里也没底,她以为齐戴起码会把她们领到傅霄的宴会上露个脸,傅家个个看她跟仇人似的,等傅霄见到她就算不生气也要掀两张桌子,齐戴自然也跑不了。 这法子两败俱伤但却很有用,在傅家人面前办这档子丑事齐戴今后不可能继续在娱乐圈混下去。 但是,她现在被直接带到这儿来,怎么才能见到傅霄? 池艾脑子转得快,几秒就有了主意,管他齐戴在不在,先去宴会,到时候闹开了把锅往他脑袋上扣就行。 想通了她便断然转身,韦楚小声惊呼:“你去哪儿?” 池艾径直拎起不方便的裙摆,道:“跟我走。” “那齐哥……” “你信他还是信我?” 韦楚怔了下,唇瓣微动,“可是……”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池艾留下个果决的背影。 走到侧门外的栈台口,后方传来连串的高跟鞋声,韦楚喘着气追上来。 两人风一样在瑞陇会馆里乱窜,闯到某个幽静的独栋建筑在楼下遇见位服务生,池艾把人抓住问傅霄的晚宴厅在哪儿,服务生看二人相貌打扮都不俗,没有怀疑,给她们报了位置。 她们现在的位置离宴会厅很远,要过去需要先从正门出去。 刚走到门口,韦楚这根愣子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要带我出去?” 这时包里的电话好死不死地响起来,池艾拿出来一看,是齐戴。 催命的王八发现她俩溜了,这要是被逮回去别说巴掌,鞭子恐怕都得招呼上。 “先去宴会厅,结束了我再跟你解释。” 韦楚杵在原地死犟,“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 情急之下池艾也怒了。 “你犯蠢能不能分分场合?” 楼下忽然传来动静,安娜皱眉,看了眼正在闭眼休息的裴宁端。 没反应,看来是没睡着。 她挑眉:“傅总这一趟去得似乎有点久,傅霄不太好请?” 裴宁端幽然睁开眼,露台的灯光不够明亮,那双浅灰的眸子看起来比白天暗得多,“几点了?” “九点二十分,”安娜道,“傅总还没回来,你可以继续睡会儿。瑞陇会馆格调不入流,空气倒还不错……” 话还没说完,楼下人声又大起来,是两个女人在吵架,声音一高一低。 “你来这儿根本就是和齐哥商量好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你能不能识点儿好歹?” 傅秦序定的地方,说是傅家自家地方,环境优雅安静……嗯,安静。 安娜微笑着放下高脚杯:“我下去看看。” “不必了。”裴宁端抬腕。 安娜懂她的意思,今晚是裴宁端破格给的机会,干坐十分钟,她对傅秦序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一会儿我转告傅总,股权收购会继续推进。” 裴宁端早已起身,从背影就能看出来她今晚心情不佳,安娜没再说话,保持着步速跟在她身后。 两人下楼,途经正门,那两个吵架的居然还没消停。 “你都没有羞耻心的吗!” 裴宁端冷脸皱眉,停下打算换条路,眸光定住,却意外看清了月下说话那人张扬的脸。 暗红袭身的晚礼服勾勒着身体,池艾抱起两条修长的手臂,一脸艳丽浓妆,趾高气昂:“你说得对,我就是没有羞耻心。” “这就觉得我无耻了?来,我给你说个更无耻的。昨晚我就是爬床去了,不但爬了我还成功了,老板还夸我活好人机灵,天亮腿软了都舍不得放我走。” “我今晚就是奔着抱金主大腿来的,听明白了没?” 清静大厅,安娜倒吸一口凉气。 裴宁端立在阴影里,肤白如鬼,眸色森森,将这番狂言浪语听得一字不落。【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心机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池艾气得头风都快犯了,她就不该带着韦楚这个拖后腿的。 摁下接听,齐戴的咆哮雷一般炸开:“池艾!” 韦楚一抖,池艾冷眼看着她,等手机里的齐戴骂完,随意道:“知道了齐哥,我这就带她回去。” 说完,她挂了电话,可笑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走我拦过你?” 韦楚惊惧交集,说不出话。 “但话说回来,”池艾加重语气,“韦楚,你有那个本事吗?” 一道女声忽然在厅内响起:“你的本事倒不小。” 池艾耀武扬威了半天肾上腺素正飚着,顺着声音扭头想炸毛,便见门内站着一人,颀长身姿,冷艳面庞,周身被长居高位的气场所笼罩,身后跟着位金发碧眼的秘书。 她如遭雷劈,咣铛一下,整个儿地僵住了。 月光下,裴宁端目光冰冷,浑身寒气逼人,周遭死寂得犹如修罗场。池艾倏地收起一身刺,头皮发麻,唇瓣间溢出细碎的字眼:“裴……” 后方的安娜轻轻摇头,池艾立刻把声音吞回去,不吭声装死。 她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脑子反应快。 但对面的韦楚不一样,傻劲上来八头牛都拦不住,难堪的对话被外人撞见一下子捅破她的自尊心,抽抽噎噎就要哭起来。 “安娜。”裴宁端开口。 安娜弯起微笑,缓步走到韦楚身边递过去一张手帕,温声安抚道:“小姐,需要帮忙吗?” 韦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一下子激烈起来。池艾看在眼里拼命给她使眼色,没用,这缺根筋的嘴一张,一股脑把今晚齐戴带她俩到这儿来的事全抖了。 池艾眼前发黑。 不知道刚才的话裴宁端听见了多少,裴宁端本来就厌恶她,韦楚再这么一添油加醋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板还夸我活好人机灵”,“天亮腿软了都舍不得放我走”,几句话跟放电影似的响在耳边,她现在想一砖给自己敲晕。 安抚完韦楚,安娜回头请示上司的意思,池艾垂着头,听见裴宁端淡漠的嗓音:“让傅秦序自己看着办。” 傅家地盘发生上的事,怎么处理当然得看傅家人。 池艾嘴角轻轻地弯了下,裴宁端果然还是那个裴宁端,和过去一样,不近人情、冷漠至极。 安娜:“那齐戴……” 裴宁端语气里不带情绪,“今晚处理干净。” 六个字,砸得在场三人不约而同静了一秒。 安娜意外,这点小事值得生这么大气?池艾想的则是,裴宁端居然转性了,十年前她可从来不会管裴家以外的事。 扶着韦楚进去坐下,安娜拨了通电话,听着是要把傅秦序叫来。 池艾站在月色下小瞥了眼裴宁端,想开口,但心里犯怵,便默默看着地上的影子。 没过一会儿,她感到眼前一晃,裴宁端漠然从她面前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 池艾正庆幸,走出十多米的裴宁端忽然停下来,半回眸,冷飕飕地看着她,“还不过来?” 池艾:…… 这是一条很安静的小花园,视野开阔,灯光明亮,两侧灌木正茂,沿着小道下去能看见大理石台阶。 池艾悄悄抬头,由于位置靠后,她只能看见裴宁端的小半个侧脸,顶级的混血美貌,眉眼比夜色还深邃。 她记得裴宁端不喜和人肢体接触,所以常年穿得严实,昨夜是池艾第一次见到她衣料遮盖下的身体——究竟那段画面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她被药效折腾出来的幻觉? 昨晚的事还没闹明白今晚又多了一桩罪证,新仇加旧怨,裴宁端会不会把她打包扔进海里。 “裴……”池艾低声,“裴总?” 裴宁端冷冰冰地看过来。 想起刚才韦楚可怜兮兮的几句就能让裴宁端把齐戴给料理了,说不定高岭之花就吃柔弱小白这套,池艾眨眨眼,软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裴宁端停下,瞧着她一动不动,眼中毫无波澜。 池艾心虚了,十年前她靠撒泼打滚尚且能在裴宁端面前现现眼,如今的裴宁端在身居高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这点手段恐怕还不够搭个戏台子。 可戏都唱上了总不能中途下台,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刚才我说的话,您都听见了?” 什么爬床,什么金主,活好人机灵啊等等乱七八糟的。 裴宁端总算轻开金口,凉薄的嗓音响起绕着晚风一起飘过来:“你怕被我听见?” 池艾装单纯,“我是怕昨晚——” 昨晚,昨晚什么?昨晚她身上都被掐成那样了总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这么暗示裴宁端不至于听不懂吧。 哪知道裴宁端还真就问:“昨晚什么?” 池艾一对明眸霎时写满震惊,名利场里这么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裴总你都奔三的人了装什么呢? 但看裴宁端那一脸的冷漠禁欲,她蓦地又忍不住自我怀疑,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可身上那些痕迹怎么解释? 左思右想没弄明白,池艾果断抛开问题,管它真的假的,能洗白就行,“昨晚没什么,我只是怕您误会,刚才我说的老板不是说您……” 裴宁端眸子猛地一沉,池艾噤声,说错话了? 身前一暗,池艾眼瞳收缩,堪堪往后退了一步。 周围是不知名的灌木,暗处夜香涌动,裴宁端堵在她身前,眸光清冷,一字一句:“你想爬谁的床?” 池艾下意识抓紧裙摆,“我……” 礼服肩带因为她的动作往下滑了半寸,锁骨下方露出点红痕,她看似无所察觉,咬唇瑟缩道:“没有谁,是经纪人,他威胁我。” 说着她眼圈泛红,“我本来是想找人帮忙……” 池艾生得好,并且不是一般的好,她的容貌继承了母亲所有长处,内敛,清秀,多情,望着人时眸子定定的,眼神专注而乖顺,即便化了浓妆也掩盖不了骨相里那股透彻的灵气。 “我没想过会在这儿遇见您,”她低头,鬓角的头发从耳后散落,夜色和灯光的莫名开始黏稠,“之所以和韦楚那么说,是因为经纪人他发现我昨、昨晚和您……” 多难堪的词啊,她一朵单纯无辜的小白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池艾抬眼,细声细语:“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而打扰到裴总您。” 裴宁端退了一步。 压在面前无形的寒气骤然消散,池艾愣神,意识抽离了一刹,等回神,她发现自己手心居然冒汗了。 手机铃声响起,安娜来电,向裴宁端转告傅秦序的态度。 池艾还在想接下来该说什么,挂断电话的裴宁端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转身走了。 夜里裴宁端的背影浓如一团墨,池艾目送她走出小花园,这次她没有说“还不过来”,也没有回眸。 司机开门,她上了一辆停靠在大理石台阶下的车。池艾观察着,来的时候在瑞陇会馆正门看见的客人大多都穿着贵气,被一群人前拥后簇,而裴宁端出行身边却只有一个秘书,一个司机。 裴氏集团掌权人,就算有一列车队的排场都不为过,和那些败家的少爷小姐们比起来,她真该称上一声豪门楷模。 “池小姐。”身后响起脚步声和人声,是安娜。 池艾回头甜笑:“安秘书。” 安娜点头向她微微一笑。 从花园小路经过时,池艾开口道谢,安娜停下来。 月光铺下来,池艾笑得很好看,眼睛弯着,自然而动人,“谢谢安秘书刚才提醒我。” 也很聪明。 安娜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一脸干净无害的女人,从昨晚到今晚,短暂几面,她对池艾的印象很好。 她查过池艾的身份,娱乐圈一家不起眼公司的底层艺人,莫说作品,出道至今还没在观众面前正经露过脸,今夜出现在瑞陇会馆的原因也不太光彩——甚至有些遭人唾弃。 不过安娜没有把她和那些摇尾乞怜求上位的人联系到一块儿,能让裴宁端在意的人,不会这么简单。 和一般的总裁助理或秘书不一样,抛开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安娜和裴宁端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裴宁端也允许她适当僭越。 于是想了想,她主动道:“池小姐,方便聊一聊吗?” 又一次来黑鲸酒吧,只隔一天,经理说昨晚那位酒保已经离职了。 安娜开了间vip包间,没点酒水,没有任何入口的东西,要是池艾有这样的经验昨晚就不会被半杯酒撂倒。 她还不知道安娜找她想聊什么,是她出现在瑞陇的原因,还是不小心让裴宁端听见的那一段话,无论哪一个放到台面来都很让人社死。 “安秘书今天工作不忙?” 安娜浅笑着说:“我的工作时间到晚上九点。” 池艾心想那昨晚怎么回事,大半夜还要跟着老板到酒吧当苦力捞人,属于额外加班吗? 她没戳破打工人的自尊。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安娜忽然认真地盯着她看,池艾察觉到什么,多了份心眼儿,挂上亲切的表情,语气温和:“安秘书有什么想问的?” 安娜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告诉您一声,傅总已经知道了今晚在瑞陇发生的事。” 池艾眨眼,等着她的下文。 “但是二位和齐经纪人之间发生的事,傅总没有干涉。”安娜说。 果然,池艾会意。 瑞陇会馆是什么地方?有钱人寻欢作乐,类似今晚的事只多不少,要不是因为裴宁端开金口了傅秦序压根不会出面多此一举。 齐戴不是瑞陇的人,傅秦序最多也就是把他驱出会馆,等回到公司他还是卓艺的员工,还是那个可以肆意压榨她们的经纪人。 安娜饶有兴趣地看着池艾脸上的表情变化,肤色微红,眉心蹙着,看起来有点懊恼,还有点后怕,但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谁也不知道。 恰逢江棋来电,安娜出去接电话,包间里的池艾听见门口传来谈话:“江医生,裴总回去了……嗯,今天她状态不太好,辛苦您……” 安娜推门回来,“池小姐,抱歉,临时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 “没关系,你忙吧。”池艾善解人意。 打完招呼两人分别,临走前,安娜回头体贴地问:“池小姐想好明天该怎么办了吗?” 她说的是齐戴,就算有韦楚撞枪口,池艾在潜规则的中途溜了,齐戴一样不会放过。 池艾也头疼,明天她进了公司还能竖着出来吗?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她抬眼:“您说。” 安娜微笑着道:“既然傅总不解决,那就找个能解决的人。” 夜里,池艾轻轻歪了下头。 约莫安静了三秒,安娜看见她的眼尾一点点弯起来,白皙干净的脸上露出了介于腼腆和感激之间的笑。 “谢谢安秘书。” - 翌日清晨。 晨曦初升,车停在别墅外。 关上车门,穿过露水压枝的庭院,安娜沿台阶走进室内。 裴宁端用完早餐正在楼上换衣服,安娜和阿姨交代了几句,拿着手机和文件在楼下等着。 不多时,楼上传来脚步声。安娜抬头,只见裴宁端一身清雅,墨瀑的长发挽在耳后,西装外套拿在手里,正轻步下楼。 海京正值酷暑,室外燥热汹涌,然而只要有裴宁端出现的地方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头一凉。待她走到身前,安娜开口,“裴总,有条消息需要您亲自过目。” “傅秦序?” “不,是池小姐。” 说着她递过手机,裴宁端扫了眼屏幕,视线顿住了。 [安秘书,我是池艾,请问裴总的身体还好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受伤 清早,手机里很干净,没有奇奇怪怪的推送,更没有传出哪家娱乐圈经纪公司发生了人命。 池艾点开电话列表,过去一夜,齐戴还没有联系她。 韦楚现在应该还活着吧? 她想给韦楚发个消息试试,但这时车身忽然刹了下,司机嘴里撇了句脏话,是前方有人乱闯红灯。 “大清早赶着去投胎啊!” 闯红灯的想干嘛不清楚,池艾倒是挺急着去死一死。 昨晚午夜她给安娜发了一条短信:安秘书,我是池艾,请问裴总的身体还好吗? 发的时候她脑子大概是被门给挤了,脑海里乱七八糟,中邪一样,今早一觉睡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被安娜给套路了。 这算什么,抱大腿,还是攀高枝?这下岂不是坐实了她昨晚出现在瑞陇就是别有用心?万一安娜把这条短信拿到裴宁端面前,裴宁端会怎么想她? 韦楚骂她没骂错,池艾觉得自己脑门上现在就刻着四个大字:厚颜无耻。 池艾一边自我唾弃一边点开韦楚的头像,随意地发过去三个字:还活着? 聊天框里弹出个鲜红的感叹号,她一愣。 静了一秒,她反应过来,韦楚把她删了。 “……” 看着屏幕那顶着感叹号的三个字,一瞬间,池艾感觉自己有点好笑。 池艾啊池艾,你操什么闲心呢,自己活出人样了吗,居然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韦楚是死是活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她会感激你还是高看你?叫你一声姐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车窗外的郊区风景绿成一片,池艾把手机关掉,没什么缘由,兀自笑了下。 京郊护理院早上九点才正式开放对外接待,池艾来得早,在安保室先做了登记,社工领她到院区公园旁的休息室里等候,拿着资料向她说明葛老太太近来的健康情况。 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太太身体各项机能有所下滑,但没生大病,只是着凉感冒这些小症状。 今年夏天比以往都热,社工说她总是半夜偷偷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给她添被子也不盖,还用水倒湿了,害护理员以为她排尿有问题跑了好几趟医院。 池艾安静听着,社工告诉她其实老太太的身子骨还硬朗,这种情况没必要住护理院,放在家里照顾也行,池艾点头说行:“联系家属吧,看看要不要带回去。” 社工噎了下,尴尬笑笑:“您不就是家属吗?” 池艾也笑:“我不是。” 九点到,可以正式接待了,社工去院区叫人。 老太太听说有人来看她挺高兴,穿得很干净地下楼,但到楼下看见来的是池艾脸一下子垮了,站得远远的,不乐意见她。 池艾晒在太阳下走过去,“外面热,小心中暑。”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声音干瘪,但听出来很有劲,少说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狡丫头!” 狡丫头是骂人的话,其中含义可以简单对标“搅屎棍”和“没安好心”,池艾面色不改,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在公园里随便找了个花坛,自己坐下去,让池艾站在日头底下晒着。 池艾没依,老太太气得不行,指着鼻子中气十足地骂池艾不敬长辈不孝顺,故意来跟前气她。 池艾平和地把她的手从面前拿开:“今天来的如果是傅家人,你也会让她就这么在太阳底下干晒着?” “傅家人比你有良心!” “良心?”池艾被逗乐,“傅家人有良心会把你丢进护理院一丢二十年?” 老太太嘴一抖,说不出话了。 池艾默了默,到底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低声道:“别想了,傅严盛已经死了,傅家人不会管你,你好好养身体,别再想别的。” 老太太瞪大眼:“你爸死了?” 池艾镇定道:“傅严盛不是我爸……” 老太太不管这些,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焦灼地问:“家产呢?分给你妈了吗,你呢?你在傅家待了那么多年,你也是傅家人……” 池艾强忍着把人推开的冲动,掐在她胳膊上的两只手枯得像脱水的树枝,仿佛一用力就会断开,她只能强硬道:“十年前我就离开傅家了,你觉得傅家家产会分一分给我?” “找他们要啊!你是傅严盛的女儿!”老太太语气激动,“亲子鉴定,他们不能不认你!” “我说过我不是傅家人。” 池艾的情绪有些崩裂,她把老太太的手掰开,起身站远,以免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你以为这些年为什么只有我来看你?你以为傅家人还记得你?” 社工听见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池艾及时住口。 老太太瞪眼看着她,过了片刻竟然拉着社工的手呜呜地哭起来了。 一边哭一边骂池艾没良心不争气,又说池艾的母亲造孽,生个私生女让她这个做外婆的一辈子抬不起头。 离开时社工看池艾的眼神就变了,先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宜动怒,然后又暗示别的老人这岁数都在家儿孙环绕颐养天年,池艾应该趁早把她接回去。 池艾在表格里写下自己的名字,眼都没抬。 “您放心,等老太太百年了墓地还在您这儿挑。” 走出护理院了还能听见一群社工嚷嚷,说现在的年轻人脸都不要,放着老人在外受罪只顾自己快活。 池艾边听边在路口打车。 车没打着,电话先响起来,她正要接通,忽然身后传来叫声。 一回头,老太太手里操着根晾衣杆跑出了护理院,竟然是要亲自出来揍她。 烈日炎炎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但健步如飞,身后追着好几位大呼小叫的黄马甲社工,整个画面无比幽默,像是老喜剧片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池艾笑着接通电话:“喂,安秘书,抱歉,我现在有些事,晚点再联系你……” “狡丫头!” 她抬头,就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杆子朝自己飞过来,力度、准头无一不让在场人叹服。 老太太这身体素质应该去练标枪,窝在护理院真是屈才。 杆子飞来,池艾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等步子落下去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正站在路口的马路上。 余光里出现一抹车影,紧接着,“砰”一声,世界都安静了。 “……” 人声死寂,刹车痕迹在地面擦出两三米,头顶的太阳亮得像颗炸弹轰然炸开,池艾抬起胳膊,看着手上的血,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车祸,不是傅家买凶,也不是被人设计,而是为了躲一根七旬老太扔过来的高速飞行的晾衣杆。 - 再睁开眼,头上亮得可怕,一排排灯管犹如迈向天堂的阶梯。 穿着白衣的天使在她身边低低地说话: “还好,没伤到脑袋。” “近期就能安排手术……” 天使们话太多,她沉默地闭上眼,选择继续睡觉。 等耳边的声音都静下来,池艾有些忧愁地想,到底是伤到哪儿了?手断了,还是腿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司能给她报销保险不? 床畔边有脚步声,很轻,她以为又是医生,懒懒地躺着,睁开眼道:“医生我的伤——” 一张稠艳但清冷的脸闯进她的视野里,墨似长发,肩削腰窄,就坐在一旁的医院凳子上,像个刚走下t台的混血超模。 池艾一下子哑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总。” 裴宁端应了声,视线停在她腿上。 池艾直觉不妙,动了动脚,发现是麻的,眼睛霎时通红,“我的腿……” 裴宁端伸手。 池艾感到脚上一轻,随后两个冰袋出现在她面前,裴宁端淡淡道:“崴肿了,没断。” 池艾:…… “那、那就好。” 周围没别人,对着裴宁端这个人造制冷机池艾眼睛都不知该朝哪儿看,犹豫小会儿,她撑着胳膊想起身,结果刚一动后背就传来撕裂的痛感,疼得她一下子满头冷汗,唇都白了。 裴宁端起身,把她摁回去,“你后背要缝针,别乱动。” 缝针,这么严重? 躺回去,池艾人被疼得有点麻,精神涣散了许久,才想起来问:“裴总,你怎么在这儿?” 裴宁端看着她,没说话。 池艾偏头,眼睫眨了下,脸色苍白,额角挂着汗珠,讨好地笑笑:“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一说话就疼得眉心直蹙,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裴宁端坐回去,坐姿也很好看。 很多年前池艾就觉得裴宁端不像个活人,她从没见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可以精确到这种地步,站姿、坐姿,吃饭、行走,仿佛身体里有个设定好的数据,无论何时都会展现出最合适、完美的一面。 但她倒也能理解,裴宁端从小就被以裴氏继承人的身份培养,处在那样高压的环境下普通人早该疯了,她能活成机器人也不错。但是过去这么久,她都从继承人变掌权人了,站姿和坐姿这种小细节居然还没变,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点。 “池艾。”机器人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池艾迟钝地应了声,背上太疼,她没想到,车祸而已,居然能疼到这种地步。 疼得她想一觉睡过去。 裴宁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声很轻,恍惚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为什么给安娜发消息?” 重音在前,不是问她发了什么,而是问为什么。 她想,因为我走投无路鬼迷心窍,不蹭金主抱大腿齐戴那个王八蛋就要弄死我。 但这种话说出口裴宁端应该会生气吧? 她一定会生气。 白色的灯管亮在一侧,隔壁病床上有血迹,病房外头嘈杂不断,室内甚至能听见空调运行的呼呼风声。 池艾模糊地分析,这应该是间很普通的医院,而“普通”两个字绝不适用在裴宁端身上。 换而言之,她坐在这儿格格不入。 那她为什么来这儿? 疼痛非常消耗精力,池艾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裴宁端的身影在她眼中开始混茫,她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裴宁端似乎也这么在她病床边坐着过。 她分不清这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了。 半梦半醒间,她给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真假的回答:“我担心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协议 医生说池艾车祸时没受到直接冲撞,总体没大碍,不过她倒下后背部贴地飞出去两三米,皮肉伤得厉害,缝了几针,大概要两到三周才能完全恢复。 伤不重,但换药疼得像割肉,头两天池艾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 隔壁病床也是个出车祸的,腿断了要做手术,本来那人还挺不情愿,一看池艾每天睁眼闭眼恨不得上吊,立马老老实实配合做检查签字,还要求手术完立刻出院,她看见池艾就害怕。 除了刚进医院那天裴宁端没再来过,这样反而叫池艾松了口气,她这几天半死不活,睡觉都只能趴着睡,太狼狈了,她不想裴宁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意料之外的是经纪人齐戴也没来过电话,池艾不放心,找到从同一个组合的成员陈凝柏打听齐戴的消息,结果陈凝柏秉持着一贯爱答不理的个人风格,冷冰冰地回她三个字:“不知道。” “……” 池艾单方面决定,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她一定要在组合卖团魂的公开场合朝陈凝柏翻个巨大的白眼。 这天晚上,天气炙热一如往常。 换完药,池艾趴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来一条社交平台的官方消息。 她之前试镜的那部校园剧主演定下了,女主角,韦楚。 正意外着,护士进来给她打吊针。 手上扎着针不方便,池艾把手机关掉,看着滴定器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 护士告诉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后嘱咐了一些出院后的注意事项,问她有没有家属。 她说没有,护士就叮嘱她明天出院前要亲自跑一趟楼下一楼的住院大厅,如果起床不记得要带什么材料,可以去护士站问问。 池艾一一应下,当晚睡前默背了三遍,睡着了梦里都是身份证,病历本,住院单,身份证,病历本…… 朦胧间她感觉背上有些异样,想起护士说恢复期会有发热发痒之类的症状,便没在意,沉沉地又睡过去。 第二天大早,池艾一睁眼,还没来得及复习昨晚的背诵内容,隔壁床那个断腿的妹妹冲她挤眉弄眼,问昨儿半夜来看她的那个大美人是谁。 什么大美人? 池艾一愣,短短几秒,脑子里的知识点全没了。 “咚咚”,病房门响了两下,一个高个子金发女人敲门走进来,迎着晨光,美得非常耀眼。 “早上好,池小姐。”美人的声音也很动听。 池艾扭头,牵起嘴角,笑得格外用力,“安秘书,好久不见。” 安娜周到地过来扶她,“您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换完衣服可以直接出院。” 池艾忽然想起来,昨天她应该让护工帮她买套干净衣服的。 没关系,体贴入微的安秘书会帮她安排好一切。 十分钟后,一套干净衣服摆在病床上。 隔壁病床的妹妹被推去手术室了,临走前指着脑袋和池艾说:“哎,不对啊,昨晚来看你的是个黑头发……” 池艾坐在床头沉思。 安娜观察着她,细心地问:“池小姐,还有什么不妥?” 池艾抬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背上有点痒。” 安娜了然:“护士说这是正常症状,等伤口脱痂就好了。” 池艾笑着,心想谁和你说这个,若有所思地下了床,抱着衣服进卫生间。 一个人住院的这三天她的脑子都躺锈了,换衣服时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闹不明白裴宁端为什么会来看她。 看就看,还偷偷来看,还摸她背,怎么想都沾点诡异。 等衣服换完,池艾抬头一看镜子,嘶的一声,端详起自己这段时间消减不少的脸,突然间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裴宁端莫不是,八成,也许,看上她这张脸蛋了? 她回忆,十六岁她和裴宁端刚认识那会儿后者也是冷冰冰的,直到某个晚上她淋着大雨闯到裴宁端的生日宴上送生日礼物,当夜受寒发了高烧,裴宁端陪护了一晚上,第二天对她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 要么是裴宁端看上她这张憔悴小脸,要么就是裴宁端念旧情,看见她背上狗啃似的伤口想起了从前。 两者相比,池艾宁愿相信前者,至少前者意味着她以后可以采取最简单不过的面貌来面对裴宁端。 从卫生间出来,池艾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白t,长裤,长发挽在脑后,耳侧几缕微微散开,充满清澈的书卷气,看上去像个还没出校园的大学生。 但或许是背上的伤还不利索,她额头有些汗,皮肤也微微泛粉。 安娜陪着她出院,这个点儿医院里人很多,不少病患家属被安娜的金发所吸引,一看还是个外国人,更好奇了,纷纷扭头打量。 池艾瞥了眼身侧,挡住一部分让人略感不适的视线,轻声问:“安秘书怎么会过来?” 安娜浅笑道:“您住院那天,我给医院留过电话。” “那天是你帮我办理的住院手续?” 那裴宁端呢? 安娜一眼看穿她所想:“那天裴总原本是要飞国外参加一场重要会议的……” 池艾眨巴眼,然后呢? 为了她推迟了,还是取消了? 这么霸总? 安娜眼睛和她对上,视线定了一秒,突然一转话锋,笑眯眯地说:“抱歉,公司有规定,工作上的事我不能透露太多。” 池艾:…… 她发现安娜一点儿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正经,她有理由相信那晚在酒吧她就是故意下套忽悠自己的。 当然,池艾并没有往深处想,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套,还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她粗浅地把这归咎于金钱的魅力,她是个俗人,俗到掉渣,所以找金主攀高枝这样的事做起来毫无负担,绝不会跟韦楚似的要死要活,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屈辱。 而要说羞耻心,她一个私生女在傅家屋檐下和小姐少爷们生活了十几年,什么样的羞辱没挨过,一颗心硬如顽石,一张脸厚如城墙,除非裴宁端有特殊癖好,否则她能一直干到退休。 她在脑海里幻想了一百种她给裴宁端当牛做马的狗血生活,然而当走出医院大厅,毒辣的阳光正义凛然地映照到脑门,那一刻,池艾忽然涌上一股价值观被狗吃了的羞愧。 池艾退却了,池艾生畏了,池艾觉得自己枉为人。 池小艾,你的道德呢? “池小姐,请您稍等,我去取车。”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 安娜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一分钟后,一辆细灰色panamera从医院右方的林荫环道驶出。 executive加长车身,阳光下线性流畅锋利,犹如一只内敛的巨兽,在沉默中冲破烈日,最终稳稳停在池艾身前。 池艾刚探头的道德感顷刻间渣也不剩。 医院处在京郊,到市区开车得有两个小时,路途漫长,上车后池艾简单整理了下这几天的信息。 公司没来消息,韦楚也没事,甚至还拿下了校园剧的女主角,这是不是意味着齐戴没有动她,或者说,齐戴动不了她,威胁已经解除了? “安秘书,我能问您件事吗?” 安娜扶着方向盘:“池小姐客气,直接叫我安娜就好。” 池艾改口很快:“那天晚上在瑞陇,傅总是怎么处理韦楚……和我那件事的?” 安娜抬头通过前镜看了她一眼,“您是想问齐经纪人怎么样了吧?” 池艾靠着后座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毕竟我还是公司的艺人,齐哥从出道就是我的经纪人,我也不想他出什么事。” 安娜颔首,道:“齐经纪人没什么事。” 池艾心里顿时一凉。 “裴总没把他怎么样。”她又说。 池艾注意到她说的是裴总而不是傅总,刚寒住的心瞬间化冻,嘟嘟冒泡。 但她没把心底的期待表现出来,“那,裴总她……” 安娜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突然岔了个别的话题:“池小姐听说过银映吗?” 她点点头,“嗯。” “那您知不知道,您的经纪公司卓艺在几年前最初成立时,一部分注册资金就来自银映?” 池艾一顿,那短暂一秒里,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瞬间仿佛变了个人。 但安娜看见了,车前镜很清晰,她一直在有意地观察池艾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池艾演技很好,安娜到现在还没弄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聪明,乖顺,甚至弱小,这些都是池艾举手投足所表现出来的,细枝末节经得起推敲,但安娜就是能感觉到她身上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对商人而言,不确定就意味着风险,所以她对池艾的评估是:一个风险系数很高的女人。 “池小姐。” 池艾抬头,一转眼她眼里的阴霾就退得干干净净,眸子清澈有神,像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琥珀。 安娜示意她看向后座的另一侧,池艾扭头。 “您手边有一份文件,打开看看。” 池艾疑惑地将文件袋拿过来,纸张分量不轻。 等把里头的文件抽出来,她才发现,这是一份合同。 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 协议甲方:裴宁端。【你现在阅读的是 】 7、是我 车厢内的氛围极其寂静。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池艾将手中的协议翻过一页。 纸页翻动的声音清脆而缓慢,和无声飞驰的轿跑形成鲜明对比,开车的安娜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把这份合同送到池艾面前是个错误。 “这份协议,是裴总亲自拟的?”池艾在后座问。 见过无数场面的安娜前所未有地沉默了一秒,“是。” 池艾笑了一声,声调不高不低,语气也没多少变化,“她还真是……” 彻头彻尾地讨厌我啊。 安娜认为自己有必要替裴宁端解释两句,适当降下车速后,她轻声道:“池小姐,以您目前的情况,这份协议里的内容对您绝对有利。” 是啊,银映,卓艺,齐戴……一份协议而已,裴宁端能带给她的原比当初的傅家多得多,老太太那么急切地想要傅家家产,如果看见裴宁端给她开的这些条件,恐怕能拉下脸面反过来管她叫外婆。 “我知道。”池艾看着合同上的一项项条款,平静地说。 之后的一路安娜都没有再听见她开口。 帕拉梅拉在驶入市中心区后淹没入汹涌的车流,四周视野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所占据。 帝城时代广场的巨幅大屏上正在转播新闻,新一届cfs财金峰会在入海外滩如期举办,持续两天。 海京的cbd在白天看起来庄严而肃穆,而到了夜晚无数灯光亮起,灯红酒绿,迷金醉纸,城市的繁华将跨越陆地与海湾,连接漫长的海岸线,形成一副奢靡壮丽的都城绘景。 此刻逼近正午,悬日热烈。 安娜将车停在住宅区的公寓楼下,询问池艾背上的伤是否方便,需不需要安排一两位照顾她的阿姨。 “不用麻烦。”池艾婉拒。 安娜看向她手中,她把合同文件也带上了。 推门要下车时,池艾突然停了下,“裴总最近很忙吗?” “裴总近两天要参加入海湾中心的峰会。” 她颔首,表示自己明白,笑着对安娜摆了下手,“合同我回去考虑一下,今天多谢了,辛苦安秘书。” 说罢,她推开车门。 一下车,热浪扑面,池艾转身和安娜招手说再见。 灰色车影消失在阳光下,池艾伸了个懒腰,抖抖文件袋,上楼了。 回到家她什么也没做,先回床上趴着补了一觉。 原本是打算睡一两个小时就起的,但也不知是因为受伤太耗心神还是怎么,这一觉睡得奇沉无比,等她再睁开眼外头天都黑了。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陈凝柏,还有一个是串未知号码。 她给陈凝柏回拨过去,没多久那头接通,问她知不知道要公司要给她们换经纪人。 池艾在餐桌前搅着燕麦,奇怪:“你都刚接到消息,我住院刚回来怎么会清楚,你没找韦楚问问?” 陈凝柏说韦楚进组很忙,她联系不到,后面才补了一句,“你住院?” 一个组合貌合神离,池艾没觉得她是真想关心自己,也懒得和她解释自己受伤的事,岔着话问:“齐戴被开除了?” “被换到隔壁部门了,新经纪人还没确定,没事我挂了。” 陈凝柏察觉到她、韦楚和齐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池艾嘴里很难挖出东西,便随便搭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齐戴被换的事,池艾想了下,傅秦序没必要,大概率是安娜做的。 大概,是跟着协议附赠的小福利? 吃完晚餐,池艾折回到沙发边,看着散落一地的合同纸张,过了会儿,弯腰把它们一张张捡起来。 不愧是裴家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连包养条款都拟得这么讲究,不知道还以为她能从池艾这儿占多大便宜。 池艾光想想就觉得幽默,她把客厅的关了,只留一盏,窝在沙发里逐字念纸上的条款。 每念一句,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裴宁端的脸,想象对方一条条过目这些字句时表情得多有意思。 可惜她想象不到。 冷漠如裴宁端原来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需要,池艾大胆猜测,是不是自己那晚表现得很好,又或者这张脸的吸引力竟然大到连裴氏集团掌权人都无法抗拒。 池艾后知后觉,她应该更早地认清自己的优势,否则也不至于出道这么久还是个在娱乐圈查无此人的素人。 而裴宁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所迫和所求,条件也开得足够丰厚诱人,这样好的金主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是。 餐桌上手机铃声响起来,夜晚的安静被打破,池艾靠着沙发入神,一动不动。 漫长过后,铃声停下来。 过了片刻,来电再度响起,池艾如梦初醒,口中啧了声,合同扔到一边去接电话。 是那串未知号码,她倒了杯温水,接通,“喂,你好?” “是我。” 池艾愣了一秒,把手机拿到面前重新确认,“裴总?” “嗯,”隔着手机,裴宁端的嗓音很特别,冷中带着丝不真实的懒,质感抓耳,“安娜把合同文件给你了。” 池艾应声,低头看向玻璃杯里的水,手腕轻轻晃动,杯壁的光影便也跟着摇晃,映在她眼中,变幻无穷。 “嗯,我看了。” “考虑得怎么样?” “裴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手机那端微微一静。 “还是您现在很忙?”池艾问。 “你问。” “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失礼……” “池艾,十秒,问你想问的。”裴宁端说。 这是她的个人风格,不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池艾了然。 要问什么?她想问的可太多了。 酒店那晚,瑞陇会馆,医院,再到这封突如其来的协议…… 裴宁端那么精明,一定猜到她最想问的是什么。 可她一转念。 这个问题已然没有意义了,合同里的白纸黑字成了她们之间关系最确切的答案,既不是旧相识,也不是陌生人,而是一种更加无法见光、难以启齿的纠缠。 既然裴宁端喜欢这样,池艾想,她这个受人恩惠的当然得配合。 演一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而已,她尤其擅长。 池艾浅浅喝了口水。 “我想问问裴总,昨晚是不是去医院看过我?”她问。 “……” 那端静了一秒,“没有。” 她莞尔:“那看来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池艾晃着水杯,手心被温水捂得发热,说出口的话就带上有意克制的温度。 她定定地说:“我签。” 话落,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持续很久。 池艾思考,裴宁端的沉默代表什么。 手机信号不好她没听见,还是自己答应得太快,她后悔了? 许久之后,她才听见裴宁端的声音,格外冰冷,带着难以形容的锋锐,“池艾,你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 背上热得厉害,也很疼,但并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池艾得感谢过去在她人生中出现的那些妖魔鬼怪,让她锻炼出一颗如此强大的心脏。 “谢谢,裴总还有什么吩咐?” 裴宁端语气恢复了正常,冷冷淡淡的,报了串时间地点:“明晚八点,海湾蓝栖,安娜会去接你。” 说罢,通话结束。 池艾站在桌边,把裴宁端的号码存入联系人,发了会儿神之后她想喝水,却发现水已经凉了,只好重新倒了一杯。 这一杯又太热,灼舌,怎么都不满意。 她一下子变得很矫情,看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碍眼。 沙发,手机,合同…… 当然,最碍眼的,是手机里刚存进的那个名字。【你现在阅读的是 】 8、恶人 海湾会议中心,高楼没入夜色。 落地窗外的夜景犹如繁星,裴宁端坐在书桌前,正在进行一场跨十二小时时差的线上会议。 在海外那些年裴宁端的工作节奏非常快,回国后习惯也没改变,今天的会议行程紧,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在峰会现场的那套衣服,和池艾的那通电话也是从两场会议之间抽出的几分钟。 忙归忙,但实际有价值的内容不多,以至于她开着会竟然有些走神了。 线上会议里,众人汇报完,一抬头看总裁没反应,个个心里没底,谁也不敢开口。 “裴总?”安娜隔着屏幕出声。 电脑前的裴宁端回神。 半小时后,安娜带着文件敲响隔壁总统套房的门。 解锁密码进去,裴宁端正靠着椅背休息,外套脱了,但电脑还显示在会议结束时的页面。 这个工作狂魔,凌晨飞机才落地,先去了医院,一天休息的时间加一块恐怕还没到四小时。 安娜轻步走过去收拾桌上的文件,动作放得很小心,但难免还是弄出些动静。 闭着眼的裴宁端眼睫动了下,安娜侧目,放下文件歉意道:“吵醒您了?” “没睡。”裴宁端睁眼,拿起外套,“明天日程几点?” “上午九点,”安娜道,“中午十二点有场半小时的茶歇,下午三点媒体入场。峰会结束后的晚宴……大概三小时。” 裴氏掌权人首次在峰会公开露面,整个海京圈子都在看着,这场晚宴性质特殊,裴宁端的出面想必会引来不少震荡。 安娜接着汇报其他工作,银映被收购后董事会结构大改,几个大投资项目出现点问题,几个新上任的董事拿不定主意,想问问裴宁端的意思。 “再有,”安娜意有所指,“您要不要联系池小姐?” 开会时她看裴宁端走神就觉得不对,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为了池艾。 安娜还不知道裴宁端和池艾已经通过电话,这不是工作上的事,她就没太一板一眼,尽量说得温和些:“我送池小姐回去时她似乎不太高兴,这合约……” “她会签的。”裴宁端道。 安娜不以为然,池艾聪明机灵,长相又出类拔萃,要是她真有那种心思早就该在娱乐圈大火了,何至于到今天还被经纪人逼迫着献身。 但这只是她主观想法,想来裴宁端认识池艾更久,应该更懂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况且这属于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无论作为助理秘书还是朋友她都不应该干涉。 她该做的,是帮上司打点好一切。 - 新经纪人阮聆调任,池艾和陈凝柏都被叫去公司参加对接会议,韦楚人在剧组没到场,以线上的形式旁听。 会议一开始,新经纪人就当众宣布了一个无异于惊雷落地的消息:公司计划让团队提前解散。 “解散?”众人表情各异。 经纪人表示这是公司高层的意思,如果有意见可以向总监反应,至于合同和后续的工作安排,公司会在半个月内给出解决方案。 卓艺是家在业内排不上号的小公司,组合成立迄今为止没接过像样的资源,早就被拖垮了,对被困在小作坊几年的三人来说这无疑是次再谋出路的大好机会。 更何况有韦楚这个先例在前,如果组合能以体面的方式和平解散,百利而无一害。 但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开完会后池艾想找经纪人再确认解散的事,陈凝柏从背后叫住她:“池艾。” 茶水间,玻璃门关着,陈凝柏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你喝不喝?” “不用,”池艾说,“我咖啡过敏。” 她现在对别人递来的杯子有阴影。 陈凝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茶水间的窗户边,缓缓道:“换经纪人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池艾抱起两臂——嘶,背疼。 她只好把胳膊放下,长腿抵桌,纳闷道:“我说不知道,你不信,还偏要来问我。” 陈凝柏噎住,“你真不知道?那齐戴换部门的事呢?” 池艾摆摆手,不想跟她费口水了。安娜让她整理行李,意思是金主大人要金屋藏娇,她正烦着呢。 要拉开门时,陈凝柏在后方拔高声音:“韦楚马上就要单飞了,你还要继续留在卓艺?” 池艾的手搭在门把上,意外地回头。 陈凝柏喝了口咖啡,“你不会没看出来吧,公司换经纪人、解散团队,不都是为了她吗?” 池艾松开手。 陈凝柏继续道:“她现在是上升期,资源分配、人气不均,再加上行程冲突,继续待在组合里没有好处只有坏处。说白了在公司眼里我们俩现在就是累赘,公司想让她长期发展必须要找个正当的理由脱团摆脱我们。” “你以为阮聆调过来真是为了接手齐戴?别天真了,等团队正式解散,估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专门去负责韦楚,而你,”她指指池艾,“和我,都只是公司为了捧她铺的垫脚石。” 池艾在心底笑了,她听明白了,陈凝柏眼红韦楚,跑她这儿拉队友呢。 她就说,陈凝柏这高傲性子怎么会连着两次找她来问公司的事,原来是看见韦楚接到好资源坐不住了。 只不过陈凝柏忘了一点,池艾这垫脚石当的又不是一天两天,如果要眼红,池艾第一个盯上的该是她才对。 “凝柏。” 陈凝柏炙热地看着她。 池艾转过身来,咬着唇,欲说还休。 少倾,她像模像样地叹气,眼中很是无奈,轻声说:“你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 陈凝柏:…… 池艾语重心长:“再怎么说楚楚和我们都是一个组合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工作顺利,我们应该祝贺她,你说是吗?” “……”陈凝柏难以置信,“你有病吧?” 池艾大抵能猜到自己此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只脑子被驴踢了的卡皮巴拉。 实话说,韦楚飞升,池艾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但这份不适和嫉妒无关。 韦楚在酒局上得罪投资方,原本已经被踢出女主角候选,能再次被剧方相中,大概率是瑞陇会馆那晚傅秦序出面帮了她。 这才是池艾真正担心的,傅秦序是银映的大股东,干预一部电视剧的选角而已,只需要一个电话的工夫,那么当初她试镜成功后还被踢,背后是谁做的手脚,答案可想而知。 再阴谋论些,她被星探发掘后才带入娱乐圈,最后签进有银映原始投资的卓艺娱乐,这过程兴许也有傅秦序的干涉。 所以陈凝柏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她不趁这次机会摆脱卓艺,在银映的阻挠下,以后恐怕就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电梯无声下行,落到三楼,电梯门开,池艾下意识抬眼。 这一瞧,嚯,冤家路窄。 齐戴站在电梯外,脸色一变。 池艾在电梯里看着他,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叫人冒汗的尴尬和紧张。 不过冒汗的不是池艾。 长时间没人进电梯,感应门自动关闭,即将合上时,一只净白好看的手忽然挡在中间。 等电梯门重新打开,池艾收手,在里头温和地笑着,“齐哥,不进来吗?” 齐戴面色很难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先下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不、不用!”说完齐戴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急匆匆地溜了。 池艾观察,他去的是楼梯间方向,应该是要走楼梯下去。 自尊心大爆炸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看见齐戴这幅老鼠见到猫的模样,池艾郁闷一整天的心情豁然开朗,念头瞬时通达了。 陈凝说的是有道理,可就在昨晚,她抱上了海京赫赫有名的裴氏集团的大腿,以裴宁端的身份,池艾只要把她哄好,无论娱乐圈还是名利场,无论银映还是傅秦序,没人能动得了她。 至于尊严,狗都知道必要时要依仗人势,更何况是她。 恶人该有恶人磨,池艾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无耻。 金主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礼尚往来,各取所需,合作愉快。【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躁动 晚上八点,安娜如约将池艾接到海湾蓝栖。 由于背上的伤还没好,胳膊、小腿上也都有擦伤痕迹,穿不了礼服和裙装,池艾曲线救国,一番折腾后的打扮有种邪门的正式感。 正儿八经的白衬衫,衣摆收在长裤腰里,上下一丝不苟,就衣着而言的确是副精英装束。 她的身高和裴宁端差不多,腿长腰细,比例也优秀,但相似的衣着穿在她身上却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如果说裴宁端是冷冽禁欲,那她就是随性且……非常不禁欲。 池艾以为,海湾蓝栖听上去就是个酒店,而裴宁端大晚上叫她过去一定是要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所以穿着的每一个细节她都精心设计过。 裴宁端喜欢小白花,她就在清纯里揉些心机的性感,她把衬衫袖口挽起来,高度大概到小臂,袖口边缘的肌肤泛粉,再往上一点就能看见擦伤。 而衣领的扣子开到锁骨中央,脖颈不着饰物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示肩颈的曲线,为此她还在肩上补了点粉,遮住没来得及消下去的淤痕。 直到抵达蓝栖大厦楼下,来来往往的媒体车辆在楼下广场进出,池艾才知道,这地儿不是酒店,而是海京第一会议中心。 车门打开,很快又重新关上。 池艾在车后座默默放下衣袖,把纽扣一粒一粒扣好。 池小艾,你心真脏。 她顺带把头发重新绑了,还想散散身上的香水味道,安娜下车替她打开后排车门,忍笑道:“峰会已经结束了,裴总正在参加晚宴,我带您去她的房间等她。” 那不还是—— 有过一次经验,池艾没问出口,矜持地颔首:“谢谢安秘书。” 就如池艾所想,峰会结束后的晚宴也不简单。 作为海京顶级集团,裴氏的一举一动就是这座城市商圈内的风向标,托银映开了个好头,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都想要搭上裴氏这艘大船。 连续两天的新闻报道揭开了裴氏继承人的神秘面纱,今夜,裴宁端就是这场宴会的中心。 宴会现场灯火亮丽,安娜回到会场,从酒侍手中端了杯鸡尾酒,拎着裙摆优雅地坐下。 视线锁定在前方十米的中央,裴宁端正在和一位年迈的妇人交谈。 对方轻轻和她碰杯,裴宁端唇角弯了下,高脚杯中递到唇边,抬起下巴,清酒沿着杯壁没入喉间。 裴宁端的酒量很好,哪怕喝烈性酒也不上脸,这项技能对于游走在生意场上的人是极大的便利。 但金融出身的她本人其实并不嗜酒,因为生意场讲究的是砝码和谈判技巧,而操盘手需要的是极端的自律和清醒。 裴宁端或许不是个标准的生意人,可金字塔顶端的裴氏集团需要的恰恰不是生意人,而是能凌驾一切的掌权者,这个位置没有谁比她更适合。 安娜凝视着人群中央,她所坐的这个座位角度正好,可以完美地观察到周围环境。 只这一会儿工夫,裴宁端身边围满了人,都想和她搭上话。 不过和她交谈的还是方才那位头发花白的贵妇,听说她是裴宁端外婆的故交,平时长居国外,这次听说裴宁端在峰会上露面才特别回来的。 没多久,裴宁端和长辈告别回到桌席边,不时有人过来问好敬酒,她的反应还算平和。 喜怒不形于色,也是裴宁端和宴会上诸多圈内人士之间的区别。 别人不懂,安娜却是知道的,裴宁端不能再喝下去了,否则江医生今晚的约会又得泡汤。 “裴总,”她端来一杯清水,轻声道,“池小姐还在等您。” 从外表来看裴宁端身上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神色依旧清冷,平静地坐靠在灯光下,周围气场极强,没人敢贸然靠近。 但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自安娜开口后她就再没碰过酒杯。 酒精会放大人的感官和情绪,自然也会加剧某种越掩埋便越汹涌的渴求欲。 似乎是到了某个临界点,裴宁端蹙起眉,突然毫无征兆地解开了衣袖上的两粒扣子。 安娜担忧地看过来,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需要请江医生吗?” “不用。” 裴宁端按捺着,随后又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锁骨、手腕的皮肤白得晃眼。 然而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动作很快地起身。 安娜刚站起来,就听她说了句“别跟过来”,语气非常急促,嗓音也喑哑,“也别叫江棋。” 不让跟着,又不让叫医生,安娜只能站在桌边,眼睁睁看着她拿起外套,飞快地走出晚宴会场。 不少人注意到裴宁端的离开,安娜拾起笑容,端起酒杯,替裴宁端游走周旋在宾客之间。 另一边,总统套房,池艾睁着双大眼坐在宽敞舒适的四人沙发里,又一遍确认时间。 没错,过去了整一个小时。 墙上那面价格不菲的欧式圆钟的长针走完了整整一圈,她的手机电量消耗了一格,裴宁端还是没有回来。 裴宁端特地派安娜把她接到酒店套房里,不会就这么当吉祥物似的干晾着吧? 百无聊赖之下她只好打起精神再次逛了一圈室内,权当过来见世面。 一晚六位数的房间,观景台正对檀海,视野无比开阔。 超高的俯瞰视角下海京宛如一幅落在棋盘上的璀璨星图,点成线,线成局,最终汇聚在海湾外滩。 总统套房位于蓝栖的最高点,立于书房窗前,连海京塔都被踩在脚下,池艾欣赏了会儿夜景,听见一墙之隔的玄关传来声响。 裴宁端回来了? 她蓦地有些紧张,原地莫名做了好半天的心里准备。 回到客厅,地上扔着件精裁的西装外套,裴宁端人却不在。 池艾正愣神,伴随着异动,卧室的门被从内拉开。 下一秒,裴宁端以一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模样走出来。 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连步伐都不在调上。 裴宁端神色不耐地从侧廊穿过,像是没看见池艾,赤脚走到沙发边,抬手把长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个束,随后又难耐地扯开一粒衣扣。 到这地步这件私人定制的衬衫已经彻底报废,只剩两粒顽强的鎏银纽扣悬悬地挂着,大开的衣领里能看见内搭的吊带,锁骨,和黑色映衬下冷白如雪的皮肤。 凌乱,急切,甚至是狼狈,都被池艾目睹在眼里,惊愕之下她连该有的称呼都忘了,“裴宁端?” 裴宁端敏感地抬眼。 池艾不放心,又叫她名字,她口中应了声,眉眼间尽是隐忍和躁动。 池艾觉察到她状态不对,第一反应是她和当初的自己一样,被什么人下药了。 可仔细一看,裴宁端的意识还清醒,力气也还在,甚至能给自己倒水。 “裴总,您还好吗?” 裴宁端站在沙发边,紧握着杯子,听着池艾的说话声,她用力地闭上眼。 自耳后垂落地一缕头发不断地撩蹭着她的脖子,紧贴身体的衣料,脚下的地毯,空气中的温度,统统在叫嚣。 忍了很久,也可能只是那么一两秒,裴宁端转过身。 池艾只看见她抬手,随后眼前一暗,整间套房里的中控照明一下子全灭了。 “……” 视野内的一切都陷入昏暗,只剩下观景台和落地窗的方向透着光,池艾背对着窗户,看不见裴宁端,没弄懂情况,不敢瞎动弹。 说不定她脚一抬,裴宁端嫌吵,拉开门就让她滚出去呢? 沉默中,地上的影子拉得长而模糊,池艾暗想,试着唤了裴宁端一声。 声刚落,藏在阴影里的裴宁端也叫了她的名字,“池艾。” 语气里有种冷漠之外的情绪,池艾不由一怔。 紧接着,是更加压抑的呼吸。 “过来……让我抱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冰山 抱……抱? 池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句话远远超越了她的理解范围,抱?抱什么? 人? 她? “裴总,”她轻声,“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先把灯打开?” “不许开灯。” 裴宁端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语气很强硬,但池艾还是听出了她话尾的一丝波澜。 昏暗的环境使人的听觉变得无比敏锐,她看不见裴宁端,却能捕捉到对方的呼吸。 气息很急,游离着,有些脆弱。 月色和城市灯光透过落地窗朦朦胧胧地洒进来,池艾心道自己真是疯了,居然把脆弱两个字放在裴宁端身上。 她清空掉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顾虑,掂量着时机,在裴宁端再度开口之前小声道:“太黑了……我怕黑。”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裴宁端没接话。 池艾认真反省,是不是装得太过,把人给无语住了。 她虚声:“裴总,您别急……我、我慢慢过去。” 借着身后那点儿可怜的昏光,池艾一点点摸过去。 总统套房,从一端到另一端,超乎想象的漫长。 地上铺了地毯,听不出脚步声,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很小心。 客厅的沙发很大,池艾不小心碰到,口中小小地呼了声,停下来吃痛地揉腿。 等距离靠近,她闻到淡淡的酒味,混合着冷杉香,组合成一种奇妙而惑人的味道。 裴宁端的身形变得清晰,凌乱的黑绸衬衫,斜散的黑发,昏蒙中池艾无法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在忍耐着。 到底是因为酒喝多还是为别的,不重要,身为一只即将正式入职的金丝雀,池艾很有职业操守。 今晚她穿得一身心机就为这事儿来的,无论裴宁端是喝醉了要睡她,还是中了药要被她睡,结果都一样。 “裴总,没事吧!”她非常主动地迎了上去。 黏附在肌肤上叫嚣的渴念无法平静,裴宁端原本正要伸手,这一句包含感情的深切问候,犹如一场从天而降的暴雨,蓦地让她一顿。 池艾殷切,就连说话时的停顿都带着刻意的频率,“怎么办,我该怎么帮您?” 过去这么多年,无畏无惧的磨人精不出预料地长歪了,成了一只仰人脸色的戏精。 一样的面孔,相似的神情,那一秒,裴宁端的心跳忽然变得很缓慢。 灯还没开,夜还深着,她想,池艾可以装得再明显点儿。 “过来。”裴宁端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池艾琢磨着药效这么快就过去了,怎么和自己那晚不太一样?但还是配合地贴身上前。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彼此的味道清晰可闻。 来前池艾特地喷了香水,是调淡后的野茉莉,受昔日还算豪门的傅家影响,她在这方面的审美不错,很懂如何拿捏、迎合某些人的喜好。 手被拉过去,池艾心道裴宁端果然喜欢这一款。 同时,她也感觉到裴宁端体温的异常。 她以为会很烫,但实际并没有,裴宁端的手心的温度比她想象的凉得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刚淋完一场冷水澡,还有些不自然地发僵。 金主办事儿也紧张? 池艾讷讷:“裴总……” “闭嘴。” 池艾:…… 薄光里,她抿抿唇,不说话了。 裴宁端以为她终于安静下来,没想到下一秒身体一重,池艾竟然直接扑进了她怀里。 一瞬间,仿佛有数以万计的丝线织成一张名为餍足的网,铺天盖地地将裴宁端包裹住。 身体紧贴,怀抱满满,池艾在她怀里蹭了下,低声问:“这样抱,可以吗?” 驻扎在裴宁端心中的冰山随之坍塌,惊起冷海之上汹涌的浪潮,携裹某个夜晚旖旎的记忆,猝然杀回脑海。 - 酒吧过廊的紫蓝色灯光让夜晚看起来不伦不类,池艾靠在裴宁端怀里,脸颊贴着裴宁端的肩,温度滚烫,眼角正在淋一场湿漉漉的小雨。 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冒着雨水,飞快地跑过雨幕,浑身湿透了,站在裴宁端面前笑着说:“裴宁端,给,生日礼物。” 这种方式的重逢,谁都没有预料到。 “池艾,能站稳吗?”裴宁端问。 “对不起。”这句说完,池艾呼吸一急,彻底晕了过去。 怀里的身体烫得惊人,裴宁端低头,手上没有动作,克制地叫她:“池艾。” 池艾无意识地应了声,瘫软着,毫无行动能力。 裴宁端只能先将她带回车上。 她给池艾喂了水,但没喝几口池艾就捂着胃开始发作,昏晕中甚至还记得打开车门,没让呕吐物弄脏车子。 裴宁端跟着下车,池艾跪在花坛边,一手扶着地面,咳声不断,背脊抖动,像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呕出去。 药里或许还有自白剂的成分,她边吐边哭,裴宁端在旁等着,听见她时不时蹦出几个死逻辑的字眼,譬如“齐戴”“死王八蛋”,还有“卓艺”和“银映”。 裴宁端甚至从她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但没有完整的句子,只有一两声重复的念叨。 去隆岸的路上,池艾有苏醒的迹象,迷糊地喊热,安娜开着车问:“要不要先送她去医院?” 娱乐明星在酒吧被下药进了医院,这种消息传出去几乎等于葬送事业,裴宁端关掉手机里的有关女团组合的新闻,让安娜通知江棋提前到酒店。 边上池艾不安分地靠过来,安娜挂断电话看了眼后视镜,询问裴宁端要不要升挡板。 挡板没升,池艾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探过上半身磕磕碰碰地说自己不舒服,她甚至没碰到裴宁端的手臂,很懂事地把自己困在不打扰彼此的安全区里。 “池艾,”裴宁端看着她通红的脸庞问,“哪里难受?” 池艾睁着眼睛仰视她,眉心皱得用力,像在仔细分辨她是谁。 她长得非常漂亮,脸很小,五官精致,因为在皱眉,所以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裴宁端在她眼里看见许多东西,水雾,阴天,和大雨。 许久过后,池艾靠回去,点了下自己心脏的位置,表情空空的,对着空气说话:“这里。” - 总统套房里昏昏暗暗,落针可闻。 怀里人羞怯地嗫嚅,“裴总,你身上好凉……” 裴宁端脑海中闪过一缕不合时宜的想法:那晚的无助和易碎都只是错觉,池艾不适合演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风情万种的妖女明显更适合。 这么想着,她的气息却乱了。 池艾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衫,稍稍用力就能感受到衣料下温热的身躯,裴宁端触碰过,知道她身体的哪一处最为柔软细腻。 于是她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想让池艾知难而退,别再不知死活地演戏撩拨她。 可惜池艾很嚣张,“你是不是喝酒了?”她甚至还抬头闻了闻,“whisky?” 没错,池艾就是在憋坏。 她看出来了,裴宁端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体温早该上去了。 至于为什么衣衫不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池艾只当小裴总私下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否则也不会放着那么多美女俊男不要,包养包到她头上来。 什么关了灯再抱,都是借口。 自以为看穿一切的池艾叹了口气,无比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滑到裴宁端腰后。 正要撩开她的衬衫,裴宁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乱动什么?” 池艾眨巴着眼,手上迟疑了,“我……” 你说呢,小裴总? 抱也抱了,沙发就在跟前,不进行下一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Skin hunger 池艾被很客气地“请”出了卧室。 安娜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介绍:“房间里的那位是裴总的私人医生,江棋,江医生。” 沙发上坐着,池艾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是你在酒吧提到过的江医生?” 安娜惊讶:“您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咳,池艾有些尴尬,“我是说,瑞陇那晚。” 安娜自知失言,道是她,轻巧地换了话题:“如果您的伤还没恢复的话,一会儿也可以让江医生看看。” “没关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卧室的门紧闭着,池艾抿了口水,酌量道:“江医生这么晚过来,是为了裴总?” 两次了,难道裴宁端身体真的不太好? 安娜观察着她的表情,“裴总没和您提过?” “没有。” “那你们刚才……” 安娜及时住口,没把话说得太露骨,但池艾还是有种被人撞破不可描述现场的尴尬。 五分钟前,当安娜领着江棋上来,池艾正厚颜无耻地挂在裴宁端的腰阿谀献媚,欲行“不轨之事”。 等进门,两人虽然已经分开了,但各自神色都不太对劲。 裴宁端不用说,一旁的池艾脸颊扑红,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安娜一时分不清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发生了点什么,这种事又不好瞎打听,只能看见也当没看见。 检查做得很快,没多久江棋就出来了。 江棋把安娜叫过去,告诉她打了针镇定,让她进去看看。 池艾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耳朵悄悄竖起来。 等安娜进去,江棋两手插兜,忽然转过身,歪着脑袋打量着池艾。 池艾声色不动,浅笑着和她打招呼:“江医生。” “你是,那天在隆岸酒店的那个?”江棋问。 认识她? 池艾迅速在脑子里过了遍一周前的记忆,可惜脑海里空空,没这号人物。 见她发蒙,江棋摆摆手,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懒散道:“那晚你不是昏迷了吗,应该不记得我。” 池艾想起第二天醒来后手上的输液贴,顿时豁然,“原来是您,我一直想当面谢谢您,可惜没找到机会。” 江棋歪头:“安娜有我的联系方式。” 池艾:…… 她冷静道:“实不相瞒,我和安秘书还不太熟。” “真的假的?” 江棋从兜里掏出手机,“行,现金还是二维码?” 池艾:…… “你不是说想当面谢谢我吗?”江棋晃晃手。 池艾沉默了两秒,诚恳道:“实不相瞒,我也很穷。” 江棋定定看着她。 池艾满眼都是真诚。 片刻,江棋突然一笑,把手机收回去,语气明快:“你果然很有意思。” 池艾心道彼此彼此,您瞧着也挺缺德。 “江医生,我能问问裴总怎么了吗?”她担忧地问。 裴宁端别是有什么传染病吧,那她这合同签得可就亏大发了。 江棋低着头:“不可以哟。” “……” 池艾嘴角一抽,江棋却已经开始刷手机短视频了,甚至开的外放,手机里时不时蹦出来一两句猴子笑,把她本人乐得跟什么似的。 池艾对天老泪纵横,裴宁端身边的人,好像都不怎么正常。 她只好盼着一会儿安娜出来能跟她透露点什么。 过了两三分钟,江棋把手机关了,戳戳她的肩,“哎,你怎么不继续问我了?你继续问呗,没准我就回答你了呢?” 池艾忽然就明白当初裴宁端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了,两个字:忒烦。 她好声好气地问:“江医生,请问裴总是哪儿不舒服?” 江棋冲她一笑:“病人隐私,不能透露。” 池艾:…… 她就知道。 她当时也像江棋这么无厘头?池艾费劲地回忆过去,时隔太久,很多事她都记不清,她和裴宁端认识那会儿应该没这么欠吧? 江棋继续骚扰她:“别生气啊,既然你这么关心裴总,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不怎么样,池艾皮笑肉不笑,“什么交易?” 江棋竖起两根手指头:“你告诉我你和裴总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她生了什么病。” 池艾当即在心里吐出三个字:想得美。 江棋拿她当傻子坑,裴宁端都没说的话,轮得到自己来说? 金主大人开口之前,她势必要把哑巴做到底。 糊弄没成功,江棋啧了声,挪一边继续刷自己的手机去了。 老样子,短视频,外放,一会儿是土味吃播,一会儿是大学生尬剧。没多久跳到一个娱乐圈营销号,用的还是ai猴子配音:xx剧正式官宣,我的初恋小说终于改编成电视剧啦! 池艾不经意地过了一耳,是之前那部校园网剧,营销号踩一捧一赚kpi,把韦楚贬的什么都不是,好好一女主角整的像是给一番大男主设置的高考npc似的。 江棋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自言自语:“这男主,长得跟个串串似的,真幽默。” 池艾闷笑。 又过小半分钟,江棋扭头看过来,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这个,是你?” 池艾点头。 “营销号说,这个女主角是你队友?” 池艾面上露出几丝谦逊。 江棋口中嚯了声,退出短视频,打开备忘录,调出键盘,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热切道:“原来是大明星啊,失敬失敬,给我签个名吧!” 池艾:…… 这人脑子真的不太正常。 她假笑着接过去,摁了几下打下自己的名字,把手机还回去,江棋心满意足地截了张图,把截图存进收藏相册,之后勾勾手指,嘘声说:“我这人很有道德的,不白拿你签名,你不是想知道裴总什么病吗?” 池艾没有灵魂地搭话:“哦,是,想知道。” 江棋:“听说过skinhunger吗?” 池艾愣住。 江棋把手机丢到一边,坐直了。 “skinhunger是种心理疾病,幼年时期没得到足够的安全感,或者没有建立良好的亲密关系,心理需要得不到表达和满足,都可能成为诱因。” 仿佛一下子进入到医生的身份,她突然变得很正经,每个字词都吐得十分清楚,简直像在对着学生做专业科普。 池艾见她摊开手,先是在她面前展示道具一样摆了两下,随后两掌贴合到一起,十指用力地紧扣着,缓缓道:“空虚,紧张,焦虑,渴望触碰,抚摸,拥抱……” 然而没多久,一道声音插进来,“江医生。” 池艾抬头,就见安娜站在卧室门边,冲江棋笑得礼节满满:“我送您回去。” 江棋耸肩,拍拍手掌站起来,临走朝池艾挤了下眼睛:“回见。” 池艾:…… 不是很想见呢。 安娜送江棋下楼,池艾一个人在客厅坐着,发了会儿呆,又看了会儿手机,最终还是走到了卧室门前。 她不了解江棋口中的skinhunger,但听说镇定类药剂的副作用很大,注释后人会萎靡、嗜睡。 如果到了用药的地步,那病情应该挺严重的吧? 考虑到裴宁端可能在睡觉,池艾没敲门,悄悄把门拉开条缝,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没料到裴宁端居然是醒着的,人就坐在桌边,甚至一抬眼就看见了她。 半掌宽的门缝里露着半张小白脸,池艾飞快弯出笑眼,甜甜地问:“裴总,您还好吧?” 裴宁端看了她几秒,收回目光,继续低眸看邮件。 姿态端正,神情冷冽。 池艾撇嘴,好似半小时前躲在黑暗里可怜兮兮要抱的不是她本人。 反正人没事,心里的某块重石可以落地了,她缩回头,兀自笑了下。 正打算关上门,一道淡淡的声音自门内响起:“进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反了 总裁开口,池艾扒开门,把脑袋重新塞回去,“裴总?” 头小有优势,那么大点儿的缝裴宁端都能看清她的表情。 双眸眨着,唇瓣咬着,目光略抬,一动不动。 看上去姿态倒是很小心翼翼,可仔细一看,眼睛、嘴角分明全是弯的,仗着自己脑瓜子活络就张扬得没边儿,一张好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神采。 裴宁端给了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池艾得令,眉飞色舞地开门进来。 卧室里有张单人沙发,桌边有两张椅子。沙发肯定不是给她准备的,挨着裴宁端坐也不太合适,池艾为难。 裴宁端低头在看邮件,好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这人一进来就满脸复杂,罚站一样杵在门边,步子都没挪。 池艾扬起笑脸,“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裴宁端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艾觉得裴宁端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比昨晚在电话里温和了许多。 就因为摸黑抱了一下? 她心里一阵古怪。 “衣服穿好。”裴宁端面无表情道。 池艾低头,发现掖在裤腰里的衬衫衣角露出了一小块儿。 “……”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背过身把衣服理好。裴宁端未免也太正经了点儿。 整理完衣服,池艾回身,唇角的弧度还挂着。 裴宁端:“坐下。” 池艾迟疑:“坐,哪儿?” 没等裴宁端开口,她灵光一闪,无师自通,目光飞快地从那张单人沙发上掠过,三两步走到桌边,稳稳坐到裴宁端身边。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臂距离。 很有勇气,很有架势。 池艾想着,裴宁端让她坐下一定是有话要说,那还是近点儿比较好,总不能坐老远让总裁大人喊着说话。 然而坐下后裴宁端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平板了。 池艾□□晾着坐了会儿,茫然道:“裴总?” “嗯。” “您现在很忙?” 裴宁端反问:“你有话要说?” 池艾绷不住,不是你让我进来的? 但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还是乖得很,“我想和您聊聊有关合同的事。” 裴宁端总算有了点反应,池艾见她放下平板,交叠起两条长腿,身体以一个很好看的姿势靠上了椅背。 换了身衣物,裴宁端那一身难以忽略的压迫气场又回来了,灰褐色的眸子里明明没太多情绪,偏让人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既视感。 池艾视线往下移了两寸,看着她衣领上的纽扣,睫毛低垂下来,“我想知道,合同上的乙方义务是只指今晚这样,还是……还有别的?” 两团红云飞在她脸颊上,眼神躲躲闪闪,可惜裴宁端似乎不太懂怜香惜玉,“合同上的条款你没仔细看?” 嗓音清冷严肃,像在面对生意场上的对手。 池艾眉心轻轻皱了下,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看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具体需要我配合哪些工作。” 她把“工作”两个字咬得颇重,但总体来说语气仍然卑顺,“当然,如果您不想回答,也可以让我收回这些问题。” 话是客客气气的,但空中弥漫着无形的火药味。 裴宁端神色不动。 池艾侧仰着眼睛,眼神很清澈,就像她对外一直所展现的那样,温良、无害,逆来顺受,不知反抗为何物。 哪怕刀尖都亮在了灯光下,她也笑眼盈盈。 僵持之间,裴宁端唇角忽然翘了下。 池艾一愣。 但下一秒,那点破雪般的笑意就在裴宁端脸上消散了,仿佛那只是一瞬间的误会,她的冷漠未曾变化过,未来也不会变化。 “没有别的。”她道。 池艾把惊讶写在脸上,“那你为什么还……” 她蓦然想起江棋说的skinhungry,于是到嘴边的话硬吞了回去,只剩下无言以对,看着裴宁端好似在看个开着飞船来到地球的外星人。 大张旗鼓地拟了那么厚的合同,就为了找个人体抱枕? 池艾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脑袋探过来,“你病得很严重?” 她认真打量裴宁端的脸,很白,但裴宁端一直都这脸色,因为眉眼的骨相十分深邃,单靠肉眼也瞧不出身体病重几何。 再说就算病到膏肓,为什么偏要找她?抱谁不是抱,她看安娜和江棋都挺入眼,比她合适多了。 “江棋和你说了什么?”裴宁端手腕搭在膝上,姿势一直没变,由着她唐突。 池艾坐回去,她很讲义气,没出卖江棋,“江医生什么都没说。” 裴宁端看着她,眼神淡漠。 好吧,池艾在她的注视下很快低头认输,垂着眼道:“江医生说,上周在隆岸酒店,她见过我。” 一句话撂出来,空气都静了。 池艾压着笑。 想着让你问,问吧问吧,那点见不得人的破事全给你抖出来。 故作难堪了会儿,池艾越忍越觉得心痒痒,好奇裴宁端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眼一抬。 哦。 啥表情都没有,冷冷艳艳的一张脸,往那儿一坐跟面瘫似的。 心里酝酿的那股蔫坏劲儿顷刻间烟消云散,池艾觉得自己挺好笑,能指望裴宁端这座冰山有什么反应? 就算有,自己把人给睡了,恐怕她也只会是厌恶透了。 想到这儿,池艾定神,正色道:“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没谢谢你。” 那晚如果不是裴宁端忽然出现,她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光景,“也跟你说声对不起。” 裴宁端眸子眯了下,“对不起?” 池艾知道她应该不愿回想那晚发生的事,“那晚,我把你给……”不提不好,提了又有点尴尬,她半遮半掩,最终选择跳过某个有辱小裴总千金贵耳的词,“醒来后你不在,我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就错过了……” 第二天晚上她们在瑞陇遇上,池艾差点没当场吓死,哪还敢提这些。 往后,医院没头没尾的一面,什么都没来得及。 再到昨晚,电话里那一通,针锋相对,再多话都不愿再提及。 解释过后,卧室里一片安静。 裴宁端指尖在膝上敲了下,池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和外在的冷漠矜贵同样,裴宁端的手也很漂亮,骨节修长,指甲圆润,但因为肤色过白,指尖受力时会微微泛粉,是极少会出现在她身上的色彩。 池艾的注意力被那点罕见的颜色给吸引过去,正想着裴宁端怎么会这么白,难道是因为血统,就听见对方清冽中带着磁性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池艾。” 她收起歪心思,点点头,倾耳道:“您说。” 小裴总从小便是天人之姿,手长得好看理所当然,不许瞎想。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裴宁端问。 池艾努力分辨着她眼里的情绪,高兴?不高兴?似乎都不是。 “我记得……一点儿……” 这种似有若无的答案太敷衍,裴宁端眉头开始蹙了,神色有些严厉,池艾就又添了半句:“只记得到酒店房间,剩下的事我都忘了。” 她点到为止,耍了点小心机没把话说死,万一裴宁端觉得那夜不堪回首不肯承认呢,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池艾期待地看着裴宁端,想从她嘴里听见一句忘了就算了,或者大人不记小人过,直接否认,给她个安心。 但从裴宁端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你还记得自己在酒吧喝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池艾:“不太清楚,半杯酒,里头掺的应该是迷药,还有催……”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催情成分。” 又晕又恶心,而且在短时间内就没了意识,成分里有迷药是肯定的。 至于催情,那是她后半段模糊的记忆,身体交叠的画面冲击力过于强大,池艾百分百确定那不是幻觉,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肖想这场面。 “那你知道迷药有什么药效吗?” 裴宁端指尖仍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池艾感觉她的语气有点奇怪,细细想了想,没哪儿不对,“致幻?” 裴宁端眉尾小幅度地动了下。 池艾改口:“我不太清楚,但喝下去之后没多久就觉得头晕恶心,天旋地转连路都走不稳,身上也使不出力气,所以才会不小心撞到你……” 她把自己洗得特无辜,表示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一切都只是偶然,都是药的作用,她绝对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而且事后忘得很干净,脑子里没留下任何关于床上的记忆。 听完,裴宁端一笑。 这次是真笑,唇角弯了,气息里还夹着笑声。 但她的眼睛里却没半点笑意,一字一句,缓慢淡漠:“那你凭什么认为,连走路没力气的你,到了酒店就能把我怎么样?” 池艾:…… 好有道理。 池艾:“那我身上那些痕……” 顿了一秒,她倒吸一口凉气。 霎时,一股诡异而猛烈的情绪劈头盖脸地拍过来,在顷刻之间狠狠拍碎了池艾本就稀薄的三观。 震撼她全家。 搞反了,是裴宁端把她给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阁楼 裴宁端是个机器人,池艾曾经一度这么觉得。 机器人没有感情,没有欲望,更不懂喜怒哀乐,所以就算池艾再怎么烦她,整天“小裴总小裴总”地跟在耳边念叨,裴宁端也不会生气,最多只会像运行程序一样,说声“闭嘴”,然后手机一关,处理工作去了。 而池艾那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心态,百折不挠,越挫越勇——人话:厚脸皮。 池艾的强心脏是在傅家锻炼出来的。 她在傅家生活了十六年,自记事起就住在傅家别墅后院的小阁楼里,小楼位置不好,背阴,窗户也不通光,所以她的房间总是黑乎乎的,在白天也需要开灯。 为这住在楼下的家佣阿姨常常上来提醒她,白天开灯太浪费电,看书不如去院子里。 这时候池艾就会很乖地笑笑,拿着书听话地到院子里去。 在院里偶尔会碰到傅秦序和傅霄姐弟俩,要么是来阁楼找些旧物,要么是带了朋友回家,领他们四处参观转转。 通常这些小姐少爷们会因长相而注意到池艾,但只是扫一眼而已,不会特地开口问是谁。海京傅家有个私生女,这事儿不算秘密,大家缄默不谈。 而裴宁端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将目光停留在池艾身上超过三秒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连池艾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傅严盛都亲自出面客气招待的年轻人。 那年裴宁端才十八岁,池艾在楼下晒着太阳,听见几个阿姨在里头聊天,说昨天来的那个女孩不是一般人,姓裴,傅总请她过来是为了公司的生意。 池艾回想昨天见到的那张脸,好看,也很有气质,只是年纪看上去不大。 阿姨们还嘀咕傅家的生意不好了云云。 过了大概半个月,一个下雨的清晨,池艾下楼,发现家里的佣人换了一批。 第二天,恰逢傅秦序生日,傅严盛替她办了场生日会,宴会请了许多当地圈子里的青年才俊,刚刚大学毕业的傅秦序穿得很漂亮,还弹了曲钢琴,但瞧起来不太高兴。 池艾坐在阁楼的窗边看热闹,她想原来傅家要破产的消息是真的,找裴氏合作没成功,才会把刚毕业的傅秦序推出来。 但没多久,裴宁端来了,跟在一位长辈模样的女人身侧。 傅严盛的反应比宴会上的任何人都要热烈,笑容满面地将两人引到宴会中心,反而把主角傅秦序晾到了一边。 池艾忽而觉得没意思了,她穿着蓝白的普高校服下楼,找阿姨要吃的。 家佣们都很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面包,让她随便垫垫。 她一看,已经过期半个月。 当晚宴会还没结束,池艾守在别墅外,果然蹲到了提前离场的裴宁端。 裴宁端穿着一身在当时的池艾看来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国际校服,黑长直头发,黑金色裙摆下的腿修长笔直,外套拿在手里,上身是一件质感高级的衬衫,上头沾了两点红酒渍。 池艾查过,今天是裴宁端的毕业典礼,她以为她不会出现在傅家的。 月色明亮,池艾从阴影里走出来,叫住裴宁端,问她要不要换身衣服。 裴宁端认出她,淡淡说了句“不用”。 “生日宴还没结束,”池艾歪头看着她的背影,“你现在回去,和你一起来的阿姨会不高兴的。” 池艾很懂怎么拿捏人的心理,事实上在过去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在有意地观察别人,但这是她第一次将所学实践在外人身上,在还没了解裴宁端的性格前提下就贸然开了口,她很紧张,插在校服兜里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裴宁端的眼,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些。 裴宁端的眼瞳很浅,一开始是池艾以为是灰色,细看才发现是不明显的灰褐,像野火焚烧后的草木,很苍茫漂亮,但冷感十足。 长久的注视之下,池艾手心发热,渐渐起了怯意。 裴宁端直直看着她,过了许久,问:“去哪儿换?” 瞬间,池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撞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她流露出几分恭谦态度,“跟我来。” 这是池艾人生中第一次和裴宁端搭上话,十六岁,聪明有余,勇气不足,全程像个伺候大小姐的家佣,一句话没说,只管在前头带路。 而裴宁端也没有开过口,只在池艾把干净衣服递过去时说了声谢谢。 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出小阁楼,有人从后面追上来,“等等!” 裴宁端回头。 跑的急,池艾气喘,几缕头发沾在脸颊上,她匆匆递来样东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的表落下了。” 裴宁端把表接过去,扫了眼,没立刻戴上,“衣服我会让人送回来。” 池艾笑着说不用,“校服t恤而已,我有好几套。” 裴宁端看了眼她身上,果然,也是一样的圆领白t。 但池艾身材很瘦,标准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松垮,再加上她戴着眼镜,头发很乱,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池艾看着某个方向问:“时间不早了,你还记得我刚才带你来的路吗?要不要送你?” “不用。”裴宁端转身。 然而走出去两步,她忽然又停下,池艾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裴宁端的嗓音很特别,在夜中音色淡而轻,凉凉的,像风,隔着不算远的距离飘过来,让池艾有片刻愣神。 “还有,你的眼镜该换了。” 说罢,她拿着衣服和表离开,徒留池艾怔在夜里,久久没回过神。 从那天起,裴宁端出现在傅家的频率便变高了,几乎一周就要过来一次,有时只有她一人,有时身边会跟着位长辈。 池艾放学回来甚至和她碰上过一次,那天是傅家小儿子傅霄的初中毕业礼,阵仗办得很大,池艾从学校取完假期作业回来,在别墅门外看见一辆车牌号眼熟的车辆。 经过时她多看了一眼,没想到裴宁端刚好在后座降下车窗,两人正好碰上视线。 “呃。” 池艾当时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宕,非常豪迈地拍了下这价值七位数的车窗,举手投足像个自来熟的神经病,“小裴总,好久不见啊!” 裴宁端坐在车里,脸颊微侧,看她的眼神也的确像在看个神经病。 池艾抱着暑假作业灰溜溜地滚回了自己的小阁楼,错过和裴宁端正经问好的机会,也错过了一场发生在傅家内部的重头戏。 过了一周她才知道:傅家的公司大厦有一员工失足坠楼,新闻紧急通报,傅严盛被叫去调查。为此当天的宴会没办成,傅霄在家里又砸又闹,还刮伤了他妈妈关涵情的脸。 这次事件犹如一粒引爆炸弹的小火星,傅家刚解除的危机再度席卷重来。 没多久,傅严盛病倒,一众股东作鸟兽散,傅家只好再向裴氏求助。 那天晚上,傅严盛躺在病床上,亲自派人去请了裴总,然而来的只有裴宁端一个人。 小雨下得淅沥沥,池艾坐在小阁楼的窗边,摊在桌上的试卷一字未动。 楼下家佣们在八卦有钱人家的丑事,楼道不隔音,池艾也没关门,听得一清二楚。 “小池也是可怜,从小就被生母扔到傅家来,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 另一人道:“有什么可怜的,有吃有喝,又没饿着她。” “那她在这儿受的欺负呢?” “那能怨谁,怪她妈呗,当情妇还不够,还把孩子生下来……” 当天入夜,雨没停,车辆驶出傅家别墅。 打着反向盘,车头转入右侧路口,车后座的裴宁端正在看母亲裴沛玟交代给她的报表。 忽然,一个人影从雨幕中直直地冲过来,司机大惊,猛地踩下刹车,裴宁端被震得一倾,差点撞上前座。 “小姐,没事吧?”司机心惊未定。 裴宁端扶着车座,“没事。” 拧眉抬头,只见车前立着一抹身影,是个瘦弱的女生,从头湿到脚,无处不狼狈。 熟悉的t恤,熟悉的面庞。 在路灯下,眼睛亮得心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心跳 热水哗啦啦的从头上洒下来,池艾吐出一口长气。 伤没好,动作幅度一大后背就扯着痛,她只能在蓬头下老实站着,仰着头,由热水一遍遍冲刷身体。 温热的水流从皮肤上滑过,眼前雾蒙蒙的,她心不在焉地回忆,当年她不要命地拦车,裴宁端是什么反应来着? 骂她了?没有吧。 “下雨……” 池艾喃喃地活动了下胳膊,刚一动,背上疼得一抽,她吃痛地抵了下额,连忙关掉热水到镜子前,转过身看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半面背上都是痂痕,从腰窝到蝴蝶骨,手臂、腿杆儿上也是,一眼扫过去找不到一块超过巴掌大的好肉。 万幸的是这些伤都基本愈合了,沾水洗澡也不影响。 池艾看着自己镜子里媲美砂纸一样的后背,对当年拿命挡车的自己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真是勇敢,真乃不怕死。 另一边,回到家中的裴宁端将外套递给阿姨,边接通电话边上楼。 安娜道:“已经安全把池小姐送到公寓了,您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再过去一趟?” “不用,早点回去休息。” 楼梯口的声灯自动亮起,裴宁端解开两袖的袖扣,没进卧室,而是转到另一边推开了书房门。 书房宽阔,两面落地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裴宁端走到桌台边拉开透明抽屉,里面放置着一枚黑色表带的女表。 是十多年前市场上常见的老式女表,价格不高,但保管得很好,表带上还有二次修复过的痕迹。 打算挂电话,安娜叫住她:“裴总。” 裴宁端重新把手机递到耳边,“还有什么事?” 安娜:“江医生说您最近症状发作的频率有些高,托我转告,请您,呃,多多控制情绪……” 她说的很含蓄,其实江棋当时一脸变态,笑得特别荡漾,原话是:“让裴总多控制自己啊,千万别让欲望主宰了身体。” 到底什么欲望,安娜拒绝想象。 裴宁端在手机里静了静,“晚安。” 说完就挂了电话。 书房里很安静,裴宁端关上抽屉,拿着表坐到书桌前。 她腕上也戴着一枚银表,出自大师之手,对比之下池艾送给她的这枚就太普通,质量也一般,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放着,表针也早就不转了。 她是第一个把这么廉价的东西当做生日礼物送到裴宁端面前的人,无知无畏,胆子大得出奇。 就像当初在雨夜只身冲过来拦车,请求裴氏不要和傅家合作一样,天生一股不要命的莽劲,连死都不怕。 可惜当时十八岁的裴宁端并不能共情池艾,只觉得她冲动鲁莽,并且使的那些小聪明拙劣天真,难以入眼。 “和傅家合作是裴总的决定,不是我。” 她让司机把伞留给池艾,但池艾铁了心拒绝,司机只好把伞放在她脚边,随她去。 直到车子驶出长道,裴宁端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前视镜。 黑夜,雨幕中,池艾单薄身影像根长在土地里的青树,孤独倔强,任由阵雨拍打得再猛烈,未曾移动过一丝一毫。 次日,裴宁端跟随母亲裴沛玟来到傅家,傅总让傅秦序带着裴宁端四下逛逛。 她们逛到别墅后院,院子里很热闹,刚下过雨,地面潮湿,傅家小少爷傅霄在和朋友踢球,一群人把草地踩得一团糟。 傅秦序看得皱眉,但没说什么,随便走了两圈就打算带裴宁端回去。 走到小阁楼前头的落光小道,裴宁端忽而停下,抬头问:“那是八中的校服?” 傅秦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家佣住的小阁楼二楼的阳台上晾着几件蓝白的衣服,是成套的学生校服。 “嗯,”她随口应了声,“这边有点吵,我们回去吧。” 裴宁端却没动:“你妹妹在八中读书。” 而一样年纪的傅霄在贵族国际中学。 “她不是我妹妹。”傅秦序不悦了。 她不喜欢裴宁端的说话方式,或许是年纪差了四岁,她觉得裴宁端太不尊重年长的自己。 但这是傅严盛特地要求好好招待的裴氏贵客,不满也不能说出口,傅秦序便道:“我从画展上买了两幅画,一起去看看?” 裴宁端站在小道上又看了会儿阳台上晾晒的校服,天气转晴,阳光很好,坐在楼下看书兴许会很刺眼。 最后,她的目光掠过小阁楼紧闭的窗户,不带情绪地点头:“走吧。” 回去之后,裴宁端让司机把上回她从池艾这儿穿走的校服送回了傅家,同时,带去一串电话号码。 事实证明,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因为从那之后,她的手机就没安静过。 “小裴总,这是你的手机号?” “小裴总,你最近有时间吗?” “小裴总!” “小裴总……” 嗡嗡。 手机震了两下。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裴宁端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放下表,看向桌上的手机。 不是安娜的消息,而是一条新进来的短信: [裴总,您今晚叫我去蓝栖,没别的事吗?] 深夜,灯都灭了。 池艾趴在床上,看着对方发来的那简练的一个“嗯”字,眉头一挑。 大老远把她接过去,就只是抱一下? 鬼才信。 她挪挪枕头,调整到一个更轻松点的姿势,指尖敲了几下下,一行字发过去: “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裴总关心。” 非常自作多情的一句话,发完池艾就把手机一扔,什么都不管了。 然而身体静了,脑子却没静。 中药那晚的记忆碎片铺天盖地地涌入脑海里,沿着一缕绮念,自动吸引、拼合。 车厢里,大床上,滚烫的呼吸,温热的身躯……池艾挡住眼睛,把头埋进枕头里,感觉自己要疯了。 既然那晚江棋也在酒店,一剂镇定就能解决的事,裴宁端为什么还要亲手帮她? 为什么把她接到蓝栖,却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合同都签了,却说没有别的? 缺氧让心跳飙升,池艾闭着眼,感到四肢发软。 如同那夜在黑鲸,一杯酒后,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控制。【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江寐 卓艺新上任了一位事业部总监,姓江,名寐,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开完会,池艾顶着一对黑眼圈往外走。 业务部几个坐办公室的员工交头接耳地八卦新总监的身份,道江总监是从银映过来的,看来小道消息说的没错。 “什么小道消息?” “韦楚啊。” 反正韦楚不在,这几人声音低一点,胆子贼大,“听楼下的人说,上周齐戴带着韦楚和池艾去了瑞陇会馆……” “咳。” 背后突然有人咳嗽,几人吓了一跳。 一回头,池艾笑眯眯地走过来,“早上好,聊什么呢?” “咳,小池啊。” 说话那人尴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和周围人使使眼色,借着还有工作要处理,纷纷溜了。 池艾瞧着他们离开,正打算下楼,有人出声叫住她。 新总监,江寐。 - 总监办公室里的沙发和桌椅都换了,过往池艾每次进门都要被墙上挂的那扇天道酬勤的牌匾糊一脸,突然没了还有些不习惯,感觉少了点什么。 江寐坐在办公桌后,大红长裙,波浪长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总监有什么吩咐?”池艾问。 “你就是池艾?” 这问题有点耳熟,在蓝栖好像也有人问了相似的问题,不过当时的问法是:“你是那天在隆岸酒店的那个?” 江棋,江寐,都姓江。 “您认识我?”池艾问。 江寐扬眉,“听说过,”接着她从一旁的书立里抽出个文件夹,递过来,“看看。” 池艾接来,打开一看,是一份新的经纪委托合同。 “这是……” “公司对你后续的工作安排,”江寐顿了下道,“别多想,一人一份,韦楚和陈凝柏也都一样。组合要解散,总不能把你们干晾着。” 出道一年多,还是头一回从公司嘴里听见这种话,池艾心中好笑。 她简单过了两眼,新合同还算合理,条款的调整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把艺人往死里压榨,但也没多少利好条件,硬要说优点的话,工作自由度比之前高出了一大截。 这种自由有好有坏,好处是工作上不用再受齐戴那种人的打压和桎梏,坏处是自由就意味着放养,今后公司每个月固定薪水一发剩下的管你去死,想混出名堂就只能靠自己了。 池艾若有所思地看了江寐一眼,江大总监勾着头发挑眉:“不满意?” 池艾一笑,将合同合上:“不,很满意。”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足够施展的空间。 从办公桌上抽了支笔,池艾到一边坐下,一条一条地浏览合同款项。 这过程中江寐就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时不时搭两句话。 “上周齐戴带你去了瑞陇会馆?” 池艾配合着回答:“是。” “你知道瑞陇是什么地方吗?” “去之前不知道。” “后悔吗?” 池艾抬头。 江寐笑呵呵的,“什么都没捞着,不后悔?” “……” 池艾冷静地分析,江寐似乎对她有敌意。 还是说,当惯了上位者的人都这幅死德性? “总监说笑了。” 她低头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视线不偏不倚。 合同签完,江寐拿过去过了一遍,莫名其妙来了句“字写得不错”,池艾谦虚道哪里哪里,江寐就朝纸上一戳,回道:“这里。” 池艾:…… 好熟悉的疯癫感。 见她表情怪异,江寐收起文件夹,惋惜地说:“你真没幽默感。” 池艾:…… 合同解决了,江寐却没立刻放池艾走。 她把办公室的门锁上,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叠照片,过了几眼扔到桌上,道:“这些照片你都看过了?” 池艾定睛,背后一寒,居然是那夜她和韦楚去瑞陇的照片。 江寐像早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你既然知道齐戴是什么样的人,就没想过他会给自己另留一手?照片流出去,后果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吧?” “这些照片是江总监您拦下来的?” 池艾问到点子上了。 江寐打量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下,先是定定和她对视了许久,之后眉梢一挑,往后一靠,“不是我。” 她一个刚调过来的总监,到现在入职还不满半天,短时间内能搜集到这么多有关池艾的事,背后当然有人安排。 池艾思索两着,这人和江棋似的不着调,难分敌友,要是傅秦序安排进卓艺的,麻烦就大了。 眼波一转,她浅笑道:“多谢总监提醒,我会亲自去谢谢安秘书的。” 江寐坐在椅子上不动。 池艾不好意思地抿唇,笑得亲和而有礼貌。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她狐假虎威。 静了良久,江寐手指轻轻在桌角一点,愉快地笑开:“你还真是裴总的人。” 江寐站起来,绕过办公桌,一开始是想走到池艾面前的,但中途不知想到什么,手一转,将桌上散落的照片一张张收好。 “接到调任消息的时候我还在想,卓艺这间小庙里是藏着了哪尊大佛,居然能让安秘书亲自出面来安排——” 她走到池艾身前,递过照片,“我以为是韦楚,没想到是你。” 照片留着没用,池艾原本没打算要,但临时想起什么,又道着谢接过去,装傻:“楚楚?” “你不知道?”江寐吃惊,一脸说错话的懊恼,“我还以为韦楚和你一样,也是……” 她虚虚一捂嘴,就差把裴宁端的名字报出来,眼神很是无辜,“不是吗?” 池艾:“……” 戏好多。 江寐暗示,韦楚之所以能再捡回那部丢掉的剧,是安秘书——也就是裴宁端的意思。 走出公司大门后池艾莫名松了口气。 韦楚没事,也并非用献身换取的资源。 她有些庆幸。 日光高悬,池艾抬起手,挡了下太阳,眯起眼,透过指缝看向高楼间澄澈无云的天空。 远近,只有一片纯粹的蓝。 “真好啊。”她无意识地自语。 比她好,也比她干净。 太阳快把人烤化了。 - 江寐说会用合适的方式“处理”掉齐戴,不过她的想象力比较贫乏,所以找池艾讨了点建议,询问她是断手断脚更过瘾,还是身败名裂更绝情。 池艾听得眼角直抽,江寐一改话头:“骗你的,其实我想让他到酒吧里当鸭子。” “……”这人和江棋绝对沾点血缘关系。 让齐戴那窝瓜去当鸭子,也不怕店让人给砸了。 池艾客客气气地把这事儿敷衍过去,后又在家休息了几天,算是把一身的伤彻底恢复了。 伤一好,安娜就体贴地过来替她整理行李。 池艾以为金主大人要把她到塞哪个见不得人的金屋里去,没想到目的地一到,居然是裴宁端自己住的豪宅。 安置完行李,安娜带着她四处熟悉环境,“您的房间在二楼,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陈姨。” 池艾跟在后头把偌大别墅内外都转了一遍,楼上楼下,庭院花园。 最后,她站在二楼露台边缘,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海景,叹了口气。 “安秘书,你实话告诉我吧,裴总的病到哪一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主动 安娜被她严肃的语气逗乐。 “您放心,裴总身体很好。让您搬过来是为了能更方便点儿。” 方便?方便干什么? 池艾默默幻想了下,人有点麻,裴宁端不是说没别的吗? 逛完别墅安娜带她了解裴宁端的生活习惯,譬如作息时间,饮食喜好和忌口,工作之余的休闲方式等等,池艾听了一圈下来有些意外,十年了,裴宁端这些小习惯居然还没变,还和从前一样。 她问裴宁端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安娜看了眼表:“裴总今天回本家了,要下午三点左右才会回来。午餐您可以把您的口味告诉陈姨,她会替您准备。” 安娜要去本家,要离开时,池艾纠结了下,到底是问了有关韦楚的事。 安娜没遮掩,大大方方地说是,不过她也是全按上司的吩咐做事,至于裴宁端为什么要帮韦楚,她这个做秘书的就不清楚了。 安娜走后,池艾和陈姨打完招呼,回了二楼。 她的房间是早就安排好的,空间宽阔,窗向南开,采光非常好,室内的布置一样不缺。 池艾出道即糊咖,之前住的一直是公司给旗下艺人配备的小公寓,拢共没多少东西,全身家当都在两个行李箱里,但裴宁端这儿她总觉得住不太久,就没把行李都拆开,只随便拿了几套换洗衣物和随身用品出来。 午餐很合胃口,或许是因为裴宁端这个主人性子就冷,家里为数不多的两三个佣人一个个便也不爱说话,丝毫不关心别墅里突然多出个外人,一直客气且疏离地招呼着池艾,专业素养媲美高级餐厅里的服务生。 池艾主动和她们搭话,只有陈姨理了她几句,用完午餐回房后池艾对着墙壁大眼瞪小眼,在沙发里发了会儿呆,直到手机响起来。 工作群里有人发了全员公告。 池艾打开列表,入目一排群聊,群聊名称风格极度统一,统统以城市名打头,后面跟着一连串后缀。 这些群演招募群是她还没出道时加来的,那时候她还稚嫩,跟天底下所有怀揣演员梦的年轻人一样,有理想、肯吃苦,想着多跑跑龙套多积攒点经验,日后真碰上好机会履历递出去也能漂亮些。 事实证明池艾的想法没错,这几年娱乐圈小火的新人里有好几个就是从群演位置一点点爬上来的。 然而别人能等到这样的机会,池艾等不来,即便有,即便等到了,也会像之前那样,角色到手仍然付之东流。 但眼下不一样,有金主撑腰,池艾底气十足—— 或许也没那么足,毕竟她还不清楚裴宁端包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能暂时理解为:裴宁端的病很严重,并且严重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所以连家这么私人的领域都愿意让她涉足。 只有这样想她的不安感才能缓解几分。 嗡。 某个群演群里弹出新消息,有部现代剧在招现场龙套,位置就在海湾影视基地那边,一共三人,想来的直接发段自我介绍的视频给管理就行。 招募的要求写得很直白:女生,年轻,长得好看。 最下方标着工资:一百五一天。 “……” 池艾想了下裴宁端给她那合同上提的月薪,一股强烈的吃终身软饭的欲望油然而生。 裴总,我真的不想努力了。 这么没出息地想着,她还是从文件里拉了段视频发给了管理员。 是她当初试戏的一些小片段,剪在一块儿凑成个三四分钟的个人介绍,挺像模像样。 上回那部校园网剧池艾就是靠这段视频拿到的试镜机会,现场副导演还夸她表演自然有灵气,结果到手的角色转眼就飞了。 人霉不能怨社会,池艾活了这些个岁数最大的人格魅力就是越挫越勇,争个群演名额而已,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果然,没到半个小时,管理就私聊她,让她明早七点到海湾影视基地报道。 跑群演接私活得向公司汇报,池艾先发给了新经纪人阮聆,阮聆没回,她便又找到总监江寐,江寐线上回了个ok,让池艾以后有事直接找她,不用再跟经纪人报备。 嚯,这后门开的,真够大。 池艾索性把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总监,我想当演员。” 那边回道:志存高远,真不错! 外加一个绿色大拇指。 池艾难得发自真心地笑了下。 江寐受的是安娜的安排,而安娜只按裴宁端命令办事。没往池艾身上砸资源,应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裴宁端还没开口。 也是,虽然协议签了,但她现在还没为金主奉献过什么,总不能让人抱一下就要求这个要求那个,那窝囊费拿得也太昧良心了。 池艾仔细一想,她得主动。 且得非常主动。 午后,池艾找安娜要了江棋的联系方式。 安娜回的很快,并且在电话里称本家那边临时有些事要处理,裴总要晚点才能回去。 池艾一听,正好,挂断后立刻拨通江棋的电话。 那头嘟嘟响了两下,响起一道懒散的女声:“谁?” “江医生您好,我是池艾。”池艾坐在露台的竹椅里吹着风。 “哟,池大明星,”江棋一听是她来劲了,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走到僻静处单独接听,“您怎么有空找我?裴总犯病了?还是您哪儿不舒服,我现在飞过去给您看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池艾有事找她帮忙,自然要把态度放好一点儿。电话里江棋满嘴跑火车,她便也跟着捧哏,一来一回跟说相声似的,把那头的江大医生乐得咯咯笑。 过了好一会儿,江棋心满意足地清清嗓,终于肯聊正事,“好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池艾往后靠靠,两条腿叠在一块儿,姿势很随意,“我想请教您,您之前说的skinhungry,这种病很严重吗?” “皮肤饥渴症,”江棋替她译中,“可大可小吧,因人而异。” 答了好似没答,池艾叹气:“我这儿有两张组合签名照……” 江棋立刻就道:“裴总的比较严重。” “有多严重?” “你那天晚上不是看见了吗?发作起来控制不住自己,再严重点儿,丧失行动力,逼急了自残也不是没可能。” 池艾喉间有些干,“裴总她……自残过?” “那倒没有,”江棋啧声,“你看裴总那样子像是会自残的吗?冷得跟块石头一样。” 池艾蓦地一松,松完气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抬手挡了下额头,躲开从廊下刮来的风,偏头道:“裴总的病史大概有多久了?” “这个不太清楚,我知道的就有八九年了,听说她在国外留学时就有这毛病,这个安娜清楚,你去问她呗。” “那,发作有什么契机吗?” “契机?”江棋乐的直笑,“你当这是玄学,怎么不说过敏源呢?” 池艾顺着就问:“过敏源是什么,可以避免吗?” 江棋干脆道:“避免不了。” “为什么?” 江棋叹气:“心理疾病,不是靠规避就能解决的。裴总那机器人一样的性格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吗?” 高压,缺爱,孤僻。 江棋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词,就差把“人格缺陷”四个字直说出来。 “小池同学,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和你一样一帆风顺,在这世上不幸才是常态,就算裴总的身世再显赫,她也还是肉体凡胎一具,会受伤、会生病。” 池艾低头,用极轻的声音说:“我知道。” 可江棋并没有听见,为了更方便池艾理解,她把皮肤饥渴症的影响比作一根系数极高的弹簧,压得越深,欲望就越强烈,崩坏后带来的后果也就越严重。而裴宁端这根常人无法靠近的弹簧显然已经压到了最低点,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 “嘶,我说这些,你不会告诉裴总吧?” 池艾心不在焉:“当然不会。” “那就好,你也没必要太担心她。” 池艾噎住,正想反驳谁担心了,就听见江棋继续道:“这病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发作了找个人碰一碰,或者抱一抱就能缓解。” 池艾心情有些古怪:“抱谁都行?” 江棋语气里多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抱谁都行。” “……” 池艾干巴巴地回:“哦。”【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殷勤 被亲外甥女踢出董事会,裴宁端的舅舅裴陆常最近在本家闹开,一把年纪了三天两头寻死觅活,裴宁端被外婆叫回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裴氏女人当家,从外婆裴和忱到裴宁端的母亲裴沛玟都是在商海叱咤风云的人物,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裴宁端在脾性上比起这两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家不养废物,更不养闲人。” 一句话落下,偌大本家满堂四代,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 裴陆常六十多岁,当众颜面扫地下不来台,扑通一声跪在年过九十的老裴总面前,捂脸痛哭,比当年死了儿子还撕心裂肺。 一众小辈们在一旁看得浑不自在,想找理由走,碍于裴宁端还在,只能喝茶的喝茶,玩手机的玩手机,仰天望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裴陆常抹着老泪求老母亲垂怜,老裴总端起茶杯啜了口温茶,盖上杯盖,轻飘飘地道:“就按宁端说的办。” “……” 裴陆常当场气晕了过去。 - 从本家出来,天将黑。 长辈晚辈们要留下来用晚宴,裴宁端明天还有场早会先行离开,走到庭院台阶下,沈甯从后方追上来,“宁端!” 沈甯是裴陆常孙女裴知的母亲,年纪四十多,比裴宁端大了十多岁,但两人是同一个辈分。 沈甯一上来就先道歉:“我听说前段时间裴知给你添麻烦了?” 裴宁端看了安娜一眼,安娜温声和沈甯点头问好,率先去取车。 等她离开,沈甯叹声道:“这孩子,被她爷爷宠坏了,年轻气盛又贪玩,总是不让人省心。” 裴宁端知道她要说什么,裴陆常一家子从父亲到儿子再到孙子都没什么出息,独独外姓的儿媳妇沈甯是个聪明人,明理知上进,更懂审时度势。 两人在庭院里搭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天色微沉下去,沈甯终于点名来意。 “裴知毕竟还小,上次她在酒吧闹得过头把奶奶都给气着了,我想找个能管得住她的,好好拗拗她的性子。” “九月份裴知就要出国留学了,我实在怕她在外惹什么事,思来想去只有你能震住她。”她怕裴宁端拒绝,补充道,“我知道宁端你忙,就让她跟在安秘书身边历练历练,要是她不听话,安秘书也不用留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你看行吗?” 安娜将车开到院外,车刚停稳,就从沈甯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顿时挑眉,朝着窗外叹出一口长气。 又得带孩子了。 阶下,明灯亮起,映照着裴宁端的身形。 沈甯眼神恳切,看上去很紧张,生怕裴宁端不讲情面直接回拒了她。 但安娜知道,不会的。 裴宁端不近人情,但并不吝啬于给聪明人机会,否则也不至于回国两年就让裴氏内部大洗牌。 有时候安娜也好奇,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畏惧裴宁端,她是裴氏集团掌权人,又不是什么死神刽子手,何至于见着她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安娜侧目。 是池艾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还发了个仓鼠星星眼的表情包。 安娜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失笑。 好吧,也不是所有人都怕裴宁端。 回去路上,安娜问要不要给裴知小姐减少点工作量。 裴宁端正在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没抬头:“不用。” 安娜不意外,同时察觉到裴宁端心情不是很好,毕竟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看裴陆常闹了一通,连喊带骂的,任谁都愉快不起来。 她想了想,油门踩深了点,缓慢地提高车速,“池小姐下午发了两次消息,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裴宁端指尖顿了下,“你没把她安顿好?” 安娜诧异地看了眼后视镜。 裴宁端静了静,关掉屏幕,“什么事?” “不清楚,大概是新环境不太适应?”安娜斟酌,“又或者,是担心工作上的事?” 娱乐圈里包养、潜规则这类事不算少见,说起这个安娜也纳闷,裴宁端都把人带到家里了,怎么也不见做点实质的行动——只要她动动嘴皮子,随时能把池艾捧成超一线巨星。 都当金主了,总不能光占便宜不做事。可迄今裴宁端只让她随手从银映调了个总监到卓艺,解除了池艾身上的霸王条款,其余没做任何表示。 安娜暗示:“傍晚江寐打电话过来,说池小姐自己接了部戏……” 裴宁端抬眸:“什么戏?” “额,”她敲敲方向盘,“一部现代戏的,群演。” 安静的氛围在车厢里蔓延开。 安娜调整了下开车姿势,循循道:“池小姐进娱乐圈也有些年头了,迄今还没拍过像样的作品,您看,要不……” 裴宁端平静地回道:“她想要什么,自己会开口。” 安娜一哑。 好嘛,原来是故意的。 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做秘书的还能再问什么。 安娜心中默默:池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那一头,别墅家中,池艾也没闲着。 午后和江棋了解完裴宁端的病情,她一动小脑袋瓜子,打车去海湾中心买了几套衣服——几套贴身吊带裙。 都是颜色素净的真丝料子,或长或短,或清纯或性感,付款时池艾光顾着为卡上少掉的那个零心疼,没注意到店员暧昧的眼神。 末了,店员拿出样打包好的东西,说是店内消费满万元附带的vip赠品,回到家她打开一看:一条穿上能勒到大腿根的黑丝长袜。 池艾:…… 裴宁端口味应该没有这么开放吧? 她撇撇嘴,把黑丝放进了衣柜。 几套真丝吊带手感好得不像话,池艾自我感动得不行,这穿上不得把金主迷糊涂了? 晚间,别墅外有动静,裴宁端回来了。池艾迫不及待地跑下楼,在廊下和陈姨一起等着。 安娜先下的车,远远看见门口的池艾,她含笑地点点头,然后绕到后方替裴宁端打开车门。 夜里只看见两条长腿迈出车门,池艾眯了眯眼,就见裴宁端下了车,还是那一身压迫的工作装,冷冷淡淡,上下一丝不苟,但墨绿衬衫的领口微微开着,两段锁骨白而直,衬这脖颈的曲线,矛盾又精致。 这人平时就连袖口的扣子都扣得紧紧的,领口敞着,必定有异。 池艾目光移到到裴宁端脸上,还没等裴宁端进花园,她露出笑靥,主动迎上前,“裴总,您回来了!” 园内外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纷纷停下步子。 裴宁端站在花园小道前,安静站了好一会儿,她迈步从池艾身前经过,走出去两三米才不咸不淡地落下一声:“嗯。” 安娜紧跟在身后,略低着脑袋,忍得好难受。 池艾和安娜交换眼神:裴总怎么了? 安娜收笑,闭眼摇摇头,意思是裴宁端今天不太高兴,少招惹些为好。 但她的一连串动作落在池艾眼泪俨然就是:裴总不行了,又犯病了,今晚娘娘你好好伺候。 得嘞! 新上任的池贵妃脑子反应过快,二话没说捣腾着两条腿快步追上前头,“裴总!” 裴宁端回头。 池艾风一样刮到她身旁,手指一指前方,眉飞色舞:“小心脚下,有台阶!” 裴宁端:…… 眉眼弯弯的初恋颜杀伤力无穷,安娜走过来时都愣了下。 入门两侧大理石柱的灯光洒落,映照着池艾的脸庞,她小幅度地倾着上身,乌黑柔软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悬在空中拂动,侧头过来时碎发下的眼睛又大又亮,殷勤之下难掩狡黠和兴奋。 夏夜里,裴宁端眸光动了动,凝视着池艾熠熠生辉的双目,一缕轻盈的念头由心底浮上来。 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引诱 安娜还有些工作要汇报,进门后就跟着裴宁端上楼去了书房,池艾和陈姨打了招呼,一直在楼下客厅坐等着。 十多分钟后,安娜出来,池艾过去送她。 裴宁端下楼时正赶上池艾从外头送完人,大概是小跑回来的,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点乱,脸上的笑也没来得及没收。 看见裴宁端下来,池艾眼睛一亮,杵在原地,很有精神地望着她。 桌上摆着陈姨准备的晚餐,餐具是双人份,但主人没发话,没人敢轻易动弹。 过了半分钟左右,裴宁端开口:“安娜都帮你安顿好了?” 池艾一下子就溜到餐桌边坐下了,“嗯!” 她的位置就在裴宁端左边,一坐下,餐厅的吊灯光芒全洒在她身上,裴宁端瞥来一眼,语气没有起伏:“好好说话。” 池艾:…… “是,中午安秘书带我带我逛过家里了,”池艾讷讷,她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也就没意识到“家里”这个词从嘴里说出来有多不妥,“安秘书很照顾我。” 刚才出去送人,安娜还特地问她在这儿能不能住得惯,池艾才来半天,床都没睡过夜,哪知道能不能习惯。 但她的适应能力超强,上至豪宅、下至十平方的廉租房都不在话下,想来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 裴家家教严格,吃饭期间决不允许说话,这点池艾十年前就领教过,于是整个进餐过程中分外安静。 一直到陈姨过来收拾餐桌,裴宁端起身,她才下意识跟着站起来:“裴总?” 裴宁端:“什么事?” 池艾盯着她优越的身形,卡了下,“您,去哪儿?” 裴宁端动作幅度极小地抬了下手腕,“还有个一小时的会议。” 大晚上还要开会?池艾震惊。 “那您什么时候休息?” 裴宁端蹙眉:“有事?” “我是说,我才刚搬过来,”池艾吞吞吐吐,“是不是得……” 她两只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面色纠结,眼神不大自然。 见她神色闪躲,裴宁端顿了顿,道:“不用等我,早点睡。” 说罢,她嘱咐了陈姨几句,转身上楼。 池艾傻眼。 就这么走了? “池小姐,”陈姨过来慈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池艾抬眼复杂地看了眼二楼,再回头,已然换上了副乖巧懂事的表情,“谢谢陈姨,您早点休息。” 洗完澡,池艾回到房间,一看时间,都奔十一点了。 她顶着还有湿意的脑袋,对着镜子大眼瞪小眼。 是她这段时间受伤年老色衰,还是裴宁端突然对她这款小白花又不感兴趣了? 金主大人的脾气捉摸不定,想起下午江棋口中说的“抱谁都行”,池艾盯着镜子里自己粉白交替的面容,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 书房,房门紧闭。 投影关闭后,幕布缓缓收起,裴宁端指尖挑过,厚厚一沓项目方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电脑屏幕的会议里几个项目负责人忐忑地等待着。 裴宁端合上方案,抬眼问:“两天,确定项目的详细排期,时间够吗?” “够!”屏幕里负责人一激动,嗓子都劈了,“后天,不!明晚!最迟明晚,我一定把排期方案发到您的邮箱!” “不用。” 项目实施不需要裴宁端这个总裁经手,她报了个名字,坐在画面某个角落的总经理应声,正式接管了接下来的工作。 收尾工作又花了二十分钟,等到会议结束,时间已经逼近零点。 裴宁端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浴,披上睡衣,坐在露台上休息。 陈姨端了杯香蜂茶上来,告诉她晚餐结束后池艾早早就回了房间,没有提别的要求。 裴宁端嗯了声,让她把香蜂茶也端去给池艾一份,随后想起这个点她应当已经睡了,便收声作罢。 别墅不到一公里就是海岸线,夏夜海潮声喧嚣,圆月悬于夜空,海面粼光密密。 裴宁端将茶水喝了小半,回到卧室正打算歇下,房门被敲响了。 她看了眼时间,走到门边开门,看见外头站着的人,蓦地一停。 主卧连廊的灯光明亮,池艾站在门前,半垂着眼睫,首尾局促。 她穿着一件过分清凉的月白色吊带衫裙,除了两根细长的肩带,肩头近乎赤/裸。往下更是大胆,胸前春光半遮半掩,衣料单薄而软滑地勾着腰线,下摆堪堪遮过大腿,露在外的长截白得几乎兜不住光。 美色潋滟,裴宁端面无表情。 池艾小心翼翼地抬头,声音细弱:“裴总……” 她的脖侧印着两处红,但裴宁端分明记得晚餐时还好好的,大概率是回去后自己对着镜子掐的。 零点,妖精上门,主动献身,没安好心。 裴宁端冷漠道:“什么事?” 池艾往前靠了小半步,她立刻往后避开。 池艾愣了下,脸颊瞬时通红,眼眶更红,委屈极了:“今天是我第一天过来……” 完犊子,她心里乱蹦跶,金主好像不吃色/诱这一套,那几套衣服岂不是白买了,她银行卡都快刷空了,这还了得? 裴宁端跟冰块儿似的冷飕飕地挡在门前,“所以?” 池艾心中透凉,暗戳戳地瞅了眼楼梯口。 陈姨应当睡了,不会被人看见…… 想到这,她心一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趔趄直直地扑进裴宁端怀里! 裴宁端一震。 身子刚碰上,池艾的手就飞快地攀上她的腰,头死死埋在她肩窝,乞求道:“我一个人害怕。” 仿佛一下子被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给缠住,怀中、脖间、腰后,全是亲昵的热意,池艾又喷了野茉莉香水,清澈之下泛着甜,存在感异常明显。 裴宁端拧眉要把她从身上拉下去,拉了几下,池艾却依旧考拉一样缠着她,身体纹丝未动,恨不得长在她怀里。 “协议签了,你都把我带回家了,我是你的人……” 温热而又急促的气息洒在裴宁端肩窝,像闷热夏天里一场湿漉漉的阵雨,沾上后就再也甩脱不掉,裴宁端的口吻瞬时严厉起来:“池艾!” 池艾肩头一动,像是被她吓到,无助道:“我怕黑,晚上风声很大,关了灯很吓人。” 裴宁端微怔,手上力气不自觉地变轻了些。 池艾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低低地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小裴总。” 这句话说完,她没再开口,但呼吸依然很急,胸膛的起伏也一下重过一下。 过廊内外一片安静,光线笼罩着拥抱的两人。 过去不知多久,裴宁端率先打破沉默,把手松开:“知道了,你先下来。” 挂在裴宁端腰上的手稍稍松了一分,但察觉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又立马抱回去,似乎很没安全感。 裴宁端轻吸一口气,“我数三声……” “三”还没喊下去,池艾倏地缩手,弃甲曳兵地滚出了金主舒适的怀抱。 她知道裴宁端的底线,再缠下去惹她生气,她能当场让自己收拾东西滚出别墅。 分开后,池艾低着头,一言不发。 气息也弱,几乎感觉不到她在呼吸。 直到一抹银亮在地面转瞬即逝地闪过,裴宁端皱了下眉,这才发现,池艾在哭。 泪水无声地坠落,砸到她的脚背,溅开小小的水痕。 她的肩和背在不明显地颤抖,裙摆水纹似的漾开,犹如清弱白花飘摇在风雨中。 裴宁端静了静,道:“池艾。” “嗯。”对方应了声,鼻音很重。 “抬头。” 池艾听话,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鼻尖通红。 “不敢一个人睡?”裴宁端问。 池艾心中一喜,难道有戏? 她硬是按捺着,没把心里的激动表现出来,眼中水意淋漓,嘴上欲拒还休:“是……” 话音刚落,就见裴宁端唇角翘了下。 池艾呆住。 “好,”笑没入眼,裴宁端眸底亮着,一字一顿,“去楼下,让陈姨陪你。” 说完,她一甩手,房门“砰”的在池艾面前关上。 头发都被门风吹起来的池艾:“……” - 深更半夜,豪宅二楼,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猫不死心地在房外挠门: “裴总,陈姨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吧?” “裴总,我知道错了,您开开门。” “裴总,风好大,我好害怕……”【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面具 野猫在外闹了十多分钟都没人搭理,终于认怂,悻悻地摸摸鼻子,对着房门说了声晚安,老实回窝了。 卧房内,暗灯亮着,裴宁端靠坐在桌边,眉心紧蹙。 一通胡搅蛮缠让裴宁端维持几天的镇定出现了裂纹,一边的香蜂茶已经见了底,某些渴望却露了头。 深夜弄来镇定剂不是什么难事,但江棋警告过,滥用药物的副作用要比饥渴症本身严重的多,继续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桌上手机忽而亮了下。 裴宁端起身,划开屏幕,却是始作俑者发来的消息。 [小裴总,晚安。] 后面还补了个“啵啵”的表情。 虚情假意也叫她演得热火朝天。 裴宁端关了手机,一瞬间,身体里所有躁动尽数沉寂了下去。 池艾总是戴着副面具,裴宁端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月,海京酷热,裴宁端跟随母亲到傅家的海湾度假村参加剪彩仪式。 傅严盛病得很重,连项目启动开幕仪式都没能亲自参加,圈里或多或少冒出些不好的传闻,于是裴佩玟就要求裴宁端代表傅氏常去傅家走动——至少要在项目期内稳住傅家的股价。 裴佩玟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商人,裴宁端则延续了她骨子里的冷血和手段,即便她并不喜欢周旋人际,也能学着母亲的样子,表现出三分虚假的温和。 那天清晨天气很好,拜访完傅严盛,时间临近正午,裴宁端被留下用餐。 按照惯例,午餐还没准备好,傅秦序会领着她在傅家别墅内随便逛逛。 徒步到后花园,时令花草生生机茂盛,傅秦序临时接到一通电话,来自傅夫人,约莫是小少爷傅霄又惹了什么事,需要她以姐姐的身份去处理。 傅秦序不得已地和裴宁端打了声招呼,让她先坐会儿,去去就回。 裴宁端颔首,等傅秦序离开,她转身辨认了下方向,走到了傅家小阁楼所处的院落里。 阁楼的阳台上照常晾着蓝白色的校服t恤和长裤,往边上挪几米就是二楼的侧窗。 侧窗是开着的,但阳光照不进去,只有黑漆漆的两个方形窟窿,站在小道上看去,如同这座楼借着阴暗悄悄生出的两只黑色眼睛。 小阁楼附近没什么好逛的,只有草坪和树,但小道的另一头就是花园,里头花枝繁盛,两边一明一暗,两种风景都不落下,裴宁端就没急着离开。 傅秦序一直没有回来,她在落光小道上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过了很久,手机响起,但不是傅秦序。 裴宁端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串号码,一时没接,直到铃声响过三个来回才递到耳边。 “说。” 她已经习惯池艾时不时的骚扰。 “小裴总!”那边的声音活力满满,“你今天是不是要来傅家?什么时候过来?我能去见见你吗……” 裴宁端寻声回头,便见小道那头走过来一个人。 瘦削的身体,随意的马尾,还有始终如一日的校服。 池艾低着头,走得很慢,街溜子一样,走两步就停停,碰上高点儿的草要伸手摸一摸,遇到松脱的石子也要过去补一脚。 夏花在她身后烂漫,阳光在她上方耀眼,她都没看一眼,只顾着自己脚下的、眼前的狭窄小路。 边走,她边喋喋,拿指尖敲着手机:“小裴总?你怎么不说话?是我的信号不好吗?喂,hello,泥嚎?” 裴宁端挂了手机,站在原地,说:“抬头。” 池艾一愣,手机放在耳边,把头抬起来。 落光小道上的阳光很充沛,相隔几米的距离,裴宁端看见她的脸侧红肿着,右眼眼睑位置破了道小口,正在浅浅地冒血。 池艾呆呆的,“小裴总?” 从脸上大面积的痕迹来看,她应该是挨了两个力度十足的耳光,并且掴她那人手上戴了饰品,如果落力位置再往上半寸,破的就不是她的脸,而是眼球。 池艾眼神飘了下,笑着把手机收起来:“回来路上摔了一跤……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宁端没有拆穿她,只说:“小心感染。” 池艾不好意思,眼下受伤的位置轻轻地一抽。 阁楼里光线不好,白天开灯的话家佣们又要多嘴,池艾刚从傅夫人那儿挨了顿巴掌,不想再被揪住小尾巴,就拿着东西出来到楼下,坐在树底下处理伤口。 她在这方面的经验还算丰富,消毒用品的使用顺序都正确,但或许是因为裴宁端这个外人就在一旁看着,手抖得厉害,几次差点把棉签戳进自己的眼睛里。 池艾有些郁闷,好烦。 都怪关涵情,打哪儿不好,非要把耳光甩她脸上,让人看见巴掌印多伤自尊啊。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她后脑勺靠耳后根的位置有一条指甲盖长的小疤,也是这么来的,反正别人都看不见,当初她就连针都没缝。 如果这次不是被裴宁端看见,她也可以不用管,撂着让它慢慢愈合就好了,偏偏裴宁端要提一嘴小心感染…… 池艾自暴自弃地把棉签放下,眯起眼看着头顶的大太阳。 好半天,她直愣愣地问:“小裴总,你站那儿,不热吗?” 今天可是有三十九度呢。 裴宁端两腿动了,池艾以为她要走,正要说再见,却见她踩着小道朝自己走过来。 ……哎? 裴宁端从她手里抽走棉签,池艾呆呆地仰着头,感觉到周围一下全暗了下去。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上方落下:“闭眼。” 池艾连忙把眼睛闭紧。 她闭得很用力,动作堪称粗暴,皮糙肉厚的也不怕疼,把眼睑下方滋出来的血珠子都给挤大了。 嘴上小裴总小裴总地喊着,池艾仍然很怕她,裴宁端能感受到。 池艾总是戴着面具,可惜她的演技不太好。 棉签从眼下蹭过,力度很轻,但毕竟沾着伤口,还是有点疼,不像羽毛,更像旺盛季节独有的长着锯齿的野草,冷漠无意地刮着她的眼睑。 午间烈日晒得大地发烫,池艾觉得自己被烤在了黑暗的蒸笼里,她想把眼睛睁开条缝,只试了下就感到裴宁端警告性地一顿。 她不敢动了,手掌压到长椅的边缘,五指弯曲,虚虚地勾着木板,满脑子想的都是好热和好黑。 过去好一会儿,池艾忍不住,道:“小裴总,你不热吗?” “不热。” 池艾“哦”了一声。 她的睫毛很长,周围有点暗,裴宁端以为那是上睫投落的阴影,棉签移下去不小心碰到,就见池艾两弯眉打了个小颤,眼皮抖了抖,闭着眼问:“那你渴不渴?” 裴宁端到唇边的道歉收了回去,“不渴。” “可我有点渴。” 池艾无意识地咬了下唇角,留下个一秒就淡下去的齿印。 裴宁端第一次发现原来池艾说话时会有这么多小动作,仿佛一刻也静不下去,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天好热……” 她又开始抱怨,这次不止嘴巴在动,身体也不安分,裴宁端的手几次差点戳到她的眼睛,语气沉下来:“别动。” 池艾停了一秒,阖着眼,用一种微妙的可怜的口吻问:“还没好吗?” 裴宁端漠然:“嗯。” 池艾撇撇嘴。 伤口处理完,池艾拿起小药包原地跺了跺发麻的腿,飞也似的奔回阁楼。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精味,裴宁端在长椅上坐下,等着傅秦序回来。 但傅秦序比她承诺的慢得多,过去十多分钟,还是没见人影。 少倾,阁楼二楼的侧窗里探出个脑袋,“小裴总!” 裴宁端回眸,池艾靠在方窗边,脏掉的校服换成一件宽松的长袖衫,因为太清瘦,风把她的领口吹开,树叶间的碎影晃在脖子和肩骨上,白与绿相交映。 探出身,确认楼下没人,她压着嗓子小声地喊:“你怕不怕黑,要不要上来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群演 后半夜下了场小雨,清早庭院里湿漉漉的。 接到人,安娜弯腰,正要关上后车门,身后忽然传来声清澈的“早上好”。 安娜看了眼后车座,裴宁端靠坐着,一脸淡定,辨不出情绪,她便扬起微笑,转身温和道:“早上好,池小姐。” 六点过半,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温度不算高,池艾穿着一身很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长发松松地绑着,气质清新干净,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 站在别墅门前,她的视线移向车内,声音小了点儿,也跟裴宁端打招呼:“裴总,早上好。” 裴宁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呃。 夹在两人中间的安娜脑瓜子高速运转,这车门关还是不关? 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突然,安娜灵机一动,回头道:“裴总,昨天我回去时把文件落下了,请您稍等。” 从门前经过时,安娜挑眉给池艾使了个眼色。 池艾接受到暗示,心道对不起安秘书,我恐怕是要辜负你了,裴总这人真的好难搞定。 想归想,池艾拎得清好坏,安娜一走她就快速跑到车边,把帆布包抱到胸前,弯下腰眼巴巴地望着裴宁端:“裴总,我能搭个便车吗?” 车内的裴宁端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不能。” 早知道会被拒绝,但池艾还是被那不带感情的口吻冻得心头一凉,失望地把视线垂下去:“好吧……” 裴宁端不打算和她多说,正要关上车门,手腕忽然被拉住。 池艾一愣,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伸手。 裴宁端的衣袖是挽起来的,池艾的掌心直接贴到了她的皮肤上,沁凉的,玉石一样冷。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池艾倏地醒悟过来,把手缩回去,红脸道:“抱、抱歉。” 说完她没等裴宁端作反应,帆布包一勾,沿着别墅路小跑,到道路尽头,打了辆车,转眼溜了。 安娜回来就发现池艾已经不在了,但后座车门还开着,裴宁端坐在车里,上车时还挽着的衣袖此刻放了下来,袖口扣得很紧。 安娜咋舌。 今天可是有三十九度呢。 - 池艾在车上现补了个妆。 为难她大早上一起来就在房间里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就盯着裴宁端出,踩点过去刷脸。 她心机得很,特地素颜出门,因为昨晚睡得不好面色有几分憔悴,看上去就更遭人怜惜—— 当然,裴宁端肯定不会这么想。 池艾花了一晚上想通了,裴宁端这人软硬不吃、难搞至极,想融化这座冰山没别的办法,只能靠漫长的暖化。 时间,池艾有的是;温水煮青蛙,她也擅长。 但是…… 车停靠在红绿灯路口,池艾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掌,回想自己抓住裴宁端手腕时她那短暂一刹的神情,心头一阵怪异。 裴宁端的饥渴症,莫不是碰一下就应激? 那昨晚她直接扑进人怀里,腰也搂了,颈也蹭了,回房后裴宁端怎么熬过去的? 心里拿不准,她在路上给江神医发了个消息。 时间太早,江神医估计还没起,近七点,到了海湾影视基地那边才懒洋洋地回复:“想什么呢,你当自己是人体春药?” 池艾:“……” 话糙理不糙,但江医生您这也太糙了。 没关系就行,池艾放下心。 七点准时到影视基地,负责人给到场的群演们办理演员证,轮到池艾,对方往她脸上多瞅了几眼,问:“跑大群的?” 池艾笑眯眯地说是。 那人点点头,把证件递给她。 人齐了,池艾和一众群演在一旁等候,待会儿要去拍摄现场。 但不一会儿,中心来了位打扮很精细的女人,负责人走过去和她说了什么,女人抬头看向池艾的方向,听完踩着挺漂亮的步伐走过来,浅声对池艾道:“演员证我看看。” 周围群演纷纷看过来,池艾配合地递过证件。 证上有姓名和年纪,女人看了眼,惋惜道:“二十六,大了点儿。” 她以为池艾是刚踏入群演行当的圈外人,没签约,没经纪,把证件还回去,客套性地说了声“加油”。 池艾视线轻抬着扫过,乖巧道:“谢谢露姐。” 女人顿了下,回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但没说什么,过去和负责人打了个招呼,款款走了。 池艾不是头一回当群演,之前因为有公司限制,只能在一些小剧组里充些连台词都没有的路人,这次好点,抢到前景机会,能正正经经出现在镜头里念几句台词了。 剧组拍的是部现代职场偶像剧,实习生女主刚入职就遇到了因为嫉妒而故意刁难她的女组长,总裁男主得知后大发雷霆,一声天凉王破,女组长光速下线。 池艾要演的角色就是剧中的炮灰女组长,一共九句台词,后期剪辑出来约莫只有五分钟的存在感。 来时她穿得太学生气,到现场工作人员先让她换了身职场装,又在她原本的妆容上改了点细节。 准备工作做完后池艾就和几个群演在场外坐着,等着正式开拍。 过去半小时,摄影组那边还没动静,群演里有个大学生坐不住,偷偷溜过去问了一嘴。 哦,男女主还没到。 八九点了,主演没到,这是耍大牌呢,池艾腹诽。 群演里其余几个都是新人,大学生第一次进剧组,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傻不愣登地在一块儿嘀咕,说演员这行还挺轻松,上班时间比早八还晚。 池艾格格不入地坐在一群没毕业的小年轻堆里,听着她们唠嗑,尸斑都淡了。 又过半小时,主演之一的女主角到场,工作人员不吭声地过去调整化妆。 “九点多了,还有个主演没到?”有人察觉到现场氛围的紧张,背过身低声道,“男主耍大牌啊?” 旁边的人咬耳朵:“哎,我可听说了,这男主不是第一次迟到了,之前在别的组就有案底……” 七点过来硬等到九点,几个年轻人颇有怨言,避着人埋怨:“什么人啊这是,十八线也摆臭架子,真是活该拍一部糊一部!” 又生捱了半小时,男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化妆换衣服又花了好半天,等到正式开拍,楼外的太阳都挂到了正中间。 第一场戏就是男主在工作区大发雷霆,当着女主的面把女组长开除。 副导拿着大喇叭喊,群演到位,池艾最后对了一遍台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女主演正坐在办公椅上的休息,看见有人过来,懒洋洋地抬头。视线上去后在池艾脸上停了两秒,她忽然笑了下,起身道:“你好,我是钱柒。” 第一次在组里遇到和群演认真打招呼的主演,池艾很意外,礼貌地跟她握手:“您好,我叫池艾。” 虽然开拍迟到,但钱柒性格看上去不错,趁男主没过来和池艾搭了好一会儿话。等到机器就位,导演要确认镜头,钱柒轻轻拉了下池艾的胳膊,示意她往后站站。 池艾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挡着了女主角的镜头,配合着挪了位置。 直到各部门准备,导演喊下“action”,男主饰演的总裁一把拉过女主,朝池艾厉声大喝:“付庞!” 池艾正想这男主台词功底还挺凶猛,就见眼前的空气一密,无数水珠从那张开合的嘴里喷涌而出,效果堪比加湿器喷雾。 “你这个秘书是怎么当的?你还想不想干了!从今天起别让我在公司见到她,否则你也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池艾:…… 扮演秘书的配角就站在池艾身边靠前的位置,被总裁大人的口水喷个正着,打了发胶的头发上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薄雾。 现场寂静,鸦雀无声。【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晒伤 一场不到一分钟的炮灰戏,因为男主角过度激情的演绎,不得已拍了七八遍。 一下戏,池艾立刻奔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狂搓两条胳膊。 男主角的口水没喷着她,但那场面太过惊悚,隔着三米池艾都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泡在水里恨不能搓下一层皮来。 下一场就是女组长在办公室里羞辱实习生女主的戏份,池艾在洗手间整理好衣服,回到片场。 男女主都在隔间休息,两个跟组助理跑前跑后,一会儿送水,一会儿拿小风扇,其中一个跑急了在门口差点摔了一跤,其他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拍戏耍大牌的不算少见,但能同时把两个活祖宗凑齐到一块儿,也算是倒霉到家了。 说起来女主角钱柒的名字池艾从前还听说过,因为拍小短剧意外走红的,进了娱乐圈后一直因为早期的网红身份被人诟病,后续连着两部作品都被评为年度烂片,在拍的这部也是业内甩了几圈都没人要的臭饼。 不怪耍大牌都没人管,这部剧也就演员的脸能看,再不捧着连主演都跑了。 下场戏女主要挨巴掌,池艾比划了几下,思考得用多大力气。这时钱柒的助理忽然跑过来给她递了杯冰饮,说是钱柒送的,天热辛苦,小心中暑。 旁人都没有,光送给她? 池艾笑着道:“谢谢钱老师。” 没过多久,钱柒刷着手机出来,助理趴她耳边说了几句,她把手机丢过去,一脸不高兴地走到池艾身边,“饮料不喜欢?” 池艾回头,歉意道:“抱歉,我最近不能喝冰的。” “……” 钱柒噎住,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不自然地咳了声。 对戏时池艾将力度控制得非常好,导演喊“cut”,她立刻弯腰过去:“钱老师,没事吧?” 钱柒摆摆手,示意没事。 一条过,剩下的都是不需要台词的简单镜头,下午一点,池艾的炮灰戏份结束,被拉去凑数演了几个大景路人。 傍晚收工,池艾换回自己的衣服,到负责人那儿清算领工资,负责人把工资转到她卡上,问她有没有多串几部戏的打算。 赚钱刷脸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池艾答应下来,打车回去的路上听见手机叮叮响,是负责人把她拉进某个大群里。 池艾一看群名就乐了,海湾影视基地演员工会。 负责人还私聊她发来几部基地剧组的招募信息,从前景到特约,有的只是露个背影,有的还需要现场试镜。 池艾不着急,先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回去后慢慢挑。 回到别墅,天已经黑了。 门前停着辆银灰的轿跑,安娜正从庭院里走出来。 池艾累得很,但还是打起精神,快步上前打招呼,“安秘书!” 安娜侧目,诧异道:“池小姐。” 池艾忸怩了下,怪不好意思的,“在剧组跑了一天,有点狼狈……” 安娜看着她的胳膊,担忧道:“您晒伤了,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池艾爽快地摆手,尔后压低声音,凑过来问,“裴总今天怎么样?” “裴总很好……”安娜目光往下落,神色凝重,“您真的不用去医院?” 池艾低头看向自己红肿的两条胳膊,无知无畏地想,很严重? 嘿,严重更好。 她拍了拍安娜的肩,道自己没事,之后笑得特灿烂,风一样开开心心冲进别墅,找裴宁端装可怜去了。 陈姨说裴总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怕一身尘汗碍着金主的眼,池艾上楼前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吹干束得齐齐整整,最后才到书房跟前敲门。 “请进。”一如往常般冷淡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池艾推开门,探头道:“裴总。” 书桌边的裴宁端正在看文件,戴着副银丝边眼镜,池艾怔了一秒,推门进来。 “我刚才在楼下遇见安秘书,她说您晚餐还没吃。” 话是她编的,但她猜测,裴宁端一定没吃。 果然,裴宁端道:“你自己吃吧。” “好。”池艾应声。 作天作地的小妖精突然不折腾了,裴宁端有点意外,放下文件抬头,眉头忽然一皱:“胳膊怎么了?” 池艾低头迟缓地啊了声,连忙把胳膊藏到身后:“没什么,天气有点热,不小心晒伤了……” 欲盖弥彰。 她穿的是件吊带长裙,要是真想遮着不让人发现,换件长袖就好,穿着这样到书房来明摆着就是晃给人看的。 裴宁端定定看了她几秒,忽地道:“过来。” 池艾在门边一呆,直呼震惊。 还真管用? 原来卖惨比色/诱有效果,她眼珠子轱辘一转,一秒带上房门,轻步走到桌前。 书房很大,两面墙的落地书架上摆满书籍,书桌另一侧是半人高的透明表柜,过去时池艾余光无意地从最远的位置掠过,发现柜中一枚腕表有点眼熟。 没等她细看,裴宁端道:“手伸出来。” 池艾收回目光,腼腆地伸出胳膊。 原本匀称白皙的两条胳膊此时又红又肿,手肘处还脱了皮,滋着嫩肉,裴宁端眼神暗了暗。 池艾轻声道:“不疼的。” 裴宁端让她转身,池艾乖乖转身,挽开头发,纤薄的后颈露出来,又是一片红。 她心里闷着坏,心想要不把吊带往下再拉拉,其实后头还有,正好车祸的疤也没完全恢复,放一块儿还挺惨的…… 裴宁端:“楼下有晒伤膏,去找陈姨。” 池艾:“……” 原地杵了好半天,见裴宁端还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池艾终于彻底心死,哀怨地说好,不情不愿地拉开房门,下楼找陈姨拿药了。 好一个坚如磐石,刀枪不入。 等着,来日再战。 - 处理完工作出来,楼下客厅的灯正亮着,池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努力给自己抹药。 裴宁端没立刻下去,只站在二楼栏边。 一天忙碌,池艾累得连抹药都很敷衍,但或许是爱面子又或许是别的,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只有动作懒懒散散,缓慢、随性。 吊灯光下,深地毯上垫着复古的沙发,沙发上靠着慵懒的人,衣料丝滑柔软,贴覆着充满矛盾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像幅油画。 裴宁端没有察觉到自己在二楼站了很久,还是池艾理头发时先看见了她,仰着头道:“裴总,您忙完了?” 裴宁端顿了半秒,应了声,一边下楼,一边解开衣袖的扣子。 “陈姨呢?” 池艾站起来,药膏拿在手里忘了放下,“我让陈姨先去休息了。” “怎么不让陈姨帮你?” “我刚来,不太好意思麻烦她……” 这是实话,寄人篱下,又不是正经客人,虽说她心理素质极强,但再厚的脸皮在长辈面前——尤其是待她不错的长辈,总会有点难堪。 下来后裴宁端先到池台边洗了手。 池艾以为她工作忙完要补晚餐了,正犹豫要不要去叫陈姨,却见裴宁端擦干手,穿过过廊,径直走到她面前。 ……哎? 裴宁端看了池艾一眼,平静地从她手里把药膏抽走: “坐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发作 池艾往后退了半步,小腿抵到沙发边缘,她顺势坐下,后背贴着沙发,眼睛微微睁大了。 “您要帮我?” 裴宁端眯了下眼,“嗯。” 光洒下来,池艾挺着脖子,微微侧头。 冰凉的膏体碰到后颈,她挽着头发的手挪了几寸。 裴宁端手指贴在那块微微凸起的骨头上,指尖打着圈,一点点将药膏揉开。 动作不算重,但因为别墅里太安静,注意力全放在身后,仿佛能听见皮肤被细细摩擦的声音。 “很严重吗?”几个呼吸后,池艾问。 其实不算特别严重,至少没胳膊上晒的那么狠,但裴宁端想让她接下来几天能安分点儿,手上就用了点力气,指腹轻轻压下去,答说:“很严重。” 池艾肩颈忽然僵了下,似乎真被唬住了,“哦、哦。” 头发挡着动作,裴宁端手指偏了下,不小心碰到池艾的耳朵。 池艾莫名其妙一抽,打了个短嗝。 没等裴宁端说什么,她扭过头,可怜巴巴地说:“这是饿嗝儿。” …… 陈姨端上一份做好的意面,又端来杯温水,池艾在餐桌边坐下来,轻声道:“这么晚,辛苦您了。” “小姐客气。” 连着两晚和裴宁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池艾的心情有些微妙,拿起叉子后她戳着面条,眼睛悄悄抬起来,看向对面。 摘了眼镜,裴宁端的眼睛不被遮挡,从额头到眼眶再到鼻梁,光影起伏折叠,浓颜的冲击力如有实质。 今早出发去影视基地的途中,池艾无意看见帝城时代广场的大厦大屏上在播放裴氏最新收购方向报道,掌权人裴宁端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连在娱乐圈见惯美女佳人的池艾都忍不住想掏出手机拍一两张。 天天对着这张脸,安娜什么想法? 池艾不由好奇。 裴宁端突然抬眼:“看什么?” 池艾连忙用叉子卷了坨面,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我看您那份好像比较好吃。” 裴宁端静了下,放下餐具,波澜不惊:“有话直说。” 池艾嘴里嚼啊嚼,眼睛眨啊眨,等食物咽下去,问:“您今晚没有工作了吗?” “已经处理完了。”她知道池艾又在憋坏。 池艾又眨眨眼:“那,我一会儿能耽误您半小时左右吗?” “什么事?” 池艾把手里的叉子一举,旗帜一样,义正词严:“工作上的事。” 少顷,书房。 池艾郑重地走到书桌前,将满满一沓照片铺在桌上排开,道:“这是江总监给我的。” 瑞陇会馆那晚,偷拍她和韦楚的照片。 拍摄视角一路尾随,一直到她们进入云间连下榻——也就是酒店房前。 看裴宁端反应平平,似乎丝毫不在意,池艾纠结了下,到底没忍住,替自己辩驳了几句:“那晚韦楚说的您应该也听见了,是齐戴威胁我们,他手上捏着我们的经纪,如果不答应,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你就打算按他说的做?” 池艾一噎,想着怎么可能,她当然还留了后手。 但这后手和姓傅的有关,池艾不太想挑明,只好咬咬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算了,就让裴宁端以为她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吧,如今她都被包养了,还有什么可澄清的。 气氛僵持了会儿,裴宁端拿起其中一张照片,随便看了两眼,冷不丁问:“后悔吗?” 池艾懵然。 裴宁端看着她:“签了协议,后悔吗?” “不后悔!”她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 金主面前怎么能说后悔?她很专业的,只要协议不到期,莫说后悔,拿她当佣人都行。 哪知这么敬业回答却没叫裴宁端满意—— 甚至池艾觉得,话音刚落,她的眼神变得更冷了。 在裴总面前说错话,后果很严重。 池艾不晓得自己那句话触碰到了她的逆鳞,硬着头皮道:“那天晚上在酒吧是您救了我,瑞陇会馆也是您替我解围……我知道,江总监调任是您让安秘书安排的,从始至终我都很感谢您……” 裴宁端面色稍霁。 结果池艾又蹦出一句:“只要您喜欢,让我做什么都行。” 裴宁端:“……” 大晚上,穿着件一拉就掉的吊带,欲语还休地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她就差把“献身”两个字贴脑门上了。 裴宁端揉了下眉心。 池艾以为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裴宁端身上的动作,赶忙问:“您不舒服?” 裴宁端冷脸:“你要说的事都说完了?” 池艾张了张口,想说没有,又觉得废话说出来裴宁端肯定不乐意听,便沮丧地点点头:“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 池艾悻悻地说好,转身走出极其,忽而灵光一闪,又折回来。 “之前离开隆岸酒店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腕表落下了,安娜说表在您这儿,是吗?” 那枚玫瑰金的女表。 裴宁端顿了顿,“是。” 她起身走到表柜前,池艾的目光追过去,看她走到表柜最里侧,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枚表。 抽屉里还有另一枚黑表,池艾眯起眼,远远只觉得熟悉,看不太清。 裴宁端回身,便见池艾温温笑着,乖巧听话。 “给。” 接表而已,池艾的手指不经意地歪了下,指尖碰到裴宁端的手腕,一触几分,但裴宁端眼底的情绪还是出现了一丝细小的波动。 池艾却已经低下头去看表了。 “表怎么会在裴总您这儿?” 交接东西,两人现在离得很近,不到两臂距离,池艾浑然不觉地问,似乎并没有发现裴宁端的异样,“安娜转交给您的?” 紧接着,她偏头,“噫”了声,“秒针坏了?” 裴宁端移开视线:“让我看看。” 她的手刚伸出去,手心便一热,池艾把表放到她掌心,连着自己的手也一起。 裴宁端一顿,抬眼警告:“池艾。” 池艾往前靠近半步,暴露真实目的:“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您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可以配合。” “需要”,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在她口中充满了暗示,她措辞:“您放心,我不会再像昨晚那样——” 呃……猛虎扑食? 裴宁端眉心皱得越来越深,昨晚一闹她本来就有些起念,又帮池艾抹了药膏,眼下池艾还要投怀送抱,她的克制力隐约开始崩坏了。 饥渴症发作时,焦躁,难耐,混乱,统统是裴宁端最为厌恶的冲动,而池艾把这些当做接近她的工具,不惜撩拨也要引她失控。 “出去。”裴宁端声音寒得冻人。 池艾深吸一口气,洗脑一样默念:温水煮青蛙,不可操之过急;温水煮青蛙,不可操之过急…… “好,”她抓着表把手收回去,丁点儿不觉得丢人,“有需要您随时叫我。” 话了,她还露出点讨好的笑,说了声再见,这才彻底离开。 门刚关上,裴宁端按捺不住,解开了衣领的扣子。 ……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门之隔,池艾出了书房,人却还靠在门前。 背部抵着泛凉的墙,她拿着表,低头一动不动,计算着时间。 秒针没坏,走得很正常,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裴宁端,真的好能忍。 池艾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可如果不是饥渴症发作了,好端端的裴宁端为什么要帮她抹药? 池艾无意识地偏头,避开发丝,摸了下自己的后颈,手指便沾上了药香。 药的味道很重,所以在裴宁端帮她上药的时候,她没闻到对方身上的冷杉香。 ……究竟是没有闻到,还是她刻意忽略了? 池艾闭眼吐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莫名其妙跟着心烦意乱。 高高的廊灯悬在头顶,她仰着头,自言自语,“想什么呢,交易而已。” 交易而已,各取所需,协议上都说好了的。 表盘的长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等了多久,身后传来“哒”的一声。 池艾直腰,迟滞一秒,转过身,便看见书房门的从内打开。 门内,裴宁端手搭在门把上,衬衫被扯开,内搭揉得凌乱,雪白的锁骨上还有殷红的指痕,显得整个人无比病态苍白。 就连灰褐色的眼睛也和蓝栖那晚一般无二。 目的达成,可池艾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高兴。 几粒纽扣落在裴宁端赤裸的足边,池艾弯腰将纽扣捡起来。 她先没起身,半蹲半跪,只是将纽扣拿在手里用力地攥着。 直到手心的痛感难以忍受,她抬起头,不带笑容,定定地问:“裴总,需要我吗?” 廊灯将她眼中的情绪映照得分明,裴宁端抓着门把的手缓缓松开,等到池艾要站起来,她终于从喉间逸出崩坏的一音—— “要。”【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30 第023章 咬她 书房里静得有些诡异。 池艾抵在桌前, 两手试探性地碰了下裴宁端的手臂,见她没有抗拒,酝酿几下, 胳膊生疏地搭上去。 这是个非常虚假、肤浅的拥抱, 双方都没有明显的搂抱动作,只有身怀相靠,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既没有搭上对方的肩,也没用蹭着对方的额。仿佛是被逼迫着, 强行地推到了一块儿。 池艾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宁愿裴宁端像蓝栖那晚一眼,不由分说地命令她,这样她就能找准自己的定位,认真履行金丝雀该有的职责。 可裴宁端没有。 从进来到现在她没说过一句话, 雕像一样维持着一个姿势, 连拥抱都浅浅的, 池艾甚至没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赤诚的爱 “裴总, 你可以用点力气。”池艾主动道,“或者, 我用点力气?” 她试着将胳膊微微收力,手掌刚碰到腰线的轮廓,耳边呼吸骤然一急,随后脖子上一痛,裴宁端竟然是直接咬了她一口。 “别动。”裴宁端急促道。? 池艾的脸一下子赤红到了耳后根。 她平生第一次被人咬脖子, 被咬的那侧半边身子都麻了。 然而比这更冲击的是,咬她的人, 是裴宁端。 裴宁端!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池艾简直想跳海里冷静冷静。 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卖身的准备,没想到原来底线仍在,还在关键时刻猛地跳出来提醒她:裴宁端和别人不一样。 “后悔吗?” 她想起裴宁端问的那句话,后知后觉。 她好像,真的有点后悔了。 眼前晕乎乎的,池艾晃了短暂的神,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只是咬了下脖子而已,怎么就破防了。 裴宁端的衬衫松散着,池艾自我催眠了几句,僵硬地撩开她的衣角,手探进去,隔着薄薄的内搭,将温热的手心贴到裴宁端的腰后。 在她的抚摸下,裴宁端的气息越来越乱。 池艾感到怀中渐渐变沉,裴宁端越来越依赖她,不止身体靠进了她怀里,手臂也环住了她的后背。 真丝吊带完美发挥了它的作用,布料水一样滑开,几乎没有存在感,裴宁端抱着的仿佛是个□□,毫无遮掩的人。 场面逐渐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裴宁端把池艾当成了玩具,抱还不够,还要使上堪比蹂躏的力气。 裸露在外的肌肤被连摸带掐,池艾察觉到裴宁端在泄愤,不免有些郁闷。 这怎么能怪她,江医生说了,越忍越难受,她都已经投怀送抱了,是裴宁端非要把她推出去,她好无辜。 揉过一遭又一遭,肩带逐渐滑下去,池艾想去捞一下,手刚抬起来就被裴宁端压下去:“不许动。” “……”又不许动。 真霸总。 池艾刚想说好,突然发现裴宁端的嗓音比刚才正常了许多,虽然还有些沙,但语气中带着熟悉的冷,似是已经从混乱中脱离出来。 这么快? 池艾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把手收回来,等着霸总的事后审判。 出乎预料,裴宁端没有松开她。 嗯? 她就又有点儿不确定了。 心情大开大合、上上下下,池艾索性摆烂,只要裴宁端不松手,她就绝不开口。 两人一直这么抱着,转眼过去半个小时。 裴宁端身上的冷香太好闻,池艾跑了一天的剧组累得够呛,不知不觉犯起困,下巴糊糊涂涂地抵到裴宁端肩窝处,打着盹继续等着。 半梦半醒间,怀中忽然一凉,待她睁眼,就看见裴宁端退了一步,衣衫还乱着,但眼神冰冷,清冷昳丽的脸上正在酝酿着风暴。 池艾:…… 完了。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她撑着桌子站好,镇定道:“你好点儿了?” 裴宁端无视她的关心,一字一顿:“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蓝栖那晚。” “江棋告诉你的?” “不是,“池艾否认,“我自己猜到的。” 随嘴开编,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裴宁端盯着池艾看了许久,症状消退后感官变得十分疲惫,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须臾,裴宁端转身,赤足往外走。 池艾赶忙道:“你去哪儿?” “洗澡。” 池艾望着她的背影,衬衫乱,头发也乱,讷讷道:“那我……” 隔了几秒,另一句传来:“到卧室等我。” 卧室?! 池艾倏地抓起手表,“我这就去!” 说罢她一溜烟跑出书房,终于春风得意、光明正大地登入金主闺房。 裴宁端泡了个无比漫长的热水澡。 等她出来,书房没人。 她把书房的门带上,回到卧室,房间内亮着盏昏黄的夜灯,沙发上空空,而床上躺着个人。 ——让池艾在卧室等着,她直接躺到了裴宁端的床上。 拖鞋散乱地摆在地板上,裴宁端有洁癖,而且程度很重,就连陈姨除了打扫外也不会轻易进她房间,所以她走到窗边,打算让池艾下来,却发现她睡着了。 眼睛闭着,呼吸均匀,不时蹙下眉。 裴宁端站在床畔,一时没动。 池艾胳膊上的红肿还没消,勋章一样烙着,蜷缩在床头一角,看上去像只小动物。 “池艾。” 裴宁端叫了她一声,声音不太大,没能把人叫醒。 她原先是要教训池艾的。 裴宁端坐到床边,垂下眼睫。 环境静谧,池艾睡得酣熟,但同时眉头皱得也很紧,醒着的时候她总是带笑,不会这么频繁地皱眉。 暖黄的灯光让凝结在裴宁端眸底的冷意一点点融化。 须臾,卧室里响起一道低低的嗓音:“只许这一次,知道吗。”- 次日,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错落在洒在地板上。 池艾坐在床上,对着昏暗的房间发了好半天呆。 室内温度偏低,她穿着吊带睡了一夜,大概是因为被子没盖好,呼吸不太顺畅,有些鼻塞。 被子的另一边整整齐齐,床上只有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着凉后大脑不大灵光,池艾缓慢地消化了下:裴宁端把床让给她了,昨晚没在卧室里睡。 怎么没把她叫醒? 还是真动怒了,直接懒得理她了? 池艾下床,拖鞋都没顾上穿,匆匆跑出卧室。 日头不早,刚出门她就被光刺得闭了下眼睛。 听见楼下传来交谈声,她走到栏边探头。 裴宁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和安娜说话,另一侧还站着个容貌格外出挑的女生,看起来非常年轻,是之前没见过面孔。 池艾迅速溜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身严实齐整的衣物。 金屋藏娇这种事传出去得多难听——虽然池艾没觉得自己是娇,但她得照顾金主的面子,有外人在,绝不露面。 池艾在房里躲着等啊等,中途刷了几条群里的招募消息,都不怎么合适。 也不知道楼下那位客人要待多久,过了半天,她轻手轻脚地出去探看,对方还没走。 她疑惑,眼瞅时间都奔正午去了,难道要留下来吃午饭? 楼下,听裴知汇报完工作,裴宁端看了眼腕表。再一抬头,就见二楼转角的楼梯边露着半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 做贼一样。 “中午留下来吃饭吧。”裴宁端收回目光,对裴知说。 裴家小小姐裴知在外头是混世魔王,到裴宁端跟前就蔫了,木头似的杵在安娜身边,大气不敢出,闷闷地捣头说好。 裴宁端起身,上了二楼。 听见脚步声,池艾一惊,飞快闪回房间。 没多久,房门被敲响,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池艾。” 是裴宁端。 池艾把房门轻轻打开,笑得讨好,眼睛弯成了月亮,一开口嗓子里能掐出蜜来:“裴总,早上好啊。” 裴宁端站在门边,语气凉凉的:“现在是十二点。” 池艾颔首,诚恳道:“裴总你的床太舒服了,我一觉睡到现在,没搞清楚时间,还以为是早上呢。” 就是温度低,有点小感冒。 她吸了下鼻子,整得挺可怜。 裴宁端不打算听她跑火车,转身道:“下楼,吃饭。” “哎,裴总,”池艾叫住她,为难道,“不是有客人吗,我下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裴宁端回头,淡淡道:“你也可以选择饿着。” 池艾:…… 好强的攻击性。 “咳,”她清嗓,视线闪躲着,瞧着裴宁端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把手磨磨蹭蹭地伸过去,捏着下裴宁端的衣角,轻轻拉了一下,小声问,“那我是不是得,有个身份?” 餐桌上,四人坐着,气氛微妙。 池艾沉默着,沉默着…… 沉默不下去,她主动打破安静:“裴小姐您好,我是裴总的生活助理池艾。” 坐在她身边的安娜嘴角一抽,端起水杯。 裴知狐疑,“小姑的生活助理?” 池艾看上去一点都不比安娜干练利落,但笑容很专业:“是,我刚入职不久。” 安娜喝着水,忍不住呛了下。 卖身契满打满算才签了一周,可不是刚入职吗。 裴宁端说是,那就是了,裴知没往奇奇怪怪的方面想,只是她怎么看池艾都觉得奇怪,貌似有点眼熟,但记不清在哪儿见过。 一场午餐各怀鬼胎,只有裴宁端这个主人平静自若,池艾佩服至极。 昨晚上还跟她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这会儿又成了禁欲大冰山,好强大的心理素质,要不她能当总裁呢。 午后,裴宁端把裴知叫到了楼上书房。 池艾充分履行生活助理的职责,帮着陈姨收拾餐桌。 安娜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告诉她,裴宁端今天休息,一整天都会待在家里。 池艾一开始还没心没肺地想,原来裴宁端这个工作狂也有休息的时候,过了小半刻,猛地觉察过来,“裴小姐也要在这儿待一天?” 安娜冲她点点头,无比同情:“裴总是裴知小姐的表姑姑,她妈妈想让她跟着裴总学些公司的实践经验,所以未来一段时间会经常来这儿。” “……” 池艾眼前一黑。 她紧急找安娜补课,助理都有哪些工作,要注意点什么,怎么才能不露馅,安娜思考片刻,道:“您只要时刻跟在裴总身边就行。” 池艾求知若渴:“怎么个说法?” 安娜会心一笑:“裴总高冷,小小姐比较怕她。” 池艾:…… 无法反驳,好有道理。 狗仗人势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池艾没能用上,因为一下午裴知根本没有出过书房,就连喝水,都是安娜端上去的。 临近傍晚,书房房门总算打开。 裴知满脸萎靡地下楼,俨然是被裴宁端折磨得生无可恋了,池艾和她问好她都没搭理。 安娜开车送裴知回去。 池艾目送这俩人离开别墅,想了想,回身蹬蹬上楼。 敲门进书房,裴宁端坐在书桌前,面前电脑是开着的,光芒映着她的脸。 池艾以为她还有工作要忙,正要退出去,听见电脑音箱传来音乐和对白,不是会议,而是在播放电影。 她就在门边歪了下头。 在看电影? 裴宁端靠着椅子,不轻不重地扫了门口一眼。看见了池艾,但她没说话,姿势也不动,半撑着脸颊,是少见的放松模样。 池艾莫名觉得她心情不错。 裴宁端没开口撵人,池艾便磨蹭着关上门,挪着碎步。 她挪到了南面的书架前。 裴宁端没反应。 她又挪到了表柜边。 裴宁端还没反应。 池艾胆子大了点儿,挪到书桌后面,和裴宁端椅子只有两米距离。 电脑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部国外老电影,画质老旧,纯外语字幕,弹得飞快。 池艾外语基础还不错,倾头多瞅了两眼,觉得影片里演员的演绎方式挺有意思。 裴宁端头都不回,仿佛后面也长了双眼睛:“要看就坐下看。” 池艾眼睛一亮,快速将另一张椅子拉到桌后。 怕挨得太近裴宁端不高兴,她把椅子往后移了一米,坐下后也不出声,单手托着脸,一会儿看电影,一会儿看背影。 电影好看。 背影更好看。 池艾手指在胳膊上无声敲个不停。 裴宁端居然没为昨晚的事生气,不仅如此,池艾记得她有洁癖,自己不小心在她床上睡着了,今天她居然也没追究。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指尖碰到胳膊上晒伤脱皮的地方,似乎摸到一片翘起来的小疙瘩,池艾光顾着想心事没注意到,两指用力,就感到手肘处忽然一阵痛,一低头,发现撕下了胳膊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破皮,“……” 她想起昨晚在客厅沙发上,裴宁端帮她抹药的时候,动作又轻又细,比她自己上手要温柔得多。 温柔? 池艾瞬时打了个激灵。 一定是错觉!脖子上还有牙印呢,裴宁端咬她的时候可一点没留情,还把她往死揉,和温柔哪儿沾边。 她连忙摇头,甩干净脑子的废料。 前头电影里的主角在演,后头坐着的作精也在演。 屏幕暗角倒映着身后情形,池艾一会儿捧脸一会儿摸手,上一秒还沉思着,下一秒又激动上,短短几秒表情变化无穷,一个人在后方酣畅淋漓地演着独角大戏。 余光移了半寸,裴宁端撤开手,换了个姿势。 后头池艾一秒把背挺直,正襟危坐。 一部电影一个多小时,有人看得心不在焉。 等到电影谢幕,一行行字幕伴着长音乐滚动出来,池艾出声道:“裴总,这部电影说的是什么故事?” 裴宁端一顿,隔了几秒,问:“你没看?” 池艾尬笑。 她注意力全跑偏了,大半时间都在脑补些有的没的,完全忘了关注电影内容。 “我外语不太好,”池艾很会找补,“这是你喜欢的电影类型?” “谈不上喜欢,随手挑的。”裴宁端道。 傍晚夕阳从窗外铺进来,天气晴好,除了热没有别的缺点。 陈姨又备了解暑汤,裴宁端起身下楼,走前忘记把电脑关上。 池艾在霞光里慢悠悠地晃着椅子,一句句翻译在字幕里出现的人名。 纯黑的屏幕映出她的脸庞,只占据电脑小小的一角。 她突然想起来,裴宁端走得太快,还没告诉她电影讲了什么故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总监办公室,江寐悠哉悠哉地转着椅子问。 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池艾顶着大太阳过来,从下车到进公司大门,不到一百米的路热得差点要融化了,目前不是很想玩游戏。 但江寐是上司,而池艾非常的有职业精神,便配合着打起精神,道:“坏消息。” 江寐就料到她会先挑坏的问,眼睛一挑,头朝桌面晃了下,“看看。” 池艾疑惑地拿起桌上几张纸。 只翻了两页,她就抬眼。 江寐耸耸肩,“公司新规定,签约艺人未经允许禁止接私活,否则会影响商业价值。” 池艾心中疑惑,新合同上分明有条款清楚地表明给予艺人部分工作自由,不提前商量就改了规定,岂不是违约? 她重新将几张纸过了遍,发现许是因为来时她手上出了些汗,指腹蹭过的地方字墨化开了好几块儿。 衣④O㈤㈤O⑻期耳期 池艾定了两秒,放下纸张:“好消息呢?” 江寐仰瞧着她的脸,一通打量,三连追问:“你不伤心,你不失望,你不愤怒?” “……”池艾实在是有点想拍屁股走人了。 “我很伤心,我很失望,我很愤怒,”她点着头,麻木道,“感谢总监关心,我今后一定加倍努力。所以好消息呢?” “嘁,没意思。” 江寐哀怨地撇撇嘴,手一转,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沓打印文件,神色傲娇,“再看看。” 池艾瞥过去,文件封面上印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剧本 她一愣。 江寐看着她的表情,缩了下手,竖起食指:“先别激动,你要试的不是女一。” 池艾还没激动呢。 江寐:“也不是女二。”说完她的中指也翘起来。 池艾:…… 最后,江寐恶趣味地竖起第三指,朝新做的美甲吹吹气,“也不是女三。” 池艾:…… “是女四?”她问。 江寐吃惊:“或许是男一呢?” 池艾:…… 拍屁股走人的欲望更强烈了。 女四号,番位应该排到十万八千里,和大特约群演差不多,池艾想了想,也算是个机会,至少比在影视基地各个剧组来回当背景墙好。 她把剧本接过来,大字下方标着电视剧本的名字:《心河》 但只是暂定,后期还会再改。 池艾读了遍故事简介,先一默,然后看向江寐,便见江寐窝着椅子笑得花枝乱颤:“怎么样,愿意试试吗?” 池艾点了下剧本:“我,演女四号?” “是啊,章迟迟,名字里还有你的姓呢。” 好烂的谐音梗。 然而更烂的是剧本里女四号的人设——一个在恋爱期间同时劈腿三人的渣女。 劈的三条腿分别是女一,女二,女三。这种角色搬进电视剧荧幕,池艾担心晚上走夜路会有人冲上来给她一板砖。 “不止名字搭,形象也搭,”江寐循循善诱道,“女四号外形清纯漂亮,性格上自卑心机,劈腿也是为了往上爬,人设多立体。” 池艾一笑,要不是背后有裴宁端这座大山,她会以为江寐在指桑骂槐。 她往后翻了翻:“女四的结局是什么?” “白血病,死了。” 恶人不该有好下场,三观也正确。 池艾合上剧本,颔首:“好,我愿意试试。” 江寐瞧着她,眼神不动。 池艾温声道:“江总监,如果您好奇关于我的事,可以找找公司的资料,或者网上搜一搜。” 不用费这么大劲来试探她,从她嘴里是骗不出东西的。 闻言,江寐唇角的弧度小了点儿。 池艾晃了晃手里的剧本,“感谢您帮我争取来这次机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回到别墅,陈姨在庭院里给花草植株浇水,池艾把剧本放进屋后过来帮忙。 连着一周的高温天气,院子里的植物都受不了,更别提人。 池艾让陈姨去休息,陈姨进屋,没多久端了杯池艾喜欢喝的冷饮出来,说裴宁端今晚就回来了。 池艾拿着洒水器,一算时间,是今晚没错。 裴宁端为工作飞海外,去了整整一周,这七天池艾不用看人脸色,过得颇为自在,险些忘了日子。 洒水器喷出的水滴细密如雾,半空中折射出一弯小小的彩虹。 冷雾过身,炙热的空气凉快了许多。 池艾咬住插在冷饮杯里的吸管,追着彩虹,从庭院一端浇到另一端,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海外项目启动仪式提前落幕,原本航班应该到零点才落地海京,裴宁端回来得比预计的早六个小时。 晚七点,庭院里水汽还没蒸腾干净,安娜跟在裴宁端后解释明天的行程。 一进门,陈姨意外地迎上来,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回来。 “裴总,您回来了。” 裴宁端颔首回应,目光轻轻抬了下,陈姨便道:“池小姐下午帮我浇花园,身上不小心弄湿了,现在在楼上换衣服。” 庭院里那些花草都是池艾浇的。 裴宁端解开袖扣,将衣袖挽起,路过客厅时看见桌上放着一沓文件。 池艾洗完澡,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衣服。 吹干头发,她打算看看剧本,在房间翻了几圈没找到,一拍额,想起回来时把剧本放楼下客厅了,匆匆下楼想要拿回来,结果到楼梯口头一抻,发现楼下沙发上坐着一抹分外熟悉的身影。 池艾沿着楼梯下去,因为腿长,步子很快,“裴总你提前回来了?” “嗯。” 安娜不在,应该是把裴宁端送回别墅后就离开了。 池艾走到客厅,发现裴宁端正在翻看文件,她以为是有关工作的合同之类的,定睛一看,没想到是被她落在客厅的剧本。 裴宁端这么严肃的工作狂,也有兴趣看这些? 池艾觉得神奇,没立刻开口要回来,到另一侧沙发上坐下,耐心等她看完。 或许是多年的高强度工作养成的习惯,裴宁端看书速度很快,满满一页字不到半分钟就能由上到下读完。 池艾观察着她视线移动的速度,发现只有在一页纸看完时她才会眨下眼,浓密的睫毛大概垂下去零点几秒,给眼睛极为短暂的休息时间。 而且一般人看文字时会有些微表情,而裴宁端脸上则不会出现任何能透露她内心真实想法的细小变化,就连眼神都始终如一。 总结:这是个效率惊人的机器人。 浅浅一沓剧本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女四的结局痛快人心。 裴宁端把剧本放到桌上,两腿交叠,问:“你要演的戏?” 池艾摇头:“是明天要去试镜的戏。”角色能不能拿到手还不一定。 “公司给的剧本?” 池艾迟疑了一瞬,暗示道:“江总监给我的。” 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裴宁端把江寐安排进了卓艺,涉及到公司层面,这些事就不是她该多嘴的了。 但从江寐的态度能看出来,江寐觉得卓艺这座小庙里有裴宁端看上的人,只是并不确定是韦楚还是池艾——韦楚的资源比池艾好得多,显然可能性更大。 被大佬包养还过得这么憋屈,池艾恐怕是头一个,江寐会怀疑倒也不奇怪。 但谁说金主只能养一只雀,说不定裴宁端同时看上两个呢? 一个放在身边解决燃眉之急,另一个白月光一样挂着,不愿轻易染指。 池艾意识到自己怨气很重,重得像个怨妇,恨不能拿根绳子系脖子上,一下吊死在裴宁端面前。 哪有你这样当金主的!一碗水不说端平,至少也别歪到渴死另一个吧! 见裴宁端不接话,池艾知道自己又白暗示了,郁郁寡欢地把剧本拿到手里,闷声问:“你觉得这个角色怎么样?” 裴宁端淡定道:“很适合你。” 池艾嘴角一抽,心头再次被扎了一刀,洼洼地冒血。 一天被羞辱两次,她扯着笑,道:“是吗?” 喉咙里苦苦的,池艾低下头,免得笑容消失太快叫裴宁端看见。 她看着脚下,呢喃地问:“我和她很像吗?” “优秀的表演不在于相像,而在于共情和表达,”裴宁端平静道,“这个角色很复杂,你经历足够丰富,可以驾驭。” 池艾愣住,偏过头。 裴宁端在夸她? 什么经历丰富…… 她躲了躲视线,羞赧道:“我是新人,哪有什么经历,还需要继续学习。” 裴宁端没有继续往下说,陈姨将晚餐准备好了。 食不言寝不语,池艾觉得裴宁端说得有点道理,餐桌上没开口,想等晚餐结束再去和她聊聊,但裴宁端晚上还有工作,池艾知道后就没打扰她,回自己房间对着镜子反复练习那些虚假但能让她共情的台词。 翌日试镜在海湾影视基地附近,池艾带着个人资料到试镜现场,一系列轮流程走完后从导演口中得到个“还不错”的评价。 女四的角色太不讨喜,总共只有十来位参加试镜,还都是此前从没在圈内露过面的新人。 比起她们池艾的专业能力倒没有多么突出,但性格明显圆滑得多,而身处娱乐圈,脑袋活络就是巨大优势。 试镜结束,池艾去了趟公司。 得知她真的去参加了女四号的试镜,江寐在办公室里半天没说出话。 池艾不是想跟她证明什么,只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反复揉搓的感觉,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借裴宁端走过捷径,所以面对江寐她有足够的底气,明确、清晰地说:“请您以后别再试探我。” 江寐了然笑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出演这种万人嫌的角色弊大于利,如果池艾真的有靠山,大可以让金主换个更好的角色给她。 所以江寐判断,不是池艾。 “当然不会。”池艾道。 江寐知道她在说假话,抵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的:“池艾,你知道名利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她自问自答:“是清醒。” “看清自己的位置,也看清她人的位置,”江寐悠然,“货架打折,买一附赠,赠品却跳出来抢了正品的风头,不止会被人当做笑料,还要被一脚踢出局的。” 池艾谦虚地听着,忠言逆耳,话虽然难听了点儿,但说得很有道理。 江寐点头一笑:“说实话,我很喜欢你。有野心,足够聪明,也没有可笑的自尊心。相比之下韦楚她有点儿……” “笨”字都到嘴边了,她改口:“太天真。” 池艾心道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这才多久,江大总监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果然弃子没人权。 江寐拿出几张纸,是昨儿给池艾看的那几项公司新规。 当着池艾的面,她把新规一张张撕碎,笑得像只狐狸:“这几项新规是假的。” 池艾点头,她知道,拿到手还是刚打印的,墨一蹭就掉。 “你不意外?”江寐问。 “不太意外。” 池艾很客气地说:“如果是真的,我会起诉公司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拿着违约金从裴宁端那儿跑路了。 江寐顿时收起笑容,一脸的古怪。 池艾弯着眼睛开心地和她说再见。 试镜要三天后才能出结果,三天里池艾哪儿都没去,就在别墅里帮陈姨浇浇花草,熟悉剧本。 裴宁端自出差一周后回来就很忙,池艾无意听到安娜提起过,貌似是什么重大海外项目要推进,有时候甚至还需要通宵。 角色拿下,进组时间还不确定,但女四角色的拍摄周期基本定下了,要近一个月。 池艾琢磨这事儿得跟金主汇报一下,提前找安娜探了口风,挑了个裴宁端不太忙的日子,又化身成为不要脸的女妖精,大晚上在门口蹲守。 池贵妃再度来袭,眼放精光,整晚绕着裴宁端打转。 深夜,到了入睡时间,裴宁端洗完澡披着睡衣从浴室出来,就见卧室门前倚着个人。 半小时前还穿得齐齐整整的池艾在她洗澡的工夫把衣服全脱了,换上了一套长度到膝弯的浅色吊带裙,头发松松挽着,脸庞泛粉,眸光期许。 裴宁端停下来,隔着长廊,凉薄地问:“大晚上不睡觉站这儿干什么?” 池艾拎起裙摆晃了晃,羞答答地道:“裴总,这件吊带,你喜欢吗?” 裴宁端:…… 她面无表情:“回去。” 池艾哪能依她,挤着水汪汪的眼睛,怎么都不肯走。 裴宁端警告地叫她的名字,池艾低下眼睫,似有若无道:“之前试镜的那个角色我拿下了,进组要待一个月,我怕您在这期间发作……” 她弯起手指在自己的手心轻挠着,像在害羞,又像在憋坏,裴宁端从她身前穿过,冷漠道:“不需要。” 二楼还有两间客房,上回池艾在主卧睡着占了她的床,裴宁端就去客房歇的。 门被池艾堵着,她就换间房。 然而门反锁上后没多久,裴宁端的手机冒出一连串消息。 “裴总,拍摄周期要一个月,你真的可以吗?”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暂时还不用进组……” 乱七八糟的,东一句西一句,就是不肯安生- 睡前,安娜收到一条来自顶头上司的指令:找个经验丰富的助理,跟着池艾进组。 白天刚被池艾探过口风的安娜看着手机屏幕赫然起敬。 拿捏裴宁端手到擒来,不愧是池小姐,好有手段。 第024章 耳光 池艾到公司签合同时碰到了韦楚。 半个多月没见, 韦楚比之前瘦了点,但精神状态焕然一新,经纪人阮聆也跟在她身边, 两人正从总监办公室里出来。 不是冤家不碰头, 真是巧上天了。 阮聆点点头,让韦楚先到一旁休息,示意池艾跟她进会议室。 《心河》是现代剧,拍摄周期短,一共才三个月,池艾有二十多天的戏份。 填写合同时阮聆补充, 按公司规定, 艺人助理需要艺人自行聘请,如果池艾有这方面的需求,她可以帮忙推荐几位。 池艾婉拒了,已然自掏腰包, 与其从卓艺挑人来盯着自己, 不如她自己找, 虽然要花点时间和精力, 但总比受制公司要好。 签完合同,从会议室里出来又碰上韦楚, 正在和业务部门的几个同事聊天,池艾看那几人有点面熟,似乎上回就是他们在背后八卦韦楚去瑞陇会馆的。 变脸比翻书还快,当着韦楚的面这群人倒是不吱声了,一个个笑脸相迎。 池艾一出来, 几人看见她不约而同静了下,不尴不尬地和她打招呼, 问她要不要咖啡。 只是句敷衍的问好,哪知道池艾笑吟吟地点头说好,几人的脸色顿时更尴尬了,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避着对方的眼神。 咖啡没喝成,因为总监大人突然从办公室里冒了出来,摸鱼员工赶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哟,两个还没走啊,”江寐看着池艾和韦楚,“正好,到办公室来,我有件重要的事找你俩。” 片刻,总监办。 江寐坐在桌后,道:“都听明白了吧?” “晚宴只有一个名额,你们俩商量一下?” 池艾和韦楚两边站着,都没吭声。 江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以为这两人不好意思开口,怂恿道:“不用不好意思,参加这次晚宴的都是明星大腕儿,说不定能结识到圈里的大前辈,下部作品就有着落了……” 虽说池艾和韦楚现在都没闲着,但两人的资源也都挺磕碜,前者只有个万人嫌的女四角色,后者作为校园网剧的女主角,番位还要被男主压着。娱乐圈新人多如牛毛,怎么说也要为自己打算。 但江寐不知道的事,韦楚心气高,之前就被齐戴骗去陪过酒,晚宴、酒局、聚会,这些场合她碰都不想碰。 至于池艾不想去的理由就更简单了——银映的晚宴,她看见姓傅的就烦。 “池艾。” 久久不见她俩回答,江寐面露不悦,冷淡地点名,“你怎么想的,机会摆在眼前,不争取一次?” 不敢质问韦楚,就拿她来下刀子,池艾岂会看不出她的目的。 “晚宴在月中,可我这周就要进组了,恐怕来不及参加。” 江寐往后一靠:“一天而已,请个假的事。” 池艾弯唇:“总监说笑了,进组后再请假会给剧组添麻烦,我只是个小角色,这次出演《心河》的机会是您给的,我当然要努力工作不给您丢人,您说是吗?” “……” 江寐眼中掠过一丝深意。 池艾太聪明,聪明到有些不可掌控。这样的人作为筹码风险系数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有道理,”她点点头,转看向另一个,“韦楚,你呢?” 韦楚就直接多了,开口就是一句话:“我也不想去。” 江寐偏头,好奇地问:“为什么?” “剧组的拍摄比较忙,不方便请假,还有……”她视线从池艾身上过了下,语气生硬,“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轻轻松松一句“不喜欢”,江寐被堵得无话可说。 好半天,她低下头,笑了声,“行,不喜欢就不去,机会有的是,没必要勉强自己,”她端过杯子喝了口咖啡,“行了,没别的事,你们可以回去了,天热注意身体,小心中暑。” 从总监办出来,池艾跟阮聆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 在楼梯间等电梯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池艾看着迟迟不下来的数字叹了口气,真是绝了,阴灵不散。 韦楚从后头走过来,和她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同样等电梯。 池艾扭过头,扬起嘴角:“楚楚,好久不见。” 韦楚没理她。 大概是这段时间总拿热脸贴人冷屁股,池艾习惯了受人脸色,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不悦,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小会儿,电梯门开了,韦楚先一步走进去,池艾忽而想起上一次自己在电梯里撂下的狠话:- 你放心,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当真是好有气势的一句威胁,只不过现在看来貌似说反了,比起韦楚,她才是那个垫背的。 韦楚在电梯里摁着按钮,生硬地问:“不进来?” 池艾一笑,“进。”说完走进电梯,转身摁了一层。 电梯门合上,缓缓启动,数字一格格跳低。 池艾看着金属壁面上模糊的人影,开口道:“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韦楚依旧不理睬她。 池艾就有点佩服她了,这么大的人,居然还能和小孩儿似的,真不容易。 手机震了下,新进来一条短信,是安娜发来的:池小姐,您今天有时间吗? 池艾回她自己现在正在公司,马上就回去,身后的韦楚忽然说话:“刚才总监的提议你为什么拒绝?” 池艾回头。 韦楚讥讽道:“你不是一直想攀高结贵吗,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拒绝?” 池艾缓缓收起手机。 不算宽敞的电梯里响着刺耳的人声:“是看不上,还是已经有了?这么烂的角色也接,你说的老板把你甩了吗,怎么不去爬个女一号?你这么好看还聪明,要个角色很简单的吧?” 韦楚发泄,池艾就在对面听着。 等韦楚停下,她平静地问:“说完了?” 韦楚胸前起伏,骂个人反倒把她自己气得不行,眼里泪花花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我拒绝,是因为我想拒绝,也有拒绝的权利。”池艾道,“你想知道原因?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觉得角色不好,但这角色和你有半毛钱关系,是逼你演还是逼你看了?我有冲到你面前嘲笑你一个女主戏份被男主给抢光了?说我攀高结贵,你的女一号来得就很光彩?”她质问。 韦楚嘴皮子抖了抖:“我和你不一样……” “是,当然不一样,”池艾冷笑,“你清清白白高风亮节,不用张口资源自己就找上门,但你敢说自己从来行得正坐得直?” “齐戴把我的角色抢了给你,你不是挺高兴的吗?”池艾语气紧绷着,一字一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当面君子、背后小人,这些事你做的少了?” 韦楚咬牙回敬:“明明是你最先开始的!从出道起公司就捧你,我什么都没有。镜头台词C位,这些本来就不该是你的,就因为你会哄人高兴。是你自己谈恋爱弄丢了角色,剧方觉得女一号适合才选的我,我凭什么不能开心?” “适合?”池艾嘴下毫不留情,“就凭你眼药水随身带的哭戏?还是那一口连舌头都捋不清的台词?” 韦楚身子一抖,破防了。 演技和台词是她的痛处,她在剧组挨了导演不少骂,网上也经常有男主粉开帖子嘲笑她是个只能看脸的花瓶。 接了一部女主戏,这次回公司同事们倒是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可池艾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她贬得什么都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她眼里的泪花兜不住了,“至少我没跟你一样拜高踩低,为了名利连底线都不要,我就是比你高尚!” 池艾讥笑:“好啊,那就看看观众买不买你的账,看看你的高尚能不能让人昧着良心夸你一声演技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电梯里赫然炸开。 池艾猝不及防,脸被甩得朝里一偏。 三秒后,她的眼下半寸处沁出一条细细的红线,血珠凝成黄豆大小,挂在脸上,坠不下来。 韦楚站在她身前,手和身体一起用力地抖着,眼泪掉个不停,“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近十年没捱过耳光,池艾站着,怔了许久,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嗡嗡的巴掌声。 清晰的巴掌印迅速在她脸侧成形,韦楚戴在腕上的手链不仅刮破了她的眼下,还扯到了耳朵,耳垂下方破了指甲盖大小的皮肤。 “……” 池艾察觉到什么,低头摸了下脸,指尖就糊上了新鲜的红色。 电梯里除了韦楚的抽噎声,什么都听不到,连机器运行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很小。 池艾感受着脸部火辣辣的痛,心跳忽然变得很缓慢。 她以为自己早就脱离傅家了,原来没有,她还是住在那间昏暗潮湿的小阁楼里,还是要一个人躲起来处理伤口。 池艾抹了抹脸,伤口不大,出血量也不多,擦两下就没了,“你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说你。” 就像当初她没资格质问傅家,为什么把她当笑话一样养着。因为她的身份和位置从来都不配和任何人相提并论,她是被抛弃、又被施舍的。她应该大度,并接受旁人赐予的任何好坏。 电梯抵达一楼,门缓缓打开,门外有几个员工正打算进来,一抬头看见电梯里的景象,齐刷刷地停下来,呆住了。 “我卑劣,我无耻,我没有评价你的资格……” 电梯里,池艾抹开手上的血,清静道:“但是韦楚,如果把你换作是我,你又能高尚到哪儿去?” 说完,她转身走出电梯,在一道道打探的目光注视下,不做任何解释,一步一步离开。 这一巴掌就当抵消她本该在齐戴那儿遭受、而韦楚先一步替她承受的那一耳光。 她可以对韦楚没有一丁点歉疚。 阳光毒辣地晒在头顶。 池艾站在公司楼下拦了辆车,很快回了别墅。 别墅门前停着那辆每天早晚都会出现的银灰轿跑,烈日下车身的颜色漂亮而利落。 出租车很快从身后开走,池艾晒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 远远的,安娜推门,绕到后边开门。裴宁端下了车,身形一如既往的清冷非常,充满气场。 池艾低下头,用湿纸巾把指缝里的血污一点点擦干净。 等别墅门前的三人注意到她,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唇角,熟练而轻快地小跑过去:“裴总!” 见池艾过来,安娜微笑起来,伸手向她介绍在场的另一位穿着黑裙的女人,“池小姐,中午好,这位是杨助理,接下来她会跟着您进组——” 话戛然而止,安娜收声,她看见池艾脸上的红印了。 一米开外,刚下车的裴宁端眸中骤然一冷,两步走到池艾面前,盯住她的脸侧,声如寒冰: “谁弄的?” 第025章 柔软 高悬的烈日下, 裴宁端的眼眸有层薄冰般的质感,显得整个人的气场尤为阴冷。 池艾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愣了下,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到裴宁端的指尖即将要碰到她的脸, 池艾回过神,不着痕迹地偏了偏下颌,弱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话没说完,她觉得这借口有点耳熟,但左右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就习惯性地露出甜笑, 将眼睛笑成浅浅一弯月, 补充说:“狠狠摔了一跤。” 眼下逐渐愈合的伤口因为她这一笑又有点撕裂,池艾下意识想抬手抹一下,却感到脸上蓦地一凉。 裴宁端收回手,指腹沾着点血红色, 池艾听见她冷冰冰地问:“在哪儿摔的?” 呃。 安娜, 以及她口中的杨助理, 就在站在后方一两米处, 她们的说话声是可以被清晰地听见的。 池艾不知怎么突然有点不自在,眼神飘了飘, 落到一旁的轿跑车身上,含糊地说:“回来路上。” 很扯淡的回答,但裴宁端没继续追问了。 池艾正想金主大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听得安娜在后面出声:“裴总,要不要叫江医生过来?” 这点小伤还要麻烦江医生? 池艾瞅着裴宁端, 没好开口拒绝。 她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是裴宁端身体不适需要医生看一看, 才会让安娜叫江棋过来。 半小时后。 客厅里安安静静,安娜将杨助理领去了书房,池艾与裴宁端分坐在沙发上。 一切弄完,江棋合上小药箱,回头看了眼裴宁端,又看看池艾,道:“伤口处理好了,伤得很轻。至于巴……脸上肿起来的地方两天左右就能消下去,不算很严重。” 池艾尬笑两声,可不是吗,再晚来两小时伤口就愈合了。 她猜江棋此刻一定在心里骂人。 “谢谢江医生,麻烦你了。” “客气,我是裴总的家庭医生,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或许因为裴宁端就在一旁看着,江棋举手投足十分正经,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礼貌,明明已经收工了,还体贴满满地转过身来,温柔地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她背对着裴宁端,朝池艾挤了下眼睛。 池艾:…… 她权当没看见,扭头看裴宁端:“裴总,你的身体还好吗?” 江棋挑眉。 裴宁端已经在客厅坐了很久了,江棋给池艾消毒上药的时候她全程在一边看着,但没说任何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久久不见裴宁端回答,池艾心底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裴宁端特地把江棋请过来一趟,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她脸上这点小伤吧? 她忍不住定睛,想从裴宁端冷漠矜贵的脸上看出些能够暴露她内心的细节。 但一番注视下来一无所获,反而是裴宁端感应到她炙热的视线,一抬眼,将她凌乱的心绪抓了个正着。 “江棋。”裴宁端开口。 江棋反应很快,“裴总。” 池艾竖耳,就听见裴宁端吩咐江棋先去楼上等着,她一会儿就上去。 “好。”江棋得令,飞快地溜了。 江棋一走,客厅一下子更静,池艾心虚地低头下。 脸还肿着,碎发垂落下来,要遮不遮地挡在她殷红的脸庞前,看上去狼狈极了。 她一贯能言善道的,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开了口又该说点什么。 身前忽然暗下来。 裴宁端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轻声道:“把脸抬起来。” 池艾指尖悄悄勾了下,“裴总,江医生还在等着,你哪儿不舒服?” 说着她顺从地抬起头来,将下巴略略抬高。 眸与眸相对上,距离近如咫尺。 裴宁端腰身弯折,墨发自肩侧直坠下来,几乎要碰到池艾的手臂。 如果气氛再暧昧点,这会是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 池艾眼睫轻轻动了下。 她看见裴宁端眼底有一抹暗暗的亮,稍纵即逝,像短暂一刹的花火,犹如幻觉,但在它掠过的那一瞬间,裴宁端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很美,很漂亮,也很……柔软。 池艾很费解,这样的裴宁端让她觉得很陌生,她第一次遇到,没法判断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于是怔了会儿,她应激一样问:“很难看吗?”同时还把脸躲了躲,像是觉得自己这副模样难以见人,得时刻藏着点儿。 “嗯。”裴宁端发出一个音。 池艾:…… 哈哈。 她冷笑,一秒把脸端回来,故意在裴宁端面前抬眉,“那你还看?” 这句话有些忤逆了,池艾心情古怪,没意识到。 裴宁端的唇角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轻轻弯了下,眼帘半掀,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打回去了吗?” “什么?” 裴宁端轻描淡写地重复:“给你耳光的人,打回去了吗?” 池艾沉默。 她想问裴宁端,为什么要拆穿她,为什么不和十年前一样,看到也当做不知情。 ——这时她想起那句话为什么耳熟了。 十年前的烂借口,自己居然还用着,过去几千个日月,自己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闷了会儿,她犹豫地回:“没有。” 裴宁端端坐着,神色不变:“为什么?” 池艾:“因为她教训得对。” 她可不就是卑劣无耻、毫无底线吗? “所以你就不还手。” “我应该还手?”池艾反驳,她的眼神一开始很倔强,过了须臾又变得很委屈,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自顾自地嘟囔,“不是你……喜欢的吗。” 裴宁端蹙眉:“什么?” 池艾按捺着摇头,“没事。” 然而,静了两秒,她忽而又忍不住了,借着一口气嗖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横迈一大步走到裴宁端面前。 池艾低下腰,急促地问,“裴总,你到底喜欢韦楚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裴宁端皱眉,没等她理解池艾在说什么,池艾又往前欺了两寸,一下子像是要靠进她怀里。 “是觉得她单纯可爱,还是清新脱俗?你不是从来很讨厌笨的人吗?” 池艾咬着嘴唇的一角:“还是你喜欢她的长相?我承认她是好看,但我长得就那么差吗?送上门的你不要,非要惦记那朵冰清玉洁的小白花?” “……” 野茉莉的香味笼罩在鼻间,裴宁端眉心紧锁着,语气很重,“你先让开。” “我不!” 池艾两手一伸,手掌抵上沙发,把裴宁端牢牢圈进了她的臂展范围内。 私人空间被入侵,裴宁端眼色一沉,眼看就要生气,池艾心急,连忙压腰钻进她怀里,一把搂抱住她的脖子。 两人便猝不及防、顺理成章地抱了个满怀。 安娜做事很靠谱,裴宁端把江棋打发到楼上书房,安娜就绝不会让她出门半步打扰到总裁。 陈姨也不在。 裴宁端怀里满满的,全是野茉莉的香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仿佛她抱住了一整怀的花。 “池艾。”她暗声警告。 池艾夹着鼻音叫屈:“受伤了抱一下都不行吗?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裴宁端的手已经放到了池艾的腰上,正要推开她,听见这句话,动作蓦地一停,没能继续下去。 紧接着,她就听见池艾吸鼻子,埋在她肩窝里嘟嘟囔囔,借着勇气一个劲儿闹情绪,不知是发哪门子的疯。 “裴总,字都签了,你不能这么偏心。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脸就是被你那小白花给打的!她不但打我,还骂我恬不知耻,说我没底线。她就是什么好人了?当初抢我角色我还没找她算账呢……我好不容易接个剧本得罪她什么了?看不起我就算了,还搞人身攻击。我都二十六了,在公司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脸丢得干干净净,你能不能评评理,这委屈我是一点都受不了……” 池艾叽里呱啦一堆,嘴皮子起火,就差哭出来。 台词滚瓜烂熟,情绪也到位,一场戏演得是酣畅淋漓,进了组一定会被导演拉出来点名表扬。 裴宁端手搂着她的腰,不动声色地将唇角压下去,“你先下去。” 池艾拿出小猪拱白菜的势头,窝着裴宁端的肩窝里又蹭了两下,蹭到裴宁端气息有些乱了,拥抱的欲望渐渐漏了头,她才软声忸忸怩怩地说:“裴总,你要是真喜欢她那样的我也可以学。不就是矜持吗,我研究一下,我很专业的。” 裴宁端:“……” “你还喜欢什么,清纯?清高?欲拒还迎?你告诉告诉我,只要是你想要样子我都能……” 心中冷下来,裴宁端拉住池艾的胳膊,面上毫无表情,扒黏糕似的将她从自己身上硬扒下去。 身体好不容易分开,池艾不死心,勾着她的腰还要卷土重来,裴宁端眼中一冷,厉声道:“安分点儿!” 池艾只好站到一边,耸眉搭眼,一副不情不愿的矫情模样。 裴宁端坐着,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站好了。” 池艾默默将自己的腰杆挺直了点儿。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压迫慑人,一个不服管教。 好一副高冷班主任与叛逆女学生对峙的神奇画面。 第026章 贼船 气氛仿佛冰到了极点。 池艾沮丧地低着头, 感觉自己又镗着地雷了。 什么柔软温柔,果然都是错觉。 “动不动往人怀里扑,你有饥渴症?”裴宁端靠着沙发, 衣领被池艾揉得连扣子都开了, 眼中郁意难消,“站好。” 池艾把腿杆儿绷得更紧,老实巴交地认错道歉:“对不起。” 这次错了,下次还敢。 皮糙肉厚外加厚颜无耻,池艾心态无敌,就当这是军训, 站姿特标准, 上下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萦绕在裴宁端周身的阴郁半天才压下去,她一抬头,就见池艾表情空空,心思不知神游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了。 裴宁端冷不丁叫了她一声, 池艾嘴比脑子快, 先应了一声, 之后才眨巴着眼睛看过来, 神色恳切:金主大人有何吩咐? 裴宁端头疼地揉了下眉心。 十八岁踏进名利场她没头疼过,二十六岁正式接手裴氏她也没头疼过。 放眼十年, 独独一个池艾,成了精的野兽一样,能屈能伸、百折不挠。 池艾小声问:“裴总?” 裴宁端扣上衣领出的纽扣,冷飕飕地说:“谁跟你说我喜欢韦楚?” 池艾眼皮子极其缓慢地眨了两下。 池艾:“你不是……” 她合上嘴巴,欲言又止。 裴宁端从沙发上站起来, 灰褐色的淡眸盯着池艾,漠然地问:“是什么?” 池艾有些扛不住她的气场, 开了口,声音越来越小:“你不是,看上她,给她送资源吗?” “我给她送什么资源了?”裴宁端继续问。 见她眼中还是缺少情绪起伏,池艾心里开始频率不一的突突。 先是突,突,突。 后来变成突突,突突,突突。 再后来,突突突,突突突…… 不会搞错了吧?裴宁端不喜欢韦楚,那部网剧资源落到她身上只是巧合?那江寐呢?? 池艾虚声道:“《恋爱法则》那部网剧,女主不是你替韦楚确定下来的吗?” “谁跟你说的?” “安秘书。” 裴宁端眼睛略抬:“安娜怎么跟你说的?” 池艾回想着那天刚搬进别墅安娜和她说的话,按字按句地重复了一遍:“安秘书说,韦楚能拿回网剧的女主角的确是因为有你帮忙,但是你为什么要帮韦楚,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在你眼里这是送资源?” 池艾憋不住:“能让你开金口,还不叫送资源吗?” 裴氏掌权人都开口发话了,海京但凡长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做,韦楚今后在娱乐圈几乎横着走,这不叫送资源叫什么?活雷锋下凡,做好人好事? 池艾要嫉妒死了。 韦楚娇滴滴地哭两声就什么都有,自己一天到晚谄笑胁肩,腮帮子肌肉都笑大了却什么都没捞着。 凭什么?活该她越努力越心酸? 这时候池艾不藏着掖着了,一腔怨怼全摆在面上,镶着巴掌印的脸恨不得怼到裴宁端眼皮子底下。 看吧看吧,你家小白花干的好事。瞧你偏心的,拿金丝雀不当人,你压榨员工。 池艾很炸毛,很愤怒,可惜裴宁端没把她的激动放在眼里。 裴宁端弯腰倒了杯茶。 “你还记得那晚在瑞陇会馆和韦楚争执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 池艾:……- 昨晚我就是爬床去了,不但爬了我还成功了,老板还夸我活好人机灵,天亮腿软了都舍不得放我走- 我今晚就是奔着抱金主大腿来的,听明白了没? 金主要翻旧账,池艾背后一凉,气势立马弱了下去,“我和你解释过,那晚是齐戴逼我们的,”她心虚地反驳,“我那时候说的是气话。” “那你就不怕韦楚利用这些气话,对你做些不利的事?” 池艾愣了下:“她不敢的。” 裴宁端坐回沙发上,端着杯子,古井无波:“你确定?” “……” 顶着火辣辣的巴掌,池艾沉默了。 裴宁端掀起眼帘:“离开傅家十年,你就只学会了摇尾乞怜?” 颇重的一句话,一下子在池艾心头插了个大窟窿,肉疼着,血也滋滋往外冒。她扯着笑:“不然呢?这合同不是您送来的吗?字都签了,我总不能抱着大腿还立着牌坊吧?” 她就乐意自轻自贱,裴宁端管得着吗。 “池艾,”裴宁端皱眉,凛声告诫道,“好好说话。” 池艾抿抿唇,脖子不服输地梗了半天,终于垂下眼睫,生疏地说:“我就这样,面团子脾气谁来了都能拿捏,你明明就知道的……” 即便这些年她已经很努力地长出了一身的刺,但那也是一身软刺,只有被逼急了无路可走,她才会迫不得已回咬对方一口。 可就这样,还是不断有人骑在她脖子上大呼小喝。 池艾没想过报复吗?当然想过,她脑子里有一百种作弄人的办法。 为什么不报复回去?因为做不到。 过了多年,她的本性依旧从没有变过。 池艾吸了下鼻子,一半虚假一半真情流露,但总归没掉金豆子,否则裴宁端看见恐怕还要训她一句色厉胆薄。 委委屈屈地罚站了好一阵子,等情绪过去,她正经下来,瞥了眼还冷着脸的裴宁端,自知理亏,低声道:“韦楚一直看我不过眼,但她只敢背后做些小动作,不会拿我怎么样。而且我手上也有她的把柄,她不敢乱说话的。” 裴宁端叠起两条长腿:“什么把柄?” 池艾瞅着她,眼中有些防备。 裴宁端该不会是为了韦楚来诈自己的话吧? 裴宁端看她表情就知道脑子里又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帮韦楚是顺水推舟。” 池艾眼睛一亮,连忙追问:“推什么舟?” 裴宁端喝了口水,“银映内部存在着很多问题,新董事会推进股权回购期间接连受到好几位老股东的阻碍。如果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池艾:…… “裴总,我大学读的艺术专业,没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她尬笑。 裴宁端看她一眼,淡淡道:“不懂就多学。” 一顶没文化的大帽子从天而降,正扣脑门,池艾深吸了一口气,气笑了。 还成了自己的错了。 “你想说的是架空股权还是冻结股权?” 好歹在傅家长大,平时也看过些正经新闻,池艾嘴皮飞快,语气呛人,气势更是逼人:“卓艺这么小的公司,名字报出去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没听说过,就算资金来源和流向不正常,直接切断资金链宣告倒闭就行,苍蝇腿那点儿肉也值得裴总你花这么多心思?” “退一万步,就算要恩威并施,卓艺上上下下那么多艺人,你帮谁都行,为什么偏偏是韦楚?” 裴宁端看着她:“你在质问我?” “是请教,”池艾板着脸,“你不是让我不懂就多学学吗?你说,我听着。” “瑞陇会馆是谁的地方,你不知道吗?”裴宁端问。 池艾一哑,噤住声。 她盯着裴宁端手里的杯子,不说话了。好半天,冒出半句:“傅秦序……她为难你了?” “她还不够格。”裴宁端风轻云淡。 池艾点了下头,不怎么意外,但旋即又绕回去道:“所以你是为了她才帮韦楚的?” 绕来绕去,她还是纠结在韦楚身上,裴宁端蹙眉,池艾却像过不去这个坎儿似的,又重复问了一遍。 裴宁端只好把话说到最明白。 那晚在瑞陇发生的事通过傅秦序蔓延到银映内部,股权收购的节骨眼儿上诸多老股东都在试探风口,卓艺正好撞到枪口上,顺理成章地被抓了典型。 卓艺娱乐初始投资人就是银映股东之一,因为这件事,这人彻底凉了,卓艺也就成了爹妈各少一半的苦孩子,里头养着一大帮被条约困死、找不到出路的娱乐圈艺人。 所以新经纪合同立马就跟着过来:和平解约还是调整续约,都由艺人自主决定。为此银映新董事会还通过会议决策给了一笔可观的违约金做补偿。 说到底这件事和池艾韦楚都没关系,天下大赦,她二人只是乘着风向得到了好处。但毕竟卓艺的艺人差点被潜规则,安抚之类的工作总要做的,董事会里也不知是谁听说潜规则列表里有总裁的人,特地过来询问她的意见,提议要不要补偿一二,裴宁端这才顺水推舟点了头,让安娜去执行。 “顺水推舟,谁也不为,听明白了吗?”裴宁端靠着沙发问。 池艾眼神空洞地点点头,“明白了。” 裴宁端颔首,道:“现在可以说说,你手上拿着韦楚什么把柄?” “……” 池艾头一次知道“两行清泪犹如面条般滚落”是种多么形象具体的描述。 什么金丝雀小白花,原来全靠她想象力丰富,裴宁端压根没想过要以金主的身份给她点什么。 协议上的白纸黑字一行行飞进脑海,池艾扼腕,五脏六腑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最终把自己算计上了一艘贼船。 堂堂裴氏集团掌权人,裴宁端她居然吃白食。 第027章 情绪 客厅一片安静。 久久过后, 裴宁端皱着眉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韦楚?” 在他看来,池艾算半个聪明人,以她的本事何至于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韦楚就乱了阵脚, 还生吃了一巴掌的亏——哪怕在十年前池艾都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池艾哑了哑, 说:“她一直和我不对付,我在意她……很正常吧?” 裴宁端两条长腿交叠着,眸色静冷,一副上位置的姿态,语气不带温度:“既然在意,为什么不早点出手除掉这个隐患?” 闻言, 池艾心中一唏。 早知道裴宁端不近人情, 但亲耳从她嘴里听见这种话,池艾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身心一寒。 裴宁端的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 池艾便垂眸,冷幽默道:“我是好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干。” 给裴宁端做完检查, 江棋下楼, 见池艾还在客厅坐着, 兴致盎然地走过来, “大明星,脸还疼吗?” 大明星脸当然还疼着, 但不妨碍她假笑,“江医生,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棋从桌上捞了个苹果,坐到池艾对面, “裴总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应该的。” 她削苹果的动作非常熟练, 水果刀拿在手里像手术刀,过了十几秒,一枚光秃秃的苹果就捏在了手里。 收起刀,江棋清脆地啃了一嘴苹果,道:“你也来一个?” 池艾婉拒,她的腮帮子还酸着。 江棋也没强求,啃着苹果扭头看向楼上,确认裴宁端不在,她一下子凑到池艾身边来,压声八卦问:“你和裴总到底什么关系啊?” 明知故问。 池艾轻声:“您不着急回去?” “不着急啊,我工作很闲的。羡不羡慕?要不别当明星了给我当助理,我天天给你带薪放假,怎么样?”说着她掏出了手机。 在裴宁端的别墅里,江棋没敢开公放,一边啃苹果一边静音刷着短视频。 大概是没声音没意思,苹果吃完没多久她就关了手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一动不动地盯着池艾的脸颊。 “有什么问题?”池艾问。 江棋摇头:“我在想,扇你那人是不是个男的,手劲儿这么大?” 池艾:…… “你没当场打回去?”江棋好奇。 池艾心道不愧是在裴宁端手底下做事的,脑回路都一样。 自己看起来就那么不好惹? 她忽然想到什么,绕开话题,道:“江医生,您认不认识一位叫江寐的女士?” 江棋认真地托起腮:“哪个江,哪个寐?” “江山的江,夜不能寐的寐。” “哇,成语,你好有文化。” 池艾:“……” 江棋笑眯眯的:“认识啊。” 这两人的精神状态一脉相承,池艾歪歪头:“你们的关系是……” “她是我姐。” 池艾往她脸上看了看,江棋就吹了下额发,懒洋洋地说:“同父异母。” 池艾了然。 “你怎么知道她的?”江棋问。 池艾便道江寐是她们公司新上任的总监。 “你和她很熟?” “不熟,她是上司,我只是员工。” 江棋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熟就好,你要小心,她是个神经病,没事躲着点儿。” 池艾正好奇其中缘由,江棋顿了下,忽而扭头过来,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因为你俩的病情太像了,池艾心道,嘴上说的却是:“您二位眼睛生得很像。” 江棋笑了笑,没说什么,收回目光。 过去许久,池艾听见她靠在一旁自言自语:“看来得整个容去了。” 池艾和韦楚在公司发生争执,这事儿很快就在公司各个大小群里传开。 经纪人阮聆是第一个找来询问情况的。 当晚池艾洗完澡,脸上余肿未褪,在电话里被阮聆严肃警告了一通,道这次事件的影响非常恶劣,江总监要求她和韦楚明天一早到公司亲自说明情况。 挂断电话,池艾站在镜子跟前,瞅着镜面自己那半张通红的脸,心里冷笑。 妖怪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几个人一唱一和一来一回的,拿她当猴耍呢。 闷亏吃一次就够了,之前是她自己没弄清楚状况才落了下风,现如今知道裴宁端对韦楚没想法,更没有庇护的心思,池艾一个咸鱼翻身,精神头又回来了。 韦楚那边好说,但江寐却依旧是个大威胁。 池艾想起下午江棋说的话,心有戒备,于是脑瓜子一转,不辞劳累地换上战衣,可怜兮兮地窝在裴宁端的卧室门边,又开始挠门。 裴宁端已经习惯了她每晚的骚扰,开了门,挡在门前,冷着张脸,“什么事?” 池艾怯生生地抬起下巴,“裴总,我想了想,不是我在意韦楚,是她一直找我麻烦。” 大晚上,池艾敲门来卖惨,裴宁端都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不聪明。 “所以呢?”她脸上还是一片冷漠。 池艾往前靠了靠。 裴宁端刚蹙眉,就听见她语气一提,眉飞色舞,飞快地说:“我想明白了,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长得好看会说话,还抱上你这条大腿。那晚在瑞陇她肯定看出什么来了!” “……”裴宁端凉凉地问:“看出什么了?” 池艾脸一红,手伸出去,拿小指勾住裴宁端睡袍的一角,扭捏道:“看出你和我的关系啊,头天晚上在酒店,你不是才把我给……” 她维持着清纯人设,故意压着唇,没将那三个露骨的字说出来。 裴宁端垂睫,视线落到池艾小动作不断的手指上。 如果不是知道池艾的本性,她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得了人格分裂。 池艾轻声道:“裴总,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裴宁端准备关门了。 池艾连忙放下矜持:“你睡了我,就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 裴宁端动作顿住。 池艾眼尖,腰一弯,身一转,泥鳅一样从裴宁端身旁滑过去,眨眼工夫就进了卧室。 背对着落地灯,她紧盯着着裴宁端,在对方开口前出声道:“我知道那天晚上都是我的错,但我也是受害者,而且事后也没有主动给你添任何麻烦,不是吗?” 裴宁端转过身,手搭在门上,静静看着她,“没有?” 池艾:…… “瑞陇那晚纯属意外,”她闪躲着反驳,“况且当时我虽然生气,但也没跟韦楚点名道姓说是你,要不是你和安秘书突然出现,我本来可以……” 裴宁端眯眼:“可以什么?” 池艾一下子噤住声。 池艾自认为对裴宁端了解不算多深,而后者也从不轻易展现对外人自己的情绪,但很神奇的是,每当面对面、每当视线对上,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裴宁端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进而分析出她的心情如何,开心、生气与否。 譬如此刻,裴宁端眉头没皱,脸上也没有明显的不悦,但池艾就是能感觉到,她不高兴了。 而且是很不高兴。 金主不高兴,必然得哄,池艾眼珠子打转,神光毕露,鬼灵精的劲头藏都藏不住。 裴宁端见状随手带上门,折回卧室,从池艾身边经过时冷淡地撂下一句: “嗯,慢慢想,慢慢编。” 走到长沙发边,裴宁端坐下,拿了本书摊开在膝上看着,眼睛自始至终抬都没抬一下。 池艾杵在落地灯边,沉思不止。 进是进来了,但裴宁端又不是死人,怎么应付过去,再委婉地跟她透露,自己需要那么一点小小的“特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约莫三五分钟,裴宁端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低头不动,只有嗓音淡淡地飘过来。 “还没编好?” 池艾试探着往沙发方向走一步,见裴宁端没什么反应,她迅速迈开几步,随后腰一拧,一屁股落到裴宁端卧室的沙发上,身体彻底黏住。 “不是编,”池艾盘着沙发抱枕恳切道,“都是实话,但是我怕说出来让你生气。” 裴宁端总算瞥了她一眼。 池艾状若西子,“其实,那晚我本来是想借你的名字吓唬吓唬齐戴的……” 裴宁端没给她多余的眼神,继续低头看书,“你不是不想主动给我添麻烦?” 池艾腆着脸:“情况所迫,情况所迫嘛。” 嗯,情况所迫。 这一迫就迫了一个月,齐戴人都没了她还居安思危,夜夜到房门前自荐枕席求献身。 裴宁端鼻间发出似笑非笑的一声,“都说完了?” 池艾眼睛闪亮亮:“说完了。” 裴宁端点点头,然后抬眼,看向卧室门口的方向,示意道:“说完可以出去了。” 池艾:“……” 这人软硬不吃,池艾费大劲儿脑细胞死了一批又一批,嘴皮子说干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没得到她半分正眼。 当下池艾心里也窜起了一股火,硬是按捺着没表现出来,掐着抱枕,牵着嘴角,道:“你和没和我说说在酒店发生了什么呢?” 裴宁端合上书。 池艾一看貌似有戏,心中一喜,瞬间挂上甜甜的笑眼。 果然,裴宁端走到了她面前。 池艾抬头,便见裴宁端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优越高挑的身形挡住光,裴宁端身前有些暗,稀薄的光线下她混血的面庞显得越发深邃。 池艾无意识地将抱枕搂得更紧,嗓子软着,无害道:“那晚太混乱,我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话刚落,她就看见裴宁端弯下腰。 池艾眉心一抽,没想到节奏这么快,近乎本能地闭上眼睛。 脸上一凉,是裴宁端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脸颊。 池艾悄悄将右眼睁开条缝,边观察边腹诽,上一秒还冷飕飕地搁那儿坐着看书,下一秒就直接上手,这些正经莫不是装出来的。 她偷偷扫了眼,裴宁端俯着身,的确离她很近,但只是伸了只手臂。 正疑惑,眼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裴宁端用指尖碰了她的伤口。 池艾一激灵,像是被一小股电流从身体里穿过,心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只听得胸膛内砰砰的撞击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旋即,裴宁端压下来,稠艳的脸庞闯进池艾的视野里,带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唇边: “想让我帮你回忆回忆?” 第028章 心意 池艾是个非常擅长自娱自乐、自我说服的人。 酒后失身, 成年人了,没什么大不了。 一纸协议,来得正好, 解她燃眉之急。 无论裴宁端想做什么都一定有她的原因,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所以当带着冷香的吻即将落下来时,她没有躲,也忘了躲。 她只是把抱枕搂得紧紧的,仰着头,用一双固执而亮得惊心的眼睛, 直勾勾地看着裴宁端, 如同迎接一场早就做好准备的瓢泼暴雨。 裴宁端的唇几乎就要碰到了池艾的唇瓣,体温在双方的一呼一吸间流动着交换。 她们从没有过如此近的距离——或许那晚有过,但池艾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 这是种新奇而陌生的体验,她们靠得很近, 池艾能看见裴宁端每一根睫毛的形状, 每一寸冷白肌肤的纹理, 眉骨, 鼻梁,起伏的光线, 与沉静的阴影。 但同时她们又隔得很远,心意并不相通,再多肢体上的近距离接触都和公事公办没什么两样。 “……” 对峙良久,裴宁端停下入侵的动作。 许久后,她直起身。 池艾感到笼罩在面前的阴影和压迫感散开, 便自然而然地把抱枕放开,头随之低下去。 裴宁端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我去客房睡。” 放下这句话,裴宁端转身就要出去,池艾及时叫住她,她顿了顿才回眸。 池艾站在沙发边,眼神不算平静,轻声问她:“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次日,清早。 安娜一下车,就看见庭院中走来一人。 她定睛一看,浅浅露笑,“池小姐,早上好。” 等对方走到车前,安娜正要开口夸她今天打扮得好看,池艾往边上靠了靠,低声问:“裙子是不是有些太短了?” 安娜往她身下看去—— 确实有点短,还没到膝。 “不,您身材很好,这身衣服很适合您,”安娜笑着替她打开后车门,“如果觉得不舒服您可以在车上把高跟鞋脱了,下车前再穿上。” 池艾好歹算半个女明星,七厘米的鞋跟而已,不在话下。 上车后,安娜询问要不要提前准备点儿什么,后视镜里的池艾歪着头好奇:“准备什么?” 她今天的打扮非常女明星,不再像平时那样扎着简单的马尾,一头长发被精细地打理过,绸缎一样。脸上也不是素颜了,化着冷感逼人的妆容,睫毛垂下去后眼尾的阴影像是鸟雀展开的翅膀。 这副模样看起来倒和裴宁端有点像了。 “需要我传达些什么吗?”安娜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解释。 池艾弯起笑眼:“不用,你只要露个面就行了。” 安娜温声说好,目光又一遍从后视镜里掠过,池艾靠在后座,坐姿规整,身上没有半分嚣张气焰。 安娜不由想起昨天午后,裴宁端在书房和她说的话。 身在娱乐圈,被漠视、被打压、被欺负,安娜以为池艾想要什么再明显不过。 在她看来,只需要裴宁端一句吩咐,池艾就能轻松走上大部分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裴宁端没有。 如果说她是尊重池艾的意愿,在等池艾开口,那那份打着包养旗号的协议又该算什么? 裴宁端的情绪从不轻易对外宣泄,安娜已经习惯,但一回头,她发现自己也看不懂池艾了。 到达卓艺公司楼下前,安娜冒犯地问了一个问题:“池小姐,你和裴总曾经是朋友吗?” 池艾抬头一笑。 “不是。” 一样的回答。 安娜点到为止,表示明白,将车稳稳驶入地下停车场。 卓艺公司今天很热闹,上下都在讨论昨儿韦楚在电梯里动手打人的事,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还是红了好啊,当上女主角大耳光甩过去对面都不敢还手。 上了楼,电梯门开,池艾刚进办公间就感到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射过来。 “她还真来了?” “脸上的伤是被韦楚打出来的吧?” 正在办公的员工们纷纷交头接耳地嘀咕,紧接着便看见池艾身后又走出个女人。 是张雪白的外国面孔,个子非常高,浅碧色的双瞳,一头金发高马尾,身上穿着精裁的职场装束,气质非一般人。 见着生人,办公室里负责接待的小助理连忙跑过来,“您好,请问找谁?” 安娜看了池艾一眼,池艾眼神示意,安娜便微微一笑:“您好,我找江寐江总监。” “您是……” 安娜从包夹里拿出一张黑色烫银名片,小助理接过去一看,上头只有“裴氏”她的姓名,便有些为难地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一旁的池艾开口:“江总监不在?” 小助理看过去,似是犹豫要不要说。 “阮聆呢?”池艾又问。 当着外人的面,小助理不好随意开口,便岔开话题道:“小池姐,你们是一起的吗?” 安娜碧色的眼睛扫了眼办公间,忽然回答:“不是。” 池艾意外地看向她。 小助理却松了口气,“那麻烦您稍等片刻,总监现在有些忙……小池姐,”她压低声音,示意池艾,“总监和阮姐都在办公室等您。” 池艾扬眉:“等我?” 小助理先将安娜安排到了隔壁会议间,出来后小声对池艾道:“你们昨天的事闹得有点大,有狗仔打听到消息编了些关于楚楚姐的黑料发到网上,现在风向不太好,总监和阮姐都很生气。” 原来是昨天的动静被公司里的人抖到狗仔那儿去了。 池艾莞尔,和小助理道谢,让她先去招待安娜,之后走到总监办,站定,敲了敲门。 “进来。” 江寐的声音听起来都比平时冷了,看来情况的确不明朗。 池艾推开门。 办公室里,江寐,阮聆,韦楚,都在。 池艾踩着细高跟进来,关上门,三人见着她一身明艳的打扮反应不一。 江寐上下打量着池艾,“坐吧。” 池艾绕过阮聆,走到韦楚身旁的位置坐下。 往边上一看,韦楚盯着双通红的眼睛,俨然是刚哭完。 池艾暗笑,自己这个捱巴掌的还没哭,她倒先委屈上了。 人都到齐了。 办公桌后,江寐手中拿着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目光在对面的池艾和韦楚之间流连。 “说说吧,昨天什么情况?” 池艾偏了偏脸,故作惊讶:“楚楚没和您解释?” 江寐看见她眼下的伤口,敲笔的动作一停,道:“你不替自己反驳几句?” 池艾注意到她说的是“反驳”,想必是韦楚歪曲了昨天的事,还添油加醋地往她背上插了几刀。 顺着她的话辩驳也只会越辩越不占理,池艾不给她这个机会,指着眼下的伤,不由分说地折回开头,将昨天在电梯里发生的争执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 五分钟后。 池艾点开手机屏幕,道:“您要是觉得我夸张了,可以问问楼下的同事。” 公司小群里到现在还正不断地弹出新的八卦消息,昨儿在楼下目睹池艾捱巴掌的那几位都快成龙王了。 江寐看向韦楚,后者半低着头,一言不发。 池艾把手机放到桌上,“您刚才问我要不要替自己反驳,我想知道,我需要替自己反驳什么?是不该坐那一趟电梯,还是被羞辱了也不吭声,捱了巴掌也要忍下去?” “池艾,”一直没开口的阮聆出声,“你和韦楚是一个公司一个组合出身的,传出内部关系不和对你们将来的事业发展也会有影响。” “这我当然知道,”池艾回头,笑意不达眼底,“但是阮姐,我们是第一天不和吗?” 阮聆皱眉:“虽然组合已经解散了,但在大众眼里你们曾经是队友……” 池艾打断她,“阮姐,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她缓缓道,“自我们出道开始,组合内成员关系不和的传闻就没断过,可为什么这么久传闻从来没闹大过?因为没人在乎。” 谁会在乎排到一百八十线外的糊咖之间发生的那点小磕碰,名字一个两个听都没听过,连茶余饭后的瓜子都算不上。 “而这次能发酵到网上,不是因为我,”池艾回首,看着韦楚,“是因为楚楚火了,有了热度,她做过的那些事才会被彻头彻尾地放大,重新摆到观众面前。” “你!”韦楚脸一白,池艾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全在池艾意料之中。 池艾倒是很好奇,动手打人的事情被发布上网闹开,当着总监和经纪人的面,韦楚还能不能像昨天一样硬气。 “阮姐,你说关系不和对我们将来的事业发展会有影响,这点我认同,但‘将来’这个词太远了,半个月前我还在影视基地里跑群演,连着晒伤又中暑,好不容易接到个女四号却还要被人追着骂。” 池艾的语气几乎听不出起伏,平静地建议:“不如你提前跟我透露透露,我的‘将来’是什么模样?让我看看值不值得委屈求全,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要把另一面脸也凑上去,凑个成双入对和和美美。” 第029章 体面 会议间, 小助理端了杯咖啡过来。 “安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 时间还早, 安娜看了眼表, 池艾进去还不到十分钟。 小助理出去后,安娜的手机响了,是裴知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那头就焦急地喊她:“安秘书!” 安娜走到窗边,“是我,小姐。” “你今天不在公司?” 安娜告诉她今天自己有外务, 裴知一听, 差点哭出来:“那会议报告呢?裴总临时通知我上去汇报,我什么都没准备……” 安娜失笑,隔着电话安抚住裴知,让她先整理一遍上周的工作内容, 再做遍可视化的总结, 裴知颤颤巍巍地回:“你、你说慢点, 我拿笔记下——” “和谁通话?” 那端忽然传来裴宁端的声音。 安娜只听见手机那头裴知紧张地回了声“安秘书”, 之后话筒短暂地空了两秒,再响起, 已成了裴宁端的声音,“安娜。” “裴总。”安娜立刻切换语气。 “怎么样了?” 裴宁端语调很淡,安娜想了想,如实道:“池小姐正在办公室里谈话……” 大厦六十层的落地窗前,裴知坐在会议室外的长椅上, 心不在焉地翻着会议材料。 不远处,裴宁端正在和安娜通话。 清晨的阳光自落地窗外涌进大理石长廊, 裴宁端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衬衫,冷色调,侧脸轮廓清晰,裴知偷偷打量她的侧影,不敢太明显,看个两秒就要装模作样地翻两页材料。 过了一两分钟,裴宁端挂断电话,裴知连忙抱着材料小跑过去。 裴宁端把手机还给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裴知接过手机,硬着头皮道:“还、还行。” 会议还有十来分钟开始,裴宁端不轻不重地“嗯”了声,转过身,裴知亦步亦趋地跟上她的步伐。 “你妈妈最近没联系你?”裴宁端走在前面问。 裴知还在生她妈沈甯把她塞公司里的气,低着头闷闷道:“没有。” 裴宁端回眸看了她一眼,“会议结束放你一天的假,回本家看看,别让你妈妈担心。” 长辈发话,裴知没办法不答应,不情不愿地噢了声,但还想挣扎一下,“安秘书今天不在公司,小姑你不忙吗,要不我改天再回去吧?” “就今天。” 裴知缩了下脖子:“好。”- 总监办,阮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池艾收声,歉意道:“阮姐,我说这些话不是针对你。我和楚楚一样之前都在齐戴手底下受过欺负,被逼着做过些身不由己的事。我很感谢公司重新给我机会,但就这次的事来说,我是受害者,你也是我的经纪人,应该替我维护权益,不是吗?” 道德绑架对齐戴那样的流氓没用,但阮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些话她还是能听进去的。 池艾卖了两句惨,阮聆表情稍稍和缓了些,道:“我会帮你,但队内霸凌一旦被定性,你和韦楚现有的资源都保不稳,当务之急是先将负面风向压下去。后续一切都好说。” 池艾了然,阮聆的意思还是要先保韦楚。 也不意外,韦楚身上还扛着部女主剧,万一坐实霸凌,乱七八糟的违约金就够她呛。 池艾颔首,看向韦楚,提起嘴角,眼下的伤口跟着弯出浅浅的弧度,“楚楚,你还没跟我道歉。” 阮聆看她意思是愿意和解,心中一喜,然而没等她的高兴持续两秒,韦楚唰地从椅子里站起来,看都没看池艾一眼,死盯着对面的江寐,忿忿道:“我不会和她道歉!”? 阮聆眼前一黑。 池艾垂下眼睫,无声低笑。 她就知道。 韦楚把尊严看得比命都重要,要她向自己这么个毫无底线的无耻之徒道歉,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韦楚是个比驴还倔的死犟头,池艾从来都很敬佩她这一点。 “阮姐,我们走!”韦楚拎起自己的包,愤然离座。 “我没错,你们都被池艾诓了,别听她说得天花乱坠,她是什么货色她自己心里清楚!” “闭嘴!”阮聆终于忍受不了,一声郁喝打断韦楚,匆忙和江寐池艾道歉,“总监,韦楚她不懂事,我先带她出去。”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将还捋不清状况的韦楚一把拉到身后,“你跟我出来!” 两人一走,办公室一下子空了。 江寐靠着椅子,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趣地重复了遍韦楚刚才的话,又问:“你是什么货色?” 池艾打起精神,“您不是看过我的履历资料吗,应该知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好员工。” 江寐一笑,坐直了:“好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开个条件吧。” “您一定要保韦楚?” “不是我要保,”江寐无所谓地敲笔,“我也是替人办事,你别看我坐在这儿人模人样的是个总监,真论起来没准还没你自由。” “你放心,不会白让你吃亏,”江寐从一旁拿出两份文件,轻飘飘地扔上桌,“等事情压下去,两部女主角随你挑,就当做是补偿,怎么样?” 池艾看着那两份厚厚的剧本,没吱声。 “池艾,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从群演一步步混到女主有多难吧。” 闲竹赋整理 当然,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愿答应。 池艾从来不信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江寐忽然道:“我记得你进圈有些年头了。” “不多,两三年而已。” 当初她就是从群演进的圈子,之后跑组被星探发现忽悠进卓艺,训练了一年就被推出去正式出道。 相比之下韦楚进公司的时间比她还多了一年,结果出道定位被后来者挤了,心中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江寐牢牢盯着她:“那你就没想过,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条捷径飞升,为什么还要窝在卓艺和它共沉沦?” 池艾不动,漫长过后,她说:“总监,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点。” 江寐笑了下,“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 池艾缓缓闭了下眼睛。 她的脾气很好,好到又一次被人将潜规则怼上脸,依旧能保持完整的体面。 哪怕怒火已经积压得要爆发了,她也没表现出一点异样。 “总监说笑。” “我没开玩笑啊,”江寐耸肩,“像你这样机灵会来事儿的,就算放在娱乐圈也不多见,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帮这个忙。” “多谢总监,但我想我不需要。” 江寐就道:“为什么,你不是自认为比韦楚聪明吗,怎么蛋糕摆在眼前,反而不肯动了?” 她在讥讽池艾。 什么调解和处理,这才是江寐让池艾来公司的真实目的,让池艾看清自己的位置。 韦楚犯蠢,但她有犯蠢的资本,而你池艾什么都不是,哪儿来的资格叫嚣着让别人道歉? 这样的行事风格不由让池艾想起一个人。 她名义上的姐姐,傅秦序。 当年,池艾还住在傅家小阁楼时,傅秦序经常会带同学朋友回来,领着她们在别墅里闲逛,逛到后花园,然后不出意外地撞见在树底下看书的池艾。 起初会有人关心池艾是谁,还会和她打招呼,但时间久了,这群小姐少爷们得知池艾不受待见的身份,不约而同对她流露出鄙夷的态度。 家丑不便外扬,但傅秦序并不遵循这一点,此后的日子里一直不断地带新结识的朋友回家——她很乐于将池艾的身份暴露在外人面前。 池艾最初年少不懂事,还天真地以为傅秦序是想给自己介绍朋友,直到偶然间听见家佣们在楼下议论,“小池真给傅家丢人”“出门都没脸抬头”云云,她才逐渐意识到,傅秦序讨厌她。 很讨厌。 和傅霄直来直去的恶意不同,傅秦序的厌恶更加委婉,她会用最温和而不显眼的方式让池艾接受来自外界的视线的审判和凌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池艾:她的存在有多么见不得人,她的位置,应该被踩在所有人脚下。 池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卑微,自欺,仰人脸色,对恶的感知力尤为敏锐。 这时,池艾忽然意识到,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江寐自己会觉得格外熟悉了。 不是因为她和江棋相像。 江寐是傅秦序的朋友,很久之前,池艾曾经在傅家见过她。 “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江寐说了声进。 小助理推门进来,察觉到室内紧张的气氛,犹豫道:“总监,外面有位客人等您很久了。” 整个办公间都知道江总监今天心情不好,刚才韦楚出来时眼睛肿着,小助理都没敢上去问话,硬是耗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过来敲门。 池艾站起来,江寐扫了她一眼,问:“什么客人?” 小助理瞅着池艾,不确定道:“她说她叫安娜,是裴总的秘书。” 卓艺上下没听说过有哪个姓裴的领导,小助理怕是自己弄错身份,顺带补充说:“她没有提前预约,我把她安排在会议间了。” 然后她就看见江寐表情一变——不只是变化,简直算得上难看。 池艾扭头对小助理道:“你先出去吧,总监马上就过去。” “哦,好……”小助理连忙退出去。 门关上,池艾将桌上那两份剧本拿过来拆开,翻开看了看,都是很普通的本子,没什么吸引力。 江寐看着她:“你请来的?” “怎么会?”池艾放下剧本,“总监你不是很清楚吗,我是什么身份?应该是为韦楚来的才对。” “池艾。”江寐警告。 “总监,”池艾打断她,“安秘书很忙,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看她,免得耽误她的工作。”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帘半抬,视线落在江寐脸上,却像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虽然口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眼神里分明是轻蔑的态度。 江寐走到会议室门前才发觉,刚才池艾是在模仿她说话的动作。 推开会议室的门,安娜坐在会议桌前,面前摆着杯已经见底的咖啡。 江寐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安娜静坐着,抬了下手腕,看向门口,很客气地说:“江总监很忙?” “抱歉,公司有些琐事,”江寐带上门,走到桌边坐下,保持着镇定,“安秘书今天怎么会过来,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安娜看着她落座,浅笑道:“当然。” 安娜把手机拿出来,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之后将手机调转到江寐的方向,让她看清屏幕上的内容。 “江总监,接下来进行一对一会议,会议将会全程录音,请问您有意见吗?” 江寐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没意见。” …… 池艾在总监办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江寐回来。 安娜跟在江寐身后进门,朝她笑了下,“池小姐。” 池艾颔首,“安秘书。” 她观察着江寐的表情,还好,不算太崩,不过少了几分从容,看着有些严肃。 “池艾,你先回去吧,你跟韦楚的事我会处理好。”江寐道。 安娜也看向池艾,意思是接下来的事她不用再操心了。 池艾却道:“总监,既然是关于我的事,是不是该听听我的想法?” 江寐眉心皱一皱,但很快在安娜的注视下缓缓松开,平和地问:“你有什么想法?” 池艾嘴里吐出一句话:“让公司放弃对这次事件的公关。” 江寐静了静,一口回拒:“卓艺正处在发展期,霸凌事件会影响到公司的整体形象,你是公司旗下艺人,应该要考虑到这一点。” 这是实话,并不是在帮韦楚。 安娜刚对江寐进了一场公司层面的会议,在顶头上级面前,江寐必须要捡起自己作为总监的责任,否则她这总监办又该重新装修了。 池艾了然,“我知道,所以我会亲自出面澄清,这次的事件不是霸凌,只是一起普通的争执,”她着声强调,“但必须按我的想法,用实时直播的方式。” 实时,受众面广,且不可控。 只有这样,主动权才算完全握在她手里。 第030章 弱点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碰了两下, 录音中止。 安娜收起手机,微微一笑:“谢谢您的配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会议记录整理完毕后我会如实转交给银映的董事会秘书。” 江寐一笑, “辛苦。” 然而工作的事交代完,安娜却仍然没起身,江寐的表情随之彻底淡了下去。 阳光从玻璃窗外映射进来,那双碧绿色的眼瞳仿佛透明,稍停几秒,安娜缓缓道:“江总监, 裴总嘱咐我向您转告一句话。” “……”江寐将手移到了桌下。 “不过在此之前, 我想先询问您几个问题。” “您说。” 安娜叠起长腿,身子往后一靠,问:“您还记得,一个月前董事会将您调任到卓艺的原因吗?” 江寐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神色一冷, 回道:“卓艺需要一位新的总监。” “不, ”安娜望着她, “是因为,银映不再需要你。” 江寐冷脸, 安娜不紧不慢道:“你忘了,你父亲已经被踢出了银映高层,银映姓裴,不姓江。” “第二个问题,您还记得, 江先生被银映除名的原因吗?” 江寐凌声打断她:“安秘书,你别忘了, 我手上同样持有银映的股份。” “是,你父亲用自首入狱换来的股份,留给你们江家的后路。”安娜漠然道。 江寐瞬时攥紧了手掌。 安娜站起来,一步步绕过会议长桌,走到江寐面前。 “卓艺内部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应该知道,董事会调任你过来,是给你机会让你干干净净地收拾好你父亲留下的烂摊子。你明明有能力,却和你父亲一样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你觉得你的股份还能留多久?” 见江寐眼中有凶意,安娜温和地笑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就算是董事会也不能随便决定你的去留,一切都要看裴总的意思。”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江寐岂会听不出来,好端端的安娜找上门,必定是为了池艾和韦楚,绕这么多关子无非是她把其中某位给得罪了,安娜顺着上司的意思来给她上眼药。 江寐挂上平日里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态度,仰起头说:“安秘书,您说一切要看裴总的意思,请问裴总到底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安娜看向的眼神里多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江总监,不如我先告诉你,裴总让我转告给你的前半句话?” 江寐眉眼一抬,精神回来。 安娜:“裴总希望你公事公办。” 在这个圈子里总是存在着一类不可以教化的人,这类人眼中裴宁端是被异化的符号,他们热切畏惧和追求的并不是裴宁端本人,而是她背后的地位与权力。 江寐就是其中之一,她身上有着名利圈里大多数人都有的毛病,活在自己的臆想里,甚至不能理解“公事公办”这四个字的含义。 漫长过后,安娜看了眼表,江寐比她想象的更能耽搁时间。 好半天,江寐揉了下眉心,安娜收回视线,听见她问:“是池艾吧?” 她又问,“安秘书,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主张揣度裴总的行径很愚蠢?”江寐轻笑,“可假如裴总真的没有私心,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安娜颔首。 她从不认为有私心有什么不对,但凡是个活人,就该有自私的时候。 但这点特质很少在裴宁端身上出现,池艾是个例外,而裴宁端并不想把这个例外展露在外人面前,一如她从不对别人展露自己的内心。 在此基础下江寐的试探非常冒犯,且目的性太过明显。 “江总监,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件事。” 江寐坦然:“嗯。” “裴总没有弱点。”安娜说。 江寐神色一僵,眼中有些慌乱,放在桌下的手也不自觉地换了位置。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安娜没了耐心,轻飘飘地拆穿了她的虚假面孔:“如果你想报复裴总,我建议你换个方式,譬如让江家东山再起,彻底压倒裴氏,而不是对她身边的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前者虽然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能;而后者,就算你成功了,下场也只会比你父亲更惨。” 藏在层层假面下的真实目的被暴于烈日下,江寐脸色发白,紧抿着唇,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安娜当着她面将刚才的会议录音调出来,长按删除,连回收站的痕迹也没留下。 “裴总让我转告你的后半句话是:池小姐的确是她的人——如果你觉得池小姐就是能够威胁到她的弱点,大可以试试。”- 上了车,池艾猛地吐出一口长气。 安娜笑着从前头递来一瓶水,“池小姐刚才在办公室里很紧张?” 池艾咕噜噜喝了两口,叹着气道:“有点儿。” 意识到江寐是傅秦序的朋友她就忍不住怀疑,江寐真的只是看人下菜碟这么简单吗,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满脑子都惦记着这些,想不紧张都难。 “对了,安秘书,你没跟江总监透露我和裴总的关系吧?”池艾边划手机边问。 安娜笑容不变:“当然,我只和江总监聊了工作上的事,让她公事公办。” “那就好。”池艾放下心。 轿跑驶出停车场,安娜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思索道:“其实您可以适当透露些自己的身份。”这样能帮她池艾去不少麻烦,裴宁端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池艾翻着手机热搜,笑了下,大概是安娜帮她充了回场面,她现在看安娜特亲切,便道:“你也觉得我这巴掌捱得不值得?” 安娜开着车浅笑:“您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 “嗯,但我在想,这么做会不会太狠了。” 韦楚的名字果然在热搜上挂着,词条后面还跟着“职场霸凌”四个字。 池艾随便翻了两页,评论区一片骂声,字眼都很难听。 让卓艺放弃公关,这就意味着有关韦楚的负面新闻接下来会愈演愈烈,声誉对韦楚而言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她能承受到什么时候——池艾会等着,等韦楚亲自道歉来请她出面澄清。 底线这东西,池艾自认为没有,她不断在裴宁端面前献身卖笑也正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协议上签着她的名字是事实,但她还没完全变成韦楚口中攀高结贵的模样。 “情妇”这个词不好听,池艾自小就知道,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脱胎换骨,彻底抛下顾虑,成为万众唾弃的那类人。 但现在,她还不想太快遂韦楚的愿。 安娜了然,等车子驶过路口才抬头轻声道:“池小姐很善良。” 后座的池小姐正关注在新闻热搜上,无意识地随口接了句:“是啊,裴总不就喜欢善良可怜的小白花吗?”? 安娜一晃,差点没握稳方向盘。 车身震了下,池艾发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嗖地坐直了,板起脸,把手机扔到一边,“我的意思是,裴总乐于助人,喜欢帮助那些善良的可怜人。” 解释得真是一点儿都不牵强,安娜收回目光。 她回想方才在总监办里池艾和江寐对峙的场面,笑而不语。 裴宁端喜欢小白花? 怕是不见得。 安娜将池艾送回了别墅。 别墅门前,池艾刚下车,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江寐发来的。 等她进门,裴宁端居然在家里,就在客厅坐着看书,看衣着是早上去了公司又回来的。 池艾和她打了个招呼,绕着沙发快速跑过去,将手机递到她面前,“裴总,江总监和我道歉了。” 裴宁端扫了眼屏幕,不怎么意外地点头:“嗯。” 池艾看着她,手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裴宁端抬眼。 池艾小声问:“你是不是让安秘书和江总监说什么了?” “没有。”裴宁端平静道。 池艾将信将疑地把手收回去。 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有点儿数,她让安娜帮忙出面的目的只是让韦楚道歉,让江寐今后不再为难她而已。 没想到事后江寐居然会亲自发消息来道歉,这完全在她预料之外。 池艾疑惑地在一旁坐下,裴宁端继续翻着书,池艾发现她看书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便试着搭话,“你今天没去公司?” 裴宁端视线不偏不倚,“今天休假。” 池艾扭头看向楼上,“裴小姐不在?” “不在。” “那……”池艾踌躇了下,问,“你饿不饿?” 池艾要亲自下厨做午餐,陈姨担心得不行,在外等着时不时就要进厨房来看看,生怕她伤着自己。 “您放心吧,这些事我从小就做,熟练着呢。” 陈姨看她动作麻利的确不像头一回下厨房,就退回到门边,慈爱地看着她上下忙活,“辛苦小姐了。” “一顿饭而已,裴总帮了我大忙,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池艾边准备食材边和陈姨聊天,裴宁端平时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这些安娜之前都交代过,但池艾怕自己记岔了,问得很仔细。 陈姨道:“裴总在国外生活久了,口味比较淡,不吃辛辣,也不爱吃甜的……” 厨房门边突然多出抹墨蓝色的身影,池艾低着头清理蔬菜,没注意到,轻笑着说:“裴总出国前就这些口味,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陈姨识趣地离开,裴宁端倚在门边,听池艾絮絮叨叨地唠着,一会儿说不吃辣真可惜,一会儿又道甜食多好,能改善心情,裴总的生活好无趣。 池艾抽了张吸水纸,擦着手,“我听说她从小就挑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假的。”裴宁端淡淡道。 池艾一愣,扭头看过来。 裴宁端倚着玻璃门,衣袖挽到了小臂,姿势流畅漂亮,光影映着,肤白貌美的,像幅水墨画。 池艾哑了会儿,擦手的动作莫名变得不自在,之后露出笑容,甜甜地问:“裴总,你怎么来了?” 裴宁端没回她,而是又否认了一遍刚才的话,说:“我不挑食。” 池艾应了声,顺着就问:“你不是不吃辛辣不吃甜吗?” 裴宁端瘫着张冷艳美人脸:“只是不喜欢,不是不能吃。” 池艾:“……” 她读书少,语文差,请问这和挑食的区别在于?【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031章 双人 被裴宁端在一旁盯着, 池艾觉得自己像只动物园里被观摩的动物,厨艺发挥失常,下食材时忘记提前去水, 差点被油炸着脸。 好在她反应快, 及时拿胳膊挡了下,没伤着那张即将进组的宝贵脸蛋儿。 但手臂上被燎了两个泡,池艾瞅了边上一眼,裴宁端在门边瞧着,见她被油溅着也没什么反应,表情看不出变化。 她便默默把灶上的火调小, 跑到隔壁给水泡上了点止疼的东西。 等她回来, 发现裴宁端进了厨房,正站在台边,手里拿着两张吸水纸,低着头, 似在研究要怎么给食材去水。 裴宁端生来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想也知道她从来没亲自下过厨房, 池艾飞快地闪过去, 伸手道:“我来吧。” 裴宁端偏头看她。 只见池艾的胳膊上抹着两块儿醒目的白,抹得还挺均匀, 一靠近散发着浓郁的薄荷味儿。 “你抹的什么?” “牙膏啊。”池艾从她手里拿走吸水纸。 裴宁端静了静,手没收回去,问:“烫伤不抹药,抹牙膏?” 池艾心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被油烫着了啊,看你那风轻云淡的反应还以为我是被自来水泼了。 睁着双眼睛, 关心都不带关心一下的。 她把吸水纸展开,垫了一层, 一心二用地回:“不严重,冲下凉水就行,抹牙膏降降温……裴总,你出去吧?” 裴宁端从她语气听出些怨气。 池艾扭头道:“你在这儿待着——” 她原本想说在这儿待着碍着自己发挥,但见裴宁端后退一步了,眼神不怎么明媚,便改口:“我怕油水溅到你。” 裴宁端皱眉不悦:“我没你这么傻。” “……” 池艾很客气地将裴宁端请出了厨房。 嫌傻别吃。 池艾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属于大部分普通家庭里一日三餐的水准,比不了宴会筵席,但也像模像样、挑不出大毛病。 但老实说,真把那点阁楼里养出来的手艺端上桌,池艾还是有些忐忑,裴宁端口味挑剔,该不会尝了一口就当场黑脸扔筷子走人吧? 为了有个心理预警,她特地把陈姨叫进厨房让她先尝尝,得到肯定后才敢把一个半小时的成果正儿八经地端到裴宁端面前。 餐桌上,裴宁端手边备着一杯温水,池艾放不下心,又倒了杯给她,提前给自己套护盾:“裴总,要是不喜欢可千万别勉强,身体要紧。” 仿佛几盘菜里藏着什么鹤顶红穿肠毒。 裴宁端拿起筷子,池艾坐下,看她夹了片颜色干净的笋,几乎是看都没看一眼就撂进了嘴里。 食不言寝不语,裴家的规矩,池艾没指望能从裴宁端嘴里听见好的坏的评价,但裴宁端吃下去后半天没吐也没皱眉,是不是说明还不算太差? 正想着,裴宁端忽然放下了筷子。 池艾心中一咯噔。 裴宁端看向她:“饭菜太多……” 池艾被扎了一箭,心想裴宁端还挺委婉,没直说吃不下去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她一半沮丧一半感动地站起来,正打算把饭菜撤下去,没想到裴宁端续道:“能让陈姨过来一起吃吗?” “啊?”池艾站在桌边愣住。 裴宁端看向桌面。 池艾可能是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没把控好双人餐该有的份量,桌上的碟盘虽然数量不多,但每盘都是满着的,加在一块儿说是四人餐也不为过。 “可以,”池艾回过神,推开椅子,“我这就去叫陈姨!”- “前段时间不是还全网买通稿宣传娱乐圈小白花吗?背地里就这幅嘴脸?” “早就听说过啦,节目里公开内涵队友,手滑点赞队友黑帖,也就是糊咖无人在意,否则早该被骂上热搜了。” “霸凌姐孽力回馈,应得的。” “听内部消息说这部剧的女主原定是她队友,队友出绯闻,公司才把角色给了她。” “就凭她那演技?陈凝柏不妥妥吊打她?谁知道是不是抢来的资源……” “资源咖能不能滚出娱乐圈啊!” 办公室里,韦楚坐在桌前,翻着热搜下的一条条评论,眼中积蓄的泪珠越来越大。 阮聆一天接了十几通电话,剧组,记者,品牌方,平台……甚至还有银映的部门人员,应付完记者,她疲惫地进门,就见韦楚坐在桌边,捧着手机抽泣个不停。 阮聆连训斥她的心情都没了,径直走到另一侧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干哑的喉咙,喝完才问:“现在满意了?” 韦楚骤然把手机扔开。 阮聆走到桌后坐下,“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去招惹池艾?你倒好,不但不听还直接甩她一耳光,事情都闹到上热搜了还不肯道歉……行,你硬气,我看你怎么收场。” 韦楚委屈地转过头来:“明明是她先羞辱我!” “你当电梯里没监控?”阮聆冷笑,“池艾好好跟你说话,你急头白脸地跳什么脚?” “那是因为你没听见她对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演技差?这不是事实?” 韦楚脸庞“蹭”一下子涨红,坐不住了:“她就是没资格说我!”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阮聆“啪”地拍桌,喝道:“谁让你走的!” 韦楚吓得一哆嗦,连忙坐回去,“阮姐……” “没人教过你规矩吗?”阮聆厉声道,“没家教的东西!” 话说得太重,韦楚嗫嚅了下,泪珠子簌簌往下掉。 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胆子小,被喝了一句她就不敢再动弹了,哭都只敢捏着嗓子哭。 阮聆看见她这幅样子就心烦,韦楚的大脑结构仿佛和一般人不一样,遇到事情要么哭要么发脾气,只等着别人帮她——就算帮,也必须要符合她的心意,否则就算喂到嘴边的饭她也能一脚给你踢了。 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压根不适合在娱乐圈生存,全身上下除了外形找不到第二个优点。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韦楚的哭泣声,不多时,阮聆的手机又响了,她不耐烦地拿出来,发现来电人是江寐,顿时示意韦楚收声,走到窗边接通。 “江总监。” “韦楚在吗?”电话里江寐的语气还算正常。 阮聆回头,“在。” “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 阮聆回到桌边,拿起韦楚的手机一看,居然被刚才那一下直接摔得碎屏了。 “……她手机没电了。”阮聆头疼。 “让她接电话。” “好。” 手机递过去,韦楚抽抽噎噎地抬头,阮聆给了个眼神,让她接电话,“江总监找你。” 韦楚肿着眼睛接过手机。 递到耳边,江寐的第一句话传过来:“想好怎么道歉了吗?” 韦楚吸了下鼻子,被阮聆吓唬了下,她不敢再直接顶嘴,支支吾吾的,声音闪躲:“我……” 阮聆绝望地摇头,背过身,不想再见她这张脸。 算了,没救了。 “我……我不想道歉。”韦楚道。 手机那头瞬时一片死寂。 韦楚不明所以:“江总?” 好半天,话筒里传来江寐的轻笑,“真是勇气可嘉啊。” 韦楚直觉这句话不是在夸她,抓紧包带,无措地解释:“江总,你知道的,我没做错,是她先……” “嗯,你没做错。”江寐道:“加油,再接再厉,下次见了池艾再给她一巴掌,这样你就能火遍全网了。” 韦楚咬牙。 之后江寐又随便说了两句,手机交回到阮聆手上。 阮聆看了韦楚一眼,后者倔得像根桩子,一身的风骨。 阮聆行至窗边,低声道:“总监,还有什么吩咐吗?” 电话里,江寐淡然道:“代言,商务,宣传,都给她推了。剧组要是要求换人,就让陈凝柏替换她。” “……总监,这样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太重?”江寐讥笑,“她算个什么东西?” 阮聆噤声。 “她应该庆幸,自己还能留在海京。” 说完,“嘟”的一声,江寐挂了电话- 入夜,池艾溜下楼,悄悄打开客厅的电影墙,把音量调到静音,整个人镶进沙发里,认真观摩影片。 睡前她想着翻翻剧本,这一翻就睡不着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章迟迟这个角色要怎么样才能演绎出不一样的魅力。 池艾进圈满打满算也有三年了,跑过大几十部群演,从背影到特约,都是些肤浅、镜头不多的角色。 江寐刚把这个角色塞给她的时候她的确非常抵触,但回来后听完裴宁端对她的评价,池艾忽然觉得,说不定自己能演好呢? 复杂、丰满的恶女形象,就算不讨喜,也不失为一次提升和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她最缺的就是机会。 池艾找了部女配角色较为经典的老片子,想研究研究对方表演时的技巧,靠沙发里一晃眼过去半小时,眼皮子打酸。 二楼楼梯口,裴宁端身披睡袍,手中拿着个杯子,道:“几点了?” 池艾看见她,忙直起身:“十二点,吵到你了?” 睡前陈姨给她二人一人准备了一杯香蜂茶,喝完,裴宁端下楼来送杯子。 从客厅经过,裴宁端轻淡道:“你不是开了静音。” 池艾反趴在沙发背上,看着她的背影,腼腆地笑笑:“我怕光吵着你。” 编也不编点像样的理由,裴宁端瞥了她一眼。 池艾讪讪,下巴抵在沙发上。 客厅没开灯,只有电影光,裴宁端的身形瞧上去明明暗暗,似乎不太真切。 池艾趴了会儿,裴宁端转身,她也转回身,背靠沙发,用侧脸看人,“你这么晚还没睡呀?” 裴宁端扫了几眼正在播放的大荧幕,“嗯。” 电影静音,两个人共处在晦明交替的环境里,就只剩下彼此都不明显的呼吸声。 似是坐久了腰酸,池艾直了直背,随后又低下头,摸了摸手上白天被油溅着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问:“白天饭菜是不是有点咸了?” 一定是,否则她怎么也睡不着,咸了上火嘛。 “没有,”裴宁端在身后道,“味道很好。” “……” 池艾静了下,伸手从一边抓了个沙发抱枕过来,箍紧了,牢牢抱在怀里。 不,一定是太咸了。 第032章 着魔 池艾觉得怪怪的。 午夜十二点, 她和裴宁端,两个人,坐在只隔着不到两米的沙发上, 一起看电影。 这是她就连做梦都不会梦见的画面。 很诡异, 但因为彼此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于昏夜里又显得十分和谐。 池艾把电影的声音往上调了两个度,不至于太大,又能完美地盖过呼吸 裴宁端注意到她的动作,淡声问:“这么晚了为什么还看电影?” “紧张, 看完剧本睡不着, ”池艾可怜兮兮地搂着抱枕,“还有几天就要进组了,我怕自己演得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演这么重要的角色……” 也是第一次演这么容易挨骂的角色。 池艾压力很大, 荧幕的光线映照着池艾纠结沮丧的脸庞, 她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像只垂下耳朵的兔子、或者小狗之类的动物, 病了一样蔫蔫的,没精神。 “你不是从来都对自己很有自信?” 池艾看着她的侧脸反思自己, 有吗? 没有吧,她不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乖巧听话的形象么? “可我毕竟还是个新人,比不上那些前辈,片场经验不多,等进了剧组, 恐怕要捱不少骂。”池艾低下声,缓缓卖了个惨。 实际上按她那滑溜溜的性格, 进组后挨骂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但池艾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出于什么目的,仿佛气氛到了,必须得惨两句意思一下。 裴宁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停了停。 池艾察觉到,回眸看来,两人的视线就无比自然地碰到了一块儿。 电影画面或急或慢地切换,光芒随之在明暗两端摇摆,裴宁端的五官在昏光中有种惊心动魄的深邃美感。 不知过去多久,池艾扭回头,不经意地问:“裴总,十二点多了,你明天不用工作吗?” 答案很明显,裴总是个工作狂。 离开客厅时裴宁端不紧不慢地撂下两句话:“你不比别人差,可以对自己有点信心。早点睡。” 池艾搂着沙发抱枕,愣愣地看着她上楼的背影。 “好……晚安。” 翌日傍晚,安娜向池艾介绍了一位女人。 是那天池艾从公司回来在别墅外就见过的杨助理,当时情况特殊,池艾没和她打上招呼,这回终于能彼此正式地问上好。 据安娜所说,杨助理履历丰富,有十几年的业内经验,有她跟组,池艾可以心无旁骛地投身工作,其余事项完全交给助理就行。 “跟——”杨助理就在客厅,池艾消音,待和安娜走到远处,才低声问,“跟组,我的助理?” 安娜微笑:“是。” 池艾眨巴着眼:“是裴总的意思吗?” “当然。” 池艾惊讶,裴宁端给她安排助理? “为什么?” 安娜瞧她表情似乎不完全高兴,也有点摸不清状况,斟酌道:“您不满意?” “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 说着,池艾看向客厅,杨助理姿态专业地朝她微笑。 池艾礼貌性地回了个点头的笑容,回过头来问安娜:“裴总什么时候让你帮我安排助理的?” 安娜道是大概在十天前左右。 晚间,池艾洗漱完,拿手机给裴宁端发消息: [裴总,你还在忙吗?] 用完晚餐后裴宁端就上楼处理工作,池艾不确定她忙完了没有,不敢贸然敲房门。 裴宁端没回,池艾猜测她大概还在开线上会议,便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边翻剧本边等着。 半小时后,手机嗡嗡震了两下,裴宁端回她了: [什么事?] 池艾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剧本出房间,走到过廊另一端的书房前,试着敲了敲门。 “请进。”里头应声。 池艾轻轻推门,探头:“裴总,你忙完了?” 裴宁端正靠着椅背闭目休息,池艾进来,她抬了抬眼,随后又将眼睛闭上。 “嗯。” 池艾看她这幅模样,犹豫了:“你很累吗?” 裴宁端阖着眼,没说话。 池艾想了想,还是算了,退了一步,打算出去带上房门,却忽然听见裴宁端道:“池艾。” 她便停下步子。 裴宁端的气息也跟着顿了两下。 少倾,书桌后方的裴宁端抬起手臂,用手背抵住额头,低声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池艾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好,” 说着她就要过去,但一动步子,想起自己眼下的穿着,登时卡住。 “裴总,要不,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换身衣服。” 裴宁端蹙眉,睁开眼,只见池艾杵在门口,身上穿的是两件套的睡衣,上下严严实实,除了脖子和手,任何部位都没露。 池艾不尴不尬地比划着,示意道:“我现在,摸上去手感可能不太好……” 裴宁端:…… 物件吗,谈论手感。 安静了须臾,裴宁端问:“手里拿的什么?” “剧本。”池艾把剧本翻了个面,露出封面上的剧名大字:《心河》 裴宁端肩头动了下,池艾似乎看见她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池艾观察着她的表情,冷淡里掺杂着不为清晰的烦躁,但没上回那么激烈,还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池艾朝裴宁端走过去,“你之前不是说我很适合这个角色,我有点疑惑……” 随着她走进,淡淡的野茉莉香一并渡过来,裴宁端将椅子往后推移了半米。 这个动作原是想离池艾远点儿的,哪知池艾误会了裴宁端的意思,以为她特地在自己过来时推开椅子留出这么大的空间,是等着自己过去抱她。 池艾肉眼可见地呆了下,被裴宁端的主动给震住。 她略显局促地捏着剧本,定了会儿,反手把剧本放到书桌上,裴宁端面前。 裴宁端仰起头,池艾迎上她的目光,掩在长袖下的手指小小地蜷了下,镇定道:“就这么抱吗?” “……”裴宁端从她眼里读出情绪,知道她是误会了。 但裴宁端没否认。 只是定定地仰视着她。 空中弥漫的,似乎不仅仅是尴尬,池艾心里一片狼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躲藏欲,或许是因为裴宁端的眼眸太深,又或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两者杂糅,酝酿出游离的危机感,让她难以招架。 池艾以为自己要露馅儿了,但关键时刻裴宁端忽而倾身,平静地靠进了她怀里。 池艾感到怀里一热。 这次的拥抱,不激烈,不压抑,不沉重。 裴宁端坐在椅子里,搂住池艾的腰,额头抵在她身前。 池艾的衬衣衣料不算特别柔软,碰到会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就如她所说,手感不太好。 但裴宁端还是收拢双臂,把她抱紧了。 与此同时,她听见池艾的心跳,快而杂乱,握不住规律…… 回房后池艾一声不吭地走到镜子前罚站。 这是她离开傅家后养成的习惯,做错了事,或者遇到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站到镜子前,静下心审视自己。 池艾觉得自己这两天不太正常。 被裴宁端抱完,她连再见都没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回了房。既没问有关杨助理的事,也没将编织出的剧本探讨的理由继续下去,仿佛完全忘了自己过去是干嘛的。 眼下的细伤已经好了,池艾拿手指碰了碰,没有感受到那晚在裴宁端的房间被对方用指尖触碰时划过的电流般的刺痛感。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很快,就像今晚,快得震膛,没什么原因,就是脱离了控制,着了魔一样。 被裴宁端抱了会儿而已,池艾自认为十分专业,履行工作义务时绝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反应,尤其是面对裴宁端——面对一个冰块儿做的机器人能有什么想法,研究它的内部运行程序吗? 上班爱上领导,读书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 池艾一连在脑子里过了十几条网络烂梗,终于稍稍压住心绪,对镜严肃地警告自己: 禁止对金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严格律己,做有专业素养的金丝雀- 网上对韦楚的抨击性风向愈演愈烈,但直到进组前夕,池艾都没收到韦楚发来的道歉,反而是阮聆先联系她,找她聊了会儿关于工作上的事。 过程中阮聆绝口没提韦楚,末了,问池艾找到助理没有,她可以替池艾向公司申请。 “谢谢阮姐,已经找到了。”池艾淡笑道。 阮聆识趣地挂了电话。 睡前,池艾线上搜了下韦楚近期相关,《恋爱法则》剧组内部流出要停拍的消息,大概率会临时换人,有风向说女主角要换成陈凝柏,应该是卓艺在背后施加的助力。 韦楚出道前后的黑料被扒了不少出来,池艾翻了两页,感觉没什么意思,打算退出去睡了,手机里蹦出来几条新消息。 江医生:!!! 江医生:宝宝,你好惨! 池艾以为自己花眼了,又看了遍对话框,确认自己没看错,狐疑地给江棋发过去:江医生? 她以为江棋把消息发错人了。 江棋唰唰发来几张热搜截图,愤怒地说:职场霸凌!人面兽心!罪有应得! “……” 池艾望着对话框里一排排感叹号和四字成语,眼尾抽了抽。 哇,成语,好有文化。 大半夜江大神医戏瘾大发,池艾古井无波地陪她捧了几句,以为江棋很快就能安分歇了,没想到过去十多分钟这人意犹未尽,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和她八卦娱乐圈里那些真真假假的黑料。 池艾眼皮子打架,道自己就要进组了,请神医收收神通,她明天还要赶飞机。 “咦,你要进组了?”江棋明知故问地重复了一遍,“裴总也跟着去吗?” 池艾疑惑:“裴总?她为什么要跟我去?” “裴总的病——哦……” 那头江棋意味深长地改口,“没事,也不一定非得是你,对吧?” 第033章 定妆 池艾早起顶着一双熊猫眼。 吃早餐时陈姨见她没什么精神, 关心问了几句,池艾回道昨晚没睡好,随后看向桌上的明显少于平时的碗碟, 不解地问:“裴总呢, 今天不吃早餐吗?” “裴总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池艾抬头,“她已经去公司了?” 陈姨摇头,道裴宁端今明两天有两场重要会议要飞海外,天还没亮就走了。 走了。 池艾也不知怎么想的,没吭声坐了下来。 她先吃了两口东西,咽下去后没多久又静下来, 看着一旁的空椅子, 嘴里奇怪地蹦出半句:“那她走前有给我留什么话吗?” 话刚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都什么破问题! 好在陈姨没多想,只是困惑地回答没有,顺带端了杯水过来。 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 八点刚到, 杨助理上门来接池艾。池艾拎着行李箱下楼, 走到别墅门口想起来什么, 把行李交给杨助理,嗖嗖地折回去找陈姨。 “陈姨, 要是我不在的这几天里裴总身体不舒服,您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也记得联系江医生!” “小姐放心。”陈姨浅笑。 池艾这才和她正式地说再见,埋头上了车。 《心河》拍摄地在北方,上午的飞机中午到,杨助理只花了三天就将一切准备工作都打点好, 下飞机后带着艺人直奔酒店进行定妆拍摄。 池艾提前打听了服化组大概多少人,过去时是拎着咖啡上的楼。 服化组大多是些女孩子, 池艾挨个儿将咖啡送到她们手里,仿佛在花丛中过了一趟。 池艾咖位不大,工作人员和她说话便没什么距离,也乐于回答她那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妆造完成,演管带她去楼下的摄影棚,进门后摄影助理让艺人先在边上等等,里头正在拍摄。 和池艾一起进组的应该是女三号,剧里被章迟迟劈腿的前女友,池艾想着接下来和对方有不少对手戏,最好先打个招呼,就配合地在外围等待。 等拍摄结束,女三号出棚,池艾于十几位工作人员后方看见她的脸,当场哑了下。 人群里的女三号演员看见她也一愣。 现场人员去备场,池艾弯出笑容,走过去问好:“钱老师,好久不见。” 钱柒脱了身上的薄外套递给助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来拍戏的?” “是。”池艾微笑。 演管插话介绍,池艾就是女四号章迟迟的演员,钱柒一脸古怪。 毕竟一个月前池艾还在影视基地跑着龙套,这么快就能和二线明星对上戏,难保不是搞了些暗箱操作。 但转念一想,章迟迟这么个人嫌狗憎的角色,能招到外形不错的演员就不错了,池艾脸蛋身材都属于大美女那一队列,演技也说得过去,光凭试镜表现拿下角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听演管介绍完,钱柒客气地回应,说些好久不见地客套话,池艾进棚拍摄,钱柒还让助理找了张椅子过来,全程在下面围观。 拍完,池艾出棚,到显示器后头看效果。摄影师和助理夸了她几句,池艾腼腆地道着谢,余光一偏,就看见后方的钱柒给她使了几个眼色。 她顺钱柒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演管正在和一个助理模样的人说话。 对方说话时很严肃,姿态摆得挺高,不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池艾眯了下眼。 没多久,演管走过来,手中拿着几张照片告诉池艾,服化组那边商量了下,现在的妆不太适合章迟迟这个人物角色,得再改改。 池艾接过他手里的照片,在心里笑了。 白开水清新小白花的形象要改成浓妆艳抹的刻板恶毒反派。 跑了两三年群演,池艾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必是她压到了哪位重要角色的风头,才会被突然要求换定妆风格。 定妆前改妆在剧组很正常,池艾配合着换了两三次妆造,来回跑了好几趟。 不止她,定妆摄影组的工作人员也累。 最后一套妆造出来,池艾走到门口听见摄影助理和同事低声吐槽:“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这么折腾别人,怎么不去给自己整个容……” “嘶,别乱说话!” 摄影助理撇撇嘴,只好把怨气都咽回了肚子里。 四套妆造,风格迥异,前后大改小改,池艾一下午的时间全泡在摄影棚里。 天黑收工,回酒店池艾迅速在网上搜了下《心河》的演员表,女三女四还没定妆,网上找不到多少消息,有关女一女二的新闻倒很多。 女一号卫瑾的名字刚输入进去,条框下就自动弹出一排排词条: #卫瑾耍大牌# #卫瑾剧组迟到# #卫瑾骂人# 全是负面词条。 卫瑾这人在业内很有名,二十四岁才出道,新人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就获得了奥奖提名,红极一时。 站在这么高的起点上,卫瑾本来早该在娱乐圈炙手可热,但据说她的性格和脾气极差,经常传出片场耍大牌欺负新人的黑新闻,以致于圈内导演编剧都不乐意和她合作,出道六年除了第一部电影,竟然一直没有别的像样的作品。 池艾回忆下午定妆拍摄现场,和演管说话那人,难不成是卫瑾的助理? 嗡嗡。 手机震了两下,池艾回过神。 [小池姐,晚饭一起吗?] 是钱柒,下午刚加上池艾的联系方式。 池艾回好,那边立马发来一串定位。 池艾和杨助理打了个招呼,拿着手机出酒店,沿导航没多久就到了用餐地点。 就在酒店附近,是一家类似南方拍档的夜市小店,池艾大老远就看见了钱柒,对方穿着短袖短裤和拖鞋,正坐在露天的塑料桌边撸串儿,桌上还放着几瓶啤酒。 “小池姐!” 池艾把手机收了,笑盈盈地走过去。 钱柒给她拿了只杯子,“喝酒吗?” 池艾婉拒,钱柒调头去店里拿了两瓶果汁出来给她,“那喝这个吧。” “谢谢。” 池艾一边说,一边无意地观察着。 桌上啤酒已经空了两瓶,钱柒脸上没红晕,看起来酒量不错。 定妆期间吃这些辛辣刺激的饮食难免会影响到拍摄效果,此前钱柒经常被网友吐槽剧中颜值波动大,上一个镜头还是巴掌脸尖下巴,下个场景一切,阔面高腮,跟溜光的盘子似的…… 池艾不爱管闲事,钱柒都不在乎,没道理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来插嘴管七管八。 钱柒睨着桌上的大圆盘,里面还有一堆没撸过的串儿,她把串往池艾面前推了推,问:“你不吃吗?” 池艾歉意道:“我胃不好,晚上不能吃口味太重的。” 说着她招服务员过来,单点了一份普通的细面。 面里连辣椒都没放,服务员端上来,钱柒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池艾问要不要分她半碗,钱柒说不用,抽了两张纸,擦着手,道:“小池姐,我发现你很会说话欸。” “嗯?” “上回在片场,我让助理给你送水,你说那几天不能喝凉的。这次请你吃烧烤,你说胃不好……”钱柒意有所指地挑眉,“你很会拒绝人。” 池艾听懂她的暗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生活里毛病确实挺多的。” 就连明显带刺的话她也能轻巧地接住,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钱柒不说话了,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池艾吃面。 池艾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好,再加上在裴宁端那儿磨炼了一个多月,就算钱柒现在突然掏出个魔仙榜说自己是从外星来的,她也能巍然不动地坐着把面吃完。 面吃到一半,池艾喝了口水,等她把瓶盖拧上,钱柒歪着头问:“小池姐,我很好奇,你做什么事都这么优雅吗?”? 池艾卡了下,“优雅?” 钱柒扬着眉点头:“不急不缓,斯斯文文的。” 池艾好笑,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你过于爽朗大方,才会觉得我斯文。 钱柒却道:“上回在片场我就发现了,你的外形和气质一点儿也不像群演,片场那么多明星都比不上你。你实话和我说说,你是不是……” 池艾定睛。 “你是不是哪家大小姐到娱乐圈来体验生活的?”钱柒道。 池艾:…… 她诚恳地回:“不是。” 钱柒捧脸:“可群演哪有你这气质。” 池艾小声道:“我装出来的。” 钱柒愣住。 “来,我教你——”池艾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做什么别太急,动作放慢点,想象一直有人在看着你,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钱柒不由把手放下去,背渐渐挺直了。 池艾:“视线低一点,注意力集中,专注做自己的事……” 视线低下去,桌上放着没吃完的烤串儿,钱柒挺着背拿了根签儿。 眼瞧着烤肉都要送嘴里了,钱柒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听了池艾的话,像模像样地学起来了。 池艾忍笑,拿起筷子,脸上没表现出一点。 钱柒无语地把串儿扔回去- 定妆一共花了两天,最终确认的那一套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点改动,给角色添了个齐刘海的造型。 定妆照出来,钱柒凑热闹过了一眼,表现出十分嫌弃的态度:“看着不够姬。” 池艾:“……” 确实差点意思。 “我看看哪张最好看……”钱柒手指戳了放在最下面的一张,“这个。” 是张清纯校服妆造,扎着马尾,没刘海,只有堪堪能挽到耳后的碎发,五官没被遮盖,也没上浓厚的妆,能最大程度地展现角色学生时代的面貌。 池艾看着照片里自己有几分熟悉的脸,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闪过一缕轻轻的念头。 可惜了,不是蓝白校服,否则还能发给裴宁端看一看。 正式进组开始拍摄的头一天晚上,池艾给陈姨拨了一通电话。 陈姨说裴宁端还在国外,没回来,是明晚的航班。 “……抱歉,我记错了。” 挂断电话,池艾在窗台上坐了好半天。 她把手机的联系人列表翻出来,列表里总共没多少人,轻易就翻到了她心里在想的那个名字。 池艾低着头,指尖犹豫。 应该会有时差吧? 说不定那边正在工作呢…… 打,还是不打? 第034章 潮湿 脑子里的两个小人蹦得别提有多欢实, 一个嚷着“打”,另一个嚷着“滚”。 池艾觉着再这么下去她得人格分裂。 都说不能在晚上做决定,池艾回房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头也不回地找衣服洗澡去了。 不打。 …… 二十分钟后, 房间里昏光朦胧。 桌边,池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坐得笔直。 手机摆在桌上,屏幕亮着,还是联系人页面。 十一位数字的手机号她都快能背下来了。 前所未有的烦躁充盈在身体里,池艾拿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 也没觉得哪处有明显的不适。 那些叫不出名字、分不清缘由的毛病都是无形的,扎根在她心里,拔不出,抹不去。 手机仿佛有了魔力, 不断吸引池艾的视线, 蛊惑她伸手…… 指尖碰到屏幕, 池艾咬咬牙, 终于一下子把手机拿起来,看都没看一眼, 横心摁下拨通,递到耳边。 只是关心一下裴宁端的身体而已,没什么的。 万一发病了呢?关心下老板总没错的。 耳边“嘟嘟”的响着待接听声,池艾无意识地拿手指硌在桌面边缘,酝酿着, 怎么开口。 直接问好,还是先说工作的事? 裴宁端应该对娱乐圈的工作不感兴趣吧? 要不还是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池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迟迟没等到那头接通。 直到机械的女音响起,提示对方无人接听,池艾方才怔了下。 女声一遍遍重复着。 池艾一笑,肩头终于缓缓松下去,紧绷的弦、紧提的气,由身到心,一起释然开来。 …… 隔着漫长时差的另一端,英国这季节的气温只有十多度。 持续三小时的议程伴随着钟音结束,这会儿议会楼外正下着潮湿的下雨。 裴宁端走出议会厅,安娜将西装外套递过去,撑起黑伞,替她挡住檐下下坠的雨水。 车停在百米远的建筑外围,两人下了台阶,沿着长道往外走。 手机有条未接电话,来电时间在一个小时前,裴宁端算了下时间,没拨回去。 安娜道海伦娜女士的晚宴七点半才开始,现在还不到五点,如果裴宁端累了,可以暂时先回酒店休息。 裴宁端说不用,走前稍前的位置。 “很久没回来了,随便逛逛吧。” XZF 裴宁端很喜欢雨天,这是多年前安娜和她还是大学同学时就发现的。 大多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都不适应英国潮湿多雨的气候,但裴宁端不一样,她偏爱在雨水淅沥的天气里出门。 也不似同龄人那样,出门就往闹市或景区里钻,裴宁端读书时连博物馆都很少去,大多时候她只是撑着把伞沿街走,走到泰姆河畔或许会停下来坐会儿,之后就折回去,没别的项目了。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她把自己的时间都交给了学习和工作,如同一具天生被打造好的机器,无时无刻不按照规定的程序运作。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如一日。 安娜迄今为止只见过两个能牵动裴宁端情绪的人,一个是她的母亲裴沛玟,两年前裴佩玟病重离世,裴宁端紧急回国,偌大集团一下子全扛到她肩上,裴宁端未曾被撼动过半点,事毕后却在母亲墓前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动摇。 另一个就是池艾了。 安娜不是没见过裴宁端渴肤症发作的样子,的确和她平时的冷漠大不相同,但往往念头刚起,裴宁端就会用药物强行镇定下去,宁愿损害自己的身体也不愿让旁人靠近。 池艾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闸口,裴宁端身上出现了某些极易发现的变化。 譬如,饥渴症发作,她不再频繁地呼叫江棋;会议结束,她总会第一时间检查手机里是否有未接来电。 又譬如,她下班的时间比从前稳定多了,就算要加班也会把工作带回到家中的书房里处理,而不是在公司熬到深夜。 就像养了只时刻需要照顾的猫崽在家一样,裴宁端的世界里多出了一些可以模糊地称之为“牵挂”的东西。 雨幕渐密,安娜紧跟在裴宁端身后,闲适道:“裴总,池小姐已经进组了。” “我知道。” “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她在剧组里过得怎么样?” “她身边有助理。” “但助理陪伴不了她的感情生活。” “你想说什么?” “要不还是回个电话吧?”- 剧组AB两组的拍摄进度不一,池艾进的是B组,因为配角的戏份不算太重要,拍摄节奏也就拉得格外满,早晨五点就要起床化妆,一整天都得泡在横店里。 池艾有过跑群演的经验,提前准备了一些祛暑神器,小风扇、凉感喷雾……到片场却被其他几位演员借走好几件,最终留给自己的只有个巴掌大的电动风扇。 候场时群演过来送水,“小池姐,你人真好。” 池艾浅笑:“客气。” 对小演员来说在剧组里搞好人际关系很重要,非不要千万不能得罪人,否则你不知道会有什么人背后给你使什么样的绊子。 池艾曾经待过的一个剧组里,女二演员只是因为在片场和男主角打招呼时没称呼对方一句老师,当天拍戏状况百出,不是ng就是穿帮,第二天再来,角色就换了人。 群演虽然咖位不比主演不大,但同一批面孔经常串组赶场,互相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闹僵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池艾圆滑的性格这时候就展露了非常的必要性,两天拍摄下来,就连开车的司机见了她都乐呵呵地抬手打了声招呼。 对比之下,钱柒那好坏难辨的脾气就让人有了诟病的机会。 这天上午刚结束一场戏,池艾换了身衣服转场的工夫,几个下戏的群演坐在墙角乘凉嘀咕,正好被她听见: “一个女三号摆什么谱?” “架子比隔壁卫瑾都大。” “拍张合照而已,真把自己当一线大咖了……” 池艾无意听了几句,大概是有几个人一起想找钱柒合影钱柒没同意,还当场摆脸子走了,搞得这几人下不来台,忍不住在背后蛐蛐。 作为近两年斩头露角的流量新人,钱柒虽然烂剧拍得多,但火也是真火,化了妆走到大街上会被年轻人认出来要合影的地步。 无奈钱柒的脾气不太好,这部剧拍摄期她迟到的次数倒是少了,可每天在现场板着张脸,见着谁都是副不耐烦的样子,想不得罪人都难。 果然,当晚下戏,网上就出现了一小波用词颇为犀利的声音,批评钱柒片场毛病多,欺负群演云云。 池艾原本是想拿小号刷点有意思的搞笑博主放松一下的,没成想只是在热搜上多看了两眼,软件就给她推送了一堆有关钱柒的黑红博文。 她意兴阑珊地退出软件,正要去洗澡,手机铃声响了。 池艾扫了屏幕,飞快地接通:“陈姨?” 陈姨打电话来告诉她,裴宁端回来了。 “今天才回?”不是说会议只开两天吗? “裴总在国外休息了几天。”陈姨慈声。 池艾:“那她……还好吧?” 陈姨道一切都好,顺带关心了下池艾的剧组生活,进组一周池艾都没再联系过家里,她有点担心。 “家里”两个字听得池艾心中一暖。 虽然住在别墅里,但说到底她是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外人,陈姨和她非亲非故对她却比任何人都上心,就算这只是句客套话,池艾也觉得感动。 “我也很好,”电话里池艾笑吟吟地和她撒娇,“还有半个月我就杀青了,回去给您带礼物。” 陈姨溺爱地说不用。 要挂断前,陈姨问她近期是不是回不来,池艾无奈地应声:“是啊,剧组不好请假,每天都很忙。怎么,您有事?” 陈姨犹豫了会儿,轻声说:“下周是裴总的生日。” 池艾站在玄关,一下子顿住了- 海京,别墅里。 时间不早,陈姨将香蜂茶端上楼。 裴宁端今晚似乎很忙,过了十一点还在书房处理工作。 陈姨把茶放下,裴宁端说了声谢谢,又低下头继续看新项目的策划书。 陈姨嘱咐她早点睡,她点了点头,等陈姨走到门边,忽而道:“陈姨,接下来几天都不用准备晚餐,我在公司休息,晚上不回来了。” “好。” 这是裴宁端忙碌时的常态—— 或者说,在池艾搬进来前的常态。 池艾来前,偌大别墅奢华而寂静,于裴宁端而言仿佛只是个可以暂时休息的落脚点,只有等工作不忙才会想起。 池艾来了之后,别墅里多了些鲜活的气息,虽然不至于闹腾,但每天清晨傍晚都有抹干净的身影在院子里穿梭。可能是陈姨多想,自池艾搬进来,裴宁端回来的次数似乎也比从前多了,有时甚至会休假一整天待在家里,人也生出了一些人情味儿。 裴宁端专注于策划案,没再说别的。 好一会儿,没听见关门声,她掀起眼帘,发现陈姨还站在门边,便停下动作,抬头问:“还有事?” 陈姨叹气道:“前几天池小姐打电话回来,”她没说她和池艾刚刚通完电话,“池小姐关心您的身体,也问了您什么时候回国……” “嗯,她打过我的电话,开会,没接到。” 陈姨忍不住问:“那您回她了吗?” 裴宁端停了停,道:“时差,不方便联系。” 这说法有道理,七八个小时时差,要么一边工作一边睡着,要么都忙得转不开,很难对得上线。 但换个思路,要是两个人真想联系,难道真抽不出那几分钟的时间吗? 无非是没那个意思。 陈姨无奈,到底干涉不了裴宁端的事,嘱咐了几句关上门下去了。 裴宁端继续在书房里处理工作。 时间转眼过了零点,邮件连同修改后的策划案一齐发给项目经理,裴宁端摘下眼镜,靠上椅背闭目休息。 香蜂茶已经凉透了,深夜喝凉的伤胃,裴宁端放着没动,缓了会儿起身摘了腕表,走到表柜前—— 隔着冰凉的透明玻璃,黑色腕表静静躺在柜中,表盘的指针一动不动,像是连时间也一起封存在了过去。 裴宁端两臂撑着柜沿,垂着眼眸,视线看向的位置长久未变。 过去好一会儿,她拉开一旁的抽屉,将自己手上那枚价格高昂的大师表丢进某个角落,连着抽屉门一起敷衍地关上。 第035章 首富 一早, 池艾拎着几杯咖啡进化妆间。 “小池姐,早上好啊。” “早。” 咖啡分完,池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要转组拍摄, 化妆间里人影匆忙, 池艾正上着妆,外头嘈杂地进来一堆人,女一号卫瑾和女二号贝叶叶过来了。 两个女主在剧组里一直用的是单人化妆室,今天突然降了排场莅临,一屋子工作人员都摸不着头脑,或尴尬或谨慎地应付着, 生怕说错了话。 两人都自带了两位化妆师过来,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再加上各有两个随身的助理,本来就不算宽敞的化妆师一下子显得无比狭窄和拥挤。 池艾在最靠后的位置, 底妆已经上完了, 化妆师妹妹在给她整理头发, 这时候不好过去和两个主演打招呼, 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室内一时间只有脚步声和工作沟通时刻意压低的人声。 池艾看了眼天气, 接下来几天南方的天气情况不太好,台风来袭,海京要下一周的大暴雨,来往航班大概率会取消…… “落落姐,今天的咖啡是你买的吗?”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新的女声:“很好喝欸, 楼下的?” 跟现场的化妆师笑了笑,回道:“是小池请的。” 话音刚落, 池艾感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的背上。 池艾回头,朝女二号演员贝叶叶露出微笑,对方看清她的脸,眼睛骤然一亮,端着咖啡从椅子里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小池姐,你好,我是贝叶叶!” 池艾似乎天生受可爱型女生的欢迎,钱柒是,贝叶叶也是,完全不在乎她只是个群演,或着戏份少得可怜的女四号。 出发去现场前贝叶叶甚至主动邀请池艾上她的车,池艾婉拒了,但这事儿还是在剧组里引起了不少讨论。 池艾一贯不太在乎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只要别让她知道就行,但当天大组里的工作人员嘴实在太碎,比起那天议论钱柒的那几位群演还要过分,她人甚至还没走远,那几人就憋不住了,交头接耳道: “新人吧,长这么漂亮,之前也没听说过。” “怎么选了章迟迟这么个角色?” “金主不给力啊……” 正好钱柒坐在一边玩手机,池艾走过去:“钱老师。” 嘀咕她的那几个男人立刻收声,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靠在躺椅上的钱柒把手机往一边移了移,半抬着眼皮,手滑着屏幕,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躺椅的椅腿坏了,”池艾指指她身下的椅子,“小心摔了。” 钱柒愣住,翻身一看。 果然,固定着椅身的椅腿裂了半根。 她抓着手机站起来,朝椅子踢了两下,只听见咔嚓一声,椅腿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 钱柒看看躺椅,又看看池艾。 池艾无辜地望着她。 片刻,从场务那儿借了张新椅子过来,钱柒坐下刷着手机,一心二用道:“贝叶叶今天早上和你打招呼了?” “嗯。” “她人还怪好的嘞……” 大组里工作人员都围绕着两个女主转,配角们搭在一块儿聊天没人管,周围没人,钱柒直呼贝叶叶的名字,嘴上没个把门,池艾没点名地应了几句。 钱柒忽然岔开话题:“韦楚职场霸凌那件事,说的就是你吧?” “你也经常看网上的新闻?” “新闻?”钱柒嗤笑,“什么新闻,不都是营销号和水军买的通稿吗?真真假假的都是一团乐子,谁会当新闻看?” “说的是。”池艾笑笑,不予置评,她很少在外人面前留话柄。 “韦楚霸凌你的事真的还是假的?”钱柒好奇,“营销号说你捱了她的巴掌。” 半真半假,挨巴掌是真,但要说是霸凌——韦楚还没那个本事。 这事儿目前卓艺官方还没给说法,池艾眼神平白无故地闪躲了下,似是不愿回答,尴尬地把脸偏到另一侧。 钱柒一惊,手机也不玩了,猛地坐直:“真打你了?” 池艾解释韦楚当时也是气急上头,钱柒听了更疑惑:“你说话滴水不漏的又不会得罪人,她为什么生气?” 池艾心说是啊,自己那么讨人喜欢,要不是韦楚主动赶着找麻烦,她哪会拿演技的事来羞辱她。 既然是自作孽,就不能怪她手段低劣了。 拍摄进度紧张,钱柒八卦也只能八卦到一半,没聊半分钟场务就过来提醒她俩准备下一场了。 “好,谢谢。” 钱柒先过去,池艾要去补个妆,来得稍微迟了点儿。 等她到现场,就发现氛围有点不太对。 女主角卫瑾不在,副导演、场务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一边费力地和她的经纪人沟通。 什么情况? 池艾偏头观察着场内,候场的钱柒走过来戳了她一下,压低嗓子,低声道:“撂挑子了。” “谁?” 钱柒冲卫瑾的经纪人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 池艾挑眉,进大组第一天就让她撞上耍大牌的现场? 那边说话的声音不小,没多久池艾就从零星的几句话里弄清了状况。 今天拍摄的道具里有份甜筒冰淇淋需要出镜,但是天气太热,道具哪怕放在保温箱里来来回回也化了点儿,卫瑾就为这闹起来,死抓着不放说穿帮,让她入不了戏,一定要求工作人员再重新准备一份。 的确,重新准备一份无非耽误半小时,能让画面更好看点儿,也不算多大的事。 但开拍以来经常被她折腾的场工怨气十足,加上天热人心情正差着,莫名挨了顿倒霉的臊,没忍住说了句:“这天气什么冰淇淋不化,哪怕是条活鱼从外头带过来也得臭了,真是贵人事多。” 卫瑾一听这话,二话没说,当场甩手走了,副导演哄都哄不回来。 横店里温度直逼四十,整个剧组都被耽搁着撂蒸笼里大汗淋漓,独独卫瑾在临时空调房里高高在上地坐着吹冷气,里里外外的人员表面上不说,背地里都快骂开了。 刚补完的妆很快得重新再补一次,那边冰淇淋还没买回来,这边女主也没哄回来,副导演嘴上急得要燎泡,卫瑾的经纪人却从头到尾慢悠悠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背靠银映的可真不一样啊,从艺人到经纪人都高人一等,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 刚才在棚里蛐蛐池艾的那几个男的不知什么时候又晃悠过来,凑热闹不嫌事大。 池艾扫了他们一眼,几人没注意这边,笑得放肆。 这几人把卫瑾和银映联系到一块儿并非全无根据,卫瑾是海岸娱乐的艺人,而海岸娱乐是直属银映的诸多品牌之一,比卓艺这个股东产物的“私生子”更加正规,圈内顶流公司,关注度颇高。 一般线上网友在议论海岸旗下艺人的商业价值时都会直接和银映挂钩,譬如某某是银映的“公主”“皇子”“当家花旦”“当家小生”,但这些说法一半以上都是刻板印象和茶余饭后的笑料乐子。 银映的产业之大,外界只能观其一角。纵观大陆市场,现存的线下影院巨幕中银映的占比份额高达20%,总资产规模更是达到了夸张的数字级别,否则银映收购一案也不会拖了两三年才完成。 至于海岸娱乐,越海传媒……这些娱乐圈能叫得上名字的品牌公司,年终总结期做成报表递到银映高层面前,大概率也只能做个喜庆的添头。 狮子吞虎从来都不是嘴上功夫,裴宁端回国这两年干出的事儿单拎出来一件比一件吓死人,连池艾这个不懂商圈的外行都忍不住替她捏把汗。 池艾本来不太爱听八卦的,但如今银映姓裴,她没注意听到头来也还是不小心听了几句进耳。 那几人叨叨,卫瑾也算是银映的当家大花,有点大牌的架子是应该的。然而话里话外都充斥着一股股浓浓的酸味和轻蔑之意。 又说卫瑾背后的金主可是海京首富,导演都惹不起,他们这等屁民当然只能乖乖受着。 海京首富? 池艾正回想海京首富是谁,负责捧哏那男人替她问了:“谁啊?” 另一人嘴快:“姓裴的那位啊!” 只恨耳朵没聋掉的池艾:“……”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飘飘地掠过两个问题—— 一是:裴氏最有钱的应该就是裴宁端,但裴宁端什么时候成海京首富了? 裴宁端是她的金主,身为被包养的金丝雀,池艾心脏看谁都脏,脑海中紧接着掠过的第二个问题充满了功利性: 裴宁端喜欢卫瑾这种傲娇冷美人? 上回韦楚闹出来的那茬乌龙池艾还没忘,这几个人胡扯不打草稿,池艾就当耳朵被蚊子叮了下,没往心里去。 但没想到,十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把冰淇淋买回来,导演副导演一起去空调房里哄人,卫瑾迟迟不肯出来,经纪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打了通电话给那位传说中的“海京首富”,让“金主”亲自过来哄人。 池艾当时正在补妆,好奇地竖了下耳,只听见经纪人在电话里赔笑:“裴总,抱歉,对,是我……对,小瑾出了点儿问题……” “小池,抬下头。”化妆师提醒。 池艾回神,抱歉地笑了下,乖乖将头抬起来。 第036章 暴雨 片场气氛剑拔弩张。 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 一辆纯黑的迈巴赫顶着烈日驶入闯进众人视野。 卫瑾的经纪人迫不及待地跑出棚,踩着楼梯飞快地下去接人。 现场工作人员议论纷纷: “哪个裴总啊?” “听说是海京来的。” “这么猖狂?真把金主请到片场来了?” 钱柒吸着杯冰果茶站在人群最后方,一扭头见身边没人, “小池, 干嘛呢?过来,看大瓜。”说着,啧声把池艾从角落里捞出来,怂恿她和自己一起看热闹。 池艾走过来,但吹着小风扇,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钱柒不疑有他, 只当她是被热蔫了。 那头“金主”来了, 副导演和监制处在楼梯口,被一群人前前后后的盯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迈巴赫豪车的后门被打开,入目, 先是两条白皙的腿。 围观众人一愣。 紧接着, 一角红裙飘出来。 是个女人? “金主”终于全头全尾地下了车, 露出庐山真面目。大红长裙, 波浪长发,手里拿着块儿真皮小方包, 踩着细高跟,走路摇曳生姿,长得是十足十的美艳动人。 八卦群众们摸不着头脑,钱柒挤在人群当中,手端果茶, 含着吸管,嘴里的脆啵啵都忘了嚼。 池艾好心提醒她一声, 钱柒突兀地打了个嗝,身一仰,把啵啵咽下去,自言自语:“我靠,理想型。” 池艾:……? 站得满满当当的棚里突然跑出来一道狼狈的身影,《心河》导演在无数道视线的审视下大汗淋漓地跑下台阶,“裴总!有失远迎!” 被称作裴总的卷发女人一边迈步一边抬手,导演冲过来,她优雅地摆了下手指,示意他滚远点儿。 “郑导,小瑾呢?谁惹她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导演追在后头笑道,“天热,横店这季节的温度您是知道的,小瑾老师就是被热得有点烦了……” 女人在前,导演在后,跟着泊车的司机似的,好在副导演及时冲上来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各忙各的去,没把导演的脸全丢尽。 经过池艾和钱柒面前,女人扫了她俩一眼,池艾微笑着问了声“裴总好”。 女人点点头,“长得挺好。”说罢款款看向钱柒,似在等她和自己问候。 钱柒眉一挑,伸出手,语气上扬:“姐姐好,我是钱柒。” 池艾:…… 女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也不知想到什么,勾唇一笑,抱臂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钱柒大言不惭,“但您长得好看。” 池艾兴趣盎然地在一旁听着。 被夸好看,女人淡淡一笑,不好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也没再给钱柒眼神,带着一身香风,婀娜地刮进了卫瑾所在的封闭休息室。 在外众人瞬间热起来。 “那女人是谁?娱乐圈的吗?没见过啊……” “气场真强啊,连导演都——” 啪地,休息室的门又打开,外头齐刷刷一静。 副导演一脸便秘地走出来。 有胆子大的摄影师跟上去,抱着机器在他身旁八卦:“副导,那位谁啊?” 放在别的组,片场来了这样的大人物,底下人多问一嘴都没好果子吃,但《心河》这个剧组由内到外的特殊—— 副导演望向吃瓜群众们,深吸了一口气,沉重道:“裴总是卫瑾老师的妈妈。” 霎时间,片场一片死寂。 妈? 钱柒卡住,嘴里的脆啵啵又忘了嚼。 池艾忍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裴清默三十年前就离婚了,你还有机会的。” 裴清默下车后的第一眼池艾就认出她了——想认不出来都难,海京名利圈里有关裴氏的传闻,裴清默是唯一一个比裴宁端还多的。 印象里,裴清默是从冷冰冰的裴家里生长出来的一朵格格不入的奇葩,年过五十依旧花边新闻不断,据说女女男男来者不拒,也丝毫没有顾忌自己名声的想法。 按辈分来说,裴宁端应该叫裴清默一声小姨,但裴清默在外从不自称裴家人,就算别人议论起她,通常也会自动将她和裴氏割裂开。 在剧组见着裴清默就够震惊的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个三十岁的女儿,裴宁端知道这事儿吗? 池艾差点就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休息室里卫瑾被一堆人哄着,拍摄理所当然地耽搁住。 池艾拿着个小风扇到片场的过廊风口吹凉。 周围没人,池艾掏出手机,搜了下最近几天飞海京的机票。 独独裴宁端的生日当天有一趟航班,还是在傍晚天黑后,而且海京那两天有大暴雨,大概率会延误,就算落地也得是第二天了。 回去也不一定能保证第二天能够有航班回剧组…… 斟酌了会儿,池艾删了日历上标记的日程。 工作为主,其余的都得排排后。 当天上午的拍摄果然全部推迟。 烧钱?无所谓,裴清默就是投资方,烧得起。 至于主角配角们被耽搁的时间,离开前裴清默让助理记了下人,给现场叫得上名字的女孩儿们一人送了只Kelly。 虽然大多数人其实压根没听说过裴清默这号人物,但金主妈妈这一趟莅临效果显著,下午的拍摄格外顺利,卫瑾的配合度比平时高出一大截——连ng都不摆脸色发脾气了,可把导演激动坏。 傍晚收工早,天还没黑,卫瑾的经纪人提议请全组工作人员吃饭,为显合群池艾也参加了,但钱柒以中暑为由缺席。 钱柒给池艾发了条消息:我一看见卫瑾就想起“后妈”两个字,去不了去不了。 露天停车场,池艾回了个“好”,把手机关上。 杨助理正在聚餐的会所门口等她。 池艾走过去,正打算和杨助理一起进门,远处撒过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 扭头看去,便利商超门口几个眼熟的男人聚在一块儿抽烟唠嗑,说话骂骂咧咧的,大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点评某某女星的脏字眼儿。 是剧组里爱在背后嚼舌根的那几个。 “池小姐?” “杨姐,稍等。” 池艾一笑,打开手机录像,镜头放大对准那几个人录了段小半分钟的屏,之后随便找了个剪辑软件给这些人脸上打上码,调大人声,小号匿名发布到某博上: [啊哟嗨嗨嗨:路过横店,在超市门口抽烟吐痰还骂人,真没素质。] 做完这些,池艾将手机关上,轻松道:“好了,杨姐,我们进去吧。”- 剧组聚会很常见,虽说是请了全员,但实际到场也就两个包间的人,大多是平时在片场互相认识、能打上照面的。 池艾人缘好,一进去就有同事热情地请她落座,“来来来,坐这儿,这儿不挤。” “小池姐,能喝酒吗?” 剧组内外这么多人,还有杨助理在,不用担心有人往她的酒里放东西。池艾把杯子放低了点儿,笑着道:“可以,不过明天还要拍戏,少一点吧。” “好勒好嘞,你放心,我们有谱儿呢,不会喝多的。” 导演、女一女二,还有制片编剧等等在隔壁包间,坐这边儿都是些现场助理和小演员。 一墙之隔,一边客套严肃,一边热情似火。 不断有笑声从隔壁传过来,映衬得主包越发尴尬寂静,终于副导演忍不住,离桌走到门边,探头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副包满桌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围桌坐着的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接话。 摄影师小助理连忙站起来道:“副导,我们在说那天拍定妆照的事儿呢。” “是啊是啊,”旁边的跟组化妆师接话道,“那天小池姐刚过来,给我们送咖啡不小心认错人,闹了个笑话——我们就说着玩玩的,没说别的。” “咳,”副导演不自在地咳了声,闪躲道,“那你们小点声啊,这个隔壁还有人呢,别吵着别人。” “好,一定一定!” 副导演一走,摄影助理和化妆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摄影助理心悸未定地拍拍胸膛,旁边饰演配角的小特群演见着她的反应很好奇,小声地问:“副导演人不是挺好的吗,大家为什么那么害怕?” “唉,你不知道,”喝了点酒,摄影助理说话没把门,低声就道,“咱组的副导演其实是靠关系……” “阿棠。” “哎。”摄影助理反射性地应了声,抬头道,“小池姐,你叫我?” 池艾手里端着酒杯,温和地看着她,“怎么样,醉了没,还能喝吗?” 摄影助理愣了下,紧接着一秒回过神,抱起酒瓶子,真真假假地哭诉:“小池姐,我都醉得说胡话了,你就别灌我了……” 小特群演没听着潜规则的八卦,只好遗憾地找旁人聊天去。 聚会到晚上九点才陆陆续续结束,那边两个主角和导演制片都没走,这边便也没人敢抢在他们前面挪屁股。 到点,一桌人醉得七零八落,或睡或倒,只剩下几位明天还要上戏的还清醒着。 隔壁还在聊业内的事,声量不算高,但细听也能听清谈话内容,约莫在商量下一部戏该找什么人拍,圈里好演员难求,想再找着一个卫瑾比登天还难之类的。 这边桌上的酒还剩了点儿,池艾给自己倒了一杯,懒散地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着。 池艾酒量一直很好,所以当初在黑鲸酒吧离座后一下没站稳,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酒被动了手脚。 因为常年都比别人多个心眼子,她的直觉在某些时刻准得可怕。 人的确不能简单靠善恶来分,但浸泡在复杂环境里太久,池艾对不怀好意的感知总是要更敏感、更灵光点儿。 摄影助理端了杯温水坐到她身边,“小池姐,刚才谢谢你了,”她酒量也不差,这会儿酒劲下去回过味来,自己都觉得背后发凉,“要不你提醒,我连胡话都说出去了。” 在娱乐圈说错话不要紧,但是要是点着什么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池艾浅声道没事,拿酒杯往她水杯上轻轻碰了下,“以后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嗯嗯,我一定。”摄影助理点头,有点不放心地问,“你呢,没事吧?醉没醉?” “我没事。” 池艾脸颊飞着两团淡淡的粉,像白瓷器上的墨痕。 悬灯映照在上方,她的眼眸粼粼中泛着水意,因为视角特殊,长长的睫毛轻垂下来,在眼睛下方抹开两层参差不齐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和慵懒的唇线构成一架精准、但彼此触碰不到的虚妄十字。 摄影助理愣了愣,手悬空握着水杯,无意识道:“小池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池艾摆头观察了下,确认对方不是在说什么别有目的的话,唇角弧度一点点扩大。 池艾一动不动地撑着脸,眼神定定的,笑得和平时很不一样,“谢谢,你也很好看。” 说话间,她勾着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杯沿,微晃中酒液溢出来,沾到指腹,再沿着一节节修长的指骨滑下去,顺理成章地弄脏了她的手掌。 摄影助理注意到,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给她擦手,“还说没事,酒都撒手上去了。” 池艾接过去,顿了下才低下头,擦拭着掌心,喃喃地说:“是吧,我应该是醉了吧。”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棠。”池艾唤她。 “啊?” “你能帮我拍张照吗?” “现在?” “嗯,现在。” “可你喝多了——噢,酒照发给粉丝是吧。嘿嘿,你可真会宠粉,okok,我帮你拍。” …… 海京。 午夜,台风登陆,持续两个多小时的暴雨让这座喧嚣城市陷入了罕见的寂静。 摩天大楼的高层,总裁办公室的昏光还亮着。 办公桌前,跨十二小时差的线上会议即将进入尾声,裴宁端摘了眼镜,等待屏幕那端的海外负责人做最后的整理和总结。 嗡嗡。 放在一边的手机一震。 裴宁端专注于会议,没立刻查看。 但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下。 她蹙眉,抬腕把手机拿过来,只看了一眼,所有动作顿住了。 [池艾:裴总,我喝醉了。] “……” 电脑里负责人语速适宜地做着汇报工作,连串的英文分明吐字清晰,却像混进了窗外的狂风暴雨里,成为遥远的背景音。 裴宁端指尖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 直到手中又一声震。 处在线上会议里的众人只看见屏幕一晃,那端坐了俩小时的总裁人不见了。 办公室里,裴宁端欲盖弥彰地关了灯,走到落地窗前,将领口的衣扣解开了一颗。 隔着巨大的玻璃面,夜空冷肃而狂乱,骤然悬浮起的心绪犹如一场从海上卷来的风暴。 雨水凶猛地拍打过来,虚拟的凉意似乎让压抑了十多天的躁动得到了一丝聊胜于无的缓解,裴宁端缓息着,划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芒映上她的面孔。 她的眸子里盛进一张照片。 [裴总,我好看吗?] 第037章 喜欢 摄影助理收拾着机器, 问:“小池姐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昨晚喝多了吧?”同事经过搭了把手,“你们也真是的,说好第二天要上戏得收着点儿, 看给人灌的。” “她确实没喝多少啊……”摄影助理纳闷。 傍晚收工, 群演和跟组人员都上了剧组车,池艾的位置靠后,挨着窗,摄影助理放心不下,趁大巴还没启动,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换到后排位置。 “小池姐。” 她一来, 池艾抬眼, 收起手机,帮她把包卸下来,“怎么了?” 摄影助理坐下,“今天拍摄看你没什么精神, 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不舒服啊, 要不要去医院?” 池艾莞尔:“没关系, 就是天热有点累而已。倒是你, 下午被副导演训了,没事儿吧。” 摄影助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嗐, 怪我,差点把机器摔了……” 没午休人就容易犯困,加上直逼四十度的高温,下午阿棠在铺设平摄轨道时不小心绊了一脚险些把机器砸主演卫瑾身上,被副导演当着众人面骂了一通, 场面闹挺难堪。 阿棠大大咧咧的,似乎没把这事儿没往心里去, 靠座叹息:“唉,我还得给卫瑾老师道个歉呢,差点砸着她。” 比起副导演,她其实更惦记卫瑾,毕竟昨儿大金主裴清默刚来过。 但阿棠转眼就将这点小操心抛到了脑后,“小池姐,你今天有没有看网上的消息?” 池艾问是什么消息,阿棠神神秘秘地掏出手机,把音量关了,点开一段热搜视频给池艾看,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量道:“咱组剧务部门的几个员工在背后说卫老师坏话,被传上网了。” 视频一共才半分钟,进度条走到尾,池艾歪着头问:“这些人都打了码,你怎么知道是咱们组的?” “听声音啊,”阿棠手指一戳,把图片点开放大,“还有,你看这后面的超市,就在昨晚我们吃饭那家会所外面,而且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昨天在片场的那一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没发现今天下午组里少了几个人吗?” 池艾抬头看向车内四周。 大巴已经启动了,工作人员收工后都坐这辆剧组大巴回去,今晚车上的确没见着那几张让人生厌的面孔。 分明上午他们还一起跟着过来片场的。 可惜了,没亲眼看见他们被开除。 池艾惋惜。 阿棠以为她是同情那几人,忙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经常在背后编排你呢。” 池艾摆出好奇的神情:“编排我什么呢?” 阿棠怕说出来脏了她的耳朵,不屑地嘁了声:“男的编排女的还能是什么,下三路那点事儿呗,指甲盖儿大的脑子里就只能装得下这点东西。” 池艾若有所思的点头。 晚上回酒店没多久,剧组群里发了条公告,表示某几位工作人员缺乏专业能力和素养,经过剧组协商后他们自愿道歉离职,明天剧务部门就会重新招募合适的员工。 这件事今早闹开,下午就解决了,办事效率高到离谱。 烧烤店前,钱柒咬着烤虾,不无感慨:“这有后台就是好啊。” 池艾坐在对面一边听着,一边开小差,手指断断续续地开关着手机屏幕,眉眼间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钱柒拿了根签儿,无意瞥了眼,问:“你在等谁的消息啊?” 池艾指尖停了下,“没谁。” 钱柒闻言一扬眉,“你谈恋爱了?” 池艾笑眯眯地弯眼:“你觉得我像吗?” 钱柒意有所指地瞟向她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抱着手机不肯撒手,不是在等面试结果,就是在等对象的消息。” “还有可能是手机成瘾。”池艾贴心地补充。 “你能说服自己就好。”钱柒一脸无所谓。 钱柒还真猜错了。 池艾真不是在等谁的消息,她只是……想再看一遍裴宁端的回复。 即便一天里已经反复看过几十遍,打开聊天页面时,池艾仍会莫名地想找条缝钻进去。 最新消息停留在凌晨半点,对方发来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裴总,我好看吗?- 嗯。 目光黏在那单独的字眼儿上,池艾感觉自己指尖都麻了。 “真见鬼了啊,好不容易遇上个理想型居然是同事她妈,”钱柒还在为昨儿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努力仰头,不让被辣出的泪水掉下来,“裴总看起来顶多也就四十,保养得可真好。” 池艾神游着回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道:“裴总才二十八。” 恰巧,钱柒也在神游,继续仰着脑袋:“你说裴总这么成熟,介不介意二十多岁年龄差?” 池艾:“应该介意的吧。” 钱柒:“那我谎报个年龄呢?” “你?”池艾愣了一秒,醒过神,哭笑不得,“网上到处都能搜到你的名字,你觉得谎报有用吗?” “那可不好说,没准儿裴总年纪大了不喜欢网上冲浪呢?” 这些话当然只是口嗨,裴清默风情万种,一看就知道身边不缺人,钱柒当然不会上赶去当什么地下情人,她只是不甘心而已,“看上一个黄一个,我这算不算是恋爱杀手?” 池艾撑脸问:“你喜欢过很多人?” 钱柒摇头:“不多不多,加你也就十几个。” 池艾怔住。 钱柒望着她:“你没看出来?” 她缓缓收起姿势,“……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见你啊。”钱柒也不遮掩。 第一次见? 池艾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在海湾影视基地? 钱柒摇头晃脑:“我这人吧,特单纯,就喜欢那些长得好看的,对我胃口。” 池艾:…… 她眼角抽了一下。 这是喜欢吗? 这不就是单纯的好色? “你是不是觉得我肤浅?” 池艾心平气和地说:“哪里的话。” 钱柒无所谓:“人类本来就很肤浅,见一个爱一个才是常态。就算喜欢上谁那也是一时的新鲜感,时间一长劲头自然而然就过去了,看脸起码还有根有据的靠谱点儿,你说呢?” “……是吗?” “要不然呢?”钱柒摊手,“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池艾摇了摇头:“没有。” “那谈过恋爱吗?” “也没有。” 钱柒瞧着她,呆了下:“嚯,母胎单身啊?” 池艾含蓄地解释:“工作太忙。” “啧,那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钱柒一脸嫌弃,“水你还喝不喝?不喝回去了。” 池艾笑了笑,站起来:“回去吧。” 回酒店房间的路上池艾琢磨着。 是因为新鲜感? 池艾没体验过见一个爱一个,看钱柒的意思,她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说的话或许有两分可信度? 到房门前,池艾打开手机又看了眼屏幕- 裴总,我好看吗?- 嗯。 裴宁端的回复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这是第一次,她从裴宁端那儿得到有关自己相貌的评价——哪怕只有一个“嗯”字。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失态很正常,惦记也很正常…… 池艾的心角被撬开了一条小缝,有很多东西从这条缝中溜出去,也有许多东西借机钻进来。 她仿佛变成一个复杂的容器,装进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池艾抬手,摸了下自己心脏的位置。 跳得有点快儿。 但它已经快了一整天,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可以做到自动忽略。 是新鲜感没错,只要习惯就好,一切都可以忽略。 池艾吐了口气,打开房门。 进玄关,手机响了,是江棋打来的,池艾想着心事不明所以地接通,把手机搁到跪台上。 “大明星,”江棋一开口就是那副懒懒散散的不正经腔调,“你什么时候杀青啊?” 池艾弯腰换鞋,也懒散地回:“还有十多天吧,江医生您很闲?” 这个点给她打电话,觉都不睡了? “当然闲啊,”江棋知道她的意思,悠悠道,“裴总这会儿正睡着,我可不得闲得来烦你吗。” 池艾一顿,顾不上直腰,倏地把手机拿回来,“裴总还好吗?” —— 另一端,海京。 从客厅看,窗外还在下着雨。 安娜端了杯热茶过来,江棋礼貌地和她道谢。 等安娜上楼去照看裴宁端,江棋才继续道:“当然不太好,你可是走了近半个月呢。” 那头静了。 江棋靠着沙发,敲敲屏幕:“还在不?” 池艾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嗯,我在听。” 可能是两边都太过安静,池艾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江棋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沉意。 “刚才打了剂镇定,人已经睡了,”江棋道,“我听安秘书说,裴总这几天在公司连轴转,这次发作的厉害,应该和工作强度也有点关系。” “……这次很严重吗?” “嗯,很严重,”江棋加重语气,“她手背上有道伤口。” …… 卧室里,窗帘紧闭着,只亮着盏昏暗的床头灯。 安娜无声地将温度调高了一度。 她做好要陪护过夜的打算,然而不到半小时裴宁端就醒了。 醒来后裴宁端没急着起身,而是抬起手臂,将手挪到面前看了两眼。 手上缠着几圈纱布,没渗血,江棋处理得很到位。 “裴总,”安娜站在床边,脸上露出前所未有过的严肃神色,“您再这样下去,我就得24小时跟在身边时刻盯着您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裴宁端淡然道。 平躺着说话不太舒服,裴宁端坐起身,安娜及时过去帮她调整靠枕位置,同时把床头灯的灯光调亮了点儿。 衬衫上沾了点血,裴宁端低头看见,让安娜拿套干净衣服过来,安娜站着没动:“江医生建议您醒来后不要乱动,至少休息满八个小时。” 裴宁端靠在床头,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她。 安娜:“还是您希望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池小姐?” 裴宁端移开视线:“倒杯水给我。” 安娜这才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 喝水时,安娜凉凉地说:“托您的福,公司里压箱底的项目近期全都执行下去,已经没工作需要您亲自上手了,接下来一周您都可以好好休息——在家休息。” 裴宁端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还有,后天本家想给您办场生日晚宴,希望您能过去。” 裴宁端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反应很冷,语气冰如冷锋过境:“谁办的?” 安娜无奈:“您的外婆,裴老太太。” “……” 裴宁端抿唇,眼神一暗,却没再说什么重话。 安娜在心里叹气。 不怪裴宁端会是这种态度,生日和母亲的忌日在同一天,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认为这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更别提大操大办的宴会。 “如果您不想参加,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安娜暗示道。 譬如,手上的伤。 “咚咚”,卧室的门被敲响。 安娜收声。 过去开门,江棋在外好整以暇地问:“裴总醒了吗?” 安娜回头看向房内,裴宁端点了下头。 安娜索性拉开门,关切地给江棋让开道来,“已经醒了,您还需要嘱咐什么吗?” “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还得回去陪对象呢。” 江棋探头,提了点儿声,朝内问:“裴总,您电话是不是没带在身边?” 裴宁端看向床头柜和桌上,果然都没有。 手机落在了书房。 江棋了然一笑,冲安娜扬眉道:“把手机拿给裴总吧。” 安娜愣住,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江棋摆摆手,撂下句话,潇洒地转身下楼:“再不接电话,有人就得长翅膀飞回来了。” 第038章 电话 安娜到书房把手机拿回来交给裴宁端。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 但有一连串未读消息。 裴宁端:“你先出去吧。” 走前安娜替她把卧室的大灯给打开了。 裴宁端靠在床头,受伤的手搭在被子一边,一条条翻看池艾发来的消息- 裴总, 你醒了吗?- 听说你受伤了?- 需要我回去吗? 都是些关怀的普通问候, 没什么特别的。 裴宁端看了几眼就打算把手机放下,不料移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屏幕,页面朝上滑了滑,点开了池艾昨晚发来的照片。 她的视线就落下去。 照片里,池艾半醉着,倾着上半身, 似笑非笑地托着脸颊, 像是在和镜头外的人说话。 池艾长得漂亮,这点无从质疑。但在家里会被裴宁端见着的时候她大多保持着素颜——小白花的设定已经被她吸烟刻肺了,时时刻刻都不忘向金主展露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清纯美。即便演得很拙劣。 不在裴宁端的眼皮子底下,酒醉后的池艾卸下一两分伪装, 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眼神里透着不甚明显的深沉和阴晦。 十年时间足够一个人跨过青涩转向成熟, 池艾对自己的认知十分精准, 相貌和表演是她的长处,如果不是因为某些阻碍, 她早可以在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也就不用大半夜还发来一张暧昧不清的照片,勾引着问: “我好看吗?” 裴宁端不喜欢说谎话,但她可以不作回答。 而那个“嗯”字,是她想起了上一次池艾醉酒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喝醉后是什么模样: 池艾会醉蒙蒙地,点着自己的心脏, 低低地说,这里难受。 顶灯足够明亮,裴宁端伸手将床头灯关掉。 电话拨过去,大约过了十秒左右,伴随着一声微弱的电流音,那端接通。 “喂,裴总?” 池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裴宁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 那端的语气稍稍松了些,“你醒了?” 这是句话废话,裴宁端想,池艾大概是有些紧张,因为自己并不时常给她打电话,“刚醒。” “……哦。” 少顷,池艾又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裴宁端道:“没事,不小心划到了。” 显然,这个“不小心”里,故意的成分占比比较高。 那头的池艾静了静。 呼吸声也听不见,卧室里很安静。 “那,我能看看你的手吗?”池艾问。 裴宁端:“怎么看?” 池艾道:“拍张照。” 像在故意提醒裴宁端,一张照片而已,昨晚她刚刚发过,裴宁端分明也回复了。 裴宁端:“不可以。” 池艾问:“为什么?” 裴宁端平静地说:“我刚醒,卧室里还没开灯。” 她说了谎,但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反而有种奇妙而轻盈的满足感。 裴宁端是故意的。 不出所料,池艾小声在那边嘀咕:“手机相机不是自带打光功能?” “我的没有。”裴宁端说。 “……” 池艾听出她是有意拒绝,尬笑了两声,“是吗,”而后清了清嗓,含糊地问,“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不在也没关系的吗?” 裴宁端罕见地哑住。 她可以否认,但身体的反应和手上的伤是实打实的。 谎话说太多,会变成笑话的。 池艾像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你真的不需要我回去?” 紧接着便追着道:“镇定剂对身体不好,药物用多会成瘾的。你是集团总裁,要是病倒了裴氏该怎么办?” 裴宁端垂眸,握着手机的姿势换了换,淡声道:“你这么关心裴氏的话,不如退出娱乐圈,我让安娜替你安排个职位进公司。” 池艾顿时嘴脸一变,甜甜地哄着说:“我关心的当然不是公司……” 可能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退下去的缘故,裴宁端脑子里有些乱,在池艾继续之前,她鬼使神差地问:“你关心的是谁?” 话音落下,两边同时一寂。 微妙的气氛蔓延着。 “……” 好奇怪。 明明已经说过百十次恭维谄媚的话,此刻池艾却怎么都没办法将那句“当然是你”坦然地说出口。 另一头的裴宁端则将手机拿离耳边,看着久久不出声的通话页面,一言不发。 过去漫长的时间,池艾咳了声,说:“当然是裴总您。”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语气,让凝滞的氛围重新流动起来。 随便应了几句,裴宁端看了眼时间,不早了。 她打算挂断电话,池艾叫住她,“裴总,你生日是不是就要到了?” 裴宁端动作停住,“陈姨告诉你的?” 是,但池艾没这么回答,而是稍换了口吻,说:“我一直都记得。” 她陪裴宁端度过十八岁的生日,那是很重要的一天,并不容易忘记。 “剧组这边比较忙,我可能没办法赶回去。等我杀青回去再给你……” “不用,”裴宁端打断她,“不是什么好日子。专心工作。” “哦。”池艾讷讷地说好。 问候完身体,商议过生日,已经没什么可供继续讨论下去的话题。 到这儿通话就该结束了,再说下去,无非是比谁更冷更生硬。 池艾在通话挂断前模糊地想,裴宁端还没和她说昨晚照片的事呢…… “池艾。”裴宁端叫她。 池艾把手机重新递回耳边,“嗯?” “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裴宁端轻声说。 池艾愣了下。 “……噢。”- 按裴宁端的脾气,安娜以为她就算受伤也肯定还是要坚持去公司,但没想到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裴宁端居然真的待在家里安静休息了两天。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泡在书房里。 海京的暴雨持续了两天。 终于,第三天,雨势转中,同时本家那边来消息:生日宴请裴宁端回去。就连陈姨都收到了邀请。 清早,裴宁端从墓园回来,裴知叫司机开车送来了,就在别墅门前等着。 见着裴宁端下车,裴知立马从车上跳下来,撑着伞过来和她问好。 裴知是被她妈沈甯打发来请裴宁端回本家的,明明是大人的事,非要把她一个小辈推出来当挡箭牌。 裴知在安娜面前抱怨得老惨,一个劲求安娜帮她说情:“安秘书,小姑最听你话,你帮我说说,要不回去我妈又得折腾我,我都二十岁了还成天到晚训我……” 安娜心想天底下居然有能让裴宁端听话的人,可真是高估她。 但她还是应下裴知答应帮忙劝几句,至于有没有用,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出人意料的是,进去没说几句,裴宁端就道:“去备车吧。” 安娜一头雾水地从书房出来。 守在门外的裴知抓着手机,一脸期待,问她成没成。 安娜不确定地点了下头,裴知顿时一拍掌,冲上来给她一个熊抱:“我就知道安秘书你可以!” 裴沛玟的忌日和裴宁端生日是同一天,本家那边上午刚祭拜过裴沛玟,中午不好弄得太热闹,生日宴便安排在了晚上。 本来也没想办多大的阵仗,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没请一个外人,但裴家家大业大,上下四代人口加在一块儿也足够撑起场面了。 傍晚五六点开始,天上还下着雨,本家别墅庄园陆陆续续地开进来一辆辆低调的私家车,没见着名牌超跑的影子。 裴知这个小倒霉瓜子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上午在裴宁端那儿完成任务离开后就去了公司,一直忙到天黑才匆匆过来本家。 原本风尘仆仆赶过来是想从她妈那儿听一两句夸奖,譬如懂事长大了之类的,没想到沈甯见着她的第一句就是批评:“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裴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装长裙高跟鞋,脚底下还踩着雨水,一下子蔫了,气呼呼地顶嘴:“我刚开完会,你说我为什么穿这样!” 沈甯恨铁不成钢:“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知翻白眼:“什么日子?我开会的日子。你就知道训我,不跟你说了。小姑呢,我要跟她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什么的都是胡扯,她分明就是故意拿话怼她妈,沈甯哪会看不出来。 “楼上和你爷爷太奶奶说事儿呢。” 裴知正准备上楼,一听这话立马从电梯口折回来,皱着眉头问:“我爷他又折腾什么了?” 沈甯习惯性嘴了她一口,“哪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说完低了点儿声,道:“啧,还不是为了上回的事。” “还是为北湾那块儿地?”裴知当场炸毛,“不是我说,他都六七十岁了怎么一天天还想着搞创业,越活越回去,当自己六七岁小孩儿呢!” 沈甯被她的反应逗得一乐,看样子裴知这段时间没白跟在裴宁端身边。 “又不是第一天了,估计也就是闹闹……”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裴知脱了外套要撸袖子,“小姑这几天正烦着呢,他要是把她惹恼了,那回头不还得我受罪。” “回来!” 裴知扭头:“又干嘛?” 沈甯无奈道:“你姑婆也在。” 裴知没反应过来:“啊,哪个姑婆?” 沈甯朝她脑袋轻轻拍了下:“还有哪个姑婆?” 裴知呆了下,瞬间打了个激灵:“裴清默?”- 裴宁端母亲裴沛玟的遗照就在她生前常用的三楼书房里挂着。 裴清默穿着一身大红长裙,化了风情艳丽的浓妆,长发还染了金色,从头到脚的奢华派头像是莅临来参加高级晚宴。 闭眼站在遗照前,裴清默念了几句像模像样的悼念的词儿,念完妖娆地撩了下头发,侧目问:“宁端,要上香不?” 裴宁端波澜不惊地说:“不用。” 书房里没有香案,裴家也不信神佛。 “行了行了,”一边的裴陆常等得不耐烦,粗声咧咧,“一年到头也不见你回来一次,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裴清默扭头,上下打量着他,“做给宁端看啊,我好歹是她小姨呢。” “大哥,今天可是二姐忌日,宁端在这儿站半天了,你这个当舅舅的不会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跟她说吧?” 第039章 生日 裴陆被臊得脸上一热, 赶忙瞟了裴宁端一眼。 裴宁端冷冷清清地站在书桌一旁,不为所动。 他放下心,摆出兄长的姿态, 高声道:“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什么可安慰客套的?” 言下之意,裴清默是个外人。 裴清默冷笑了声,也不在乎他拿自己的身份做文章,转头看向裴宁端,“宁端,去看过你妈妈了吗?” 裴宁端点头:“嗯, 早上去的。” “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一切都好。” “手上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事故不小心刮到了。” …… 两人在裴沛玟的遗照前一问一答, 裴陆常插不进话,看客一样杵在一边。 等那边聊完,裴清默一回头,讶然道:“哟, 大哥您还在呢?” “你!”裴陆常气得头顶冒烟。 这时书房门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针锋相对的兄妹俩顿时收敛住, 不约而同地不吱声了。 老裴总走进来, 身后跟着陈姨,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扫过书房里的三人, 不咸不淡地问:“吵完了?” 裴清默转身找张椅子坐下,叠着二郎腿,冷淡地喊了声“妈”。 裴陆常咳了声,有些畏惧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没敢说话。 “宁端, 今天是你的生日。裴知她们已经到了,你先下去吧。”老裴总对着裴宁端温声道。 听见自家孙女儿的名字, 裴陆常面露得意之色,下巴抬起来,朝着裴清默亮鼻孔。 裴清默瞥见他的小动作,唇边一哂,没给他眼神。 裴宁端应了声,没再久留,打了声招呼出去,关上了门。 小辈一走,裴陆常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率先抱怨:“妈!您看看清默,两年不回家,一回来就在宁端面前让我难堪,有她这样当妹妹的吗?” “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对面裴清默不甘示弱地回击,“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上来张口就找宁端要北湾的地,她妈的遗照还在墙上挂着你看不见?” 裴陆常脸皮子一阵哆嗦,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反正是脸红脖子粗,看着忒吓人。 “我是她舅舅!要块儿破地难不成还得三请四邀地捧着她!” 裴清默讥讽:“捧着?要不是我今天在这儿,你恐怕就要指着她的鼻子骂上了吧?” “你少胡说!这些年在外头是越混越没规矩,一身的小家子气!” “比不上你,外甥女死了妈把你高兴得没边儿了。” “裴清默!” …… 转角楼梯口小跑上来一人:“小姑?” 裴宁端的手从门把手上挪开,“什么事?” 裴知看向她身后,见书房门紧闭着,猜测她应该是刚出来,便喘着气说:“我妈请你下去坐坐,人都到齐了,等你过去呢……” 裴宁端颔首。 正要下去,裴知打算进书房去叫人,裴宁端叫住她:“先别进去。” “啊?”裴知茫然地回头,“怎么了?” 裴宁端神色不变:“今天的会议总结,过来和我汇报一遍。” 裴知:…… 好想死。 半小时后,听完工作汇报的裴宁端下楼。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随着她的出现蓦地一静,长辈小辈们纷纷停下交谈,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不吭一声。 裴知垮着张脸到她妈沈甯身边坐下,沈甯靠过来轻声问:“怎么了?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 裴知埋着头,闷声道:“被小姑训了。” “为工作?” 裴知捣捣头,一脸沮丧。 沈甯扫了圈四下,拍拍她的肩头:“好了好了,工作上的事就算了。今天日子特殊,高兴点儿,别让你太奶奶伤心。” 再高兴的日子,只要裴宁端一来,都一个样,满厅的人里愣找不出一个敢开口的。 好半天,沈甯离座,示意家佣把礼物送过去,“宁端,生日快乐,一些小心意,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裴知……” 她一打头,其余人反应过来,陆陆续续地起身向裴宁端问贺。 是否真心尚不好定论,形式是做满了,对得起“生日宴”这三个字。 老裴总下楼时见厅里“其乐融融”,意外地回头看向裴陆常。 裴陆常刚在书房里指责过裴宁端性情凉薄,见着这场面脸上有些许兜不住,大步下楼过去,故意笑着问:“难得宁端在有这么热闹,都聊什么呢?” 一见他来,小辈里一两个十多岁还在上初高中的孩子口无遮掩地抢先道:“叔公,听说裴知姐姐在小姑那儿当秘书助理,真的假的?” “当助理不是伺候人吗?难怪这段时间都没见她回来。” 裴陆常笑容一僵。 沈甯没什么反应,倒是裴知,一听就飚火拍桌:“没读过书吗?什么叫伺候人,你爹的助理也是伺候人的?你妈知道吗?” 裴家小小姐出了名的脾气爆火气足,俩小混蛋被她劈头盖脸一通喷,讪讪地道歉。 家长及时出来打圆场,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让裴知消消气。 裴知的气消没消不清楚,裴陆常那儿的火气是涨起来了,坐下后看裴宁端的眼神跟仇人似的。 晚饭吃到一半,裴陆常放下筷子,“宁端啊,裴知在你那儿待了一个月,工作怎么样啊?” 食不言寝不语,裴家的规矩,他贸然开口,桌上其他人有的皱眉、有的看热闹,但总归没摊到自己身上,都没出声打断。 只有裴清默撂了筷子,抱臂懒懒地瞧着,瞧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动静。 裴宁端面前的饭菜基本上没动过,陈姨给她盛的小碗浓汤在手边都放凉了。 “还不错。”她冷淡地说。 也算在众人面前给裴知几分面子。 坐在另一边靠后位置的裴知松了口气,感动了,猛喝几大口水。 沈甯见状悄悄用胳膊碰她:“小姑对你好吧?” “少来,”裴知暗戳戳地回嘴,“要不是你把我送过去,我哪儿用遭这么大的罪。”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现在,连小姑都帮你说话……” 这边窃窃私语,那边裴陆常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裴知刚放下去的心刹时一咯噔。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她那不省心的爷爷道:“既然干得不错,那给裴知换个工作吧,她好歹也是裴家的小姐,不能老让她做些下人的活。” 裴知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幸好安娜不在。 一旁的沈甯差点被气过去,裴知扶了她妈一把,急声道:“爷爷!什么下人不下人,我跟在小姑身边当助理是奔着学东西去的,您别误会了!” 裴陆常没好气:“你小孩子懂什么?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变了。 沈甯更是脸上一白,紧张地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坐在椅子里,眼神冷得惊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晚餐要以撕破脸收场时,一直安静用餐的老裴总突然开口:“宁端,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裴宁端眉心小幅度的一蹙,俨然是并不认可。 老裴总却道:“这是规矩。” 裴宁端抿了抿唇。 “是不是我太久没回来忘记了还是怎么着?”看戏的裴清默忽地插进来,“裴家的规矩什么时候变成管小不管大了?” 裴陆常一听见她说话就心烦:“安生吃你的饭,有你什么事儿?” 裴清默冷冰冰地盯过来。“和你说话了吗?” 她的眉眼和已过世的姐姐裴沛玟其实有两分相像,冷起脸时表情颇具威慑力,裴陆常哑了下,心虚地看向老裴总。 老裴总缓缓放下小汤匙,视线掠过鸦雀无声的一桌人,那双年迈沧桑的眼瞳中渐渐浮现出许多情绪。 最终,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皮,“今天是宁端的生日,宁端说了算。” 所谓家宴,通常多是不欢而散。 入深夜,老裴总将裴宁端叫到书房,先问了近况,之后才提到今夜饭桌上发生的事。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桌灯,老裴总坐在裴宁端母亲过去常坐的位置,背后就是悬挂着的黑白照片。 裴沛玟就连遗照都是不苟言笑的。 “你舅舅的话别放在心上。” 裴宁端收回目光:“我明白。” 老裴总默了几息,回身看向裴沛玟的照片,“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回来吧?” 裴宁端当然知道。 因为她想念女儿了。 裴宁端的性格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裴总在她身上总能看出女儿的影子,所以这一年来经常让她回本家。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好听,裴宁端便道:“以后有时间我会多回来。” 老裴总诧异地回头,看见裴宁端脸上还是冷冷的,她方才笑了下,两手抚摸着椅子的把手,浅浅地说:“嗯,以后多回来吧……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 裴宁端静静地垂下眼睫。 过去许久,裴宁端抬眼,平静地问:“真的好吗?” 老裴总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裴宁端也看着她:“薄情寡性,好在哪儿?” 裴宁端甚少思考这些,而今天,大抵是因为日子特殊,她也落了俗,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譬如,母亲的忌日,她应该掉两滴泪。 又譬如,面对裴陆常的得寸进尺,她应该怒火中烧料理了他,彻底让他从眼前消失。 但裴宁端没有这些丰富的情感。 如老裴总所言,裴沛玟将她教得很好,作为裴氏机器而言挑不出毛病,放眼海京也足够震慑那些对集团有所企图的视线。 她是个合格且完美的继承人,从小就是。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老裴总说,像是肯定,又像是在安慰她。 “宁端,裴氏需要你,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从本家离开,还没到十二点,外头雨势又转大了。 安娜接到消息将车开进来,撑着伞沿阶上来,却见门前裴宁端在和一个女人说话。 “默姨。” 裴清默应声,“这就回去了?” 裴宁端点点头,“需要我送您吗?” “不用,早点回去吧。”裴清默想了想,又道:“宁端。” “嗯。”裴宁端听着。 裴清默抬手,一开始大概是想摸摸裴宁端的头,但发现她的个头比自己印象高了不少,就临时改成拍拍她的肩。 裴宁端不喜被人触碰,眼神微微变了下。 裴清默失语,无奈地摇摇头:“你这性子,以后谁受得了。” 安娜撑着伞过来,裴清默示意:“回去吧,路上小心。” 裴宁端和她说了声再见- 裴宁端每次从本家回来都不太高兴。 车行在淋漓的雨幕中,安娜握着方向盘,开口缓和气氛:“裴,还有两分钟才到零点,你现在还是二十八岁,没什么想说的?” 裴宁端睁开眼睛,车窗外的夜景在她眸中模糊成一片,“说什么?” “说些吉祥话啊。”安娜歪着头道,“这不是中国的习俗吗?” “你记错了,那是新年,不是生日。” 车驶过路口,安娜敲着手指说:“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但生日和新年之于裴宁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午夜,离海公路在大雨下肆意蜒走。 当一辆飞驰的夜跑从身后穿过,安娜吓得踩了下刹车,用母语骂了串脏话。 翻译过来有上赶着去死的意思,不太好听。 裴宁端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 是池艾发来的消息,时间很巧,正好十二点。 裴宁端迟迟没有点开。 点开,她就要让裴沛玟失望了。 第040章 拥有 “小裴总, 你为什么瞧上去总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十六岁的池艾常问的一句话。 这问题就像“为什么下雨要撑伞”“为什么走路要穿鞋”一样幼稚,裴宁端并不想回答。 而这时候,池艾就会故作聪明地将脸探到她面前, 用肯定的语气, 了然地、响当当地说:“你一定很缺朋友吧。” 池艾很聪明,但有时候又没那么聪明,如果裴宁端真的缺朋友的话,也就不会允许她整天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晃悠了。 裴宁端要举办十八岁生日宴,邀请了很多客人,傅家也在内—— 当然, 不包括池艾。 电话里, 池艾说:“哎呀,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去,毕竟生日会上那么多人,互相都不认识。我在电视可看见了, 你家那么大, 车开进去都会迷路, 万一我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办……” 裴宁端想, 池艾应该没出过远门,在她眼中裴家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里会吃人的妖怪。 第二天再去傅家, 裴宁端多带了一份邀请函。 在傅家生活了十多年池艾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东西,但她还是对这份烫银的信件表现出巨大的好奇: “小裴总,这上面的字是你亲手写的吧?” “别的邀请函上也会写名字?” “万一我丢了你能重新给我补一份吗?” 阁楼外的树上麻雀叽叽喳喳,树下,某人的嘴皮也没停过。 裴宁端被吵得有点烦了, 随手将书合上,“你说完了吗?” 池艾立马收声, 吐了下舌,把邀请函收好。 阳光烈得发烫,她低头的时候,耳后根有什么东西在裴宁端眼前一掠而过。 待裴宁端定睛,发现是一条细长的红紫色伤痕。 裴宁端的视线往池艾后颈以下的部位移了移。 池艾今天穿得没有平时休闲,是一件棉麻的水蓝色衬衫,领口扣得很高,衣领遮住了她的肩和脖子,于是找不到任何可供分析的痕迹。 耳后根的那一道红,兴许只是睡觉被凉席硌着了,又或者走路时不小心被柳条掸了下,只要她不说、不承认,旁人就永远无法点破。 裴宁端的视线停的有点久,久到池艾有所察觉,自然而然地站起来说天好热。 她的衣角被风吹起来,光线下衣料的颜色像一滩水。 薄如蝉的光影落进裴宁端手掌里,轻轻握指就能抓住,那一瞬间,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叫一声池艾的名字。 但在她之前,池艾清脆地出声:“阿姨好!” 裴宁端回头,看见她的母亲裴沛玟站在小道尽头,手中拿着外套,远远地看着她。 “她叫池艾,对吗?” 裴宁端靠着车座,沉默地“嗯”了声。 司机在前头开着车,驶出傅家花园,裴沛玟翻开手里的文件,随意道:“你和她是朋友?” “不是。” “邀请函是带给她的吗?” 裴宁端低眸:“是。” 裴沛玟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她——她甚至没有给出反应,只是翻阅着文件,平淡地说:“不要浪费时间。” 不浪费时间,不做没用的事,这是裴宁端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见的两句话。 小时候她养过一只猫,很乖,也很听话,但因为不常陪伴的关系,和裴宁端一点儿也不亲。 有回研学完放假回来,裴宁端想摸摸它,可太久没见小猫认生,手刚伸过去就给了她一爪子。 处理伤口时裴沛玟问她,还想继续养下去吗? 裴宁端看着朝她龇牙咧嘴的猫儿,摇了摇头。 那只猫最终送给了家里一位有宠物经验的家佣,分别时裴宁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一块儿。 事后裴沛玟说:“你可以算算这两个月浪费在它身上的时间和精力。” 裴宁端反驳:“这不是浪费。” 裴沛玟就用沉静的眼神定定看着她:“那你得到了什么?” “……” 她什么也没得到,那些每天回家前的期待都是短暂而虚妄的,她什么都没能留住。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送走吗?” “因为我不能照顾它。” “不,是因为你高估了自己。” 裴沛玟像屏幕里那些给裴宁端上课的老师一样,冷漠地、理性地教会她评估自己:“宁端,你做错了决策,你从来都不具备照养宠物的能力。你擅长的是功课和数字,而不是关系和情感。你必须认清自己,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今后不会再浪费时间犯同样的错误。” 池艾和那只猫没什么两样。 区别之处在于,猫需要关心和照顾才能存活,而池艾自己就能野蛮地生长。 共通点是:她和它,都不能被裴宁端所拥有。 裴宁端后知后觉,自己不该邀请池艾。 这段时间她做了许许多多对裴氏和公司毫无意义的无用功,继续下去只会进一步扩大负面效益。 后来连续几天裴宁端都没再去傅家。 直到她生日前夕,傅总的身体再度抱恙,特地电话道歉不能出席,裴宁端按裴沛玟的授意前来傅家探望。 当晚超强台风登陆,裴宁端留宿在傅家,无意撞见池艾挨训的场面。 等人都散了,她拿了把伞下楼,池艾没接。 裴宁端没说什么,把伞放下。 等她要离开,池艾在背后问:“明天,我可以不去吗?” 裴宁端转回身:“可以。” 生日宴从来都不是什么非出席不可的场合,就算是,池艾也不在那些人之列。 池艾的脸又破了,这次的伤口很大,清理花了十多分钟。 贴上创口贴,她消沉地问:“小裴总,你这段时间很忙吗?” “嗯,很忙。” 池艾说哦,难怪打了那么多通电话她都没接。 “找我什么事?” 池艾抬起头,笑得有点勉强,但眼睛还是亮着的:“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 裴宁端把伞递过去,重复了一遍:“池艾,我很忙。” 池艾愣了下,继而乖巧听话地点头,接过伞,说:“知道,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伞离手,裴宁端的心情就像当初把那只不属于她的猫送走一样。 静悄悄,空落落的—— 说好要转晴,午夜后雨势却又变大,从本家回来愣是花了比平日多出一倍的时间。 毕竟裴宁端手背上还有道伤口的教训,陈姨没回来,安娜放心不下,一直盯到凌晨一点过后。 确认裴宁端洗漱完回卧室歇下了,她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裴宁端当然没睡,在家休息了足足两天,刻在她身体的工作本能比生物钟还难调节。 沙发上坐了没多久,裴宁端披上睡袍到书房,重新翻了遍裴知汇报上来的会议记录。 内容差强人意,这段时间裴知跟在安娜身边还是学到了些东西,比她爷爷裴陆常有出息得多。 裴宁端发了封邮件,留言让安娜明天做下对裴知的评估。 邮件刚发过去,没几秒,手机里安娜发来消息,那边还没到家,开着车无奈地说:“裴,你还没睡。” 裴宁端言简意赅地回了两字:不困。 安娜怕她心情不好影响到别的方面,想找些能让她开心起来的东西,思考了会儿灵机一动,道:“之前我偶然看见过几部池小姐出演过的作品,你感不感兴趣?” ——偶尔? 依裴宁端对她的了解,故意八卦的可能性更大。 赤诚的爱 安娜嗖嗖发来一堆链接,显然是事先整理好的。 发完链接,她又问:“池小姐没联系你吗?” 裴宁端看着列表里的未读显示,点进去,是一句卡在零点发过来的“生日快乐”,和一个大大的笑脸。 安娜没得到回答,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池小姐那么机灵,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不示好……” 裴宁端找了个理由将她打发了,之后坐在桌边随便点开一条链接,映目就是池艾那张吸睛的面孔。 这是两年前的某个小平台举办的年末晚会,池艾作为女团歌手出席,气质和相貌无比优越,哪怕站在一众娱乐圈艺人里也会被一眼发现。 裴宁端顺着点开下一条,屏幕里跳出来某部古装电视剧里的小片段,池艾演的是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给小姐植花。 再下一条,偶像剧里的龙套实习生。 校园剧里的背景体育生。 一个镜头。 一个背影。 …… 当手机铃声响起,链接已经全部播放完毕,裴宁端的手机页面停留在池艾发来的那句“生日快乐”。 屏幕一跳,跳出两个字的名字。 裴宁端看了眼时间,午夜两点。 这个点打电话,池艾是疯了么? 铃声断开,但没多久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裴宁端闭了闭眼,终于拿到耳边接听。 “已经两点了。” “裴总!”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手机两端响起。 裴宁端怔了下,察觉到池艾语气里的急切,立刻将心情平复下来,稳声道:“你说。” “阿啾!” 那端池艾打了个非常响亮的喷嚏,随后带着鼻音哭哭啼啼地抱怨:“裴总,别墅密码怎么换了啊?” 裴宁端愣住。 两秒后,她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书房的窗边,将窗帘唰地拉开。 随着书房的窗光亮起,楼下花园门外,湿透的人影循光抬头。 池艾眼睛一亮,湿漉漉地蹦在雨里:“裴总!给我开个门,风好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041章 渐小 躲在伞下, 池艾亦步亦趋地跟着裴宁端的步伐。 持续近一周的台风雨,别墅小花园里的鹅卵石被雨水泡的有些松动。 池艾走得小心翼翼,但即将上台阶时还是一个没注意让脚滑了下, 差点给自己摔倒。 好在裴宁端眼疾手快, 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捞回来:“小心点儿。” 池艾站稳,拍拍胸膛,缓过劲儿来,抓着裴宁端问:“裴总,家里的密码怎么换了?” 裴宁端看了眼胳膊, 视线移回去, 由她抓着,不急不缓地上了台阶。 “陈姨换的。” 池艾嘴里轻轻“哦”了声,“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就要把我撵出去呢……” 昏暗中,裴宁端嘴角轻轻弯了下,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池艾淋得跟只落汤鸡似的, 走哪儿水滴哪儿, 怕弄脏地毯, 进门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换衣服。 洗完澡,她换上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走到过廊前敲了敲书房的门,却发现裴宁端不在里头。 池艾站在二楼栏杆边朝下看,客厅的吊灯亮着,裴宁端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看书, 但好半天也不见她翻页。 裴宁端搭在书页边的手背上还贴着一块儿显眼的医用敷贴。 池艾定神,迈步下楼, 轻松地问:“裴总,陈姨不在家里吗?” 裴宁端合上书:“嗯。” 回来没带行李,池艾换的衣服大抵是随便从家里衣柜里拿的,终于放弃了对吊带和手感的执着,长袖长裤,裹得很严实。 池艾走过来,扫了眼被裴宁端放到茶几上的书,从封面来看应该是本普通外刊。 “感兴趣?”裴宁端问。 她摇头:“不感兴趣。” 少见她这么直白的表现喜恶,裴宁端顿了下。 池艾:“我就想看看,什么书让你这么专注,连消息也不回。” 裴宁端:…… 凌晨两点半了,池艾精神头十足,眼神直往裴宁端手上瞟,坐下后似有一万句话想说。 裴宁端原本不打算把手上的伤展露给人看的,但池艾的目光太灼热,坐在一边像只沸腾的热水壶,静了片刻,她说:“已经好了。” “真的?”池艾立刻一挪位置,凑到她身前来,“我能看看吗?” “不可以。”裴宁端想也不想地拒绝。 池艾一噎,脑袋缩回去,不吭声地望着她。 裴宁端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回来?” 池艾还有点矫情的小情绪挂在脸上:“你的生日,我当然得回来……” 裴宁端不理解地蹙起眉,“工作呢?” 池艾眨巴着眼,解释说:“副导演出事故进了医院,拍摄要延误一天,我就抽空回来了。” 裴宁端注意到她语气里的异常,眯了眯眼睛。 池艾目光躲了下,“我回来给你过生日,你不高兴吗?” 裴宁端轻吐出一口气,靠着沙发,叠起两条长腿,心如止水地说:“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她说了算,池艾就喜欢上赶着倒贴,拦也拦不住,“你今天吃蛋糕了没?” 她还不知道裴宁端生日是在本家过的,只觉得偌大别墅空空的,不见人影,有点儿清冷。 裴宁端说没有,她惊讶地问:“陈姨没给你准备吗?” “本家有些事需要她帮忙,她回去了。” 池艾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眼神一转,说自己连夜赶飞机回来好饿,想吃点东西,和裴宁端打了声招呼进了厨房。 裴宁端在客厅坐了许久都没见她出来,起身跟过去,发现厨房里叮当咣啷的,池艾在煮面。 这辈子第一次做长寿面,池艾手生,现场找的视频教程。 虽然过程磕磕碰碰,但成果不算太差,最终把面端上桌时还挺像那么回事。 “裴总,要水吗?” 裴宁端坐在餐桌前,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很快,池艾端来两杯提前晾好的温开水,一杯给裴宁端,一杯留给自己。 她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将碗里的面挑开,里头焐着枚光溜溜的鸡蛋,没切开的。 池艾将裴家的餐桌规矩记得很牢靠,动筷之后就安静吃面。 然而吃到一半,裴宁端忽然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裴宁端手里还拿着餐具,吃饭的动作优雅又斯文,但池艾看着还是觉得怪怪的——有种认知里的裴宁端突然崩坏的即视感。 犹豫了会儿,池艾咬着筷尖儿,说:“我不过生日。” 裴宁端看过来,池艾笑笑:“身份证上的日期是假的,我不知道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还没记事起就被丢到了傅家,傅家从没给她庆祝过生日,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哪天出生的,只知道大概也是在夏天。 沾裴宁端的光,这是池艾第一次吃长寿面,以后就把今天的日子当生日来过貌似也不错。 “裴总,味道怎么样?”她期待地问。 裴宁端颔首:“很好。” 池艾扬起笑脸:“那就好。” 夜雨渐小。 再过一两个小时兴许天都要亮了。 裴宁端上楼,池艾跟在她身后,走哪儿追哪儿,像只粘人的猫。 到卧室门前,裴宁端转身,池艾马上规规矩矩地站好,“你要睡了?” 廊灯映着,她的身段出落得犹如水粉画,裴宁端到嘴边的“嗯”字没有吐出来。 见她不回答,池艾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裴宁端心情没由来地放松,点点头,“不能。”说着背倚上墙,抱臂等着,看她还能整些什么花样。 果然,一到这时候池艾的脑袋就灵光得过分,“我这么辛苦赶回来,还给你做了面,这点小请求都不可以吗?” 明明是她自己要回来,明明是她自己喊饿,这会儿居然道德绑架卖上惨了。 裴宁端敛眸,眼中掠过一丝笑,没叫池艾发现。 “我也是关心你,这都过去几天了还贴着敷贴,应该很严重吧,万一发炎了呢?” 池艾嘴皮子开合,一套接一套:“上回我脸上刮破了都请了江医生,你去医院看过了没?要不明天让江医生再来一趟吧……” “哒”一下,裴宁端开了门。 池艾噤声。 裴宁端转过身,寡淡地说:“进来。” 裴宁端手上的伤的确好得差不多了,伤口已经结了痂,但从痂痕长度来看,她拿刀子往自己手背上喇过去时多少沾点疯。 池艾拿了张新的敷贴过来。 裴宁端坐在桌边伸出手,示意池艾把敷贴交给她,她自己贴就行。 池艾迟疑一秒,把手握了过来。 “……” 裴宁端看着两人贴合的手,冷静道:“敷贴。” 池艾如梦初醒:“哦!”连忙把手收回去。 裴宁端手心随之空了下。 “你自己弄会不会不太方便?” “给我。” 池艾将信将疑地把敷贴递过去。 交递时,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裴宁端的手指,注意力就被吸引去一部分。 她们俩的身形、身高都很相近,但手掌却不一样。 池艾的手指长而匀称,不过分纤细,而裴宁端的手就和她本人一样,修长苍白、骨节分明,透着冷感。 裴宁端的美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这一点池艾十多岁时就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面对裴宁端时仍会感慨:怎么会有人连贴个创口贴动作都这么好看啊? 旁观在桌边,池艾奇奇怪怪地想,这也算是新鲜感的一部分吗? 裴宁端贴好伤口一抬头,就见池艾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一脸神游。 “池艾。” 池艾应了声,回过神,“怎么了?” 裴宁端还算淡定地提醒她:“你该回去睡觉了。” 再不回去,天真该亮了。 她以为池艾还会磨蹭,做好了要装冷脸的准备,但没想到池艾“噢”了一声,非常乖地把桌上的药箱收拾了,临走前还很正式地说了声:“再见。” 门关上,卧室又陷入安静,裴宁端在桌边一个人坐了许久,轻轻收握了下自己手- 池艾只跟剧组请了一天的假,最迟当天晚上就得回去。 连夜赶的红眼航班,又淋了雨,凌晨四点多才睡小,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中午。 醒来后她原想找裴宁端再聊聊有关饥渴症的事的,没想到别墅里来了客人,对方当场和她在二楼过廊转角碰了个面对面。 池艾僵硬地问了声好:“裴总好。” 长裙摇曳的裴清默挑着眉,“你是小瑾剧组的那个?” “是。”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池艾打死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裴宁端这儿碰见裴清默。 裴清默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睡衣,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往书房的方向歪了下头,轻佻地问:“你和宁端是什么关系?” “……”池艾沉默着。 瞬时,裴清默一对美眸难以遏制地弯起来,扶着墙壁笑得花枝乱颤,无比风情,“宁端她真是长大了,真有意思……” 池艾不懂有意思在哪儿,她觉得自己在被一百根钢钉扎着背。 裴清默有没有羞辱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花了一秒就正确地猜到了池艾的身份。 而池艾无法反驳。 如鲠在喉。 书房的门从内打开了,裴宁端看见楼梯口的二人,眉心一蹙,开口:“池艾。” 她先叫了池艾的名字。 池艾忙不迭转过身,神色有些苍白,“裴……” 裴宁端平和地打断她,“过来。” 池艾抿唇,攥紧衣袖,朝裴清默点了下头,不安地走到裴宁端面前。 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第042章 余悸 裴清默适时收起笑容, 靠在楼梯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俩。 裴宁端将书房门打开,看着池艾, 轻声说:“没事, 先进去吧。” 池艾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会觉得裴宁端的语气很温柔。 “好。”应着,她用力地牵起嘴角,在脸颊上抿出一对浅浅的梨涡,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房门带上,裴宁端拿着文件走过去。 “默姨。” 裴清默接过股份转让书, 翻了几页, 揶揄她:“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裴宁端平静道:“你吓着她了。” 池艾胆子很小,尤其在关乎身份和尊严的方面。 裴清默摊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合同没什么问题,只差签字和公证。裴清默把合同放回文件袋, 抱起胳膊, 仔细观察裴宁端的表情, 试探地问:“恋人, 还是情人?” 裴宁端表情不变,转过身下楼:“都不是。” 裴清默在她身后笑着, 也没拆穿,边下楼梯边道:“我以为你会跟你妈一样,一辈子单身,等到三十多岁生个孩子,再培养成下一代继承人……” 裴氏的继承人培养模式就像是车间生产机器人, 从哇哇落地的那一刻起,未来的一切都可以预见。 “原来你的心还没冷到这种地步。” 天亮时雨水就已经停了, 高温天气很快将地面的水汽蒸腾干净,裴宁端送裴清默出门。 走到花园,裴清默想到什么,回头道:“宁端。” 裴宁端停下步伐。 “不要觉得自己太冷漠,”裴清默柔声说,“你还是个孩子,不用太着急。” 这就是裴清默和裴沛玟的区别。 在裴清默眼里,裴宁端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自裴宁端记事起,裴沛玟对她的要求则是竭尽所能地快速成长,直到能扛起裴氏。 “默姨,我已经二十九了。” “可我看你和九岁十岁时没什么两样。”裴清默淡笑。 裴宁端听出她话外的意思,耐心等着她的后文。 裴清默凝视着她:“你说不是那就不是,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喜欢还是爱一个人,都是件值得开心好事情,不用自责。” “你把裴氏管理得很好,比你妈妈更出色和优秀,事实证明她走过的路并不一定正确,也并不一定适用在你身上……” 书房,池艾数着时间,趴在桌上发了好久的呆。 裴清默猜到了她的身份,裴宁端会和她解释吗? 该怎么解释,直接否认,还是破罐子破摔? 又或者,裴宁端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毕竟她出了名的冰冷无人情。 池艾揣着乱心绪等了一刻多钟,终于,书房外响起动静,裴宁端回来了。 门一开,池艾嗖地站起来,眼睛微微睁大,忐忑地问:“裴总走了?” 这幢别墅里叫“裴总”的似乎有点儿多。 “嗯。”裴宁端进门,径直走到表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银表,戴上手腕。 望着她的背影,池艾张了张口,明明酝酿了一肚子的问题,这一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奇怪。 她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对她来说被包养原本分明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是她自己签的字,应的口,有什么理由难以启齿? 窗外,暴雨后的阳光让时间变得仿佛可以通过心脏来丈量,胸膛里的东西一下一下地缓慢跳动,池艾无比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难堪。 那种渴望让自己的灵魂蜷缩成一粒、缩进一具不被人所凝视的皮囊里的难堪。 十六岁时池艾以为被发现伤痕就是要了命的羞耻,其实那只是一段再小不过的灰色过往。无论何时,只要站在裴宁端面前,她永远都需要仰视的。 池艾陷入了一种清醒的茫然。 她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是那个十六岁成日以假笑掩面的弃女,还是二十六岁自认为左右逢源的池艾。 就好像她总习惯在裴宁端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一样,她也成了她眼中过去的模样。 “咔”的,抽屉合上。 裴宁端回身,就见池艾失魂落魄地靠在桌边,眼睛里空无情绪,似在看着地板上的光影发呆。 到裴宁端走过来,站定到她面前,用泛凉的手碰了下她的脖子,池艾才猝然回过神,“裴总?” “伤怎么弄的?” 昨晚裴宁端没有发现,池艾脖颈偏后的位置有两处擦撞后的淤痕,因为被垂下来的碎发挡着,不容易察觉。 “啊,这个——”池艾反射性地偏了下头,但很快又偏回去,同时伸手捂住后颈,下意识笑了下,“片场拍戏偶尔会有点擦碰,前两天和群演撞到了……” 裴宁端应了声,“手拿开。” 池艾没撒手:“不碍事的……” 裴宁端的手指却已经探了过来。 池艾感到手腕被握住,先是觉得温热,等裴宁端将她的手挪开,她就觉得凉了,梗着脖子,牙关轻轻地咬紧,眼睛因为用力而泛出颜色。 “默姨不会乱说。”裴宁端的余光从她脸上掠过,道。 池艾垂下睫毛,扯着嘴角:“嗯。” “我也没有告诉她你的身份。” “……”果然。 池艾的心脏开始钝钝地发疼了,如同在被一群野狗撕咬,疼得她眼尾有水汽,呼吸跟着抖动。 裴宁端的手没有再触碰到她的脖子,但池艾还是有种在对方目光下被一寸寸凌迟的错觉。 她想出去,或者干脆躲开,就像很多年前她常做的那样。 但裴宁端没给她这个机会:“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池艾眼睫抖了下。 颈上的淤痕突然变得很有存在感。 和痛无关,只是单纯的,她想让裴宁端……碰一碰。 “……为什么?” 裴宁端的视线落到池艾的耳廓,发端,和眼尾。 一段嘈杂的铃声忽然在此刻插进来,索命一样。 池艾被震得肉眼可见地一抖,回过神后一个箭步大转身,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急促道:“我、我有通电话!” 裴宁端点了下头,她冷淡惯了,浑身上下看不出被打断的不耐烦,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时的力度看起来比平时重了点儿。 池艾拿着手机飞快地离开书房。 电话是钱柒打来的。 摁下接通,池艾松了口气,那头钱柒听到声音,哟了声,“打扰到你了?” “没,刚才跑步去了。” 池艾清清嗓,问她什么事。 钱柒噫声:“你平时都不看网上的消息吗?咱剧组上热搜了。” 池艾这会儿余悸未褪,没心情管什么热搜消息,听钱柒一通解释,脑子里只记下“代拍”“公告”等等几个词儿。 “你哦什么?”钱柒奇怪,“看你主页还是空的,你没转发?” “……我忘了。” 挂断电话,池艾抵着门板,仰头舒出一口长气。 心脏还是跳得好快。 她拖着身体走到镜子前,偏开头,看向后颈的淤痕,看了会儿,诡异地用手指摁了摁,不太痛。 什么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花了好几分钟冷静下来,池艾翻去网上补课,这才知道刚才钱柒在电话里说的是热搜什么。 剧组工作人员在拍摄时和代拍起冲突,被营销号撕到网上发酵起来,于是剧组官号搞了个道歉公告,呼吁网友们抵制代拍,让几位演员站队转发呢。 池艾个人号的粉丝水数据才二十多万,评论里活人数目恐怕还不过百,有没有转发官博应该无人在意吧? 想着,池艾切换登录了快半年没用过大号,却意外发现号上的粉丝数已经翻倍了,私信也显示“999+”。 池艾带着疑惑点进去,看了几个陌生网友的私信,一阵失笑。 诸如“姐姐好惨”“姐姐加油”之类的安慰话塞满了她私信箱和评论,居然都是因为韦楚的负面新闻而过来关注她的。 当然,也有不少骂她的,“绿茶”“卖惨”“蹭热度”……还有些更难听的词,咒骂她去死的,池艾淡定地看完,搜索剧组官号那条公告,没编辑文案直接转发。 发出去十多分钟也没见有一个人过来评论,她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出软件。 糊糊的,好安心。 回剧组的机票定在傍晚六点多钟,除去路程和办理手续的时间,池艾还能在别墅里待三个小时左右…… 一分一秒都变得好难熬。 收拾完不必要的行李,池艾坐在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吹风。 台风过后天空一片湛蓝,平静的海岸线在阳光下模糊得像条银锻的光带,池艾眯起眼,坐等到满腔情绪都被风吹干净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池艾回来时两手空空,傍晚出发去机场,凭空多了个行李箱,装的全是她塞进去又拿出来、拿出来又放进去的杂七杂八的物件儿。 没一个是实用的,但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装都装了,要是不带走,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一下午自我折磨的那仨小时。 拎着行李箱刚出别墅,花园里迎面走来两人。 池艾笑着问好:“裴小姐,陈姨。” 裴知打量着她,不在意地应了声。 不过许久没见,陈姨表现得很开心,“池小姐,您回来了。” 边上的裴知听见她嘴里的称呼,眉头一拧,池小姐? 您? 裴知警觉地看向池艾:“你不是小姑的助理?” 第043章 偷拍 池艾卡了下, 正想着编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提出质疑的裴知目光突然一偏。 “小姑。” 池艾回头,看见裴宁端穿着黑色衬衫下了台阶。 “裴总。”她和陈姨同时开口。 池艾有些心虚, 她本来是打算开溜上车后再告诉裴宁端她已经出发去机场了的, 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 走过来,裴宁端和陈姨交代了几句,让她好好招待裴知。 池艾看她一身衣物严丝不苟,以为她这个点儿要去公司,乖乖地说再见,哪知道裴宁端交代完就回眸看她, 问:“行李整理好了?” 池艾尴尬地握紧行李箱的把手, “都收拾好了。” 该装的、不该装的全装了。 裴宁端颔首,从她身前经过:“走吧,我送你去机场。” 一时间,同在花园的其余三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裴宁端要送她去机场”和“裴宁端亲自开车”, 池艾不清楚这两件事到底哪件更让人震惊。 但当灰抛的Mulliner低吟着从车库里驶出, 她明白了, 都不是。 橘色的海 最让人震惊的其实是:裴宁端要亲自开豪车送她去机场。 why? 关上后备箱, 池艾一脑门的问号。 习惯出门打车,行李放好后她下意识绕到侧边拉开的后排车门, 结果半边身子刚坐进去,车前镜里裴宁端抬起头,淡淡地望着她。 “……”池艾麻溜地滚出来,换到了副驾驶。 从别墅到机场要一个小时,想着路途漫长池艾考虑要不要说几句俏皮话活跃下气氛, 没想到出发没多久裴宁端就接到一通电话,开始了长达四五十分钟的电话短会。 大概说的是北湾某块地有什么新规划, 要向gov那边报批准…… 池艾听得心不在焉。 一会儿想,公路上的晚霞真好看,跟套了漫画滤镜似的。 一会儿又想,原来裴宁端的车库里也有豪车,看她平时那么低调连腕表都没牌子,还以为她真的清心寡欲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 想着她看向裴宁端的手腕,还是没牌子的银表一枚,应该是大师定制的? 池艾好奇,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嗯,尽快,最晚到月末。” 裴宁端和蓝牙耳机那端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随意地往下移了移。 黑衬衫的袖口没扣紧,衣袖挽叠到小臂,她的手腕很薄,浅浅的一层冷白皮覆盖着清晰的血管,骨段流畅干练,像高奢品牌聘请的专门佩戴表饰的手模。 池艾粗略地估测了下,裴宁端气场虽强,但其实身段偏清瘦,只要自己拇指和食指匀称地掐成一个圆圈,兴许就能轻松地将她的手腕圈住…… 快要到机场时裴宁端的电话会议终于开完了,她摘掉耳机,目光微侧,道:“航站楼?” 池艾的视线自然地收回来,打开手机看了眼:“T2。” 转入机场路,车流密集起来,算上堵车大概还需要十来分钟。 晴天的傍晚风景美甚,霞光细密,像有谁朝天空撒了一层金粉。 池艾斟酌着开口:“裴总,你今天没去公司?” 裴宁端手腕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最近休息。” 休息还开电话会议? 池艾暗戳戳地腹诽,小声问:“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 裴宁端淡定道:“闲。” “……” 池艾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裴宁端说她自己闲?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泡在公司和书房的工作狂嘴里居然会蹦出“闲”这个词儿? 池艾感觉自己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都要坍塌了。 “那……” 她嘴里“那”了半天都没那出下半句。 窗外响起嘈杂的鸣笛,池艾抓紧安全带,轻轻干笑着,没话找话:“裴知小姐过来找你,让她久等没关系吗?” “嗯。” 池艾熄声。 好半天,她扭头看向窗外,道:“她知道我不是你的助理了。” 裴宁端看过来。 车窗的倒影里,池艾自嘲地一笑:“给你添麻烦了。” 先是裴清默,后有裴知,她这一天天的,过得可真是精彩。 池艾很难不跟自己生闷气。 非要连夜赶航班回来干嘛? 淋了那么大的雨,裴宁端这个冰块儿又不会领情,还白白让自己丢人。 开着千万级的轿跑送机场太引人注目,抵达机场,池艾一下车就感到周围投来无数道视线。 眼看裴宁端解开了安全带,池艾连忙回身弯腰,扒着车窗道:“裴总,你就不用下来了吧?” 裴宁端皱眉:“为什么?” 裴宁端这张脸经常出现在财经会议的新闻报道里,池艾怕她被人拍着。 但说出口的却是:“那个,我好歹也是个艺人,被路人拍到可能不太好……” 言下之意,她得避嫌。 裴宁端果然没下车了。 不过离开时神色有点阴暗,瞧着不太高兴。 毕竟池艾的一番话听起来很像是在嫌弃谁。 抵达剧组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来回飞航班加上作息紊乱,洗完澡后池艾和杨助理打了个招呼,什么事儿都没干,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杨助理敲门时池艾人已经醒了,在整理衣物。 进门,杨助理将早餐放上桌。 池艾平时都是和剧组工作人员一起吃早午餐的,收拾完东西抬头一看,疑惑了,“杨姐?” 杨助理歉意道:“抱歉,这是裴总吩咐的。” 池艾沉默了两秒:“哪个裴总?” 杨助理意会:“小裴总。” “……噢。” 裴宁端这是要干嘛? 池艾惊疑不定。 开车送她就够诡异的了,现在还让杨助理送早餐…… 难不成裴宁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金主当得太抠搜,想起来要给她一点甜头尝尝? 早餐过于丰盛,池艾吃撑了,一上午都没缓过来。 下午备场,池艾躲在阴凉处边想心事边休息,钱柒偷偷溜过来,找她八卦剧组上热搜的乐子。 池艾对什么黑料红料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挂着笑容听她说完,给满了情绪价值。 “对了,你昨天请假是回海京了?” 池艾歪头:“你怎么知道?” 钱柒晃晃手机:“你主页转发的那条ip变了。” 池艾眼尾一抽:“你关注我了?” “没有啊,”钱柒理直气壮,“我视监窥屏啊。” 池艾:…… 她很想问问钱柒,那天晚上说喜欢她是不是开玩笑的。 这年头暗恋都恋得这么嚣张了? “是为了韦楚的事回去的?”钱柒打听。 池艾莫名:“不是。”和韦楚有什么干系? “网上都说韦楚职场霸凌实锤,这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卓艺到现在还没出澄清公关,难道打算冷处理?” 猜的还挺准,池艾打太极:“或许吧,公司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钱柒目光里不由带上些许同情,“真惨啊小池姐。” 池艾大度地笑笑。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剧本进度来到章迟迟被戳穿假面,一步步自我毁灭,要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反派终于戴上银手铐的痛快大结局。 拍摄结束,池艾到剧组车上换衣服。 纽扣刚解开一粒,池艾突然觉得哪儿不对,背后有种强烈而又难以形容的被注视感。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池艾把衣扣扣回去,拧眉看向衣架后方。 层层服装挡着,看不清后方的情形,她眯眼站起来。 “落落姐。” 化妆师整理着收纳盒,问:“怎么了?” 池艾盯着衣架的方向,道:“把车门打开。” “你换好了?”化妆师抬头,发现她表情不对,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角落衣架上堆叠的衣服动了动。 化妆师脸一白,“谁——” 池艾把她拉到身后,“没事,去开门。” “小池!”化妆师紧张地小呼。 池艾见她挪不动步子,从桌上摸了个趁手的东西,一口气走到门边。 一抬手,“哒”地压下门把—— 门打开的瞬间,衣架后猛地冲出一道人影! 化妆师发出一声惊叫,池艾想也没想地伸脚,冲到门边的人一个不防、趔趄地砸出车门,连人带手机甩出两三米。 在外的工作人员听见动静纷纷赶过来,“落落姐?” “怎么了?” 地上的黑衫男人摔得不轻,捂着脑袋痛叫。 车内化妆师回过神,一个箭步冲下车,“抓住他!这人偷拍!” …… 代拍未平,偷拍又起,《心河》连着在热搜住两天,甚至闹进了局子里。 晚上做完笔录,池艾回到酒店,看见有人在她房间的门口等着。 “勇士。”钱柒远远地朝她比大拇指。 池艾无奈地露笑:“你怎么过来了?” 钱柒的房间和卫瑾、贝叶叶她们一样,在楼上豪华套间。 “听说那玩意儿的手机里有我的照片,我来谢谢你。”钱柒从背后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杯果茶,“给,常温。” 池艾看了两眼,将果茶接过去,含蓄地说谢谢。 之后钱柒和她聊了几句有关报警和热搜的事。 池艾把果茶带回房间了,但没喝,外人递来的东西她心里终归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英勇抓偷拍的消息不仅被传到网上挂上了热门,公司那边也知道了,几个群里议论纷纷。 睡前,池艾接到阮聆的电话。 自从池艾上回借着安娜“狗仗人势”,阮聆对她的态度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开口就关心她本人的情况,有没有受伤、受惊之类的。 等池艾提起笔录,阮聆让她放心,后续相关事宜公司会一件件帮她处理好。 末了,阮聆道:“小池,公司想借这次的机会替你做形象宣传……” 池艾听的一唏,卓艺现在是想重新压宝了。 前有职场霸凌的负面新闻,卓艺想趁机借她洗白,很合理。 阮聆自知理亏,迅速转开话头,说时间不早让池艾早点休息,过两天考虑好再给答复。 说完匆匆忙就挂了电话。 还不困,池艾靠着床头翻看各个群里有关于自己的讨论。 有阴阳怪气的,有明贬暗褒的,还有羡慕她要红了的。 池艾想红吗? 当然想。 但也没那么想。 如果放在过去,处处受制、处处要被人压榨,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抓住任何可能走红的机会。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裴宁端给她兜底,她可以慢慢追求自己想要的- 午夜十二点,躺在床上,池艾忽而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才发现,自己太依靠裴宁端了。 无论物质上,还是心理上。 她真的只是把裴宁端当成金主吗? 池艾一个激灵,唰地从床上坐起来。 黑暗中,她发了会儿呆,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小池,你不要命了?” 第044章 生猛 大厦高层。 早会结束, 安娜拿着资料走出会议室,后面有人小跑出来叫她:“安秘书。” 安娜停下,回头:“裴小姐。” 裴知走过来, 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 是刚才开会时的资料没错。 “小姑今天又没来公司?” 安娜微笑:“是,今天是定潮集团欧老夫人的生辰,裴总受邀去参加宴会了。” 定潮集团和裴氏是故交,裴知听说过,点点头,不经意地问:“和池助理一起的?” 安娜反应了一秒, 见裴知表情自然, 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妙的神色,道:“池助理最近在外地出差,裴总是一个人去的。” “哦,出差啊。” 裴知表面淡定不动, 内心一片狰狞。 信了你的邪, 我昨天才见过她! 和安娜分开, 裴知找了个安静的休息室, 迫不及待就要给她妈沈甯打电话。 那个叫池什么的身份果然有鬼! 结果手里的汇报材料还没放下来,手机率先响了。 是她众多狐朋狗友之一。 裴知这会儿正着急正事, 没工夫搭理人,电话一接通,张口极不客气地问:“喂,什么事儿,我上班呢!” “裴大小姐!你不是吧!”那头嚷嚷, “周末还上班,你真成乖宝宝啦?” “有屁快放。”裴知不耐烦。 她还开会的整理还没做, 要是裴宁端回来知道她没干正经事儿,她得掉层皮。 那边骂骂咧咧地几句,很是不满。 “您老人家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说好今晚聚会,群里找你半天了,你头都没露一个……” 聚会? 裴知回想了下,貌似是有这么回事儿,但那都快是两个月前定下的了。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儿。”她随意道,说完就打算挂电话。 电话那头一听她要放鸽子,反应相当剧烈:“裴知!你什么意思啊?你过生日我们一大帮人从会所到酒吧围着你又唱又跳的,现在轮到你了就放鸽子?你拿我们当猴儿耍呢!” 海京有钱有势的圈子就这么点儿大,小姐少爷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裴知没忘了之前安娜是教她怎么在职场上搞好人际关系的,再加上爽约的确是她自己的错,她便拉下面子,主动道歉: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还不行吗,这不是我最近比较忙……这样,晚点我发张黑金卡给你,今晚你们想怎么玩怎么玩儿,都算我的行吗?” 那头一讥:“什么玩意儿?你当我们缺你那点儿钱?” 许是在裴宁端身边低头惯了,裴知一贯心高气傲的,眼下对方跳到脸上出言讥讽,她只是皱了下眉。 “行吧,那你说怎么办吧?” 对方见她居然好声好气地有商有量,咦了一声,坏笑道:“好啊,那你今晚亲自过来给我们道个歉吧,记得穿漂亮点儿。” “我骟你大爸的!” 裴知瞬间爆出一句脏话:“你家里死人了?滚!!” 她朝那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挂断电话,彻底将他拉进黑名单。 什么晦气玩意儿。 骂完狗东西,裴知终于能给她妈打电话,但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天没接听。 裴知疑惑地退出去重拨,没多久,那头接听了,但响起来的却是另一道声音:“裴知。” 裴知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下去,“小、小姑?” “嗯。” “小姑……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我、我妈呢?” 裴宁端告诉她她妈沈甯也来参加欧老夫人的寿宴了,不过刚才被人叫出去,手机忘了带。 “哦、哦!”裴知忙道好。 “有急事?” “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想起来早上出门忘记跟她说再见。小姑你知道的,我和我妈关系很好……” 那边安静。 显然,她编的鬼话连鬼都没办法信。 再说下去得露馅儿,裴知喊了声“小姑再见”,飞快地挂了电话。 手机居然不随身带着,老妈你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 裴知愤愤。 苦着脸,拿上材料文件,她拉开休息室的玻璃门。 正要出去,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某平台给她推送了一条热搜消息。 裴知疑惑地点进去,下一秒,一行加红加粗加感叹号的小字映入眼帘: [生猛!女星剧组被偷拍一脚将对方踹进医院!]- 定潮欧家在海京是仅次于裴氏的豪门,欧老夫人年近九十,属于高寿,当天寿宴来了许多政商各界的贵客嘉宾。 裴宁端的外婆因为前些天的暴雨风湿毛病犯了,不能亲自到场,便嘱咐裴宁端和沈甯代为祝寿。 虽说是第一次出席这种等级的场合,但沈甯温柔有涵养,丝毫没给老裴总丢人。 至于裴宁端,裴氏掌权人,只要她今天没发羊癫疯把酒泼老寿星脸上,就算全程冷冰冰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更何况裴宁端打小在欧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完全被当作自家人。 会客偏厅,裴宁端刚进门,欧老夫人坐在一群小辈中间,对她慈爱地招手,“宁端,来,过来坐。” 偏厅的其她人见状纷纷站起来问好,沈甯也在其中。 裴宁端走过去,将手机交给她,告诉她裴知刚刚来过电话,沈甯点点头,知道不是什么急事,等一会儿得空了再回。 裴宁端在靠外的位置坐下。 欧老夫人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把她端量了一遍,叹口气,轻声问:“才一个多月没见,怎么又瘦了?” 上回见面是在海湾蓝栖,财经峰会结束后的晚宴上,那晚裴宁端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事后欧老夫人还派秘书来问了两嘴,怕她是身体哪儿不舒服才早退。 毕竟她母亲裴沛玟两年前才离世,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对生死之事总有些敏感的。 裴宁端:“最近天热,不太吃得下。” 要是安娜在,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假笑。 天不热的时候也没见她吃多少。 在场的其余人见二人要聊长晚辈之间的家里话,个个很有眼色,陆续找理由离开。 没多久,偏厅空静下来,欧老夫人关切几句后问起裴宁端外婆的近况。 裴宁端告诉她老裴总老毛病犯了去医院做检查,大概要休养半个月。 “到底是老了……” 欧老夫人听完,苍老的眉目间多出些抑色,又问:“你妈妈忌日,去看过她了吗?” 约莫是裴宁端冷漠无情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熟悉她的人这两天见着她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去过。” 裴宁端如常,问一句答一句,不说废话,但也不算没礼貌。 然而她的话越少,欧老夫人便越心疼。 眼瞧着老人家越说越伤心,裴宁端眉心蹙起。 好在这时老夫人的曾孙女来了,十岁的小姑娘可可爱爱,喊着祖母一阵旋风似的小跑过来,清脆的笑声一下子将忧郁的气氛冲了个干干净净。 当天的宴会在傍晚结束,安娜准时将车停在欧家园门外。 临别之际,欧老夫人单独将裴宁端留了一个多钟头,待裴宁端出来,天都快黑了。 上车后,安娜问有没有别的行程要安排,裴宁端让她把一周后的周末空出来。 新董事入职,银映要举办欢迎会。 这种场合裴宁端原本是从不参加的,但这位新来的董事会成员比较特殊——裴清默。 裴宁端周围许许多多的人都觉得她要生性凉薄,包括欧老夫人,独独裴清默是个例外。 时隔多年默姨再回裴氏,完全值得裴宁端亲自出面给她这个排场。 “裴总。”前头开车的安娜开口。 裴宁端翻着书刊问什么事。 安娜瞅了眼后视镜,看她心情似乎还行,掂量着道:“今天您不在公司,裴知小姐问起过您,还有池小姐。” “问什么了?”裴宁端反应平静。 “问池小姐是不是陪在您身边。”安娜解释,“我告诉她池小姐这段时间在外地出差,她似乎不太信。” 裴知这小孩其实很机灵,就是被家里宠得有点任性贪玩儿。 之前她过生日,在酒吧和一众猪朋狗友喝得烂醉差点出事儿,还是下班路过附近的裴宁端接到沈甯的电话就近把她捞出来的。 有了那次的教训裴知被迫安分了不少,裴家的女人脑袋瓜子都好使,再在裴宁端身边高强度干了一个多月的苦差事,才算彻底改掉她三分钟热度的毛病。 但裴知的注意力貌似有点歪,不仅没把目光放在如何将裴氏做大做强更创辉煌上,反而屁股一歪,狗仔似的打探起了裴宁端的“风流韵事”。 安娜握着方向盘,较为含蓄地说:“她可能对池小姐的真实身份有点儿好奇。” 膝上摊开的书翻过去一页,裴宁端不咸不淡道:“明天带她去了解下北湾的项目。” 言下之意:闲着没事就多去找点班上。 安娜收回视线,噗嗤笑开:“好。”- 另一边的剧组。 一早,抵达片场,钱柒举着手机道池艾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小池,你要红了。” 池艾牵起嘴角,心中颇为无奈。 早上刚起床杨助理就把网上的情况告诉她了,池艾万万没想到,这点小事都能挂到热搜第一。 来的路上她抱着怀疑的态度刷了几个词条,都是吃流量的营销号带的节奏,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传言称她出生自武术世家—— 要是从小受过的巴掌也能算武术的话,那她的确是。 词条里说她把偷拍犯一脚踢进了医院,更是假的。 当时她只是眼疾腿快地跘了那人一下,是他自己没兜住一脑袋砸地上把自己开了瓢,追责当然不该追到她身上。 但广大网友不这么想: “我靠!英雌!” “这么能打,当初怎么没一巴掌给韦楚甩回去?” “卓艺是正经公司吗,专出武打演员啊?” “这下好了,连替身都不用请,有没有导演递个武侠的本子?” 网友百分之八十都在开玩笑,但架不住其中有些人当了真,真跑到《心河》剧方的官号底下问是不是真有演员在片场把偷拍犯打进了医院。 这种风向一旦刮大了就不好控制影响,下戏后池艾第一时间联系阮聆。 上午十点钟,卓艺公司号发布了一条公告,关于艺人池艾片场“殴打”偷拍犯的详细澄清,还挺像模像样地联系了各个平台的媒体。 于是这条新闻借着周末时间段快速传播开来,理所当然地通过安娜的转告,出现在了裴宁端的对话栏里。 第045章 需要 晚上收工后, 裴宁端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池艾当时正和剧组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吃晚饭,摄影助理阿棠和化妆师落落都在。 一行人正聊得火热,突然, 放在长凳角落的手机响起来。 “谁手机?” 几人纷纷往角落看。 池艾笑着喝了口水, “我的,”说着勾手将手机拿过来,“你们继续聊,我看——” 看见屏幕显示的来电人,她愣住。 “小池姐?谁啊,工作吗?” 池艾抬头, 目光在一桌四人的脸上扫了一圈。 阿棠又问了一声, 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抓着手机匆匆站起来,“抱歉,家里有点事, 我出去接个电话。” 几人一听连忙站起来给她让出过道, “好, 你去你去, 别着急。” 面馆外头正对着马路,出门左拐后走十多米有条小过巷, 到了晚上很安静。 近来天热,夜间也看不见多少路人。 池艾走到巷口,清清嗓,摁下了接听键,“喂, 裴总?” 她有点紧绷,说不上是因为外头温度太高还是别的, 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不太自然。 巷子两侧的高墙上生长着茂密的爬墙虎,池艾顺着藤蔓转移注意力,定定看着墙上的绿叶,但裴宁端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她还是有些破功。 “池艾。” “嗯!是我!”池艾极快地回答。 ——真是裴宁端。 裴宁端居然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巷子里有植物的气味,涩的,但池艾感觉不到,反而觉得挺好闻。 “裴总,你找我有事?” “我看见新闻了。” 池艾迟钝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裴宁端口中的新闻是什么,“哦,”她尴尬,“热搜那个呀,那是意外……” 池艾花了小几分钟和裴宁端解释被偷拍的事。 偷拍那人虽然进了医院,但从他手机里搜出了不少女孩儿的照片,后续要着具体情节严重性拘留。 至于新闻热搜,那都媒体和营销号故意夸大的,她上学时打军体拳都费劲,哪儿来那么大本事。 “你放心,公司那边已经发声明了,新闻过几天就会压下去的。” 老实说,池艾还挺怕自己以这种方式走红的,这种泼天的流量伴随着很多弊端,比如过度吹捧,比如娱乐至死,甚至可能会被扒私和人肉。 池艾在互联网上没留过黑历史,但她过去和现在的身份都见不得光,一旦暴露出去…… 手机那端问:“我需要担心什么?” 池艾卡了下,心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万一我暴露了,你这个金主不也得浮出水面? “担心我的安全呀。”转眼她就换上了明朗的声音。 那端安静了小会儿,嗯了声,问她需不需要保镖。 池艾忙道不用,剧组那么多人,横店又不是什么犯罪集中地,当然用不上这样的排场。 连卫瑾身边也只跟着一个经纪人和三个助理而已。 “裴总,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回到面馆,阿棠她们在聊工作。 远见池艾来了,阿棠起身给她让位置,待她走进才关切地问:“小池姐,家里没事吧?” “没事,家里……” 池艾改口:“家里的姐姐看见新闻热搜有点担心,所以过来问问。” “噢噢,”阿棠表示理解,很快惊奇道,“小池姐,你还有姐姐?” 其余同事也都好奇。 池艾生活、社会经验丰富,平时在片场都是照顾别人的那个,大家都以为她是独生女,或者在家里属于年长的那位,就连剧组里比池艾年纪大的偶尔也会调侃地喊她一声姐姐。 池艾点了下头,阿棠羡慕:“那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池艾坐着笑笑。 还有一周左右章迟迟的戏份就要杀青了,拍摄强度一天比一天高。 这天下午,池艾接到阮聆的电话,告诉她有两部网剧的剧方递来合作的意愿,问她考不考虑无缝进组。 池艾过了下两部剧的本子和制作班底,都是套路化的霸总傻白甜,拍摄周期只有两个月的快销产品。 这种网剧就算认真拍了上映后恐怕也会自砸招牌—— 虽然她目前还没什么能称得上招牌的作品。 池艾道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阮聆暗示这两部剧的角色都是女一号,拿来做流量跳板也不错。 娱乐圈很多艺人都是靠这么一步步积累作品和流量才最终大火的,池艾当然不是瞧不上或者诟病这种模式。 “谢谢阮姐,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无缝进组我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她顾忌的,是裴宁端。 无缝进组意味着她要连续几个月待在外地,裴宁端一定受不住。 池艾到现在都没忘记,当电话里江棋告诉她裴宁端拿刀自残时,她在那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中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裴宁端,活了快三十年从来都是一副冰冷面目,她这样的人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池艾见过裴宁端发病时候的样子,冷静自持被撕碎一地,只留下狼狈无助的人格。 说实话,那场面有点残忍。 池艾想,自己只是被人揭穿身过往就觉得无比难堪,那对裴宁端来说,当着外人的面饥渴症发作,是不是无异于摧毁她的尊严,甚至更甚? 或许这可以称之为心软,但她觉得但凡有点共情能力就能感知到裴宁端的痛苦,哪怕抛开包养的关系,她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那天她原本没打算回去陪裴宁端过生日的,航班只有一趟,海京还在下大雨,就算回去了裴宁端应该也不会有多领情。 但她无意看见了一条有关裴氏的冷门报道。 原来裴宁端本人的生日和她母亲的忌日在在同一天。 所以裴宁端才会在电话里说:“不是什么好日子。” 犹如一座白纸堆叠成山,裴宁端坚立完美,但身上存在着数不清的折痕。身内,或许是空的,又或是另一座同样完美、布满折痕的更小的山。 她需要池艾,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坍塌下去。 池艾不想连这么点儿稀薄的愿望都辜负。 池艾拒绝得很委婉,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表示杀青后想暂时休息几天,没直接拂阮聆的面子。 阮聆也是人精,立刻承应下来,说会帮她看看别的资源。 大家都是明白人,圈里同吃一口锅里的饭,谁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到处树敌,能合作就没必要撕破脸。 很快,偷拍事件的热度过去,池艾过了两天繁忙但自在的日子,基本上都是早六点跟着剧组车出发晚上十点才能回酒店,中午连午休的时间都难挤出来。 说不辛苦那是假的,不过池艾适应能力强,就算压力大也能快速自我调节,阿棠一度调侃她是天选打工人。 就这样一帆风顺地到了要结束的日子,杀青当天下午,池艾跟导演组的诸位问完好、道过谢,从棚里出来,老远就看见钱柒阿棠她们捧着大花束,兴奋得像动物园里的观光游客。 都是来庆祝她杀青的。 池艾流露出笑容,正要过去,卫瑾的经纪人忽然从隔壁休息室里冒出来,“小池老师。” 阿棠等人立刻收声。 池艾回头,便见卫瑾经纪人跑过来,脸上洋溢着热情,“小池老师,恭喜杀青,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卫老师想请你吃顿便饭。” 进组这一个月除了对戏以外池艾和卫瑾几乎就没搭过话,这份邀请来得莫名其妙。 池艾思索着,为难道:“抱歉,但我订了晚上的航班……” “那就现在吧。” 抬头望去,休息室的门打开,卫瑾抱臂走出来,冷嗖嗖地说:“只耽误你半小时,行吗?” 远远近近的十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池艾微微一笑:“当然。” 卫瑾有辆豪华的单人房车。 上车后,池艾按她的示意,在桌边找了个普通的位置坐下。 卫瑾也没给她倒杯热水什么的,门一关上,转身就问:“你和裴清默什么关系?”? 池艾:“……毫无关系?” 卫瑾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池艾:…… “卫老师,您找我还有别的事吗?”她尽量耐心询问。 卫瑾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是想看出她是不是在撒谎。 池艾分析着眼前的情况,脑内飞快运转。 好端端的卫瑾提起裴清默,还问她和裴清默是什么关系,难道有人和她说过,自己和裴清默认识? “卫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池艾道,“我只见过裴总一次,就是那天她来剧组看您。” 还有在别墅见了一面,但池艾不可能告诉外人的。 卫瑾看她的眼神反而越发不对劲了。 池艾暗自皱眉。 卫瑾和裴清默真的是母女关系吗? 眼神也太奇怪了点儿。 “是不是有人和您说了什么?” 卫瑾冷道:“你觉得有人和我说了什么?” “……” 池艾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负面情绪。 用反问作回答充满着傲慢,像是在质问。 让她想到了一些……习惯性以上位者的身份咄咄逼人、刻在骨子里厌恶的人。 池艾垂睫,唇边渐渐浮现出亲和的弧度:“卫老师,我是个新人,表演上存在着许多不足,如果对戏时说错话让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 “但有些问题我经验少意识不到,还请您明示,这样我才好及时改正错误。” 说完,她静静等着,等着卫瑾的下文。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笑得这么客气。 卫瑾继续死盯了她几秒,忽然偏开头,抿唇说:“不用,你演技不错。” 池艾哑了一秒。 她该怎么回,谢谢肯定? 卫瑾还是一副不想拿正眼看她的模样,似是在生谁的气。 池艾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道不会吧。 卫瑾该不会是误会她和裴清默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 第046章 私宴 池艾的心情有点诡异。 不是她思想肮脏, 卫瑾的这些话和反应,很难让人不往某些不可言说的方面想。 本来的事。 裴清默也算是海京圈子里“声名远扬”的人物,如果真有个亲生女儿外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越想越有, 池艾打起精神, 揣摩着说:“卫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有对象的。” 卫瑾立刻扭头看过来。 “我对裴总不感兴趣。” 池艾编瞎话手到擒来,但说完还是语气顿了下。 自己说的是哪个裴总? 卫瑾打断了她冒出头的心绪:“你真的只见过她一次?” 池艾斩钉截铁:“对,一次!” 从休息室出来,阿棠等人捧着花,等在另一头。 池艾走过去, 几人拥簇着迎上, 笑嘻嘻地把花塞进她怀里:“小池姐,杀青快乐!” 池艾笑着收下,说谢谢。 花束中间夹着的几支小茉莉,形状很漂亮, 位置也适合, 一眼就知道是亲自挑的再打包。 阿棠仔细观察她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 池艾一心二用:“什么?” “就是, 你刚才不是被叫进去了吗,没、没什么事儿吧……” “欸, 说话真费劲!”钱柒越前一步,也不管阿棠话还没说完,三两下将池艾拉到一边人少的角落,打量着问,“卫瑾难为你了?” 抱着花, 池艾一脸莫名,“没有啊。” 钱柒古怪地发出一声, “那她找你干嘛?” 池艾回头看了眼休息室的方向,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卫瑾老师夸我演技不错。” 钱柒:…… “真的假的?”她怀疑。 “真的,”池艾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卫老师还邀请我去试镜她下一部电影。” 名片上印着的是“贺蓁”两个字。 钱柒瞪大眼。 池艾面上笑得无比坦然,内心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这些人真是闲着犯病。 当时车里的真实情况是:卫瑾邀请池艾明晚去参加一场私宴,届时贺蓁导演也会出席。 池艾正一头雾水,就听卫瑾来了句冷笑:“裴清默让我多多照顾你,行,我看看你的本事能不能入贺导的青眼。” 她这是心气下不去,单方面和池艾比上了。 池艾无妄之灾,好好走路上被雷给劈了,正中脑门,好想报警。 “贺蓁?!”钱柒震惊。 身在娱乐圈的人对这两个字都不会陌生,奥奖提名导演,卫瑾的伯乐,多少演员磨尖脑袋都想参与她的作品。 “她向贺蓁导演推荐你?” 池艾收起名片,完好地放进兜里,“贺导正在筹备下一部电影,她只是推荐我过去试试。” 池艾很有自知之明,她和卫瑾非亲非故,可能还沾点敌意,真有走后门的机会也不会轮到她。 卫瑾不过是气不过裴清默对池艾的态度,想证明自己比池艾更优秀罢了。 虽然不清楚裴清默为什么要嘱咐卫瑾多照顾她,但池艾心里已经有八分确定,卫瑾和裴清默应该就是她想象的那种关系。 只可惜卫瑾演技好,但在这种事上脑子却缺根筋,吃醋的方向都错了。 已知身边可能存在的另一只“金丝雀”,她应该聪明点儿去裴清默那儿缠磨,而不是跑过来为难池艾。 否则届时万一撕破脸,闹出什么事来后果难以预估,大概率也会惹得金主生气。 “那你要去试镜?”钱柒问。 池艾点点头,机会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有的,抛开那些有的没的,这可是贺蓁,谁能不动心。 “不过明晚我得先去趟贺导的私宴。”既然卫瑾特地提了,她没道理不去。 “你一个人?” “要不然?” 钱柒瞅着她:“你不怕酒局上有人对你不安好心?” 池艾眨巴眼:“卫老师也去,应该没事的吧?” “你也太单纯了!”钱柒低声道,“私人聚会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水深着呢,没个靠谱的后台,你过去就是纯看人脸色受人欺负!” 池艾眼中微妙。 自己还没借裴宁端的权势在娱乐圈里兴风作浪,反倒先趁了一把裴清默吹来的东风,那这算有后台还是没后台? “你要是执意要去,最好带个经纪人,助理也行——总之身边得有个靠谱的人。” 池艾把这句话叮嘱听进了耳朵。 晚上和几人吃完散伙饭,回酒店收拾行李,池艾和杨助理交代说明天回海京要去参加一场私宴,杨助理听了果然也道不太安全,请求和池艾一起。 池艾就等她这句话,一挑眉,立刻说好,哼着歌回房继续整理衣物。 阳台,杨助理思考片刻,拿出手机,给安娜打了通电话。 …… 回抵海京在第二天早上。 落地,池艾先去了趟公司,和阮聆对接些收尾工作。 过程还算顺利,偶尔有意见相左的问题也能快速解决。 要离开时池艾无意地问,在公司没见着总监江寐,阮聆说她参加招商活动去了。 池艾若有所思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写完,将笔还回去:“代我向江总监问好。” 阮聆浅笑着应下。 一周前才回来过一趟,池艾归家的心情没有多迫切,解决完公司的事顺手打了辆车去帝城时代广场,给裴宁端挑迟来的生日礼物。 既然补的是生日礼物,那至少应该沾点好的寓意,反正杨助理提前把她的行李都送回了别墅,池艾无所顾虑一身轻,在帝城中心一逛就是俩小时。 打包礼物时手机收到卫瑾发来的晚上私宴的地址,池艾一看就笑了。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又是瑞陇会馆。 孽缘啊。 回别墅,进门,池艾把准备的礼物放到裴宁端的书房,之后拿着东西下楼。 “陈姨,裴总最近忙吗?” “有点儿,裴总已经连着两天没回来了。” 上回去机场就听她在电话里和人开会谈北湾的项目,池艾猜到她这段时间应该会连轴转,却没想到居然连家都不回了。 “不回来,那她住哪儿?” “裴总忙起来一般都在公司留宿,这样更方便点儿。” 池艾一噎,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原地尴尬地笑笑,把特地带回来的礼物送给陈姨。 她本来还想,今晚回来但不在家里吃饭要不要跟裴宁端打个招呼,现在看来完全用不上。 私人酒局穿得不用太正式,但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儿,也不能打扮得太随便。 总之就是要精细、亮眼,但不抢风头。 晚七点,池艾抵达瑞陇会馆,没想到卫瑾居然在外等她。 见池艾还带了助理在身边,卫瑾也没说什么,随手递来一张邀请函给她。 私下的酒局通常用不上邀请函,池艾捏着烫金的纸张,无意地问:“卫老师,今晚人很多?” 卫瑾走在前头,将邀请函交给服务生核对,“贺蓁导演的局,你觉得呢?” 邀请函一人一张,卫瑾只准备了池艾一个人的,杨助理自然进不去。 卫瑾回头问:“你助理怎么办?” 池艾也为难了一秒,总不能让杨助理大老远过来就在外头干等着。 池艾想着,有卫瑾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干脆让杨助理先回去,没想到杨助理对她俩微微一颔首,说了声“稍等”。 紧接着,她拿出手机,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说了几句,转头将手机交给门口的服务生。 池艾和卫瑾只能一左一右地在一旁看着。 服务生接过电话,只听三秒,表情一变,立刻把手机归还给杨助理,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说:“您请。” “……” 顿时,池艾拿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杨助理。 裴宁端到底拿什么人给她当助理? 眼一瞟,再一看,卫瑾脸都气白了。 池艾眼角直抽:卫瑾该不会以为杨助理是裴清默安排到她身边的吧? “卫老师……”她欲解释。 卫瑾甩头,冷冰冰地进门:“先进去!” 池艾白白挨了顿脸子,颇为无奈,只能先跟着进去再说。 杨助理跟在身后,轻声细语地问:“池小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池艾温声安抚,“我本来还担心自己一个人进去没安全感,你能进来再好不过了。” 杨助理松口气,“那就好。” 池艾:“不过杨姐……” “您说。” “冒昧问一句,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也是秘书和助理类性质的工作。” “噢,也是娱乐圈的?” “当然。” …… 瑞陇会馆里正经的宴会厅也分大小,上回过来池艾只见着一半,这次再来揣上了参观的态度。 瑞陇是海京有钱人经常出没的地方,傅秦序的地盘,高级和奢华不必再提,连墙上挂着的国外装饰画都是真迹。 到电梯口,服务生亲切地帮忙摁下楼层,池艾瞧着那按钮上的数字都是金色的,傅家姐弟俩的审美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粗暴。 “一会儿进去你先别说话,等一切结束了我再带你去见贺导。”卫瑾抱着胳膊开口说。 池艾歪头:“贺导不在?” 卫瑾回眸瞥了她一眼,表情很无语:“那么多明星名导在场,你以为贺导有空搭理你?” 池艾:“……”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无视。 叮一声,电梯到达六楼,门缓缓打开。 入目是一面巨大的暗金色玻璃墙,左侧是同样色调的大理石厅廊,尽头就是宴会厅了。 跟着卫瑾的步伐转入厅廊,走出去没多远,池艾听见包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卫瑾在前头带路,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形。 池艾想了想,落后两步,掏出手机,划开屏幕。 管理肥仔【Q-2595⑧52035】 没猜错,是裴宁端发来的消息。 但只有简洁的三个字: [在哪儿?] 第047章 名导 娱乐圈里的酒局, 裴宁端应当没多大兴趣。 池艾便言简意赅地回:“瑞陇。” 但随之又不太放心,紧接上一句:“有事?” 裴宁端回:没事。? 池艾狐疑地看着屏幕,没事发消息过来干嘛? 前头卫瑾察觉到后面没跟上, 拧着眉回身。 池艾注意到, 连忙摁下麦,话筒递到嘴边,小声飞快地说了句话:“裴总,工作上的局,我今晚晚点儿回去。” 金主不回来归不回来,她的行程还是得报备的。 语音条咻地弹出去, 池艾收起手机, 两三步跟上卫瑾,笑吟吟地说:“抱歉,有点小事。” 卫瑾看她笑容满面的,皮笑肉不笑:“对象?” 池艾:“……家人。” 很显然, 卫瑾对她的家人不感兴趣。 厅廊走到头, 门口有服务生招待, 池艾和杨助理跟在卫瑾身后进了小宴厅。 一进去, 池艾潜意识地观察厅内,大概有二三十位,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国际三金影后,刚拿下大奖的视帝,业内著名导演、编剧……还有些面孔不为熟知,但从着装气度上来看, 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靠右侧有几扇半镂的木雕屏风,池艾正想没看见贺蓁导演, 屏风后头走出来两人。 正在和贺蓁说话的江寐一抬眼,看见池艾,话音停了。 “小瑾来了,”贺蓁不见不怪地扫了眼刚进来的几人,“这两位是?” “我朋友。” 卫瑾和谁说话都不带感情。 一边,池艾视线和江寐对上,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都像见着成精的妖怪。 好半天,池艾转头,礼貌地问好:“贺导好,我是池艾。” 贺蓁今年四十多岁了,留着干练的短发,气场强,瞧着不容易接近。 杨助理没做自我介绍,贺蓁不甚在意,估计也没记住池艾的名字,敷衍地点点头,让卫瑾带她朋友随便坐,之后看向江寐:“江总,卫瑾就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卫瑾说的没错,一屋子都是明星大腕,果然没人在意她身边跟进来的两个小跟班儿。 坐下后没多久,那边的视帝端着酒杯过来和卫瑾打招呼,喝完酒问:“小瑾,你朋友啊?” 池艾注意力放在贺蓁和江寐身上,没听身边人在聊什么,等她回过神来,视帝碰了下她面前的酒杯,说:“新人?” 池艾保持礼节,喊了声“齐老师”,这人没走开,饶有兴趣地问:“你知道我?” 池艾瞥了卫瑾一眼,卫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明显对他也不感冒。 池艾便假笑:“当然,您的名字圈里不会有人没听说过。” “是吗?那你说说,都听说过我什么?” 池艾:“……” 他该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风趣吧? 听说过什么?听说过你喝酒约炮加打人,互联网案底摞起来都快赶得上增高垫厚。 池艾一笑:“齐老师很火,您的作品在圈内人人传道,尤其去年那部获奖的《黄树叶》……” 视帝被一通吹嘘吹得神清气爽,酒喝完,一脸满意地走远。 XZF 池艾看着面前同样空空的杯子,风轻云淡地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酒量不错。”卫瑾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池艾笑得腼腆:“一般一般。” 都是练出来的。 卫瑾朝后靠靠,“你看过《黄树叶》?” 池艾点头:“看过。” 卫瑾:“你觉得拍得很好?” 池艾思索:“人物鲜明,故事线明晰,剧情跌宕起伏……” 没等她说完,卫瑾发出半声短促的嗤笑,“那看来你的审美也不怎么样。” 《黄树叶》是去年齐视帝的获奖作品,名声颇大,但本质上仍是一部单视角叙述的主角成长故事。 剧情算不上有多好,并且可能是男导演的缘故,剧里的女性角色被描绘的充满刻板印象:贤惠的妻子,刁钻的母亲,失足的妹妹,知性的第三者……情感的刻画更是粗糙,全凭导演主演一拍脑门,完全是一堆打着逆境成长旗号的意淫产物。 稍微有点专业素养的都不会觉得这是部好作品,更遑论获奖,所谓的视帝水份有多足,业内心知肚明。 “如果这就是你对好作品的定义,那我压根不用带你去见贺导,”卫瑾冷言冷语,“她绝对看不上你。” 池艾了然,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在卫瑾眼中恐怕正是她最瞧不起的那类人。 被鄙夷,池艾也没恼,只浅声说自己经验少,以后还要多向前辈们学习,态度十分谦逊。 卫瑾瞥过她嘴角噙着的笑意,目光顿了顿,终于没再说什么。 贺蓁正在准备的这部电影目前还处在前期筹资阶段,估摸着这场私局应该带着点儿商业性质,江寐才会出现在这儿。 池艾考虑得很清楚,她来这儿是向贺蓁导演争取机会的,没必要在群星云集的一众大佬里刷存在感,因此全程安安分分地坐在角落里,话都没跟旁人说一句。 中途,卫瑾被贺蓁叫走,周围没人,杨助理起身拿了两份甜点过来。 池艾歉意道:“杨姐,今晚辛苦你陪我过来,耽误你休息了。” “池小姐多虑,应该做的。” 说话间,前方悠悠忽忽地过来一人,手里端着两杯酒,还是刚才那位姓齐的视帝。 池艾不动声色地往自己杯里添满凉白开,没几秒,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晃到她面前,笑问:“刚才忘记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卫瑾不在,他放肆了许多,视线打量着池艾像在瞧一件待估价的商品。 杨助理欲出面,池艾拦了下,温温柔柔地说:“齐老师是不是醉了,刚才您已经问过了。” 男人明显愣了下。 池艾环视一圈厅内,善解人意,道:“贺导今晚请了这么多贵客,您记不住我也是正常的。” “是、是吗?” 齐视帝真信了她的话,表情有点尴尬,支吾着。 池艾自然地转移话题,仿佛是在帮他解围:“齐老师是一个人来的?” 贺蓁请来的都是些圈里响当当的人物,但就这二三十人里也分三六九等,这位姓齐的近两年靠电视剧火起来,名声大,实力也就一般,估计今晚来只是当个凑数的,否则也不会放着那些超级大牌不去舔,跑过来骚扰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不出所料,这人脑子都没动,立刻就接:“是啊,一个人来的,你呢?” 池艾牵起嘴角:“我和卫老师一起的,齐老师又忘了?” “……” 堂堂视帝,说话跟嘴漏似的,臊得脸色红上添绿,前后直找补。 池艾自觉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但脑子快、嘴上功夫厉害,一通七绕八绕把视帝当猴耍,引得一边的杨助理频频侧目。 三五分钟后,一句话没捞着反而被忽悠灌下两大杯白的齐视帝终于扛不住,打着哕叫服务生扶下去。 池艾面前的白开水却还没喝掉一半。 打发走姓齐的,池艾把杨助理给她拿的甜品端来,正要填填肚子,迎面又过来一人。 这一晚上可真够忙的。 池艾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来问好:“江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寐道。 她还是那副风情又慵懒的样子,说话时不喜欢正眼看人,但池艾仍然察觉江寐对她说话时的语气比从前谨慎多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池艾解释,她是和卫瑾一起来的。 江寐若有所思:“看来你在剧组混得挺好。” 都能和卫瑾搭上线了,可不得混得好么。 池艾笑笑,没否认。 江寐在她身旁坐下,问:“想争取哪个角色?” 池艾谦虚:“哪里,卫老师带我过来见见世面罢了。” “这么说你不是奔贺导的电影来的?” 池艾唇边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江寐顿了下,“我习惯这么说话。” 咄咄逼人,的确是她一贯的口吻。 只要她不是故意刁难人,池艾便没什么介意的。 她轻松一笑,意思自己没往心里去,也希望江寐能放松点儿。 “如果能得到贺蓁导演的肯定当然再好不过,”她道,“不过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今晚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池艾说得尤其恳切。 江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觉得池艾虚伪,被包养了还惺惺作态地演小白花那套;又或是觉得她可怜,明明背后有靠山还要到这种场合来仰人脸色。 江寐没坐多久。 聚会里有很多人都想跟她打招呼,她待在池艾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不一会儿就被人叫去应酬。 而池艾尝试了三次的甜点最终也没吃上,因为卫瑾提前把她领到了贺蓁面前—— 屏风后的休息区里坐着几人,分别是贺蓁、卫瑾,还有一个是业内某著名编剧。 桌上摆着的是茶,不是酒。 杨助理在外等待,池艾一个人面对三人,挨个儿问好。 贺蓁是干练中带着点古板的性格,不喜欢嬉皮笑脸的新人,对池艾兴趣不大。 倒是另一位女编剧,看见池艾的第一眼印象不错,面试似的问了好一串问题。 池艾应答如流,可惜履历实在有些寒碜,再加上贺蓁在一旁没给好脸色,编剧后面也就渐渐熄声了,毕竟一切都得听导演的。 “你是科班出身?”贺蓁问。 池艾点头。 “哪个院?” 池艾报了串名字,其余三人听完有些意外。 贺蓁重新打量她,皱眉问:“既然是科班的,好好的演员不当,为什么去搞那些乱七八糟不入流的?” 池艾不好告诉贺蓁,她自进圈就被打压得厉害,这样听上去很像在给自己卖惨找借口。 外形,实力,性格,她一样不缺,独独缺的是机会。 池艾真假掺半,说得很走心:“刚毕业的时候有些浮躁,怕自己错过机会所以什么都想试试,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好……” “急功近利还当什么演员,趁早换行。”贺蓁不留情面。 池艾乖乖听训,一句也没反驳。 贺蓁心气向来高,瞧不上新人心浮气躁,连着斥了她几句,眉头越拧越深。 “卫瑾,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还带到我这儿来,给我添堵吗?” 卫瑾没有要帮池艾说话的意思,只客观地说:“角色不是还没定吗,她演技不错,可以试试。” 池艾原本也想顺着卫瑾的话说几句好听的,替自己争取个试镜的机会,但没等开口,门边过来个人,一脸歉意地插进来说:“贺导,齐炎老师那边喝醉了,您要不去看一看?” 贺蓁:“怎么回事?” 那人尴尬:“齐炎老师醉了和人起了点冲突……” 贺蓁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撂下桌边的三人,不耐烦地过去收拾烂摊子。 桌上的氛围有点尴尬,编剧及时出声打圆场:“小池知道齐炎老师吧?” 池艾颔首。 当然,酒还是她灌的。 齐炎是圈里炙手可热的流量男星,编剧念念:“齐炎老师去年那部《黄树叶》成绩很不错,贺导这次请他过来,也有合作的意思……” 桌边,池艾一边听着,一边看向卫瑾。 卫瑾还算淡定。 池艾敛眸,无声压下心绪。 好累- 夜晚的风还是热的。 池艾走出会馆正门,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杨姐,你住哪儿,方便回去吗?” 杨助理报了地址,就在CBD区域,离这儿有点远,池艾便让她早点回去。 “我先送您回去。” “不用,”池艾晃晃手机,道,“我打着车了。” “您喝了酒,不安全,还是我送您吧。” 杨助理坚持要送她,池艾拗不过,老老实实地把网约车给取消了,跟着她去停车场。 路过会馆另一侧的昏黑林道时,风声渐喧,池艾余光动了动,忽然停下步子。 杨助理:“池小姐?” 林荫道旁,一辆低调的黑车停泊着,车灯半明。 颀长而安静的身影靠在车边,树影笼罩,看不清她的面目。 鲸木整理 池艾盯着那人清冷的轮廓,下意识朝前迈了两步。 这时,一阵风过,裴宁端抬起头。 深邃的眉眼在池艾眼中蓦然变得清晰起来。 池艾心头一撞。 “杨姐,你先回去吧……有人来接我了。” 第048章 礼物 车停的位置比较偏, 离停车场还有些距离,夏日树影密密,风吹过, 簌簌的叶声像卷过的细潮, 落在裴宁端身边的光影悠悠碎开,落了一地。 池艾定神,歇了歇,等奇异的情绪都压住了,扬笑走上前:“裴总,你怎么来了?” 池艾观察着, 看上去裴宁端应该是刚工作完不久, 穿着衬衫长裤,黑长发也紧束,五官和额头不被遮掩,轮廓分明, 疏离感很重。 裴宁端开了口, “路过。” 嗓音也凉凉的。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 池艾眨眨眼, 道:“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车门边, 裴宁端的动作停了,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上车。” “……哦!” 池艾反应过来,一个飞速,忙不迭进了副驾驶座。 窗外, 裴宁端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 第二次坐裴宁端的副驾, 池艾的心绪依旧不平静。 系上安全带她还在思索,裴宁端上下班明明一直是安娜接送,就算路过也不该是她一个人过来吧? 陈姨还说她最近忙得连家都不回,这不是挺清闲的? 池艾悄悄抬眼看向前视镜。 裴宁端长睫一动,“看什么?” 池艾一秒恢复正经:“陈姨说你最近很忙。” “嗯。” 她疑惑:“那你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裴宁端语气不变:“忙完了。” 池艾及时闭上嘴巴。 就多余问这一嘴。 车辆启动,于夜色中行驶。 裴宁端开车的姿势很好看,尤其是搭着方向盘时从肩到手臂再到手腕的曲折线,简直称得上赏心悦目。 经过红绿灯,车速缓缓降下来,最终停在斑马线前。 建筑灯光悬在黑空中,两侧人流在车窗外穿梭,夜晚似乎挺浮躁。 池艾小声问:“我能开窗吗?” 裴宁端先说了“能”,之后才问:“冷了?” 车内的冷气开得并不算大。 “不是冷,”池艾的声音更小,“我喝酒了,有酒气。” 封闭的车厢,空间狭窄,她能闻到裴宁端身上传来的冷香,那么相应的,裴宁端应该也会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池艾没忘记上回自己刚在电话里答应过以后不在外头喝酒,这才过去多久就打了自己的脸。 从过往的经验来看,主动坦白绝对没坏处。 池艾的尊严丢到爪哇国,嘴皮子一开,除了示弱还是示弱。 今晚场合特殊,应酬时难免要意思一两杯,她不是故意的。 果然,裴宁端没说什么,只不过让她别着急开窗,酒后吹风容易醉。 等红绿灯过去,车辆重新启动,裴宁端才问:“什么场合?” 池艾托着有点发热的脸颊,靠着副驾驶,心里挤闷,说:“剧组的前辈给我介绍大导演,我没表现好,没抓住机会。” “试镜?” 她摇头,“就是和导演见一面。” 裴宁端开着车,轻淡道:“都有什么人?” 池艾没多想,“大导演大编剧,影后视帝一线大腕……” 宴上叫得上名字大多是和贺蓁有过合作的,都很愿意给贺导这个面子,而池艾的出现就像是砸进深海里的一粒小虾米,有一众海底巨佬衬托,入不了贺蓁的青眼没什么可意外的。 “贺导眼光很高,瞧不上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池艾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掺入了低落的情绪,眼睛虽然还抬着,但眼神已经黯了,“我不够成熟,还得再磨炼几年。” 要不去试试阮聆推荐的那两部霸总网剧? 池艾琢磨着,质量是差了点,但好歹也算正儿八经的作品,万一以后再遇到今晚这种情形,不至于当着导演的面连个代表作都说不出口。 旁边的声音冷不丁道:“你很好,不用怀疑自己。” 池艾一愣。 裴宁端神色松弛:“伯乐不常有,一次失败代表不了什么,没必要否定自己。” 这些话居然是从裴宁端嘴里说出来的。 池艾托腮的手都忘了酸。 很快,她想起来,这其实不是裴宁端第一次夸她。 裴宁端从不吝啬于给人肯定。 池艾咳了声,松开手坐直,不经意地说:“你又没看过我演戏。” 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角落里,指尖蜷着,不知道自己想听见什么回答。 裴宁端轻描淡写:“以后有机会会看。” 池艾倏地将头别过去,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动不动。 宴上那两杯酒度数有这么高吗? 心跳得她要进医院了- 回到别墅,裴宁端要停车,让池艾先上去。 池艾应声,下了车,等裴宁端回来,却发现她还站在别墅门前。 月色敞亮,风吹了会儿,池艾的脸颊覆着上一层不明显的颜色,半低着头,在踢自己的影子。 “不进去?” 池艾抬头,张了张口,停顿道:“我没密码。” 上回是裴宁端给她开的门。 裴宁端走过来,在池艾面前摁了密码,又带她把指纹输入进去。 “哒”一声,锁开,裴宁端推开门,道:“家里一个月换一次密码,以后换之前陈姨会告诉你。” “……好。” 池艾跟在她身后进来,走了两步,发现小花园的鹅卵石路换了,不容易滑倒。 陈姨年纪大了,安全方面是得注意点儿。 池艾两步追上:“裴总,安秘书今晚怎么没送你?” “休假。” “公司不是很忙吗?” “从今晚开始。” 池艾嘴角翘了下,视线落在前方挺拔的背影上,心情很好地问:“那你明天在家休息?” 裴宁端步伐有一瞬的停顿,但转眼就恢复了自然,“嗯。” 时间太晚,陈姨已经歇下。 到家,池艾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一秒都忍不了,拿上衣服就进浴室泡了半小时。 等她出来,裴宁端也洗完澡了,披着睡衣,在楼下沙发上翻书。 看书怎么不去书房? 池艾瞥了眼紧闭的书房门。 也不知道裴宁端看没看见桌上的生日礼物。 “裴总,”池艾趴在二楼栏杆边,朝下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裴宁端抬头,道她要把书看完,让池艾先去休息。 池艾趴着没动,下巴垫在手背上,说话嘟嘟囔囔的:“在客厅看书对眼睛不好。” “熬夜看电影也对眼睛不好。”裴宁端说。 池艾:…… 她哈哈笑了两声:“之前那不是睡不着吗。” 裴宁端已经把头转回去了,手上依旧翻着书页,像只是从十万分的注意力里分出一分,不走心地搭着池艾的话。 “所以你今晚也睡不着?” “……马上。” 池艾自我安慰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礼物嘛,管她什么时候拆,总之心意到了,送出去就行。 再说裴宁端一定也不缺这些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没准还嫌弃她送的俗呢。 兴许是在剧组高强度工作了一个月,突然彻底放松下来,池艾有点失眠,过了十二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一接通,钱柒问:“昨晚没事吧?” 池艾还有点困,但不愿把惺忪的模样展现在外人面前,就憋着气,硬给自己憋清醒了,等到嗓音也恢复正常,才用熟练的语气道:“什么?” “昨晚你不是去参加酒局了?”钱柒道,“没被欺负吧?” “当然没有。”池艾笑着说。 九点了,她这一觉睡得有点儿长。 池艾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眼光洒进来,外头太阳高挂,天气晴朗。 电话里钱柒纳闷:“奇了怪了,难道卫瑾真有那么好心,白白给你介绍人脉?” 池艾心道才怪。 卫瑾是在她这儿找自尊心呢。 钱柒还没杀青,那边还在拍摄没空多聊,确认池艾没什么事没说几句就挂了。 池艾顺手看了下新闻,没什么大事,不过卫瑾进组后频繁请假,被狗仔在机场拍到的黑词条又闹上热搜。 以及,贺蓁导演的下一部电影预计在三个月后开始选角,营销号那儿已经有风声称女主角内定卫瑾,至于男主的饼,目前传到了视帝齐炎头上。 卫瑾那么看不上齐炎,要是真合作男女主,恐怕会把她给气死。 池艾难得当了回吃瓜人,翻了下网友的评价,居然有不少赞同的声音,纷纷表示一位“半影后”和一伪“水视帝”,简直绝配。 其余的就是吵架和废话。 池艾扔了手机去洗漱。 完了出门,在楼下没看见裴宁端。 正纳闷,陈姨端来早餐,池艾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是碗清淡的燕麦粥,“谢谢陈姨。” 陈姨一脸慈和的温柔。 池艾搅着粥,频频回头,始终没见有人下来,“陈姨,裴总今天不是休假吗,怎么没看见她?” “本家有些事,裴总一早就回去了。” 池艾若有所思,“和安秘书一起的?” “是。” “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陈姨也不清楚,但裴宁端一般不会在本家待太久,事情处理完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池小姐,如果你有急事,可以电话联系裴总。”陈姨建议。 池艾手里的小汤匙停止搅动,约莫是手酸,在等粥凉。 她笑笑,道:“我会的。” 说谎不打草稿- 早餐吃完,池艾揣着一肚子心事上楼。 裴宁端一早就走了,那她应该也没看见书房桌上的礼物吧? 池艾有种诡异的冲动,她不姓神佛,但此刻却潜意识里觉得,老天都在暗示她把礼物拿回来。 她做事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从没这么优柔寡断过。 站到书房门前,池艾揉了下自己的胃,情绪一乱,胃里也跟着打架,昨晚她是空腹喝的酒,到现在还有点不舒服。 拧开房门,里头安静,窗户却是开着的。 风卷进来,窗帘高高扬起,影子随之翻涌。 池艾怔了一秒。 昨天她进来放礼物时窗户明明是关着的。 也就是说,裴宁端进过书房。 池艾顿时一扭头。 书桌上摆放的礼物已经不在了。 伫足在门边半天,池艾喃喃:“莫名其妙……” 她在说自己。 好像有一股热风吹进了她心里。 第049章 特殊 裴陆常又在本家闹起来了。 这次不是为北湾的地, 而是为裴清默加入银映,成为持股占比百分之二十,仅次于裴宁端的最大股东。 老裴总的意思, 裴宁端事先应该和本家的长辈们再做商量, 而裴陆常则是从根本上反对裴清默回归裴氏。 “她在外的名声都什么样儿了!” 裴清默本人都没回来,裴陆常一个人舌战群空气,咧咧地吵了一上午。 中午用餐,裴陆常在饭桌上还要嚷嚷,被他亲孙女裴知一句“爷你吵得我头疼”堵回去,气得手一抖, 暑气冲头, 一个急火攻心,当场厥了过去。 这回是真厥,不是装的,救护车都停到了本家门口。 下午, 裴清默放下手头的事赶到医院, 人还没到VIP病房, 大老远就喊:“死了没?” 到门口, 老裴总也在,一病房的老小不敢抬声, 只有裴宁端起身去迎她,“默姨。” 从病房外进来,看见老裴总沉脸坐着,裴清默稍有收敛,客客气气地喊了声妈。 老裴总脸色不见恢复。 裴清默知道自己不受待见, 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 裴陆常一脸惨白地躺着,人还没醒。 人还没走,怎么一屋子都丧着脸,她正想问,细一看,却发现老头子不太对劲,人直挺挺地睡着,脸皮子却好像有点抖。 裴清默便回头轻声问:“宁端,这是怎么了?” 裴宁端:“中风。” 裴清默一下就静了。 霎时间,病房里一片死寂。 老裴总就在一旁坐着,裴清默使了个眼色,将裴宁端叫出去。 两人走出病房,到窗台前,裴清默抱起双臂,表情少见的难看:“怎么回事?” 裴宁端安静地将上午本家发生的事重述了一遍。 听完,裴清默声噤。 哑然许久,她问:“裴知呢,没事吧?” “回去了。” 那丫头有些吓到,上午就被沈甯从医院领了回去,这会儿应该在本家被她妈安抚着。 裴清默点头,之后稍倾下身,由下而上地看着裴宁端:“那你呢?” 裴宁端身子挺直,神色平静:“我也没事。” 语气正常,脸色自然,看上去是没事。 裴清默沉默了会儿,叹着气拍拍她:“这是个意外,和你无关,别太自责。” 裴宁端的眼睫垂下去,“知道。” 她心事太深,裴清默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没事,只能隔靴搔痒地安慰几句。 裴陆常能不能醒、几时醒都没法确定,医生只能建议暂时留院查看。 不久,病房方向传来密密的脚步声,老裴总把长晚辈都遣了,让秘书把裴宁端叫回去。 病床前只有老裴总一人坐着,裴清默和裴宁端都站在后方,裴陆常躺在床上,脸上厚实的皮肉仍在打颤。 这老头活了六十多年,出息半点没有,毕生死要面子,没想到这一瘫,连口水都要靠人兜,彻底废了。 裴清默看着难受,出声道:“妈,公司还有事,让宁端先回去吧?” 老裴总没给她眼神,“你想走随时可以走,宁端留下。” 裴清默拧眉,但毕竟情况特殊,便没再说些让老太太伤心的话。 “宁端。” 老裴总开口,裴宁端应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裴宁端不急不缓地开口:“舅舅的情况不太理想,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医生,方案研讨大概需要两天,目前最好做保守治疗。媒体那边安娜已经去交涉了,消息锁得很紧,不会走漏风声。” 裴清默眉心紧锁,复杂地看着她的侧脸。 “舅舅名下那几家公司暂时还不需要做调动,”都是裴陆常为了充面子的拿钱养着的,没有花时间和精力的必要,裴宁端续道,“他在裴氏的股份不多,后续怎么处理要看病情能否恢复。” “要是他就此醒不过来呢?”老裴总看向她。 裴宁端毫无波澜:“国外的几位表哥学的都是艺术,不太懂公司管理,如果舅舅真的一病不起,我建议将股权转让给表嫂,她有十几年的经验,裴知也可以帮她分摊一部分的压力……” 她不急不缓地交代一上午的工作,老裴总一项一项地听着,渐渐的,眼中的凛意有所舒缓。 待裴宁端说完,老裴总温和地点点头,语气中有肯定的意思:“辛苦,安排得很好。” 一旁的裴清默眉头却皱得越发深了。 离开病房时,裴清默自后方叫住裴宁端。 裴宁端手里还拿着手机,安娜电话过来称媒体那边的报道都已经解决了,不过眼下仍需要裴宁端去趟公司——集团内部的诸位高层一上午没见着裴宁端出现,还以为是总裁本人出了意外,安娜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宁端。” 裴宁端挂了电话:“默姨。” “回公司?” “嗯。” 裴清默道:“正好,顺路载我一程吧。”- 午饭都吃完了也没见裴宁端回来。 鲸木整理 池艾在小花园里和陈姨浇着草坪,心不在焉的,不但花草没浇好,还把自己弄得一身湿。 陈姨看不下去,“池小姐,你衣裳都湿了,当心着凉。” 池艾把喷头换了个方向,相当无所谓。 “没关系,天这么热,浇点水反而凉快。” 陈姨看她脚下那块地儿都快积成小水沟了,想让她去歇着,但瞧池艾精神抖擞,又不好开口,只能由她去。 一边糟践着草坪,池艾低着头,无意地问:“陈姨,裴总经常回本家吗?” “工作忙,裴总不怎么回去本家,上回过去还是过生日。”陈姨道。 “生日?”池艾啊了声,“原来她生日是在本家过的啊。” 那裴宁端还说没吃蛋糕,按本家的排场,应该什么都会给她准备好。 池艾撇撇嘴。 她还记得冒雨回来那晚裴宁端说陈姨也回了本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边干活边聊天:“陈姨,您之前是不是在本家工作的?” “是,裴总回国后身边没人照顾,就安排了我过来。” “裴总性格那么冷,是不是很难伺候?” “裴总从小就优秀,不让人操心,也不需要多照顾。” “……”池艾下意识直腰,“抱歉。” 她最近有些没规矩,说话虎了吧唧,好在陈姨拿她当小孩儿,没往心里去,只是和蔼地说:“小姐不用道歉,裴总对您和旁人不太一样。” 池艾握着喷头的手指莫名紧了紧,半真半假地笑笑:“是吗?” 她想说哪里不一样了,不还是一天到晚都冷着张脸,惜字如金的,恨不得一句话拆成三句用么。 但是池艾知道,不一样的。 裴宁端不会管别人有没有喝酒,不会在意别人有没有为工作失意,更不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送人去机场,深夜放下工作亲自接人回家…… 高悬的太阳晒得池艾身体一阵阵发软,她想,裴宁端对她确实和旁人不太一样。 但池艾害怕这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为什么? 她们只是用一纸协议拴绑在一块儿的,裴宁端为什么会对她和旁人不一样? 身体又热又软,池艾低垂头,喉间动了动,看见脚下水汪汪的草地,她关掉手里的喷头,终于惴惴地问: “陈姨,裴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婆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没说错,一切都为了集团,我应该安排好。”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裴清默眉心紧蹙,坐在副驾驶,浑身上下都在表达着她有多不满,“你真拿自己当机器人吗,不需要情绪不需要歇息,一辈子都只围着裴氏打转?” 驾驶座的裴宁端开着车,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触动,古井无波地答:“是。” “你!”裴清默气得差点把安全带解了。 裴宁端扶着方向盘,扫了眼右侧车门,不动声色地将中控锁上。 裴清默年轻时是海京这一圈出了名的疯子,跳车的事儿不是没干过,腿都给自己折过两回。 裴清默对她的细微动作一无所知,揉捏着眉心,“你真的是……你就不怕我和你舅舅一样,也被你一句话气中风了?” “您不会。” 裴宁端很客观。 裴清默敞亮随性,说什么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有事不往心里搁,不在乎声誉利禄,也不在乎外界的看法,这样的性子再加上裴氏的家底,她晚年只会越活越开心自在。 “为这你这句话,我也得长命百岁。”裴清默没好气。 裴宁端极淡地一笑:“嗯,长命百岁。” 裴清默的心火还没下去:“我跟你说的话你也走走心,别一天到晚跟个闷葫芦似的只听你外婆的话,你想最后活得和你妈似的吗?” 裴宁端顿了顿,说:“像她没什么不好。” 裴沛玟的存在对裴氏而言相当于定海神针,有她在,裴氏就不会倒。 裴宁端在走的就是一条和她完全相同的道路。 “是吗?你想活成你妈那样?” 裴宁端的思绪被打断,裴清默侧过身,重重地问她:“你想一生寡性凉薄,连亲情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 “你妈去世前连一条关心的消息都没给你发过——” 裴清默注意到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握紧了,声音一下子停住。 车厢内一时寂静非常。 “宁……” 裴清默欲言,但酝酿许久,终究只是把脸转回去,望着车前滚烫的大道,久久不出声。 性情热烈自由的她,也会有吃瘪自责的时候。 裴宁端握紧方向盘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因为太过用力,指尖的血色短时间内没有恢复回来,仿佛久病之人一般,连指尖、头发丝都是凉的。 裴清默看着她的手,担忧道:“宁端,抱歉,默姨触你伤心事了。” “没关系。”裴宁端说。 她这样的人,是否会伤心,还有待确认。 其后一路无话。 直到快抵达目的地,裴清默接了通电话。 不知是谁打来的,她在电话里称那人“小瑾”,语气很是熟稔。 待她挂断,裴宁端转着弯,道:“默姨又对谁感兴趣了?” 她有意说些不端正的话,意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气氛,减轻裴清默的心理负担。 可惜裴清默不领情:“下次开玩笑之前记得先笑一笑,面无表情的,糊弄谁呢?” 裴宁端:…… 裴清默一脸无奈地瞧着她:“公司的事忙完记得早点回去,家里不是还有人在等着?” 她一顿,否认:“没有。” 裴清默朝她手腕上瞥了一眼:“嗯,那这表是你从地摊上捡的。” 裴宁端道:“生日礼物。” 裴清默怪声怪气:“喔!谁脑袋瓜子这么聪明,居然知道你喜欢表,这不是送到你心坎儿里了?” 裴宁端好似没听见她的阴阳怪气,淡定地开着车。 不过最后这一两公里,车速似乎快了点儿。 抵达目的地,下车后裴清默想起什么,反身一把拦住车门,探身道:“人家送你生日礼物,你有没有挑个什么送回去?” 车内,裴宁端闻声侧目,灰褐色的眼瞳净得像块儿纯粹的宝石。 裴清默一脸嫌弃:“啧,就知道你想不到这茬,追人都不会追。” 裴清默用力拍上车门。 “别发懵了,问问人家喜欢什么,晚上早点回去,都住一块儿了还搞得跟单相思似的……” 第050章 要抱 傍晚, 天色将沉。 安娜将车停稳,看见别墅的小花园,想起桩事, “裴总。” 后座的裴宁端看过来。 安娜:“池小姐杀青了, 还需要杨助理跟在她身边照顾吗?” “不用,”裴宁端推开车门,“她不喜欢被人盯着。” 小花园的草坪是湿的。 裴宁端一进门,客厅沙发上的池艾扔了手机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裴总。” 她穿着宽松的长袖衫和长裤,许是在沙发上窝久了, 衣料有些软皱, 松松绑起来的头发也垂落了几丝,一眼看过去像是刚睡醒。 裴宁端边走着,边解开衬衫的袖扣,“陈姨呢?” 池艾看到她手腕上那枚素色的腕表, 唇角压不住, 忙捡上手机, 追在身后跟她上楼。 “陈姨在准备晚餐。对了, 你晚餐在外面吃过了没?” “没有。” 池艾停下来:“那我告诉陈姨多准备点儿。” 说罢,不等裴宁端反应, 她一溜烟跑下楼,好似厨房里在抢金子。 有眼睛就能瞧出来,池艾心情很好。 好到她有些忘记自己的人设,重新上楼,都没敲门。 进来时裴宁端正在摘表, 表柜里一排排大师定制,她手上戴的这枚, 价格上稍有逊色,但款式的审美优秀,非常能突显个人气质。 池艾靠在一边,眼睛里的亮光一时熄不下去。 “裴总,你什么时候看见我送你的礼物的?” 表带解开,裴宁端道:“早上。” 池艾嘴角掀得更高,她原本想问裴宁端喜不喜欢,但想起对方冷飕飕的性格,便临时改了口:“你觉得好看吗?” 裴宁端简练地发出一个音:“嗯。” 惜字如金,完全符合她个人风格的回答,但池艾的心情依旧十分高涨。 裴宁端最近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因池艾特地叮嘱了,晚餐稍微有些丰盛,池艾吃得很饱。 饭后池艾收到卫瑾的消息,说是贺蓁导演愿意给她一次机会,选角启动后她可以过去试镜。 池艾没忘记昨晚宴上贺蓁对她是什么态度,大导演应该是顾忌卫瑾的面子,才说让她再去试试。 眼下连剧本都没确定,却已有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在贺导面前自荐,能在贺大导演那儿留下一两分印象已经很不错了,她当然得识好歹、领这个情。 但就算要试镜,那也得等到三个月后,这三个月池艾总不能干蹲在家里当米虫。 白天阮聆来过电话,有部短篇悬疑小说改编网剧缺个女角色,取景地就在海京。 这种类型的剧集拍摄,强度高、周期短,很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底,池艾有些心动,但在试镜前她得再确认一下。 晚八点,裴宁端人在书房。 池艾在花园里散完步,洗漱完,敲响书房门。 裴宁端的声线冷淡如往常:“请进。” 池艾进来了,但手脚局促着,全身上下都透着不自然。 裴宁端约莫是刚开完会,电脑屏幕是亮着的,鼻梁上架着眼镜。 池艾一进来,她往椅背上靠了靠,两条长腿交叠起来,问:“有事?” 门边,池艾估摸着离裴宁端上次饥渴症发作也快有十来天了,这会儿自己说这种话应该不会太突兀。 轻轻带上门,她开口多了几分底气:“裴总,你最近没哪儿不舒服?” 言词间充满暗示。 裴宁端的眼睫向上轻轻抬了下,灰褐的眸子一瞬间多出一抹亮,只可惜池艾离得太远,察觉不到她神色上的细微变化。 她又问:“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吧?” 几乎是明示了。 但裴宁端只是抬起手腕,不经意地朝手背掠过一眼,说:“好了。” 像是故意在等,等池艾还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池艾的厚脸皮技能最近频频发挥失常,尤其和裴宁端的视线对上,她总是容易想些有的没的。 诡异的心境下,她说话时的语调便有些沉,很刻意。 裴宁端听见她带着点儿游离的气声,短促地问:“那你,还要抱吗?” 一句话抛下,谁都没有再出声。 池艾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白。 裴宁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 横跨三个月的夏天,伴随着这句话,仿佛一下子全挤进书房,让人躁动不安。 热得想躲、想逃。 池艾没逃,她背抵着门,身体灼灼地发起烫。 无形的太阳将她晒得软绵绵的,她想起午后陈姨的话:“裴总从小就习惯一个人,没依靠过别人,也没喜欢过谁。” 是吗? 喉间微动着,池艾拿出耐性,就这么滚烫、直勾勾地看着裴宁端。 看她……是否会依靠谁。 桌边,裴宁端摘下眼镜。 镜腿和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裴宁端站起身,朝池艾走过来。 她的步伐听上去不快,但转眼就到了池艾面前。 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裴宁端将池艾逼在门边,却不说话。 池艾看见她那双苍茫的眼睛,眼神里带有些俯视的意味,并不凌冽。但也可能是她习惯了裴宁端的冰冷,不知不觉放下了防备,才会察觉不到危险。 一切都怪她自己。 怪她自己觉得裴宁端脆弱,怪她自己觉得裴宁端温柔。 裴宁端就在她眼前,脸庞触手可及。 她的肩头微弱地起伏,是属她独有的呼吸频率。 池艾的视线从她胸前上移,掠过解开的衬衫领口,到修长的锁骨与脖颈。 裴宁端的唇瓣薄而漂亮,遮着光,下半张脸陷在暗中,便分不清她的唇线是紧抿还是上扬着的。 池艾的睫毛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不是畏惧,也不是紧张。 是她发现,她突然很想吻上去。 最好吻得由身到心都碎开。 这股冲动来得凶猛、如有实质,池艾不得不慌张,所以当裴宁端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没有答应,而是直接抓住裴宁端的手腕,一把将她抱紧怀里,不由分说地、紧紧地搂着。 她怕裴宁端看出什么。 也怕自己忍不住。 裴宁端的身体很凉,和池艾完全相反,衬衫衣料贴合着窄腰,手感不完全陌生。 但因抱得过紧,池艾觉得自己像搂住了一株清瘦的冷杉,心中充盈着前所未有过的悸动。 “池艾,”裴宁端在她耳畔提醒,“你在抖。” 池艾低低地回:“我知道。” “你很紧张?” “我……”她答不上来。 是紧张吗? 是吧。否则还能是什么? 这一抱抱得非常之久,连同上次的一起补回来。 分开时池艾吐出了口气,裴宁端听见,定定看着她,问:“你在怕什么?” 池艾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我能怕什么?” 裴宁端站定,退开半步,她的衬衫有点乱了,衣摆从收拢的腰间落下一角。 如果没猜错,应当是刚才池艾揉弄的。 池艾视线朝边上一躲,不愿直视。 犯病的好像不是裴宁端,而是她自己。 草草整理完,池艾清嗓:“裴总,我过几天有场试镜……” 做完报备,池艾说了声晚安,飞也似地滚回自己的房间。 她连到镜子前审视自己的勇气都没了。 当晚,睡眠一向稳定的池艾破天荒地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诸多画面堆叠,过去和现在,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什么样的都有。 画面定格到最后,是一张宽敞的大床。 池艾记忆里没有这一幕,但她知道这是哪儿—— 酒吧被下药那晚,她和裴宁端,在隆岸酒店。 梦中裴宁端衬衫纽扣全被扯坏了,池艾烧得心惊,撑压在裴宁端身上,一下一下地咬着对方的唇角,低低哑哑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裴宁端,裴宁端……”- 池艾一早醒来就顶着双国宝级的熊猫眼,像睡梦中被谁揍了两拳。 洗漱完,她趴在二楼栏杆上吊着,生无可恋地看着楼下客厅铺着的大地毯,脑袋放空。 陈姨叫她下来吃早餐。 池艾虚弱地应了声,浑浑噩噩地飘下楼。 早餐是双人份,池艾坐下,看着桌面,没反应过来,“陈姨,怎么是双份……” 身侧忽然一暗。 池艾扭头,震惊道:“裴总,你、你没去公司?” 这不是都八九点了? 裴宁端淡定地坐到餐桌另一侧,说:“之前告诉过你,休假。” 什么休假,那难道不只是接她的借口和噱头吗? 裴宁端今天的打扮很不一样,虽然依旧是衬衫长裤,但头发没束,衣服的颜色也随意很多。 池艾看她乌墨一样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和肩头,目光一时难以移开。 直到裴宁端放下餐具,池艾的注意力往下落了几分,看见她腕上又戴上了自己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池艾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悸然,赧然,诧异,高兴…… 她似有一万句话想说,但纷乱中理不出一丝头绪,最后只得用“食不言寝不语”的理由说服自己,别好奇。 好奇会害死猫。 然而,她不说,裴宁端却开口了:“今天有时间吗?” 池艾一愣,心想裴宁端怎么坏了她自己家的规矩,但还是回答:“有时间。” 这几天她除了公司,没别的地方要去。 裴宁端颔首,道:“今天和我去个地方。” “好,”池艾干脆地应下,“什么时候?” “吃完早餐。” 这么早? “那,我要换什么衣服吗?” 要是什么会议、公司类的正式场合,得换身严肃点儿才适合吧。 哪知道裴宁端说不用。 池艾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长T牛仔裤,眼角打了个抽,更疑惑了。 “裴总,我能问问是去什么地方吗?”她用眼神暗示。 她也不想给裴宁端丢人的。 一侧的裴宁端喝了口水,动作无比自然,“游乐园。” ……? 池艾宕机。 哪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051章 甜品 池艾去过很多次游乐园, 单人的、多人的,但和裴宁端一起,毕生还是头一回。 八月炎夏, 海湾细珠公园景区人头攒动, 游乐园距离景区中心大约两公里左右,都是靠海的娱乐项目,游客密密。 从停车区域出来,游客中心入口前排起一条条长龙,池艾嘴里轻轻抽气:“怎么这么多人?” 不断有新的游客从两侧路过加入队列,池艾正眼尖儿地找哪条队伍排得最短, 忽地感到左掌掌心一凉。 裴宁端拉起她的手, 不轻不重地握着,说:“小心走散。” 池艾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园区地图,她半抬起眼帘,愣愣地看了裴宁端几秒, 嘴里噢了声。 直到身后又有人经过, 不小心撞到她说不好意思, 池艾回过神, 扬起笑说:“好像有点挤,我们走VIP通道吧?” 现场换票走VIP通道, 人也不少,但至少没排起长龙,也不用担心人挤人把同伴挤散。 一进园区,池艾松手,将地图换到左手拿着。 裴宁端走在她左侧, 手里拿着个海蓝色的毛绒玩偶。 是VIP购票的小赠品,逗孩子的, 也没给个袋子之类的,只能靠手拿,池艾要看地图不太方便,只能劳裴宁端大驾。 离第一个项目还有些远,两人走在海风不断的林荫道间。 来时路上池艾问过裴宁端,怎么会突然想来游乐园,裴宁端的回答是:回礼。 回什么礼,生日礼物呗。 池艾一方面腹诽这种回礼方式可真有够清奇的,另一方面又好奇,裴宁端怎么知道会她喜欢来游乐园这样的地方。 读大学的时候室友就经常好奇,为什么池艾净喜欢些小孩子的东西,池艾只说是自己有童心、长不大。后来出道团队给她的人设定位十分肤浅,上节目总要cue一嘴这方面,致力于给她打造童年美好、不谙世事的富二代小公主形象—— 谁家小公主逛个游乐园还战战兢兢的? 池艾手里摊着地图,余光不断地向身侧飘去。 裴宁端气质太特殊,一路不苟言笑,丁点儿不像来逛游乐园的。 池艾默默收回视线。 前后都是游客,情侣朋友或是一家几口,全都热热闹闹,只有她俩这儿静得能让海鸟下蛋。 小会儿,后头有个五六岁左右扎着双麻花小辫儿的女孩松开妈妈的手跑过来,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裴宁端手里的毛绒玩偶,很感兴趣的样子。 池艾瞅向裴宁端,后者冷冷淡淡的,像是没看见小女孩热情洋溢的视线。 “裴总。”池艾出声提醒。 人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你呢。 裴宁端看了女孩一眼,平静地说:“不可以。” 池艾:“……” 小女孩也不委屈,瓮声瓮气地叫姐姐,问她是从哪儿买的玩偶,得到池艾的回答后立刻说谢谢,风一样跑回去找妈妈。 小女孩在几米远的后方说好看,问妈妈回去能不能买一个云云。不吵不闹的,很懂事。 池艾听着好笑,“裴总,玩偶你拿着不热吗?” 裴宁端看过来,池艾以为她要说些热或不热的话,没想到落进耳朵里的是:“这是给你的。” 池艾脚下一停,很快恢复自然,“谢谢,”说罢她捏着地图两角,岔开话题,“裴总,你不恐高吧。” “嗯。” 不恐高归不恐高,池艾猜测裴宁端应该不大喜欢过山车跳楼机之类的,便刻意跳过这些项目,拐了个幽静的弯,径直去了海洋馆。 馆口的液晶屏上滚动着今天的公开项目,排着长队,池艾低声:“今天来得巧,有白鲸和鲨鱼展出。” 她只是没话找话,没指望裴宁端接话。 但裴宁端接了:“你经常来?” 池艾点头,拿手机拍下液晶屏上的项目表,边拍边道:“来过几次,海洋馆的很多项目平时都不对外展出,可能最近是假期……” “一个人?” “……嗯,一个人。”池艾干巴巴地说。 一个人去游乐园,听上去有点儿悲惨。 裴宁端没再说什么了。 前头是一家三口,入馆时小男孩嚷着要抱,拉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几下差点撞到池艾。 池艾往后避让,后背不小心碰到裴宁端,动作清晰可见地顿了下。 裴宁端扶住她的腰,蹙眉问:“撞到了?” 她忙直身,“没有。” 海洋馆里很安静,幽蓝的水幕外是另一个巨大而沉寂的世界,万物浮沉,大鱼穿梭而过,场面很是壮丽。 可惜池艾一路都在看园区地图,仿佛地图上有天书。 从海洋馆出来,门口有甜品站,裴宁端拿着玩偶走过去。 池艾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分明记得裴宁端不爱吃甜点。 没多久,裴宁端回来,手里拿着束大棉花糖。 池艾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棉花糖递过来:“地图给我。” “我……” 池艾把话压回去,短促地说谢谢,边接糖边递图。 裴宁端把玩偶也塞给了她。 池艾一手抱着毛绒玩偶,一手举着大棉花糖,站在海洋馆口,浑身不自在。 后面同一个出口出来的几个年轻的女孩儿注意到她俩,会心一笑,走远了窃窃私语: “是吧是吧?” “我刚才在馆里看她俩好久了。” “真会啊……” 池艾闭目塞听,只当是裴宁端相貌太出众,太引人注目。 等上一批人走远,她举着胳膊,关切地问:“裴总,你有想去的项目吗?” “没有。” “……”那你要什么地图。 裴宁端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我在找你喜欢的项目。” “哦,好——找我喜欢的?” “在馆里你头都没抬,既然对海洋馆不感兴趣,没必要逼自己进去。” 池艾尴尬:“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不讨厌,”裴宁端翻阅地图,说着眼眸侧了下,“不吃?” 被点了,池艾象征性地咬了口棉花糖。 口感很软,甜得她心里发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裴宁端带着她去下一个地点。 池艾全程乖乖跟着,抵达目的地才发现,是童话镇的项目。 童年天堂,满地是闹腾的小朋友们,大人们都在一旁守着。 池艾愕然,裴宁端居然连这都知道? 脑海中忽热念头一闪,她用胳膊夹着玩偶,腾出只手来,拉住裴宁端的衣袖,“裴总。” 裴宁端回头,阳光下她的脸惊艳得过分,池艾被冲击了下,问:“你是不是看过我的采访?” 裴宁端静道:“看过。” 炙烈的太阳一下子将池艾的脸烧得滚烫,她的眼睛里装进奇异的颜色。 离现在不到两年的出道采访,不算特别久远,但池艾在镜头内外说过许许多多的幌话,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裴宁端是怎么从无数张假面里找出她的? 小朋友们四下奔跑冲撞,喧作一团,池艾拉着裴宁端的手渐渐用力。 “池艾。”裴宁端出声。 池艾望着她。 裴宁端轻声问:“不进去?” 池艾喉间动了动,“进,”但手上的力气还是没松,“那你呢?” 裴宁端从她怀里拿走玩偶。 “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你。” 童话镇有游车活动,VIP购票游客可以和游车互动,池艾一个二十奔三的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抢小孩子们的热情,便把互动名额让给了现场一位和妈妈过来的小女孩,自己到各个站点攻略NPC领纪念品,这样就不用裴宁端在外干等着。 但今天园区里人多得过分,各NPC站点也需要排队,让裴宁端跟着她到处乱跑不妥,池艾跑了两个站点累得够呛,左思右想没找到好办法,进来没多久就退了出去。 走出出口,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小喷泉中心的裴宁端。 一手抱着玩偶,半靠着栏杆。 人群不断,但这人的身段太优越,随意倚着也很惹眼。 池艾小跑过去。 走近,裴宁端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池艾将里头的情况告诉她。 裴宁端听得眉心一皱,“可以清场。” 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什么人。 池艾吓一跳,连忙拦住她,心想这也太霸总了。 游乐园这种地方玩的就是热闹,清场包场还有什么意思。 池艾看向裴宁端手里的手机,灵机一动,“裴总,你给我拍张照吧?” “刚才经纪人给我发消息,让我更新动态,我很久没发过照片……你会拍吗?”她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宁端再古板也是个现代人,不至于连手机相机都不会用,但池艾还是担心她的拍照技术,于是想接过裴宁端的手机告诉她该怎么调光线。 没想到裴宁端开口:“拍过了。” 池艾一怔:“啊?” 裴宁端把手机递给她。 池艾一头雾水地打开相册,看见屏幕上那一张张照片,瞬时一哑。 “……你什么时候拍的?” “你进去的时候。” 点开其中一张,照片里她站在一处阳光照得到转角,正拿着纪念品和NPC打招呼。 裴宁端拍得很好,角度、光线、背景都很完美,但池艾不记得自己有笑得这么开心,照片里她的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了。 “那——”池艾指尖发烫,手机还回去,垂睫道,“你把照片发我吧,一会儿我发给经纪人。” “你的手机给我。”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掏出自己的手机。 “我帮你重新拍一张。”裴宁端说。 人潮在身后流动,池艾从没想过自己在镜头底下能表现得这么不自然,简直有愧她三年的娱乐圈闯荡生涯。 “池艾,你应该笑一下。”裴宁端淡淡道。 手机挡着,池艾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明明已经在笑了……” 第052章 路人 池艾拍了人生中最拘谨的一张照片。 拍完, 裴宁端把手机还给她,池艾不忍直视,看都没看一眼屏幕, 头一转就将手机放进兜里。 裴宁端:“不是说要发给经纪人?” 池艾呛了下, “人太多信号不好,晚点我再发过去,”正巧那边游车过来了,她转移话题,“裴总,人都过来了, 一会儿很挤, 我们先走吧。” 穿过童话镇,下个项目是海岸沙滩,位置非常远,游客们一般都会选择乘坐观光车或者景区巴士过去。 上车后池艾想着最好能安静点儿, 便挑了巴士最后排靠窗的两个位置。 但没等她走到座位前, 一对小孩儿从她胳膊底下野耗子一样钻过去, 唰地将靠窗座位挤满了, 一坐下就开始吵吵: “你让开!我要靠窗!” “我先来的!我比你快!” “妈!” 俩孩子的妈坐在前头聊天,有说有笑的, 没注意到后头。 后排一共五个座,右边的俩被占了,池艾看向另一侧,靠窗的位置坐着位戴耳机的女生。 池艾让裴宁端坐在了女生左手边的位置,自己坐在最中间, 将右侧那俩小孩完全和裴宁端隔开,免得他们吵到裴宁端。 巴士最后排的中间座位向来是人嫌狗憎的, 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急刹车急转弯给甩出去,更别提身边还有两个闹腾的小孩儿。 车还没启动,池艾已经被俩孩子手里的三角旗戳了十多回,她竖指嘘了声,小孩安分了半分钟,但没多久又恢复了折腾。 池艾只好往侧边再靠靠。 胳膊不小心碰着,裴宁端抬眼。 池艾轻声解释:“那边小朋友有点活泼……” 裴宁端嗯了声。 话音刚落,池艾感到腰上一紧。 裴宁端的手揽住她的后腰,用着力气,说:“坐过来点儿。” 池艾的腰杆一下子就绷直了。 裴宁端越过她,冷冰冰的视线朝那边一扫,俩熊孩子连忙把架到前座背上的腿放下去,你戳我我戳你,嘟嘟囔囔地挤到角落里去。 池艾感官全集中到了后腰,没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 反而是靠窗戴耳机的女生发现身边多了两个人,瞟了两眼,眼神有些奇怪地盯着池艾。 池艾还在想该怎么开口让裴宁端把手放开,女生摘下耳机,探头小声问:“您好,你是池艾吗?” 裴宁端收回目光。 池艾回眸,看着女生陌生的面庞,“你是?” 女生口中发出一声小小的啊,“真是你啊!” 池艾下意识地看了裴宁端一眼。 女生轻声:“我看过你的MV……” 原来是认识她这张脸的路人。 池艾失笑,同时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哪个被她忘记的同学同事。 这是池艾进娱乐圈几年来第一次在外被路人认出来,便拿出耐心和女生搭了好一会儿的话。 “你真人比MV里面的更好看。” 池艾羞涩一笑,温柔地说谢谢。 女生又道:“一会儿下车我能和你合个影吗……” 说话间,巴士启动。 搭在座垫边的手被拉住,池艾一僵,低下头,裴宁端将五指插入她的指间,牢牢扣着,漠声道:“坐稳了。” 女生诧异地看着她俩。 池艾手心热得要命,顾不上和女生说话,头埋到一边去,晕车了一样。 裴宁端本来就长得够引人注目,现在还牵着她的手,池艾已经没法儿表情自然地应对路人的视线,干脆一路装晕,就当自己睡了过去。 巴士司机将车开得飞快,路过几个下行的路口,车身连连急甩,池艾几度被扔进裴宁端的半怀里。 一旁的小孩见她狼狈笑得好放肆,池艾耳后根红透,两分是赧,八分是气。 又一次被晃得一撞,她忍不下去,抵着车座让司机开慢点儿,司机嘴上应着,油门刹车还是不要钱地踩。 池艾气得想投诉,坐个车差点给自己坐急眼。 裴宁端将她拉回到身畔,低声说:“你可以搂着我。” 一到裴宁端面前她就没脾气了,被拉着的那只手半天不动,不回握也不撒手,仿佛不是她肢体的一部分,而是过节买回来摆着好看的。 搂着? 池艾的脸皮子发烧,不太好吧? 在外搂搂抱抱对池艾来说挑战性太高,她到底没去搂裴宁端,只是回握住对方的手,很用力地攥着。 车上这么一通乱搅合,池艾忘了女生想跟她合照的事,一下车忙不迭奔去甜品站买了两瓶水。 等回来,巴士离开,人也散了,池艾才想起来,四下环顾着女生的身影。 “池艾。”裴宁端叫她。 池艾回头,应了声,递着水问:“裴总,你看见刚才车上那个女生了吗?” “没看见。” 池艾叹气:“可惜了……” 裴宁端接过水,眸子轻轻眯了下:“可惜?” “是啊,”池艾不觉道,“我演戏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走在外面被人认出来要合照。” 裴宁端拧开水,没接话。 池艾抱着玩偶,手上挺不方便,正想让裴宁端接一下,裴宁端将拧开的水递过来,同时从她怀里拿走玩偶,道:“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池艾怔神半秒,接过水瓶,视线移开,笑道:“嗯,我努力。” 海面一片广阔,沙滩上来来往往尽是游客,平时家里一开窗就对着海景,池艾看惯了,不觉得有趣,跟在裴宁端身后进了家高级餐厅。 从旋转门进去,服务生上前接待,和裴宁端说了几句话。 池艾扫了眼,这家餐厅在海京小有名气,又坐落在景区,按理来说顾客应该不会少,但厅内此刻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列十来位服务生站在一旁待命。 等待间隙,身后的玻璃门动起来,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进来,池艾余光看见服务生中的一位走过去,歉意地说:“抱歉二位,本餐厅今天不对外开放……” 池艾眼角一抽,不会吧? “二位,”和裴宁端说话的那位服务生脸上洋溢着笑容,恭敬道,“请跟我来。” 池艾:…… 从身前经过时,她看见对方胸牌上的三个字:总经理。 裴宁端居然真包场了。 坐到三楼落地窗的餐桌边,等待上餐期间,池艾就近搜了下社交媒体上的关键词,屏幕里跳出来一堆相关图文: “海湾夜海餐厅今天怎么不对外开放?” “又是哪家小姐包场了?” …… 食物咽下去,池艾咬着叉尖儿,犹豫要不要开口。 裴宁端掀起眼帘:“有话直说。” 池艾就问:“裴总,你是什么时候计划带我来这儿的?” 夜海餐厅好不好包场预定暂先不提,裴宁端能抽出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应该相当不容易吧。 裴宁端平淡道:“昨晚。” 池艾一噎,想起昨晚的拥抱,眼睛立刻挪开:“临时订餐厅应该很不方便,麻烦你了。” 天气晴好的日子檀海非常漂亮,夜海餐厅三楼是绝佳的观海地点。 池艾原以为自己对蓝天大海不感兴趣的,但身临其境地坐在窗边,的确感到几分惊艳。 午休裴宁端接了通电话,去得有些久,大概和上回送池艾去机场似的,又是场电话会议。 池艾一个人靠窗坐着,打开手机里裴宁端给她拍的照片,瞧着自己弯起来的唇角、眼睛,和眉梢。 笑得好不自然。 发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她手一滑,鬼使神差地将这张照片删了,没过几秒,又从回收站里恢复,无头苍蝇似的在电子相簿里来回乱折腾。 半小时后,裴宁端电话结束回来,池艾仰头问:“回去吗?” “累了?” 池艾说假话:“有点儿。” 裴宁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点头说:“回去吧。” 在裴宁端出现之前,池艾一直觉得自己能很好地处理人际关系。 在人堆里,她从来都是最左右逢源的那一个,哪怕后来进了娱乐圈也没露过短、露过怯。 而裴宁端是她见过的人里最为简单的,冰冷到纯粹的地步。 这样的人,池艾应对起来本应该得心应手,但她高估了自己。 裴宁端和旁人不一样。 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一样。 回去仍是裴宁端开的车。 景区附近的环岛路很堵,池艾昨晚没睡好,中途无意睡着,等她醒过来一看,时间过去半小时,总共才驶出去不到一公里。 照这速度开下去,等回别墅,估计正好天黑,也算整点回家了。 “裴总,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开?” 裴宁端说不用,让她继续休息,池艾试着闭上眼睛,但怎么都再睡不着,便降下车窗,看风景打发时间。 海风吹进来,天空如洗,心旷神怡。 “试镜什么时候?”驾驶座的裴宁端问。 池艾讶于她居然主动搭话,配合着说:“后天。” “在哪儿试镜?” “海湾影视基地。” 裴宁端问是什么角色,池艾想了想,干脆和她聊起剧本。 剧名叫《此间夜路漫长无尽头》,悬疑小说改编的本子,她要试镜的是个反派女角色——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事后一整理,池艾突然想起来,自己演的那些能叫得上名字的角色,好像一直都是反派。 要么炮灰要么恶毒,这回更巧,是个变态女杀人犯,再这么下去她得成反派专业户了。 但反派也有反派的魅力,池艾对这次的角色很感兴趣,和裴宁端聊起来时话都变多了。 海风拂动,池艾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剧中角色的故事,裴宁端安静地听着。 来自远处滚来的浪潮声淹没在细碎的话语中,天穹与海面映照和谐。 仿佛她们是一对同路人。 第053章 粘人 《夜路》试镜地点位于海湾影视基地的会展楼一楼中厅, 当天同时有十几个剧组在会展楼招募演员。 一早,一楼挤满过来的试镜的新人演员,其中有些面孔甚至是之前和池艾在一个组里待过的, 见着她还能叫上名字打招呼。 《夜路》的组比较正规, 有间单独像样的会议室,试镜现场也不缺工作人员。外头招群演的就粗暴多了,只需一个领头,挑上几个不打眼的,演员证一发、码一扫就算了事,日薪当天现结, 拍完谁也不认识谁。 池艾的试镜过程很顺利, 试镜的副导演在热搜词条见过她的名字,结束后特地问了一嘴,问她是不是在横店抓偷拍的那个。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副导演笑着点点头,让她回去等通知, 大概三天左右。 从会议室出来, 中厅的阵仗已经散了许多, 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组还在收尾。 池艾走出会展楼, 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嘹亮的喊声:“等等!” 循声回头, 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牛仔衬衫的女孩子,小炮弹一样冲过来。 冲到池艾面前时这姑娘没刹住,脚底下一跘,平地一个大摔:“啊!” 池艾吓一跳,立刻弯腰:“小姐, 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姑娘爬地上挣扎了两下,撑着胳膊站起来, 两只手上蹭掉了好大一块儿皮,看着就疼。 池艾连忙扶她起来。 这人站直,个子不高,池艾一米七几,和她说话时视线得往下走。 “你刚刚在叫我?” “对对对,是叫你!”小姑娘随便拍了拍手,又把受伤的地方往衣服上蹭了蹭,池艾看得肉疼,对方却一脸不在乎,反而兴奋地伸手道,“你好你好,我叫乐维,是个导演!” 好年轻的导演,看上去像是大学刚毕业,脸上还有学生气。 “你好,我是池艾。” “我知道我知道!”乐维说话时情绪很饱满,一句话打头的词喜欢重复两遍,听起来非常活泼,“前段时间我在热搜上见过你!” 好事不出门,诨名震千里,池艾现在在圈里某些人的印象中,大概是个散打冠军。 池艾脸上挂着熟练的浅笑,眼睛微弯,唇边弧度得当,干净无害:“乐导找我有事?” 一声“乐导”把乐维哄得找不到北,乐了好半天才从怀里抽出一沓纸,无比自来熟地给池艾介绍她的项目。 池艾在娱乐圈待了三四年,从来没听说过乐维这号人物,一番听下来才弄明白,对方想请她出演自导的微电影。 “这是剧本,我亲自写的!”说着乐维又往她面前递了份项目表,“这是这部项目的筹划……” 池艾过了一眼,在心里笑了。 三无导演,三无项目,三无剧本,乐维还真敢在影视基地里随机拦人,也不怕被人报警抓走。 池艾微笑着将剧本和项目书都收下,应下乐维要和她交换联系方式的请求。 拿到联系方式,乐维拍着胸膛打包票,道她最近正在拉投资,等资金确定,她一定第一时间给池艾打电话等等。 任谁来都会觉得这人是个骗子,但池艾依旧给足了对方面子。 要分开时乐维意犹未尽,还想拉她到咖啡厅里聊剧本,池艾委婉地表示她还有工作要处理。 “啊!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乐维蹦起来,连忙招手打了辆车,亲自送池艾上去。 “小池老师,咱们下回再见!” 隔着车窗池艾和她摆手说再见。 横店、影视基地这些地方,打着拍剧拍电影旗号来招摇撞骗的从来不少,池艾没把上午发生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结束,她去了趟公司,《心河》杀青后清算尾款,她得签个字。 陈凝柏接手了韦楚的那部校园网剧,作为经纪人的阮聆最近很忙、池艾到时,里头还在开会,便在隔壁休息室等着。 小助理进来送咖啡,池艾说谢谢,顺便问了嘴韦楚的近况。 小助理道:“楚楚她很久没来公司了,听业务部的人说,她得罪了江总监……” 门外有人敲门,小助理连忙收起话头,喊了声“江总监”,飞快地溜走。 江寐在门边站着。 “江总监。”池艾打招呼。 江寐打量着她,转身道:“到我办公室来。” 得知江寐要帮她和贺蓁导演搭线,池艾意外。 “下周银映影投部要举办公开会,贺蓁也会带着她的项目参加,结束后有庆功宴……” 江寐考虑得很简单,反正池艾背后有人,想要什么资源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她没想过,如果池艾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和那方面的意思,何必还要去贺蓁的私人酒局上受脸色坐冷板凳。 “好,谢谢总监,我会好好考虑的。”池艾道。 江寐简单的一句话,池艾处理完工作,还没走出公司大楼就收到一条联系人申请。 对方名片上只有两个字:贺蓁 脚下蜿蜒崎岖的小路转眼变成一条光芒无限的康庄大道,池艾活了二十多年,终于体验了一把资源咖的滋味。 电梯缓缓下行,池艾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仰头半晌,叹出一口意味不明的长气- 裴宁端今天有一整天的行程,很晚才能回来,陈姨就只准备了池艾一人份的晚餐。 晚饭过后,池艾在房间整理文件,意外翻到上午遇见的那位身份可疑的乐导塞给她剧本。 原本只想着看两眼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一看,转眼过去了两小时,还是陈姨上楼来送茶她才惊觉快到十点了。 陈姨将茶放到桌上,池艾放下剧本,活动着脖子道谢,“……裴总还没回来吗?” 陈姨说是。 裴宁端这几天连着休假,池艾都快忘了,这人的工作常态是一忙起来就不回家的。 “她这个点还在公司?”她无意地问。 陈姨摇头:“陆常先生病倒,裴总晚上去本家了。” “……裴陆常先生?” “是。” 那不是裴宁端舅舅吗? 生个病居然能惊动裴宁端,池艾心念微动,问:“病得很严重?” 陈姨叹息,道裴陆常已经送去国外治疗了,但实际情况不妙。 为此,老裴总近来也犯了些小毛病,裴宁端今天晚归说是为工作,其实还是去处理本家那些事。 听着这些,池艾的眉头越来越深。 陈姨叮嘱着让她把助眠茶喝了,早点睡,不用等裴总回来,池艾嘴上应着,洗漱完,楼下客厅坐着,一心二用地看剧本。 午夜近零点,裴宁端一进门,便瞧见客厅沙发上睡着个痩俏的人影。 安娜是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发现有人在,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低头,将几份文件放到桌上,轻声说:“裴总,我明早再来接您。” “嗯。” 等安娜离开,门关上,别墅陷入寂静。 裴宁端走到沙发边。 池艾侧躺在长沙发上,两条腿微曲,手臂弯着,头埋在抱枕里,脑袋上还盖着剧本,肩头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 裴宁端没叫醒她,绕到另一侧坐下,靠着沙发背,安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身形。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池艾身上都有种奇怪的魔力,能莫名叫人心定下来。 在海外读书时的心理医师曾经告诉过裴宁端,她的病症不是无解,只消她愿意主动放下心防来接纳别人,治愈只是早晚的事。 建议不无道理,但医师误会了一点,所谓的Skin hunger裴宁端并非生来就有。 裴氏继承人是不需要太多情感的,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裴宁端一帆风顺,从未有一刻对外人产生过欲求。 直到池艾的出现。 江棋和安娜都问过裴宁端,渴肤症发作时她会想些什么。 冷漠如她,什么都不会想。 世界嘈杂如暴雨降临,只有听见某个人的声音,她才能一点点安静下来。 “裴总?” 裴宁端睁开眼。 池艾弯着腰,身影笼罩在昏光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裴宁端从短暂的梦中醒过来,她还保持着姿势,靠着沙发的位置都没挪。 墙上的挂钟表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池艾醒来发现裴宁端坐在一边吓了一跳,结果定睛一看,发现这人和自己一样也睡了过去,顿时哭笑不得。 闲竹赋整理 “裴总,晚饭吃了吧?” 都过了零点,不用动脑也知道一定吃过了,池艾只是没话找话随便一提,没想到裴宁端居然道:“没有。” “……” 裴氏本家都不管饭的? 这个点不好再把陈姨叫醒,池艾洗洗手,去煮夜半不伤胃的小米粥。 没多久,裴宁端也来了厨房,在门边看着。 池艾觉得裴宁端今晚好像有些奇怪。 怪粘人的。 “裴总,要不你先去休息吧,好了我叫你,这么晚了,你明天不用工作吗?” 虽说不是头一次做饭被旁观,但近来池艾心有不轨,每每对上裴宁端就有点儿失控,不得不开口撵人。 裴宁端没事人似的靠着门沿:“要。” 池艾卡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明天要工作的意思。 既然有工作要早起那还不先去休息? 裴宁端叫她:“池艾。” 约莫是刚才睡了半小时的缘故,裴宁端的声线和平时不大一样,冷凉中带着一丝微沙。 池艾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池沿,沾上水渍,便快速地抽了两张纸过来擦手:“嗯?” “明天我要出差,去国外。”裴宁端说。 池艾点头:“好。” “要去一周。” 一周,时间不短。 池艾想起晚上陈姨说的,裴宁端的舅舅病重送去国外治疗,她这从本家一回来就说要去出差,恐怕和裴陆常的病有关。 裴氏内部的事,池艾一个外人不好插嘴过问,只能通达人意地点头,说知道了。 要说的都交代完毕,裴宁端却还站在门边没走。 池艾不知所为,纳闷地搅着小米粥:“裴总,你还有什么事?” 裴宁端抱臂,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池艾眼中迷茫更甚。 “刚才坐沙发上都睡着了,你不是很困?” “……” 裴宁端走了。 走前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话:“池艾,你笨死了。” 池艾:……? 第054章 报备 裴宁端出去时臭着张脸, 池艾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她,挺摸不着头脑的。 小米粥煮好,她以为裴宁端负气跑了, 没想到走出厨房一看, 这人一身端庄,就在餐桌边坐着,正在翻看她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前没看完的剧本。 池艾折回厨房,笑眯眯地把小米粥端到裴宁端面前。 “裴总,粥好了。” 或许是她对裴宁端有什么误解,这人意外的好哄, 没说几句话就没脾气了, 斯斯文文地喝粥。 灯光中和了裴宁端那股凛冽的气场,她用餐的速度很缓,眉眼生出些近乎内敛的平和,池艾觉得她这副模样很让人新奇, 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出花儿了吗?”对面冷不丁道。 池艾移开眼, 极小地咳了声,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裴宁端抬眼, 看了她两秒,眼神逐渐微妙, “以后回的晚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 池艾:“……” 她觉得,裴宁端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池艾只是随口一说,绝没有要裴宁端跟自己报备行程或者早点回家的意思,被包养的让金主报备, 那不成倒反天罡了么。 但是,如果裴宁端坚持报备的话, 池艾当然也没意见。 鲸木整理 正好省得她成天担心那时不时冒出来刷存在感的饥渴症。 池艾捏着匙柄,沉默着,思考了许久许久,最终一本正经、无比镇定地点头,说:好。 音刚落,她就看见裴宁端唇角浅浅弯了下,幅度很小,甚至比不过用餐的动作。 池艾怕她又问从没从她脸上看出花儿来,认真地喝着粥,只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裴宁端是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透亮时走的。 池艾在花园里目送车辆行远,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六点便回去补了一觉。 再醒来,外头鸟鸣叠叠,手机有几条消息。 一条是阮聆,《夜路》剧组已经联系艺人经纪方了,试镜结果很理想,压根没用到三天。 另外两条分别来自杨助理和钱柒。 前者受安娜的叮嘱询问池艾试镜后的日程,后者道自己提前杀青已经回了海京,正好有空,约池艾见个面吃饭。 池艾走流程似的把一条条消息都回复了,要退出软件时无意瞥了眼,昨天她通过贺蓁的好友申请,主动和对方打了招呼,对面一直没回。 原因不难猜,估计贺蓁其实也不太看得上她,只是碍于江寐的面子,才会拉下身段加她的联系方式,做点表面功夫来意思一下。 先后被卫瑾江寐推耸着受些没必要的气,这么来来回回的拉扯太消磨人的耐性,池艾释然,娱乐圈不是只有贺蓁一个导演,尽人事就行,她不会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晚上,和钱柒见面,对方得知她打算放弃参加贺蓁电影的试镜,丝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不行。” 池艾好奇:“为什么?” “因为那是贺蓁啊!”一遍不够,钱柒还要再强调一遍,“那可是贺蓁!出了名的臭脾气,从来眼里只看得见演技好的,新人要是在她面前犯错就相当于判了死刑,而且她还特别讨厌那些搞跨界转型的艺人——不,不是讨厌,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浮躁功利,什么玩意儿!” 新人,转型,浮躁。 池艾感觉自己无形中被从头到脚地羞辱了一遍。 “你这么了解贺导,跟她合作过?” 钱柒摊手:“我在综艺里被她骂过。” 池艾一愣。 钱柒:“之前我上过一档演技综艺,贺蓁是导师……算了,两年前的事,那期骂得太难听节目组没放出来,你应该也没看过。” 池艾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她安慰了几句,但钱柒瞧上去一脸无所谓,甚至反过来点评贺蓁:“也是个俗人。” 池艾想起前几天那场大腕云集的私人酒局,笑而不语。 隔日,池艾参加了《夜路》剧组的主创团队聚会。 聚会散得晚,杨助理一直在外等候,原以为池艾会喝不少酒,没想到结束后她一身轻松地出来,身上没有半点酒气。 紧跟着后头有两人走出,其中一位是娱乐圈公认的大前辈,在门口碰见池艾关怀地问她:“小池,这么晚了回去方便吗,我送你一程?” 池艾回头,眼睛清亮:“谢谢祁老师,我和助理一起过来的……” 隔着三五丈,杨助理听见她们谈话。前辈女演员没什么架子,对后辈的态度十分温柔,加上池艾的性格讨喜,只是聊剧组的事也聊了好一会儿。 等经纪人把车开来,前辈上车离开,池艾快步过来,“杨姐,辛苦你,等这么久。” “池小姐客气。” 回去路上,池艾告诉她,进组时间在下周,这部剧拍摄周期短,满打满算她在组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并且拍摄地就在海京,杨助理不用时时刻刻跟着。 上部戏杨助理就发现了,池艾似乎一直都不喜欢有人跟在她身旁太近,剧组里其他演员经纪人、助理从不离身,只有池艾总是独来独往——不是不合群,相反,剧组里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准确来说,池艾总是能聪明而精准地将周边的人放在一个合适、恰当的位置上,既不会让人觉得被冷待,也不会因距离过近而感到冒犯。 但至于她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处在这位置上的外人很难察觉得到。 杨助理也只能说好。 合同流程走得很快,大部分工作都是池艾自己亲自办的,但仍在两天里跑了好几趟公司。 阮聆提议重新给池艾配个助理,这样一些对接工作就可以转给助理来做,省得她来回麻烦,但被池艾拒绝了。 几次被拒,阮聆有点下不来台,会议结束后将池艾单独留下,等人都走了,她把门关上,折回到会议桌边,道:“小池,我是你的经纪人,在工作上我们有很多需要配合的地方,我不希望因为之前的事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阮姐……”池艾面露惊讶。 阮聆知道她的表情里十分有九分都掺假。 池艾心思深、难掌控,这是韦楚事件过后阮聆和江寐一致得出的结果。 连江寐都有所顾忌,阮聆每次跟池艾开口都得提前估量态度和语气,生怕被捏着什么把柄,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池艾立马道歉说:“阮姐,抱歉,是我的错,我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所以一直没再解释,没想到反而让你误会了。” “之前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虽然楚楚还没和我道歉,但这也不能怪你。” “更何况我是你手底下的新人,未来很多工作上的事都需要依靠公司和你,怎么可能为一点小矛盾就闹小孩子脾气?” 阮聆哪会看不出来她在这儿倒茶艺,几句话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什么小孩子脾气,分明一肚子都是心计。 “你知道就好,”阮聆心梗地接话,“公司给你配助理也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在上升期,以后通告行程越来越多,有一两个助理跟在身边能省不少麻烦,也方便你专心工作。” 池艾困惑道:“接下来除了《夜路》进组,我还有什么通告和行程吗?” 阮聆顿时噎住。 阮聆在想什么池艾大概能猜到,她并非故意和阮聆对着干,不愿意公司给她重新安排助理没别的原因,一是不想公司盯着,二是考虑到自己的私生活太特殊—— 包养不是件光彩事儿,她现在住在裴宁端的别墅里,平时上下楼的都得避着有没有外人,要是再整个助理在身边晃悠,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 拒绝的话术池艾信手拈来,总之阮聆没在她这儿讨着什么便宜,反而走的时候顶着一脸绿。 池艾没想让阮聆不痛快,事后发了几句客套话,那边也没真和她置气,最终还是打消了给她配助理的念头,只说如果她有需要随时可以和公司申请。 “好,多谢阮姐。” 裴宁端出差的几天,池艾的时间都被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事给占了,忙得没头没尾的,看起来一天到晚是都在工作,但细一看好像也没什么成果,比大学生开会还水。 到了周五傍晚,池艾在客厅看剧本,陈姨过来送水果,问她这几天有没有联系过裴宁端。 池艾奇怪,“没有,怎么了?” 陈姨忧心道:“裴总之前出差都会偶尔打一两通电话回来报平安的。” 真的假的? 裴宁端那根冰柱子会打电话回来跟家里报平安? 池艾一唏:“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吧。” 陈姨更忧:“可是就连安秘书也没联系过家里。” 池艾:…… 她很想听不懂陈姨的暗示。 “池小姐,”陈姨看着她,“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池艾牵起嘴角,“没事,一会儿我打电话去问问安秘书。” 总不能真让老人家开口求她帮忙。 陈姨满意地将水果放下,去准备晚餐。 池艾靠沙发上翻了会儿剧本,目光瞟到桌上的手机。 六小时时差,那边这会儿应该是正午,也不知道忙完了没有? 第055章 视频 手机嗡嗡震了。 安娜抬头看了眼病房内, 主治医师正在和裴宁端谈话,商议裴陆常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和裴宁端打完招呼,安娜轻轻带上病房门, 走到走廊另一端, 掏出手机。 是池艾发来的消息,询问裴宁端出差的情况。 “裴总一切都好。” 安娜在线上回复。 裴宁端这次出差不只是为了工作,几场重要会议前几天就结束了,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是为了等待医疗团队给出裴陆常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按理来说这些事本该由裴陆常的子女们来忙活,可惜他那一堆儿子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到头来还是要麻烦裴宁端。 半小时后, 从医院出来, 两人回去酒店休息。 裴宁端问起回国的行程,安娜告诉她机票订在周一,随时可以更改,“不过医师说裴先生的情况不大乐观, 您是不是要多待两天?” 裴宁端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冷淡道:“不用。” 她在裴陆常身上已经花了许多的时间, 足够维持裴氏的公共形象。 这也是裴和忱的意思:裴宁端应该把时间花在更具效益的地方, 裴陆常不值得她亲自来照顾。 “剩下的事交给他的家里人去办,办不了就交给医院。” “是。”安娜应声。 见裴宁端低头翻阅手机, 安娜想起来:“对了,半小时前池小姐来过消息。” 原本正在查看消息的裴宁端一顿,收起手机,走在林荫道上,神色不冷不热, “她说什么了?” “问了您的近况。” “还有呢。” 还有? 电话里池艾除了这也没说别的,安娜疑惑, 正打算实话实说,眼一侧,发现裴宁端作风一改平时,步伐徐徐,慢得像是过来赏景的,于是到嘴的话一改,道:“池小姐还问了您什么时候回去。” 对不起了,池小姐。 安娜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三秒。 裴宁端抬起手腕。 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但她刚刚还在看手机,再用手表确认时间显得非常多此一举,看起来很违和。 安娜已经习惯了。 裴宁端最近总是很……浮躁。 安娜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浮躁”这个词也会出现在裴宁端身上。 道侧的银毛椴树郁郁葱葱,裴宁端的步子忽然变快。 安娜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去问:“裴总,机票需要提前吗?”- 裴宁端来电时,池艾刚处理完京郊护理院打来的电话。 离池她上回去看老太太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之前池艾在护理院门口出车祸,负责人和社工们怕被追责一直都不敢联系她,这回老太太咳嗽的半个月都不见好,检查又查不出毛病,护理院怕真有什么事,才不得不打电话过来。 “您近期方便过来一趟吗?”电话里社工很尴尬,“毕竟您是葛女士的亲人。” 只怕老太太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亲人。 池艾没接话,转而问:“这段时间有其她人去看过她吗?” “没有没有,离您上次过来都快三个月了,葛女士一直是一个人,别的老人都有晚辈来探望……” 社工竭力地替池艾外婆卖着惨,池艾哪会不知道对方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她趁早把老太太接回去。 可就算她答应了,老太太那头一定还是一万个不情愿。 老太太只认傅家。 “知道了,我明天过去看看。” 社工大喜,一连说了五六声好,又跟池艾确认了两边时间,这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糟心的事说完,池艾把手机扔到一边,坐在窗台上,看着黄昏时分的海岸线。 没多久,手机铃声响了。 池艾低下头,闭了闭眼。 手机拿回来,来电人是裴宁端,池艾怔了下,立刻清清嗓,快速地接通:“裴总。” 那头静了一秒,听出她声音里夹带着不为明显的鼻音,冷声问:“你在哪儿?” “在家啊。”池艾道。 话音刚落,电话被嘟地挂断。 池艾一愣,傻眼地把手机拿到面前。 裴宁端一言不合挂了她的电话? 池艾跟个木头签子似的戳在椅子里,眼睛睁得老大,既惊讶又疑惑,好半天郁闷地挠头,小声吐槽:“真没礼貌……” 没等发完牢骚,手机铃声又响了。 池艾目光掠过去,一下子将背挺直。 屏幕里显映着一道冷肃的人影。 池艾没由来地紧张,用力摁下接通,故作轻松地问:“裴总刚才是不小心手滑了?” 那边约莫是处于书房或者会议室里,背景的墙面十分干净,侧方仅有一扇窗户泄着阳光。 裴宁端坐在桌前,离镜头有些远,应该是用电脑发起的视频通话。 “不是。” 声音听起来冷冷的,像她们再见面第一次搭上话的时候。 紧抓着手机,池艾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的伶牙俐齿最近常常失灵。 镜头里,池艾不自在地移了下视线,或许是在头脑风暴找话题。 裴宁端看着她的眼尾,说:“池艾,你哭过。” “没有。”池艾否认。她把镜头转了个方向,朝着远处的海面,解释道:“我在露台上吹风,风太大,刮着眼睛了。” “那就回房。” 池艾:…… 回房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她眼睛红了。 “我不,”她固执道,“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我出来吹吹风,不碍事。” 屏幕那端安静下来。 后摄镜头对着海景,拍不到池艾,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拿近,距离间带着点儿放肆的意味,仔细地观察裴宁端。 那边的温度应该只有二十左右,正午时分,裴宁端穿着一件单西外套,里头是衬衫,头发系得松散,不像是刚工作完的样子。 但因为她就在桌前,池艾总有种在面对面开视屏会议的错觉,于是忍不住去打量对方周围的环境。 空间很大,阳光很好,窗沿边有树木投落的碎影…… 池艾没意识到自己观察的时间过长,也没意识到裴宁端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将对方画面中室内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瞧过,池艾心满意足,松懈地往后靠了靠。 “看完了。”裴宁端说。 池艾一个激灵,热着耳朵,道:“看什么?” “我说海景。” “……哦。” 池艾心虚地把镜头转回来。 她的脸庞重新装进画面里。 大概不经常用视频通话和人聊天,池艾的自拍手法生疏,角度很刁钻。 不过她生得足够好,就算是由下往上拍脸蛋也瞧不出缺点,黄昏中半懒地靠在竹椅里,很适合拍画报。 “你给安娜发过消息?”裴宁端问,终于掠过了哭没哭这个话题。 池艾点了下头,视线略低,说:“陈姨说,你一直没有打电话回来……” “陈姨”这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像在故意强调什么,裴宁端弯了下唇边,池艾没发现,“以后有事直接联系我,不用找安娜。” “……会打扰到你的工作吧?” 裴宁端的工作常态是会议连轴转,一场会议短则半小时,长起来没个准,就算池艾愿意,紧急时刻能不能联系得上这位大忙人还得另说。 但裴宁端说:“不会。” 池艾眼睫一抖,只能道:“好。” 海风拂来,池艾借机咳了两声,像被风给灌得呛住,咳完手抵着唇沿,扯了两句客套话。 比如吃了没? 橘色的海 睡了没? 才忙完? 她觉得这不能怪自己无聊,要怪就怪裴宁端,谁让她一天到晚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生活中找不出一丁点有意思的话题。 “对了,裴总,之前我跟你说的那部剧试镜结果已经出来了,过几天就要进组……” 拍摄地点虽然就在海京,但剧组里一旦忙起来熬大夜无可避免,不可能做到每天都回家。 惦记着裴宁端的身体,池艾想再确认一遍她的行程,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随着这句话,池艾看见屏幕里裴宁端换了姿势。 她从桌前站起来。 池艾看着她消失在镜头里。 过去三五秒,裴宁端重新回来。 她的外套在短短几秒里脱了,衣领的扣子也解开,领口开到锁骨,同时她正在解衣袖上的纽扣。 池艾不知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非礼勿视,很是敏感地别开脑袋瓜子。 等过去须臾,她回过味儿来,脱个外套有什么好非礼的?于是昧心地把头又转回来,眼睛盯着屏幕。 “裴总,你那边很热?” “有点儿。” 池艾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裴宁端解开衣袖,动作干练,池艾的注意力被她的腕表给吸引过去。 少倾,她眯眼细看了会儿,抵着竹椅的扶手撑起脸颊,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裴总有收集手表的爱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一枚手表而已,裴宁端总不可能一直把她送的生日礼物戴在手上,和她总裁的身份也不相符。 提这么一嘴太过刻意。 简直是明知故问。 “池艾。” 池艾镇定着,喉间逸出声“嗯”。 画面里裴宁端挽起衣袖,手指轻拨,三两下将手表摘下来,放到桌上,道:“这是回国前老师送我的礼物。” 池艾蔫蔫地应了一声。 裴宁端:“这次出差和她见面,我戴上她送的表是出于礼貌。” 池艾:…… “知道了。”她干巴巴地说。 裴宁端却没放过她。 裴宁端倚在桌边,语调缓缓,声音分明是凉的,却像在噙着笑:“你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第056章 野犬 谁小心眼儿了! 池艾懊恼地找补:“我只是看你书房收藏了那么多手表, 顺嘴一提……” 镜头下的裴宁端一顿:“你看过书房里的表了?” “没有。” 不冒犯她人隐私是最基本的礼貌,这点意识池艾还是有的。她进出过书房很多次,但一直没动过裴宁端的东西。 裴宁端向镜头方向看了一眼, 似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 又或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 可惜池艾把自己藏得很好。 尤其不在她身边的时候。 “机票订在下周一。”裴宁端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说。 池艾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听见裴宁端道:“可能会提前。” “……” 这个可以补充的“提前”意味很微妙。 如果说告知航班时间只是句普通的招呼和应答,那么特地强调归期可能会提前,便多了一丝期翼的意思在里头: 例如,希望有个人能去接她。 又例如, 希望有个人能在家里等她…… 池艾当然不会癔症发到以为裴宁端对她抱有某些温情的期待, 可是这人从来都不近人情也从不向别人交代什么,突然冒出一句容易引起误会的话,她很难不去多想。 但除了这一句,裴宁端没再说别的了。 也没再看向镜头。 池艾摩挲着竹椅的扶手, 看着屏幕里那人变化极微的脸色, 有些认命地轻轻叹出气。 罢了, 她还是多想吧。 “进组之前我会一直待在家里, 哪儿也不去。” 她不想叫裴宁端不高兴——哪怕仅仅是她以为的不高兴。 毕竟小裴总一生气就不爱搭理人,池艾不想每天和一座大冰山待在同一幢屋子里。 视频里裴宁端果然不说话了。 池艾好无奈, 加上脑子正在想哄对方的话,嘴一顺,一声带着沉意的“小裴总”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喊了出来。 手机里一时静极了。 裴宁端瞪了池艾一眼。 也不能算是瞪,只是很深、很重地望着她。 眼神邃如夜海。 池艾指尖微蜷。 裴宁端脸上分明没有多余的表情,池艾却能感到汹涌的情绪。她的直觉在此刻比膝跳神经还要灵敏, 几乎完全凭借本能地做出了下一步反应:“不过明天我要去一趟护理院。” 裴宁端反应比她还快,“去探望谁?” 傅家那点破事当年来往较密的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 裴宁端大概也听说,但池艾还是默了须臾。 “我外婆。” 池艾的声音沉下去,视线也一并变低,裴宁端凝视着她,隔着遥远的时空,仿佛在凝视十六岁的她。 池艾的胆子其实很小,内心也敏感脆弱。 裴宁端没有说出“让谁去陪你”这种话,只道:“注意安全。” 池艾忙不迭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池艾打车到京郊护理院,兴许是因为在周末,来探望的家属很多,她排了半小时的队才登记签上字。 来招引她的社工还是上回那个,池艾和她聊老太太的情况时她一直紧张地往池艾身上瞅。 池艾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边签字一边说:“谢谢关心,上次事故的伤已经恢复了,不打紧。” 社工如实重负,虚虚地说:“上回真是不好意思,但毕竟是在院区外……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没事。”池艾浏览着表上的登记记录。 同一页表上还有另一个名字。 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 “嗐,葛老太太两个多月都没人来探望了,如果不是她病了,我们也不会给您打电话……” “今天还有别人来看她?”池艾问。 社工探头,看了表上一眼,后知后觉:“啊,对,一早有位傅女士过来,现在还没走,是葛老太太的家人吧?您不认识?” 池艾合上表格,“她在哪儿?” 社工领着池艾去了护理楼休息室,一楼护工说葛老太太和家属散步去了。 池艾便在休息室里等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葛老太太终于回来,身侧跟着两个人。 迎面见着池艾,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拉下来,站在大厅门口耍脾气:“你怎么来了!” 池艾轻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社工打电话和我说你最近身体不好,”之后她扭头看向老太太身旁,对着那位穿着灰色西服、头发挽簪起来的女人,平静道:“傅总。” 傅秦序点头,嗓音柔和:“小池,好久不见。” 她身后跟着的应当是秘书或者助理,池艾没跟这人打招呼,老太太当着一众人的面叫出声:“狡丫头!要你来看我!你来就是咒我早点死!” 她一把年纪了声量却还是大得吓人,里里外外的社工和家属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 “吵架?” “不是吧,听着都快打起来了。” “谁啊那是,葛老太太吗?” “原来她有家属啊……” 周围窃窃私语,池艾权当没看见老太太跳脚,继续问:“傅总今天怎么会过来?” 傅秦序看着她这幅不卑不亢的模样,有一丝意外,“听说老人家最近身体不好,我过来看看。” “护理院联系你了?” “没有,”傅秦序徐徐道,“但我偶尔也会关心关心老人家。” 如果真的关心老太太当初就不会把她送进护理院,这话假得很,可偏偏老太太信了,并且深信不疑,一下子就把刀口对准池艾,怒气冲冲地骂起来。 “你不看我还不准别人来看?你走,我死在这儿都跟你没干系!你来这儿就是故意气我早死!” 更难听话的这些年池艾不是没听过,反应平平,老太太气不过她这幅态度,转身就朝外走,边走嘴里边气呼呼地嘀咕着什么“不孝”“撞死”一类的词儿。 社工担心她真跑大马路上挑车撞去了,和池艾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追出去。 大厅里一干看热闹的群众见人都跑了,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开。 傅秦序吩咐秘书去看着葛老太太,转头对池艾一笑,“小池,我们聊聊?” 傅秦序比池艾大了六岁,很有做姐姐的模样,同时她也是个能力出众的商人,傅家破产后是她一手收拾的残局,在银映被收购前“傅”和“江”两个姓氏在海京商圈一直都占据着极重的份量,她的成就远比她父亲傅严盛高得多。 小茶歇里坐着,傅秦序问:“离开傅家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 护理院里的茶水很糙,尤其凉茶,涩得发苦,她却没嫌弃,尝了好几口才放下浅口杯。 池艾察觉到傅秦序的性情比起从前似乎温和了许多,当然,也可能只是她想让外人看见的表象。 “当然,”她浅笑,“谢谢傅总惦念。” 傅秦序也笑:“一家人,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好。” 池艾唇角弧度更甚:“好,姐姐。” 她叫得太顺,傅秦序顿了下,重新端起浅口茶杯,微微一笑道:“你长大了。” 放在十年前,池艾不会这么轻松的面对她。 池艾歪了下头。 放在十年前,傅秦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承认自己是她的妹妹。 说是多年没见,但海京就这么点儿大,有关双方的消息都不能称之为秘密。 茶水喝完,傅秦序无意一提:“听说你现在在娱乐圈工作?” 池艾谦虚道:“还是个新人。” “在拍什么戏?”傅秦序瞧上去很好奇,“忙不忙,需要我帮忙吗?” 池艾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目前还没进组,不算太忙,所以今天有时间就想过来看看老太太,没想到会碰上你。” 傅秦序看着她,“我也是听说老太家身体最近不好,临时过来的……” 池艾摩挲着杯沿,神色不动:“是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昨晚社工刚给她打了电话确认行程,今天傅秦序就过来了。 “我听老人家说,你经常来看她?”傅秦序问。 哪里是经常,老太太看她跟仇人似的,见一面能气上半个月,非必要池艾从不到护理院来让她上火。 但池艾仍道:“嗯,老太太身子这几年不好,得有人看顾。” 傅秦序了然,微微叹气:“毕竟上了年纪。” 池艾淡淡地应和了两声是。 池艾知道,傅秦序今天是奔她来的,没弄清对方的目的前她就一直沉稳地和傅秦序绕着老太太的话题打太极,有关自己的半点不沾。 好一会儿过去,约莫意识到池艾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好掌控,傅秦序斯文地笑了下,道:“既然老人家年纪和身子骨都大不如从前,你没想过把她接回去?” 池艾眯起眼:“我也想过,不过老太太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朋友爱好都在这儿,让她搬出去恐怕她会伤心。” 当年葛老太太是被傅家人送进护理院的,一待就是二十年,别说接她,探望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傅秦序突然提这一嘴,未免有些贼喊捉贼。 果然,傅秦序笑容收敛了些许。 池艾垂睫。 会咬人的狗不叫,她这样一声不吭地咬了傅秦序一口,对方怕是要记仇。 然而,傅秦序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动怒,反而很自责。 “你说得对,当初是傅家做得不好。但护理院终究比不过家里,万一老人家生个重病,被护理院耽误了不是小事。” 傅秦序:“刚才我和老人家商量过了,傅家虽然比不过当年,但在海京也算有名有姓,将养一位老人还不算吃力。我打算把她接回傅家,你看怎么样?” 池艾忽地知道她想干什么,立刻便道:“老太太不是傅家人,就算要接,也不该回傅家。” “她不是傅家人,但你是。”傅秦序不急不缓地说。 这话落在池艾耳朵里,无异于泼着脏水羞辱她。 她自幼生活在小阁楼里,上学放学只许走后门,出现在前院一次就要挨一顿打,几时算做过傅家人。 傅秦序把她暴露在外人面前,由着她被讥讽被嘲笑的时候,也觉得她是傅家人? 池艾毫不留情地甩开“傅家人”这顶高帽,似笑非笑地说:“我离开傅家已经十年了,原本也不姓傅,没道理让傅家给老太太养老。傅家从前名声就不太好,要是老太太去了,不是更容易让人误会吗。” 傅秦序神色一僵。 池艾这条不吭声的野犬,一个不注意,又咬了她一口。 第057章 委屈 池艾太知道怎么拿捏人的痛处, 因为她就是这么承受着长大的。 过往的遭遇一点堆积、填充出她这么个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再面对傅秦序时, 她能说出这些阴湿的、藏着刀尖儿的话来。 傅秦序三十多岁了, 不会因一两句暗嘲而大动肝火,但池艾依旧看见她缓缓将手收回去。 她略微挺直腰背,唇线抿着,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不悦,但顾及到什么,很快又将情绪压了回去, 表情也恢复自然。 “你说的有道理, 但让老人家一直待在这儿,对她真的好吗?” 池艾轻淡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接她回去。” 傅秦序摇头,表示不赞同:“老人家最近咳嗽得严重,越拖只会越不好。何况你不是在娱乐圈工作, 有时间照顾她?” 池艾笑意没及眼底:“那接老太太回傅家, 你们是打算亲自照顾?” 傅秦序哑了下, “可以请些专门照顾老人的家佣……” 池艾打断她:“这些也不是非傅家不可。” “小池, ”傅秦序看着她,无奈的眼神仿佛在看待一个顽劣淘气的孩童, “我知道你对傅家有气,但终归是老人家的身体要紧。” 轻飘飘的一句“对傅家有气”就将她十多年的过往一笔带过,傅秦序傲慢得一如往常——甚至更深。 池艾心情忽然平静下来。 傅秦序今天是冲她来的,拿葛老太太做文章,无非是因为老太太更好掌控。 她原本就是越生气越冷静的性子, 几缕念头一过,瞬时就猜到了傅秦序要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然, 傅秦序道:“况且,你是不是该问问老人家的意思?” 答案毫无疑问。 她的外婆,永远向着傅家。 老太太是个老糊涂,傅家能把她送进护理院一次就能再送进去第二次,她的豪门梦做了二十年,居然还不愿醒。 来自亲人的那把刀子总是最钝,也最锋利,池艾掀起眼帘,终于不再笑,“傅总,有话不妨直说。” 傅秦序叹气:“小池,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少时你身份特殊,那时候我们还小,都不懂事,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她说得很缓慢,语气很温柔,轻声细语地为当年之事道歉,但言辞中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歉疚的意思,仿佛她只是在叙述一篇书本里的故事,甚至一条街头巷尾的小道传闻。 傅秦序这种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池艾波澜不惊地听着,没感到意外。 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对傅家还有芥蒂,但只要你能回来,我们就还是一家人。” “……” 池艾用一种复杂到呼之欲出的表情看着傅秦序:你怕不是失心疯了? 人无语到极点是会想笑的,池艾搞不清自己是真被逗乐还是活活被气笑了。 她一边觉得傅秦序有大病,一边思考:傅秦序图什么? 一个流落在外十年没见过面,拎出来只会让人笑话的私生女,对傅家而言能有什么价值? 池艾由衷地觉得,傅秦序最好去看看脑子。 傅秦序应该也能猜到此刻自己在池艾心中的形象有多神经,依旧保持着不错的外在涵养。 “你不用着急答复我,回归傅家,不仅是为了外婆,对你的事业也会有帮助。” 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份信笺模样的东西递给池艾。 一封邀请函。 银映招商会- “你拦着我干什么!活着也要被你气死!阎王爷!我不想活了……” 池艾签着字,随口接道:“您没听说过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心,您的命硬着呢,阎王不会收的。” 老太太好不容易被社工哄回来,一听这话在休息室里气得直蹦:“狡丫头!你敢咒我!” “不是您说的自己不想活了吗?” “你才是祸害!车祸都撞不死你,你就是妖精……”老太太骂骂咧咧。 池艾敷衍地应着,又确认了一遍表格上的事项。 老太太不依不饶,“你是祸害!你不得好死!” 池艾合上文件交给社工,扭头对老太太道:“对,我是小祸害,你是老祸害,我们俩一样,都不得好死。” 池艾这些年和老太太互呛惯了,老太太只对她一个人发脾气,对外头人亲亲热热好得很,所以院里的社工护工都觉得池艾不孝顺,背后常戳她脊梁骨。 这次也不例外,离开护理楼还没走多远,她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小声嘀咕。 编排的无非还是那些话,但池艾今天心情不好,便没忍着,回头道:“老太太咳嗽不见好,麻烦几位多上点儿心。” 那人立刻转变脸色:“知道知道,您放心。” 池艾淡淡道:“也少说些关于我的闲话,免得老太太听见气得更病。” 几个尴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各自打着哈哈,心虚地走远了。 晚上,陈姨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池艾走过去,靠着门沿,好奇地问:“陈姨,今裴总给你打电话了吗?” 陈姨笑着说打了,“裴总这两天就回来了。” 池艾点点头,却还是趴着门边没走。 “小姐还有什么事?” 池艾托腮,慢吞吞地问:“陈姨,你有女儿吗?” 陈姨一怔,尔后和蔼地笑开:“有。” “她是什么样的人?” “比你和裴总的都要年纪大点儿,已经成家了……” 厨房里絮絮叨叨,池艾听着,紧绷的心绪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晚餐过后,池艾回了房间,靠在沙发里打量着傅秦序给她的那张邀请函。 傅秦序的意思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她想帮池艾一把。 阎王办丧事,鬼才信,池艾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傅秦序从来都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突然转变态度扯什么一家人,一定是有所图谋。用葛老太太做文章,应该也是为了拿捏她。 池艾心情很糟。 一把钝刀子割着她的心头肉,刀是傅秦序,操刀的却是她外婆。 她也说不清自己该怪谁。 她只是感觉到疼痛,但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她好像一直都分不清。 从出生起,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池艾扔了邀请函,蜷在沙发里,将自己抱成很小一只,仿佛这样就能从狭窄的缝隙里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房间的灯没关。 池艾很怕黑。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房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走到她身边来。 软枕上沁着湿渍,池艾闭着眼睛,靠近鼻梁的位置蓄着一汪很浅的湖。 裴宁端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下。 刚一碰,池艾就醒了。 “裴……” 池艾一抬头,凉凉的液体顺着鼻梁滑下去,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池艾匆促地抹了抹脸,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裴宁端,反复确认眼前之人,裴宁端这时候不该在国外吗? “裴总?” “嗯。” “你回来了?” 裴宁端望着她:“没有,你在做梦。” 池艾:…… 睡着的姿势太过奇怪,腿麻了,池艾只能堪堪撑起上身,仰着头,眼里很亮,飞语速飞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宁端眼中浮现出一缕极轻的笑意。 但看见池艾手边湿痕斑斑的软枕,她唇角的弧度又淡下去,视线不动地凝视着池艾,和她泛红的眼尾。 池艾挪了下腿,表情差点没绷住。 裴宁端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一偏,“腿麻了?” “是……” 池艾很想龇牙咧嘴捂腿叫苦,但她时刻谨记自己艺人的身份,包袱特重,哪怕小腿肌肉都快抽筋了也没忘记表情管理。 裴宁端弯下腰伸出手,池艾起先还没感觉,别着头只顾着忍耐,等到异样的触感超过麻痹感,她有所感应地回头,发现对方在替她按揉小腿肚,顿时一抖,控制不住地缩腿:“裴总?” “别动。” 她的脚踝被那只泛凉的手给抓住。 池艾又一哆嗦。 上一秒还毫无知觉的小腿,仿佛一下子汇集了身体里的全部神经。 池艾随手抓住样东西紧攥在手里,手心被硌得发疼了,她低头,发现是邀请函。 裴宁端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腿上,修长的手指捏松着,池艾的牙关轻轻咬合紧,不想说话,也不太敢说话。 但如果不用声音遮掩着点,她的心跳声一定会被听见。 “裴总,你航班提前了两天?”池艾开口。 裴宁端说:“嗯。” 她就低低地“哦”了声。 裴宁端手下动作没停。 池艾的骨架很匀称,小腿偏长,骨感却不明显,让人分不清用多大的力气才会把她弄疼。 “你一下飞机就直接回来了?” “去了趟公司。” “那,你明天还有工作吧?” 裴宁端顿住,掀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池艾瞬间把腿抽回去,“我明天有个聚会……” “银映的招商会?”裴宁端问,她看见了邀请函。 池艾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原来已经快到零点了。 她一觉睡过去,以为只是打了个盹的工夫,但其实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 她连裴宁端回来的动静都没听见。 “是……” 招商会的邀请函并不容易弄到手,池艾很担心裴宁端会问是谁给她的。 但裴宁端没有,反而是将邀请函打开看了一眼,淡然道:“招商会议很枯燥,你如果要去,不如晚上直接去庆功宴,圈内人也更多。” 池艾呆愣了几秒,木头似的问:“你也去吗?” 裴宁端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池艾张了张口:“啊,你明天要忙工作是不是,应该没时间……” 和有没有时间无关,一场招商会而已,参加的人里职位最高也就是银映的几位股东跟高层,以裴宁端的身份完全没有出席的必要。 池艾这么说就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和埋怨,仿佛在抱怨裴宁端只知道忙活工作,抽时间来陪她参加一场聚会都不肯。 裴氏总裁的时间也的确很宝贵,“北湾的项目在推进,我明天有几个会要开。” 池艾听着裴宁端的解释心里一阵发虚,她分明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话一说出来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变味。 “那你今晚是不是得早点休息?”她言不由衷地问。 裴宁端嗯了声。 池艾却不见她走。 总不能是打算在她房间里休息…… “池艾。”裴宁端叫她。 池艾耳根一麻。 裴宁端叫她名字时的语气语调和旁人完全不一样,因为听上去不带情绪,所以声线的质感尤为突出。 是冷的,干净的,雪做成的沙。 裴宁端似乎很喜欢这么叫她。 也只有她会这么叫池艾,郑重、不亲近地,不抱有什么目的,绝对的平等。 一瞬间,池艾的心脏裂开一条更大的缺口。 她刚哭过,很脆弱,也很委屈,所以急需要安慰…… 池艾编出一堆自欺欺人的理由,编得她自己都信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想,这个问题理所当然。 但只要裴宁端否认,她的期待就尽可以落空。 ——她就可以粗暴地将心脏的缺口缝合上,做回那个不需要爱和关心也可以野蛮生长的自己。 可惜裴宁端点了头。 裴宁端弯下腰,指腹从池艾眼尾擦过,擦干那儿还没干涸的不明显的水痕,说:“出差前你忘记抱我了。” 池艾眉心一抽,眼眶顿时通红。 第058章 面子 池艾哭的时候不太多, 哭起来也不歇斯底里,只是泪水无声地朝外涌,树一样安静流淌自己的汁液。 裴宁端的肩窝里濡开一片湿意, 她伸手摸了摸池艾的头发, 手法跟撸小动物似的,从头到脖子再到肩脊。 裴宁端不大会安慰人。 又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看透了池艾是个怎样的人,知道她内里遍布着多少伤痕,所以才不自作聪明地去触碰,做些苍白的安慰。 池艾忍不住收紧胳膊。 刺痛是人生常态,她其实没那么难过。 她也不想将斑驳的自己袒露在外人面前。 但风尘仆仆来来往往的这些人里, 只有裴宁端能不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待她, 既没有鄙夷也不带同情。 在裴宁端面前,池艾不用担心自己那可笑的自尊被审视,淋着雨的她需要一把伞,裴宁端就递来一把伞, 不问她为什么淋雨, 也不问她为什么不躲开。 这些年里, 从来都只有裴宁端- 一早有早会, 六点刚到,安娜到别墅接上司, 结果从陈姨说,裴总还没起。 安娜惊讶地又确认了遍时间。 是六点没错,以往这时候裴宁端都该下楼动身去公司了。 “裴总身体不适吗?”安娜问。 陈姨为难:“这我也不清楚……” 正说着,二楼传来脚步声,安娜抬头看见栏边的人, 顿时露出温和的笑:“池小姐,早上好。” 池艾身上穿着睡衣, 头发还有点乱。昨晚哭太久,这会儿醒来她脑瓜子痛得要死,稀里糊涂的下楼,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早上好,来接裴总啊?” “是,不过裴总还没起?” 池艾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裴总醒了,在洗澡。” 安娜一愣。 陈姨也一愣。 这是她们能听的吗? 凉白开喝下去,池艾回头,对上两双瞪大的眼睛,当场打了个激灵,“裴总她昨晚回来得晚直接就休息了,所以今天早上才洗澡!” 安娜恍然大悟。 陈姨笑而不语。 池艾放下杯子,说了声回见,火急火燎地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沙发抱枕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上了,池艾进门跘了下,一低头,看见抱枕,就想起自己昨晚哭得脸红眼肿的场面。 进娱乐圈三四年她都没留过黑历史,昨晚可算一次性把脸丢了个干干净净。 裴宁端下楼时不慌不忙的,甚至问安娜吃没吃过早餐。 安娜看了看表,知道今天这早会估摸着是要推迟了,便道还没有。 陈姨多备了一份餐具上来。 “池小姐她……” 裴宁端淡定道:“一会儿她就下来了。” 这个“一会儿”的时间貌似有些久,一直到早餐吃完,裴宁端动身出门,安娜都没再看见池艾的人影。 等别墅门口的车辆行远,池艾离开窗边,鬼鬼祟祟地下楼。 陈姨另留了一份早餐给她,“是裴总嘱咐的。” “谢谢陈姨,”池艾在桌边坐下,“对了,陈姨,一会儿麻烦您给我包个冰袋,今儿我得出门,但是昨晚没睡好眼睛有点儿肿……” 她那双招子肿得跟核桃似的,应该不止是没睡好,得是哭了小半宿才能有这等生猛的效果。 陈姨没拆穿,很快就准备了两份冰袋过来。 早餐吃完,池艾躺在沙发上冰敷,花了大半个小时肿眼泡子总算消了个大半,剩下那点儿到了下午终于也全消下去。 夏末了,花园里添了几盆换季的花草,池艾抽空帮着陈姨培土。 收拾完花盆,她去洗手,陈姨站在一边儿欲言又止地问:“池小姐,你和裴总吵架了?” “没有啊,”池艾边洗手边纳闷,“您怎么会这么问?” “早上裴总出门,你不是在躲着她吗?” 池艾哑了下。 “没,没吵架……” 她就是觉得……丢人。 十年前她在傅家受了那么多欺负都没哭过,这回不过是见了傅秦序一面就委屈得要死要活——尤其是在裴宁端面前。 池艾说不清是因为裴宁端在她才觉得委屈,还是她本身就脆弱到了见着人就掉豆子的程度,总之她觉得难堪。 难堪中还有些别的东西,她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敢承认。 多重心绪紊乱交织,她没有直面裴宁端的勇气。 “您放心,裴总脾气好着呢。”这话说出去得吓死一大波人,但池艾语气很坦荡。 陈姨放下心,笑着点头:“是,裴总待池小姐总是和旁人不一样。” 这话她不止一次说了,池艾装作不在意地一笑,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哪儿不一样?” 陈姨思索着说:“裴总对你总是很有耐心。” 裴宁端不喜有人在她身边乱晃,池艾除外。 池艾嘴角掀了下,手都快搓红了,还在水底下泡着,“还有吗?” …… 银映招商会是正儿八经要上新闻媒体和电视台的公开会,会议地点在海湾蓝栖,晚八点的庆功宴汇集了许多娱乐圈业内外人士。 相比较私人酒局,庆功宴更正规,安全系数也更高些,但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必然有许多隐藏的潜规则,更何况这种充斥着声名利益交换的场合。 偌大宴上缭绕着灯光,来的人大多互相不认识,或者只在屏幕里留过印象,真正能叫得上名字的都在隔壁贵宾休息厅和包厢。 池听见身后两个年轻男演员低声议论着哪间厅里坐着的是哪些大佬,话题不正经,用词更不正经,她听得耳朵痛,适时端着酒杯离座。 没走多远,边上有人叫她:“池艾。” 池艾回头:“卫老师。” 卫瑾今晚穿的一身雪色长礼服,美得脱俗,但也不易接近。 打完招呼池艾正想要不要和卫瑾多搭几句,瞧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卫瑾先道:“贺导在隔壁,你先别过去。” 池艾心眼儿颇多:“为什么?” 卫瑾却丝毫都没跟她遮掩:“今天的招商会不顺利,贺导在和投资方争取,没时间搭理你。” 池艾:…… 这些话就这么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真不愧是卫瑾啊。 池艾想了想,在桌旁落座,轻声道:“我听说贺导下部电影女主是卫老师您?” 卫瑾看了她一眼。 池艾噙笑:“我对贺导的电影不感兴趣,只是好奇。” 卫瑾这才收回目光:“项目还没确定,少听小道消息。” 池艾注意到她说的是“项目还没确定”。 网上有关贺蓁下部作品的风已经吹遍了,难道还有意外? 池艾今夜不是奔贺蓁来的,和卫瑾搭了几句话便转去贵宾包厢,和侍应生报了姓名。 侍应生进去转告,没多久,包厢门开,从内走出个女人。 昨天在护理院见过,傅秦序的秘书。 “池小姐,傅总目前在和几位高层商议工作……” 庆功宴上聊工作,排场真不错。 池艾没说什么,在秘书的带领下进了另一间包厢。 入内,池艾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包厢很宽敞,一张大圆桌,里头没人,有窗,没点奇怪的香。 “麻烦您稍等。” 秘书走后,池艾踱步到桌边坐下,闲着没事儿搜了下网上的消息。 关于贺蓁导演下部电影的风声停留在半个月前。 倒是有一两个自称有业内人脉的营销号透露,贺蓁下部作品在项目招商上出了点儿问题,投资方或打算撤资。 包厢门被推开,池艾关上手机。 进来的是张熟面孔,视帝齐炎,“哟,小池?” 池艾立刻露出微笑,起身道:“齐老师,好久不见。” 紧跟在齐炎身后又进来三五人,男女都有,都是近两年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大腕儿。 池艾眯了眯眼,挨个儿和他们打招呼,这些人都不认识她,反应平淡,各自找位置落座。 傅秦序安排的? 池艾打量着眼前的情况。 不断有艺人进来,都是圈里有头有脸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包厢很快坐满,一线艺人们在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都不陌生,彼此打着招呼搭话,包厢里弥漫着熟稔的热闹。 独独一个池艾格格不入。 想到什么,池艾眼角一抽。 傅秦序该不会觉得这样就能伤着她的自尊心吧? 齐炎端这酒杯起身,不少视线被他吸引过去。 “小池,上回在贺导那儿没来得及和你多聊,没想到今晚又碰上了……” 一双双眼睛看着,池艾笑容不变,“是啊,好巧。齐老师您喝醉了回去之后没什么事吧?” 之前齐炎在贺蓁的场子上喝醉打人还闹上了热门,但这种事在业内不算少见,没多少人在乎,齐炎的脸皮更是厚如城墙:“没事儿,小打小闹而已,倒是你,上回灌了我那么多酒,这次一定要喝回去。” 边上一人插话:“小池酒量这么好,能喝齐哥您拼酒?” 这人刚才还说没见过池艾,这会儿就小池小池的叫上了,好幽默。 池艾委婉道:“齐老师说笑了,我的酒量连一杯都扛不过……” 齐炎打断她:“怎么,你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他的脸是笑着的。 语气也还是很随和。 “……”池艾抬眼。 齐炎将手里酒杯往前递了递,几乎逼到她面前,“今晚,陪陪我?” 满包厢的人都看出来了,视帝齐炎在找这个叫池艾的新人的麻烦。 全场都在看热闹,低笑不断。 “看起来是有旧怨。” “这新人胆子不小,齐炎都敢得罪。” “他不是出了名的记仇吗……” 齐炎又晃了晃高脚杯,杯中的酒液差点倒出来撒到池艾身上。 他盯着池艾,重复了一遍:“怎么,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池艾定了两秒,终于从他手里接过酒杯。 齐炎露出得意的笑容:“很好,今晚……” 哗啦—— 话没说完,包厢里响起一道极其刺耳的碎裂声,高脚杯在地面砸了个粉碎! 酒液飞溅,齐炎的切尔西和白西装被鸡尾酒污染得颜色斑驳。 四下雅雀无声。 池艾收手,眼神照常温和,很有礼貌地说:“嗯,不给。” 第059章 行程 大厦高层, 总裁办里的灯还亮着。 会议整理的邮件发送出去,安娜抬腕看了眼,时间快九点。 北湾的项目方案尚在改进, 裴宁端今晚大概要留在公司…… 正想着, 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 裴宁端走出来,手里拿着外套,“安娜。” 安娜推开椅子起身,以为她需要咖啡,却没想裴宁端道:“早点回去吧。” “您要下班了吗?” “嗯。” “好,”安娜收拾着桌面, “我送您……” “不用, 我开车回去。” 裴宁端走下台阶,划开手机屏幕扫了眼,问,“银映的庆功宴在蓝栖?” 安娜愣了下, 反应过来立刻道:“是, 您要过去?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通知那边?” 裴宁端反问:“有邀请函吗?” 安娜:“……” 她含蓄地提醒:“您参加银映的活动应该是不需要邀请函的。” 没见过董事长参加活动还要跟谁报备申请。 裴宁端颔首, 拿着外套去电梯间, 安娜简单收拾好东西快步跟上。 到了,正好电梯门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 电梯直通f2,安娜低头,在手机里联系银映招商会的负责人,那边突然得知顶头上司要来吓得不轻,追问裴总什么时候到, 要准备什么云云。 安娜也在估算时间,冷不丁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声音:“私人行程, 别对外透露。” “是。” 她应声,果断发去四个字:行程取消。 庆功宴见面会这些场合非必要裴宁端向来是极少参加的,大晚上她不回家跑这么一趟……安娜瞥了前头一眼,单手敲着键盘发过去一串字:池小姐今晚有行程? 杨助理很快回复:池小姐今晚去参加了银映的招商庆功宴。 果然,安娜收起手机,露出“我就知道”的笑容。 “裴总,银映的庆功宴今晚有许多娱乐圈人士,您最好走VIP通道。” 娱乐圈那群狗仔很难缠,万一碰上面,少不了八卦和偷拍,徒增麻烦。 金属壁面映着裴宁端的身形,她冷淡地“嗯”了声。 安娜又问:“今晚池小姐也在,以防万一,需不需要提前联系媒体压一下消息?” 裴宁端回头。 她无辜地耸肩。 “你话好多。”裴宁端淡声说。 安娜忍笑:“您突然过去,不止董事会池小姐应该也会吓一跳,不多做些预案怎么行?” 电梯抵达,门“叮”的打开,裴宁端迈步出去,扔下半句话:“想看热闹没人拦着你。”- 包厢里静得像死过人似的。 忽然间,门从外被推开,卫瑾出现在门边,视线在各张面孔上一一扫过,不耐烦地开口:“池艾。” 池艾回眸,讶然道:“卫老师?” 卫瑾推开门进来,还是那副见谁都烦的态度,说话语气敷衍:“贺导找你。” “好,我这就去……”说着池艾转身便要出去。 齐炎身上沾着酒渍,脸皮子连抖数下,一把抓住池艾的手腕死攥着:“这就想走?你当我齐炎——” “齐老师。” “齐老师。” 桌边的池艾和门边的卫瑾同时开口。 几十双眼睛瞅准热闹,齐刷刷地打量着这三人,卫瑾及时收声。 池艾回头,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那条手腕,很有耐心地提醒:“庆功宴不比私人酒局,我劝您仔细看看场合。” 也看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齐炎吊起嘴角:“什么场合?你个八十线到了这儿就真以为自己成什么大腕儿了?” 这话说得难听,旁观的人里有的憋笑,有的出来打圆场,“齐老师,算了算了,别跟新人置气。” “就是,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卫瑾嫌恶地看着这些说话的人,正打算开口,就见另一边的池艾抬手,手臂一扬,“啪”一声给了齐炎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甩得利落干净,引来满屋错愕,齐炎趔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反应过来后震惊地捂脸。 “你敢打我!” 手腕一解放,池艾转过身。 众人还以为她打完人要跑路,却没想到她走到桌边,站定后手指点了两下,拿起一瓶一号威士忌,倒握住瓶口,在手里掂了两下。 厚底,长瓶口,很趁手。 池艾抬眼,回身走到齐炎面前,二话没说,对准他的脑袋,猛地举起酒瓶—— “哎!!!” 满屋人都吓得站起来! 齐炎更是大喊了一声救命,捂着脑袋腰一闪钻桌底下去了。 目睹暴力现场的卫瑾张开的嘴巴都忘了收。 “……” 桌沿边,池艾弯下腰,看着桌底下,笑眯眯地问:“齐老师,您要不先出来,看看我敢不敢?” 齐炎躲在桌底下犯怂,不敢接话。 包厢一时间乱成一锅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过来劝架,什么误会啊喝多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有人劝齐炎先从桌底下出来,但池艾手里还拎着酒瓶,齐炎肉做的脑瓜子禁不起砸,死活不肯,那人便转而劝池艾先把瓶放下。 池艾看向说话的人,就是刚才叫她小池的,只这一会儿就换了好几副面孔。 “是啊,小池,快把酒瓶放下,”另一人嚷嚷,“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银映的宴会你也敢瞎胡闹,快给齐老师道个歉……” 池艾“咚”的把酒瓶砸上桌,瓶口还握在手里,“好啊,那你让齐老师出来,我亲自、当面给他道歉。” 那人抖了一下,忙熄声躲到后面。 包厢里动静闹得挺大,侍应生被引过来时里头还是乱糟糟的。 都是娱乐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桌底下缩躲着个视帝,桌边站满一二线艺人。 一身黑色晚礼服的池艾靠坐在就近的椅子上,姿势很是利落漂亮,但手里倒拎着瓶厚底儿的威士忌,气场凶狠,瞧着跟成了精的山大王似的。 “这、这……”侍应生瞠目。 傅秦序的秘书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看见包厢内的情形,也呆了一秒,忙道:“池小姐!您还好吧?” “我很好。” 池艾起身,众人自动给她让出条过道来。 走到秘书跟前,池艾道歉:“抱歉,闹了点小矛盾。” 说着她把酒瓶随手放到一边,桌底下的齐炎见状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出来,在几个朋友的阻拦下涨着眼睛怒喊:“池艾,你给我等着!” 池艾只当没听见:“傅总忙完了?” 秘书又不瞎,看这情形便猜到了几分,眼中烁了烁,道:“是,傅总在隔壁VIP等您。” 池艾点点头,“那这儿……” “我会来处理。”秘书说。 池艾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傅秦序会借机做些话题,。 池艾颇有礼貌地和秘书道谢。 罢了,她回头,给了齐炎一个笑意不足的眼神,叫上卫瑾一起离开。 从包厢出来,卫瑾看池艾的眼神仿佛在看外星人。 “卫老师,谢谢您刚刚进来帮我,但我还有些事……” “你先去吧,”她道,“等你忙完再说。” “那贺导那边……” “假的,贺导没找你,只是看你被欺负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池艾眼睛眨了下,唇瓣轻轻一抿,卫瑾就看见她脸上渐渐露出羞怯而激动的表情:“卫老师……” 这人刚才还在里头操着酒瓶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转眼就变成了天真无辜的小白花,前后反差很是惊悚,卫瑾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正好后头的门开了,卫瑾随意找借口,道自己还有招呼没打,一身冰雪地走了。 “池小姐。”秘书从吵吵闹闹的包厢里走出来,“我先带您见傅总吧。” 池艾回身:“有劳。” …… VIP包厢说是在隔壁,其实还是有挺长一段距离,池艾在后头边走边记路线,眼一偏,发现自己左手手腕上勒着一圈红色,顿时心里一咯噔。 刚才齐炎抓她那一下留的? 方才光顾着恐吓池艾没注意,被掐的地方都泛紫了。 池艾心中直打突突,完了,这回去该怎么和裴宁端解释? 被车门夹了?她能信吗。 穿长袖遮一遮兴许能管用,池艾默默祈祷:裴总,您今晚最好别回得太早,给我留点换衣服的时间…… 到VIP包厢,秘书敲门,推开门后池艾跟着进去。 四下环境高雅,灯光柔和,落地窗帘紧闭,地面全覆盖地铺着一层暗色的地毯。 中央的黑木圆桌很宽阔,绕桌大概十来位贵客,傅秦序就坐在靠中间的右手边。 池艾扬起唇角,正要流程化地和在座诸位问个好,余光无意看见傅秦序身旁那人,瞬时住口,一个噤声。 正中央那人,一身墨色衬衫,背靠座椅,双腿交叠,两手自然地搭在身前。 这人身形挺拔优越,五官深邃,生着张稠艳蛊惑的面孔,但灰褐的眸充满压迫感,以及薄唇无情,周身气质冷冽得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此刻这双冷漠的眼眸正抬着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池艾。 池艾下意识把左手往腰后藏了藏。 完了,凉了。 “小池,”傅秦序出声,起身道,“过来吧,给你留了位置。” 池艾重新拾起笑,找回自己的声音,走过去道:“多谢傅总。” 桌上坐着的诸位高层看起来很是拘谨,“傅总,这位是?” “这是我今天请来的朋友。” 听着“朋友”二字,池艾笑容未变。 高层们态度还算温和,“原来是傅总的朋友,有失欢迎……” 傅秦序挨个儿介绍在座的贵客。 王导,徐编,欧总,祁总…… 到最后,也是最中央的那位时,傅秦序语气稍变:“这位你应该听说过,裴氏集团,裴总。” 众人静下来,池艾端着高脚杯,步子迈过去。 灯光笼罩下裴宁端整个人像是冰做的,眸中淡漠,视线抬着,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池艾背对着席上诸位,声音如常,但一开口,眼中盛满光:“裴总,晚上好。” 第060章 嗅闻 “裴总, 晚上好。” 池艾说话时的声音从来都很好听。 裴宁端端起面前的酒杯,不轻不重地碰了下池艾的杯沿,“晚上好。” 语气仍是冰的, 却瞬间让一桌的高层们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裴宁端身份有多高, 性情就有多么冷漠不近人情,在场这些人都是在各种场合下亲自见到、听到过的,乍然冒出个漂亮姑娘冒冒失失地过来打招呼,裴宁端不但搭理了,还回敬了杯酒,那这姑娘的身份…… 敬完酒, 池艾回到傅秦序给她安排的座位上, 立刻就有人过来搭话,半遮半掩地打听她的家世背景。 池艾圆滑嘴严,对方在她嘴里当然讨不着好处。 由于裴宁端也在场,包厢里气压格外之低, 放眼一圈人, 敢张开嘴的也就只有那一两位, 连傅秦序话都少了, 只笑着、沉稳地回话,非必要绝不主动开口。 池艾位置比较偏, 离裴宁端很远,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成一条直径,因此就算她偷偷观察裴宁端也不会有人察觉。 身旁那位应该是银映董事会里的重要人物,全场只有她一直在和裴宁端说话,问题倒也简单, 都是关于银映内部管理的,董事会近期有什么调动之类。只不过裴宁端眉眼漠然, 看不出情绪,间或淡淡嗯一声,便算是回应。 池艾觉得新奇。 她一贯知道裴宁端话少,却没想到她在这种应酬的场合也一样惜字如金。 这么看来裴宁端在家里已经算是够活泼的了,起码偶尔下班回来还会问她饭吃没吃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鲜少有机会见到裴宁端在职场上的模样,池艾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裴宁端很让人陌生,也很让人不习惯。 分明,裴宁端偶尔还是会笑一笑的。 对面,裴宁端察觉到什么,一抬眼帘。 池艾立即收回视线,仿佛只是余光不小心扫到了她,端起酒杯抿下一大口。 正和裴宁端说话的董事会高层之一见对方眉心突然皱了下,连忙收声:“裴总,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裴宁端扔下句“没事”,眼眸微眯,看着对面的、远远的池艾端酒的左手手腕上那一圈红紫的掐痕。 少倾,秘书推门进来,走到桌边,附耳对傅秦序说了几句话。 傅秦序听完,皱了皱眉:“人还在?” “是,还在闹。” 傅秦序看了眼远处的池艾,眉头拧得更深:“收拾了,别再让他蹦跶。” “是。” 周围有人听见她二人的谈话,好奇地问:“傅总,什么事?” 傅秦序回道:“没什么,听说刚才小池在隔壁和人发生了点儿争执,我正让秘书去解决。” 唰地,满间人都把目光看向正望着甜点纠结的池艾:快进组了,吃,还是不吃? 有人注意到池艾手腕上的痕迹,倒抽一口凉气,关切地问:“池小姐,您手上的伤……” 池艾抬眼,发现一桌大佬都把目光撂到了自己身上,心一突,面不改色地回笑:“劳祁总关心,刚才在外和人闹了点儿误会,不打紧的。” “庆功宴上还有这种事?”大概今晚的宴会就是这位说话的祁总负责的,他扫了眼傅秦序的脸色,见其面色不佳,立刻推开椅子,“我去看看。” 傅秦序:“祁总不用麻烦,我让秘书处理就行。” “傅总客气,池小姐是你的朋友,当然要上点心。” “小池也说没什么事,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池艾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喝,啜了口酒,无意地看向对面的裴宁端。 裴宁端也在看她。 视线一对上,池艾望着那双灰褐色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回她挨了韦楚一记耳光回来,裴宁端问她的一句话: 打回去了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裴宁端其实很纵容她,只是池艾太拧巴,跨不过自尊那道虚无的门槛。 池艾忽地放下酒杯起身,“那就麻烦祁总了。” 祁、傅二人一静,连同坐着的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坐在正中央的裴宁端看着池艾唇边弯了下,可惜弧度太浅,连冷漠的气场都没能化解半分,如果不是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变化根本看不出。 池艾沉静道:“方才我和齐炎老师有点误会,齐炎老师是海岸的艺人,我正想该怎么和他道歉……” 众所周知,海岸背靠银映,齐炎作为近年来炙手可热的一线男星,又刚刚斩获视帝头衔,在座一定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否则齐炎也不会敢在银映的庆功宴上搞事。 “如果祁总能出面那就再好不过了,”池艾歉声,“我是新人不懂规矩,拒了齐炎老师的酒惹得他生气,一会儿还请祁总帮我说说情,我好好给他道个歉……” 简单两句话就把事情原委解释了,在座豁然,纷纷表示理解,只有祁总脸色越来越难看。 须臾,不知是谁出声,“祁总,去看看吧,海岸娱乐不是你负责的吗?” “是啊,傅总的贵客被一个没火两天的小明星给欺负了,这事儿你得出面好好解决。”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祁总身上,池艾偷偷瞟了对面一眼。 裴宁端清清冷冷,坐得淡定自在,好似周遭的热闹和她无关。 “……”也的确和她无关。 池艾心头小堵,搞不清气从何来,就是有点不高兴。 “祁总,不必麻烦了。”傅秦序及时打圆场,她和祁总一唱一和就是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池艾会突然站出来。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小池刚才也说了只是一场误会,况且裴总临时过来,还没坐多久……” “去看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一下子,不止傅祁二人,满包厢都静了。 众人注视下,裴宁端站起身,视线扫过面前的杯子,语气冷冽:“酒太差。” 刹那间,祁总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白得跟野鬼似的。 顶头上司一百年不见得莅临一回酒宴,只来一次就嫌酒差,便相当于指着姓祁的脑袋说他差事做得不好,让他趁早滚蛋。 此刻,众人再看祁总,目光不由多出了许多同情。 祁总满头冷汗:“裴总,我这就让人去换酒!” 池艾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疑惑。 酒很差吗?她尝着还行,味道好还不容易醉…… “先把池小姐的事解决了。”裴宁端说,目光落到池艾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艾无意识地弯起笑脸。 “好,我马上!”祁总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往外走,走远还能听见他磕磕碰碰的嗓门,“那个叫齐炎的是谁的艺人,让他和经纪人一起滚蛋!解、解什么约?今晚就给我封杀了!” 一句话居然能把他吓成这样,池艾意外,再看包厢里剩下的人,表情一个个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就连方才一直在裴宁端身边说话的欧总都噤声了。 “谢……谢谢裴总。”池艾小声说。 一群人这么严肃,搞得她也有点心惊胆战。 傅秦序勉强维持着笑容:“裴总才没来多久,不再多坐会儿?” 裴宁端道自己还有事,带着几分不耐烦,最后看了池艾一眼,敛目走了。 包厢里静得可怕。 等祁总料理完下属拿了瓶新酒回来,发现裴宁端已经离开,当场腿一软瘫倒在了椅子上。 小会儿,有人咦了声,“裴总是不是把外套落下了。” 池艾定睛,果然中央的椅背上搭着件精裁的墨色西装外套,是裴宁端的没错。 “这……裴总怕是已经走远了,要不明天让人给她送去公司?” 拢共走了没到三分钟哪有多远,再者就算走远,打通电话过去就是了,又费不了多大的力气。无非是刚有人遭殃,大家都怕祁总的血溅着自己,所以统统很有默契地选择躲远。 池艾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微微抬手,用极小的声音说:“要不……我给裴总送去吧。” 裴宁端走的应该是VIP通道,有个单独的电梯间。 池艾拿着外套出来,找到去VIP通道的路线,刚走没多久就接到傅秦序的电话。 电话里傅秦序称祁总已经把齐炎料理了,并且银映的诸位高层对池艾很有好感,有和她合作的意愿。 池艾看了眼表,她出来才三五分钟,傅秦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得到这么多信息,必然是早就酝酿好的说辞。 “多谢傅总。”她敷衍。 挂断电话,池艾推开面前的玻璃门,沿VIP长廊走了十多米,发现一抹墨色的身影就站在电梯前。 离场已经十分钟了,裴宁端却还在这儿没下去,这是不是在等她? 池艾嘴角飞快地翘起来,踩着细高跟走过去,站定在裴宁端身后。 电梯金属门倒映出两人的身形,一个冷漠端肃,一个礼服妖娆,距离只有一米,气氛安静得有点儿……暧昧。 “叮——”电梯门开,裴宁端率先迈步,池艾跟着进去,再次到靠后的位置。 两人仍是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电梯门合上。 池艾看向一侧,用怯怯的语调问:“裴总,您不按楼层吗?” 裴宁端肩头动了动,“几层?” 池艾瓮声:“和您一层。” “……” 裴宁端抬指,摁了f1。 很快,电梯下滑。 池艾往后靠靠,背抵着冰凉的金属壁,好整以暇地望着裴宁端出挑的背影。 除了好看,她一时居然想不出别的词了。 就是好看。 每天上下班好看,坐在客厅沙发上好看。 和她说话时好看,不搭理她时也好看。 池艾突发奇想,把怀里抱着的裴宁端的西装外套搂紧,低下头闻了闻。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看起来阴暗潮湿到了极致,她只是好奇,鼻尖一直挥散不去的那股冷杉香到底来自裴宁端身上,还是怀里的外套。 又或者都不是,只是她自己着魔了。 过去二十多秒,电梯抵达f1,池艾直身整理好表情,正打算出去,却见裴宁端没动。 她便也停下来。 久无感应,电梯门再次合上。 裴宁端转过身。 池艾这才发现原来前头的金属壁面更清晰,清晰到足够映照出身后人都干了什么:抱紧,低头,嗅闻。 裴宁端目光从她怀中的外套扫过,一路上行,掠过晚礼服勾勒的曲线,薄直的肩,柔韧的脖颈,最终定格在池艾微醺的脸上。 池艾口舌有些干,身体不自觉地靠后。 “裴总……” 裴宁端的目光似乎带着温度,让池艾有种身躯在被灼烧的错觉。 “早上不是还在躲着我吗?”裴宁端靠近,仿佛只是一个呼吸她就逼到了池艾面前,将池艾堵进狭窄的角落里,“现在为什么靠得这么近?” 她将眼帘半垂下来,幽深的眼神落下的位置,是池艾湿红的唇瓣。 “池艾,好闻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061章 轻吻 裴宁端一下子抛出了三个问题, 每一个都叫人无法回答。 池艾靠在电梯角落里示弱:“我以为你喝醉,不小心把外套落下了……” 仿佛她只是好心过来送衣服,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做, 就连那低头一闻,也只是在确认裴宁端身上是否有酒气。 “……” 池艾脸上写满了真诚,眼中更是一眼望到底的干净。 裴宁端自她澄澈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因为那双眼睛太亮,倒影里的裴宁端也被染上不属于她的温度。 染上了鼓噪的,滚烫的,一下下撞击心脏的澎湃生命力。 她的情感大多稀薄, 独此一项, 不着逻辑,来势汹汹,凶如山倾海啸。 池艾应当不会想知道,每次她在裴宁端面前“矫揉造作”时, 后者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裴宁端没听她再继续分辩, 摁下按钮, 转身快速走出电梯。 “裴总!” 裴宁端步子走得很快, 池艾小声喊着,抱着外套从电梯里追出来。 细高跟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区格外清晰。 没小会儿, 池艾追到裴宁端身侧,侧着头,她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有些凌乱,气也有点儿喘,但语气还是很雀跃地问:“裴总, 你今天不是很忙吗?” 裴宁端没看她,“嗯。” 池艾嘴角翘得更张扬:“那你怎么会过来, 公司的事都忙完了吗?是安娜送你来的?” 裴宁端脚步突然停下。 池艾以为她嫌自己话太多觉得烦了,下意识收声,没想到裴宁端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责怪的意思。 “我开车过来的。”裴宁端说。 池艾眨了眨眼:“所以?” 裴宁端眉头轻轻皱起来:“喝酒不能开车。” ……是哦。 池艾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这时候让安娜或者杨助理过来也不合适。 裴宁端瞧着她不说话,像是在怪池艾,自己是为她才喝的酒,谁让她当着一桌人的面敬酒,还说晚上好。 池艾心虚,她就是没想到裴宁端会突然出现在宴上,才一时忘了分寸,“那,打车回去?” 最近的打车点要先出蓝栖大厦,再沿湖湾路走个小半公里。 夜晚不见人迹,湖岸风声喧哗,渐渐盖过了两个人的脚步。 湖荫道的路灯散布得比较稀疏,人影树影都混杂到一处,池艾位置偏后,低头尝试着分辨地上的影子哪个是她,哪个又是裴宁端。 湖边风大,时间依旧,眼睛被风吹得酸了,池艾抬头吸了下鼻子。 裴宁端回头,“冷?”说着从她手里拿过西装外套。 两秒后,池艾感到肩上一沉。 她俩身量相当,裴宁端的外套披在池艾肩上正好,但池艾鲜少穿这么严肃的正装,乍不乍穿上感觉自己气场都不一样了,便下意识地将腰挺直,拿捏出裴宁端平时那副冷硬的姿态来。 可惜她实在不适合冷脸,嘴角还没绷紧两秒,眉眼就先弯起来,眸光盈盈地看着裴宁端,笑得一脸不自知。 先前她发给裴宁端的照片里也是这样,大抵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看谁都一副要爱上对方的样子。 裴宁端还算镇定地问:“醉了?” 池艾摇头否认:“没有,我酒量很好的。” “你脸很红。” “……风吹的。” 两人沿湖行走,池艾不死心,踩着碎影问:“裴总,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晚怎么会来蓝栖呢。” 裴宁端瞥了她一眼:“你不也没回答我,早上为什么做贼似的躲在楼上不肯下来?” 池艾噎了下,之前她怎么没发现小裴总原来这么能说会道? “我就是觉得……有点丢脸……” “丢什么脸?” 池艾脸颊鼓了鼓,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不好意思地嘀咕:“昨晚我把眼睛哭肿了。” 裴宁端一静,扭头看过来。 池艾闪躲着解释:“上午拿冰袋敷过,肿已经消了。” 提到昨晚池艾尴尬得不敢正眼看人,眼神直飘,裴宁端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约莫是不想让她太难堪,没多久便收回目光,边走边问:“邀请函是傅秦序给你的?” “嗯。”池艾点头。 “不想来的话你可以拒绝。” 池艾听见了,但不吭声。 好半天,她低了下睫毛,说:“我怕她再找老太太的麻烦。” “你去护理院碰到傅秦序了?” 池艾微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都能猜到?池艾惊奇地望着她的侧脸,像在看什么新奇的物件儿。 裴宁端提醒:“走路看路。” 池艾哦了声。 …… 湖岸过半,离目的地没剩下多少距离,眼看路灯渐渐多,池艾将步伐放慢些,不经意地说:“裴总,刚才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该回答我的吧?” “下班路过。”裴宁端头都不回。 上回去瑞陇接她用的也是这借口,池艾撇嘴,心道也不换换说法,敷衍也不敷衍的像点儿。 但哪怕裴宁端已经把敷衍摆在明面儿上,池艾还是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心情好得莫名其妙,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往她酒杯里添东西了。 “裴总,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你在桌上吓唬祁总,是不是为了我呀?” 裴宁端停下。 池艾走出去半米才发现,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风中,裴宁端声线很淡,需要用力地捕捉,才能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如果我说是呢,你是不是又要哭?” 池艾怔住:“我为什么要哭?” 裴宁端启唇,看起来是打算说点什么。 然而话到嘴边,她一抿唇,眼神又沉下去。 池艾无端觉得心紧。 裴宁端从身侧经过,池艾反应快,一把拉住对方的手,顿时手里像握住了一整块儿的冷玉。 裴宁端没有让她松开。 池艾定神,认真道:“裴总,我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她不是瞎子,并非看不见裴宁端对她的好,她只是……不敢往某些方向去猜。 “从搬进别墅开始,你替我安排那么多,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但池艾没有忘记,她们的关系是从一份包养协议开始的。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卖身。 哪怕裴宁端不轻贱她,哪怕包养只是为了病症发作时换个拥抱,也依旧改变不了在签约那一刻她就下决定卖身的事实。 这小半辈子池艾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仅有的尊严被她亲手捏碎再丢弃,她已经不敢再奢望任何东西了。 为一点好处窃喜,为一点心动而得意忘形,池艾厌恶自己这副贪婪的嘴脸,但也知道自己抵抗不了。 趋向温暖是人之本能,更何况这是裴宁端只留给她一个人特权。 “我不想你误会我自视清高,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给的好,一边觉得自己被羞辱,”那样对裴宁端太不公平,池艾不愿这么辜负她的心意,“我不讨厌你对我好,更不讨厌你。” 眉心微微一抽,池艾仿佛听见了住在身体的另一人在叹息。 那人在叹,原来她的喜欢是这么拿不出手的东西。 连提都不敢提及。 她想起裴宁端问过她:签了协议,后悔吗? 晚风里,池艾牵起嘴角,声音发抖:“所以,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 裴宁端的手被握得都有些颤栗了。 池艾察觉到,稍稍松开些手上的力气,动作却还是很紧。 定定地望着她。 眼底俱是动摇。 裴宁端沉默着,许久过去,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擦过池艾的眼尾,低声说:“所以我才说,如果说是,你一定又要哭。” 胳膊用力,她将池艾拉到身前,捧着池艾的脸颊,蹙眉看了良久。 池艾又听得一声极低的叹息。 裴宁端垂下眼睫,在风里很轻地吻下去。 吻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到身上,风声水声在一刹那变得很大,盖过了全世界。 池艾落在无数片冷杉叶里,仿佛坠入一片虚空中,本能地抓住了手里仅剩的那点温度。 轻如叶片的触碰转眼在风中结束,裴宁端靠在她耳边,平静道:“你很好,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可你总是不肯信。池艾,在感情的事上,你比我还要不聪明。” “池艾,你应该多去看看别人眼中的你。” “……别人看见的都是假的。”池艾忍耐着,没把自轻自贱的话说出来,她知道裴宁端不喜听她说这种话。 她有太多面孔,嬉笑怒骂都是工具,笑不是因为开心,哭不是因为难过,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种种目的、被精心雕刻成各种形状。 她深知自己的虚假,所以没资格、不奢求走进任何人的内心,就算有朝一日别人看穿她的虚伪而厌弃她,她也不在乎不伤心。 但裴宁端不一样。 池艾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一个多小时前她拎着酒瓶子震慑全场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一小时后她会这样死死地牵着一个人,只为了请求对方别生气。 很没出息,她也觉得。 但裴宁端不一样。 池艾唇边动了动:“只有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 第062章 不宜 岸风习习。 池艾说完, 感到自己指缝里挤进凉意。 裴宁端没说什么,转过身,十指相扣地拉着池艾, 与她不急不缓地走在湖湾路上。 池艾被带着往前走。 大概是因为紧绷的神经还没有松懈下来, 她的脚步声听起来稍微有些凌乱,在刻意地往某个节奏上靠。 裴宁端察觉到,想松开手,却没想池艾立刻用力地回握,“我没事。” 是了,她是池艾, 从来都不需要被谁照顾。 “嗯。”裴宁端应了声, 由她牵着。 池艾在后方轻轻吐出一口气。 说心里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力气,池艾仿佛被抽走了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后面的路上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 直到抵达打车点,她松开裴宁端的手, 转眼恢复元气, 熟练地招手打了辆车。 裴宁端坐后座, 池艾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裴宁端听见声音抬头, 立刻皱眉道:“过来。” 池艾看了眼司机,不好意思地一笑, 关上副驾驶的车门,绕到后座上了车。 一路无话。 也一路都心事不断。 回别墅已经快十一点了,池艾紧随着裴宁端下车,却发现别墅门前还停着辆黑色的跑车。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 池艾下意识要把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下来。 裴宁端发现她的动作,开口道:“穿着。” 她愣了下, “哦,好。” 走近才发现, 车里有人。 裴家小小姐,裴知。 跑车顶棚是打开的,裴知靠在驾驶座,似是睡着了,眼睛紧闭,脸蛋通红。池艾闻到一股熟悉的酒味,定睛一看,副驾驶的车座上随意扔着好几罐空了的酒瓶。 看样子是喝醉了。 池艾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在车门上敲了两下,“裴知。” 裴知一惊,眼还没睁开,身子先坐起来,朝着空气大喊:“小姑!” 裴宁端又敲了下车门,示意她集中点精神。 裴知喝得烂醉,循声朦胧地掀开眼皮子,瞧见站在车门外的人,嘴巴一抖,鼻子一吸,簌簌滚下两行泪,见着裴宁端的第一眼居然哇哇地哭起来:“小姑,我爷爷怎么办啊……” 池艾诧异。 裴陆常中风,医生判断大概再也醒不过来,自他从本家晕倒被送去医院的那日算起,裴知已经十天都没去公司了。 躺倒在沙发上时这小孩还在呜呜地哭,嘴里乱七八糟地说“对不起”。 电话里沈甯叹气,说这段日子裴知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今天早上她本来是想进房间安慰安慰,没想到裴知一听说裴陆常晚年要在病床上度过,一句话没说蒙头就跑了,一整天都没回去。 “宁端,劳你劝劝她,裴知最听你的话……” 挂断电话,裴宁端回到客厅,就见池艾端着杯子从厨房出来。 “什么?” “给裴小姐准备的,”池艾到茶几边将杯子放下,“蜂蜜水,解解酒,否则她半夜醒来得难受。” 陈姨已经歇了,池艾没吵醒她,自己拿了解酒片扶着裴知服下。 裴宁端注意到药片是她回楼上房间拿的,提了一嘴,池艾就露出一半机智一半得意的神情,说自己醉酒经验丰富,习惯性备着解酒药,果然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裴宁端看了眼还在哼哼唧唧说胡话的裴知,等池艾拿了张薄毯过来,她到另一侧的沙发边坐下,“你经常喝醉?” “也不算经常,”池艾弯腰,给裴知披上,边回忆边说,“就毕业前后那两年比较多,那时候有点傻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经常被忽悠,后来就慢慢长记性多了点心眼儿……” 她的酒量也是那几年积累出来的,当然,这过程很难用一句话带过。 池艾本身对酒精并不感兴趣,大多场合都是出于工作应酬,酒桌上的人发起疯来没轻没重,闹得最严重时她还进过医院,但现在回想那场面有点恶心,还是不告诉裴宁端为好。 沙发上的裴知哼了声,眉头皱了皱。 池艾以为她要醒,正打算弯腰去扶,一边的裴宁端忽然站起来,快速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拉开。 醉梦中的裴知睁开眼,一把捂住嘴,翻身坐起来。 裴宁端淡定道:“左边。” 裴知得令一扭头,紧捂住嘴巴,朝着客厅左侧的洗手间就冲了过去。 “……”池艾睁着双大眼:“不用去看看吗?” 裴宁端看向她的手腕:“不用,吐完她自己会回来。” ……敢情还有自动寻路功能。 池艾回头,看见裴宁端视线朝下,便也跟着低头,这才发现手腕上那一圈掐痕竟然愈发醒目了。 “庆功宴上弄的?”裴宁端松开手问。 池艾犹豫地点了下头。 “齐炎?” “你还记住他的名字了。”池艾冷幽默。 裴宁端对她的幽默反应不大。 池艾回头又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想了想,抬起手腕,说:“我也不是白挨这一下的……”齐炎这不是马上就要完蛋了。 这话说得讨好,裴宁端神色有所松动,目光略低下去,“如果我今晚没去呢?” “那不还有傅总在吗,”池艾挑眉,“邀请函是傅总给的,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好交代。” 她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拎着酒瓶子往齐炎脑袋上招呼,总之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她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就算没有裴宁端也能全身而退。 但这么说想必会叫裴宁端不高兴,池艾揉揉腕,思索片刻,抬眼定定地说:“但今晚在包厢看见你,我很开心。” 也觉得压在身上无形的压力一下子消散了。 懒惰是人之本性,如果可以,池艾也不想时刻算计耍心机,裴宁端的出现好比阴天里的一束阳光,让她知道即便自己淋着雨也还有转晴的可能。 “砰!”一声,洗手间方向传来响亮的动静,还有人的痛呼。 池艾觑了裴宁端一眼,连忙过去。 裴知在洗手间吐完回来,一个不小心撞过廊的门上去了,池艾赶到时她正颠三倒四地趴在一边的柜台上喊头晕。 “裴小姐,还好吗?” 吐完裴知好受多了,睁眼看见池艾,眼神迷茫地在她脸上找着:“小姑,你整容了?” 池艾:…… 裴宁端也从客厅走过来。 裴知抬头看见,缩了下脖子,差点没站稳。 池艾及时伸手,搭着她的腰,扶了她一把。 裴知:“小、小姑。” 裴宁端从她腰上扫过,“醒了?” 裴知捣头,这么一晃脑袋,她又有点晕,忙抓住扶着她的池艾的胳膊站稳。 裴宁端眯了下眼,口吻冷淡:“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知瞅了池艾一眼:“晚上。” 她撒了谎,其实傍晚她就把车停到了别墅外,之所以逗留在外没进来,是怕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池艾察觉到裴知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神色不动,微笑着说:“我准备的解酒茶,在茶几上,裴小姐喝下去会舒服点儿。” 裴知吸吸鼻子:“谢谢池……池助理。” 一通吐完,又补了杯蜂蜜水,裴知缓过劲,坐在沙发上主动认错。 “……我本来是想去医院看看他的,去了才想起来他在国外,安秘书说,德欧那边的医疗团队给的结果不理想,我怕他再也回不来了……”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掉金豆子,哭得直抽抽,“都怪我,天天顶嘴惹他生气……” 裴氏的家事,池艾一个外人在旁边听着自觉不妥,拿起茶几上的空杯子便打算当借口离开,没想到裴宁端开口:“池艾。” 裴知的哭声一顿。 池艾回头。 裴宁端看着她道:“到卧室等我。” 池艾:“……” “嗝!”裴知抽了下,吓得打了个比哭声还响的嗝儿。 池艾:“哦、哦,好。” 她干巴巴地应下,飞快地端着杯子钻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猛地将手扎进水里。 泡了两分钟,耳后窜起来的热意才减下一两分。 池艾一身的虎劲儿,仰头看了会儿头顶的灯,终于没忍住,把厨房常用的杯子、餐具都洗了一遍。 明天陈姨看见估计会以为家里进贼了。 池艾在厨房逗留了二十分钟才出来,经过客厅,那两人还在说话,裴宁端叠腿靠着沙发坐着,裴知在她对面低着脑袋,声音很小。 池艾无意听她俩谈话内容,只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没想到目光凑巧和裴宁端碰上,她立刻火灼一样挪开眼,拎着晚礼服的裙摆飞奔上楼。 “万一他真的回不来,那岂不是我——” 裴知一抬眼,发现裴宁端视线在看楼上,顺着扭头,只在楼梯转角看见一抹一闪而过的黑色裙摆。 裴知眼角抽搐,这小明星在这儿演什么在逃公主么? 裴宁端收回视线,:“你妈给你打了个十几个电话。” 裴知一愣,从兜里翻出手机,滑着漆黑的屏幕,“我手机好像关机了……”- 头发吹干,池艾披着睡衣,抱臂靠着走廊的墙,目光在不远处的两扇门间徘徊。 裴宁端让她去卧室等她,却没说是谁的卧室,二楼有好几间卧室呢…… 说不定是她听错了,其实裴宁端说的是去书房等她…… 池艾自欺欺人地走到二楼书房前,正想推开门,突然觉得自己好笑得离谱。 谎话居然真能编得连自己都信了。 须臾,池艾走到裴宁端的卧室门前。 手搭上主卧的门把手,她顿了下,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隆岸酒店那晚的碎片记忆来得太是时候,池艾口干,自言自语:“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紧张的?” 第063章 再吻 裴宁端那么清心寡欲的人, 就算把人叫进卧室应该也是出于别的原因,绝不会是为了床上那档子事。 池艾在门前给自己做了老半天的心理工作,终于说服自己别紧张, 手轻轻一拧, 打开房门,开了灯。 落地灯,长沙发,朝南的大露台…… 池艾不是第一次进裴宁端的房间,但估计是心理作用,再次进来她隐隐觉得裴宁端的房间看起来比过去有人情味儿了, 连冷色调的大床看起来都让人昏昏欲睡。 主卧有单独的洗浴间, 但裴宁端似乎还是更喜欢用外面的,偶尔夜半出门时池艾还会和她在走廊碰上。 闲着也是闲着,池艾去露台上吹了会儿风。 顾及裴宁端有洁癖,吹完风她回屋, 就一直坐在长沙发上等着。 于是楼下的裴宁端安排完裴知歇下, 上楼一推开房门, 见着的就是半个靠在沙发上睡得酣甜的身影。 池艾还找了条毛毯搭在了腰上, 但她是坐着睡着的,两条手臂环在身前, 压着毛毯边缘不让它滑落下去,姿势看起来吃力。 裴宁端走过去,把卧室的冷气调高了点儿。 池艾睡中有所感应,睁开眼抬头,眼神有一瞬的迷茫:“裴总?” “嗯, ”裴宁端转过身来,“很困?” 池艾活动着酸痛脖子站起来:“有点儿……” 昨晚她睡得就不好, 今晚喝酒又吹了风,这会儿都十二点多了,不困才奇怪。 “早点回去睡吧。”裴宁端道。 池艾愣了下,“你不是找我有事?” 裴宁端:“有事可以明天再说。” 池艾:“……” 合着干坐这儿等半个多小时? 她严重怀疑裴宁端在钓人,但没有证据。 池艾移开眼:“裴小姐休息了?” “今晚让她在楼下客房休息,明天回去。” 池艾点点头,捞起落在一边的毛毯,毛毯是她从自己房间拿来的。 “那,我回房了?” 裴宁端颔首。 “你也早点休息。” 裴宁端依旧只是点头。 ……行吧。 池艾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无奈地抱着毛毯出去。 走到门口,池艾突然想起件事,回头道:“裴总,今晚——” “……”沙发边的裴宁端闭了下眼。 池艾话还没说完,裴宁端忽地朝她走过来。 她只感到视野里一暗,周围蓦地被冷香所笼罩,旋即,下巴被抬起来,没等开口,唇就被堵上了。 池艾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身处的世界好似一下子全安静了。 只剩下呼吸。 漫长过后,唇上的触感离开,池艾抬着眼帘,结巴道:“裴、裴总,你……” 一晚上被亲了两次,她人有点发懵,支支吾吾地想问点什么,嘴里刚蹦出来两个字,就又被按回去,裴宁端抵着她的肩又吻上来。 “……” 唇缝之间,裴宁端气息洒着,低声道:“不许说话。” 池艾身体绷得紧紧的,急促道:“我也不想说话,但是……” 但是,谁家好人接吻只是嘴贴嘴啊! 池艾心态爆炸,眼看裴宁端还要继续这么“轻薄”地堵着她,她偏开头,见缝插针地问:“裴总,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你这样我没法呼吸……” “闭嘴。” “……” 好嘛,她闭嘴就是。 池艾无语地把头转回来,人偶娃娃似的靠着门板,随裴宁端摆弄了。 但裴宁端没再继续亲她。 池艾抬眼。 “也不许看我。”上方传来裴宁端的声音,她的眼神不太平静。 池艾张了张口,想说这是什么道理,她一不哑二不瞎,总不能真装尸体。 裴宁端的话池艾从来都是听一半扔一半,西不让走她就走东,不让她干这她就去干那。 她把毛毯抱到胸前,动作挡着,故意瓮声瓮气地逸出几个字:“你不是让我回去休息吗?” 裴宁端低下眼帘,胸前有些起伏,声音又低又哑:“你自找的。” 池艾反驳:“我没有。” 她怎么知道走得慢点儿、说得多了点儿,裴宁端就会忍不住,这人不是从来都控制力惊人的吗? 想到这儿,池艾蓦地声一紧,“你饥渴症加重了?” 裴宁端停了会儿,撑着门板离开她身畔,“没有。” 相反,症状的频率和程度都已经比从前缓解了许多。 但池艾瞧着还是不大放心,身体前倾着靠过来,突破安全距离,语气颇为沉重:“你确定?真的不用叫江医生吗?” 裴宁端忍了忍,不由分说地从池艾手里拿过毛毯,快速抖了两下展开,一下子自她头上蒙下去,将她从头到腿盖了个严实。 “只要不看见你就行。” 池艾:…… 被推着走出主卧,房门在身后“哒”的关上。 池艾好气又好笑,三两下将毛毯扒下来,转身看着主卧房门,先是小孩儿似的对着空气敲了两下,之后才忍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走到镜子前。 镜面里那人有点陌生,从眼尾到唇边都是弯着的。 她当然能分辨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真是假。 池艾骗过很多人,包括她自己,但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嗡嗡”,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她整理好表情,拿起手机一看,是裴宁端发来的。 同时列表里还有一条半小时前发来的申请。 韦楚:[对不起。] 池艾皱眉,韦楚居然会过来道歉? 正细想,屏幕上方又弹出条消息。 还是裴宁端。 [早点休息。] [晚安。] 池艾翘起嘴角。 不想看见她,所以就拿手机发消息? [晚安,裴总。]- 一夜大醉,裴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裴宁端的别墅不比本家,里里外外的清净,裴知从客房出来在一楼绕了一圈,没瞧见人影,正打算往楼上去,正门门口方向传来说话声。 “陈姨,放这儿行吗?要不拿进去?” “池小姐,东西很沉,你先放下吧……” 裴知下楼梯,走到门外一瞧,花园里站着两个人,和十多个花盆,以及两大袋东西。 裴知看了眼,袋子里一个装的是食材,一个是常见生活用品。 “裴小姐,”陈姨发现她,“早上好。” “早。”裴知应着,视线却往陈姨身旁的女人身上瞟。 昨晚醉得梦醒不分她没注意细看,这姓池的小明星还真有几分姿色。 池艾也浅笑着和她问好:“裴小姐,早上好。” 裴知含糊地嗯了声,抱着胳膊晃过来,很不在意地说:“昨晚……谢了。” “什么?”池艾似没听清。 裴知一气,但想起眼前这小明星和裴宁端的关系,又把脾气压下去,蚊哼一样从鼻子里挤出几个字:“昨晚,谢了。” 池艾豁然,笑道:“裴小姐客气,应该的。” 笑起来眼睛比灯泡还亮,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裴知傲娇地抬抬下巴:“你手上拿的什么?” “啊,这个,”池艾提起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肥料……” 裴知瞬间蹦出去一米远:“肥料?!” 池艾无辜地望着她:“是啊,化肥,花园东边的红豆杉最近有点蔫,我和陈姨一早去花草市场买了点儿营养液和化肥。” 裴知呛了下:“哦、哦,是化肥啊。” 她摸摸耳朵又摸摸鼻子,重新晃过来,瞅着花园里的东西,道:“你在小姑家里还干这些事?” 池艾思索了一秒,谦虚道:“是,应该的。” 助理帮忙种些个花草算什么,安娜这秘书当得才是真的辛苦。 裴知面色古怪:“做饭家务也是你?” 池艾再次思索:“偶尔。” 算起来她可是给裴宁端做过两次饭呢。 裴知瞠目:“这也做,那、那晚上还要你……那什么?” 池艾疑惑地重复:“那什么?” 裴知在心里抓耳挠腮,终究不好当着陈姨的面说些太暴露的话,叹然摆摆手:“算了,没事……啧,你也真够可怜的。”? 池艾对不上她的脑回路。 裴知却已经摇头叹气地回别墅洗漱去了。 裴知十点多钟才起,洗漱整理完都快正午了,陈姨留她用午餐,裴知原本已拿着车钥匙要走了,一听说是池艾下厨,嗖地又从门外钻回来,“谁?!” 陈姨温声道:“池小姐,她说您昨晚喝了太多酒,今天又睡了一上午,这会儿应该饿了……” “是,饿死我了。”她立刻把钥匙揣回兜里,顺道卷进厨房,躲在门外偷偷打量里头那道忙碌的身影。 有条不紊乱中有序,忙得还挺像模像样。 厨房里,池艾正在水下擦洗手,忽然听见外头响起陌生的手机铃声。 她一扭头,便看见裴知扒在门边,正在急急忙忙地从衣兜里扒拉手机。 “裴小姐?”池艾好奇。 裴知倏地一转身:“妈,是我,嗯,在呢,下午回去……” “……” 池艾擦干手,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头。 进了客房,沈甯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裴知一边说着下午,一边鬼鬼祟祟地将房门关上,挂上反锁。 “妈,你猜我在小姑家里碰见谁了?” “谁?” 裴知压低嗓音:“小明星。” “什么小明星?” “就我上次跟你说的——小姑那个助理!” 沈甯总算反应过来:“就你说是狐狸精的那个?” “咳!”裴知一通猛呛,“我、我上次那是口误。” “行了,别狐狸精孔雀精了,小姑的事情你少管,小心惹得她不高兴,对公司多上点心,以后你还要跟在她身边……” “我知道我知道,”裴知就不爱听她妈唠叨,说什么都嗯嗯哦哦转教育,“不跟你说了,我吃完饭再回去。” “等等!”沈甯叫住她。 裴知不耐烦地把手机重新拿回到耳边:“还有啥?” 那边静了小会儿,压低声音,问:“小姑家里真住着别人?” 裴知顿时一打精神:“那还有假!昨晚我都听见小姑让她去她房间睡了,我一晚上都没敢合眼,就怕自己听不见——呸!就怕自己听见不该听的……” 第064章 角色 午餐时裴知问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池艾多大了,什么时候给裴宁端做的助理,家里知道她干这个吗? 池艾一一答了, 这傲娇小孩就露出满脸的唏嘘表情, 走前忧心忡忡地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嘱咐池艾以后遇上困难就找她。 池艾应下说好,但旋即又问:“为什么?” 裴知看了她一眼,深沉道:“大概,是因为你做饭好吃吧。” 池艾:“……” 裴知应该看出什么了。 池艾心情很复杂,虽没有上次在别墅里迎面撞上裴清默那样慌乱, 但饭后还是在露台上吹了小半天的风。 裴宁端一早就去了公司, 早上池艾碰见安娜时顺带问了一嘴,安娜说北湾项目正在推进,裴总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都很繁忙,下周还要去B城参加交易会和海岸论坛。 这点小事没必要打扰到裴宁端面前, 池艾很快就自己消化掉情绪。 《夜路》进组在即, 下午, 池艾去了趟公司。 在会议室聊完剧组合同, 阮聆关上电脑,欲言又止地问:“韦楚联系过你吗?” 池艾想了半秒, 点头道:“嗯,她昨晚给我发了消息。” 阮聆松了口气,想必韦楚也联系过她,而她担心池艾不肯,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你怎么想的?” 池艾低头, 翻着手里的文件:“什么怎么想的?” “你还是坚持要让韦楚直播给你道歉?” “这不是一开始和江总监就商量好的吗?” 阮聆不赞成:“直播风险太大,舆论风向也不好控制, 万一她说了些不该说的……” 这话倒是实实在在地在为池艾考虑,线上直播容易冒出突发情况,以韦楚那个性要是看见一两个刻薄点的评论说不定当场就炸了,谁知道届时会搞出什么动静来。 “你如果觉得不解气,还有很多别的办法,”阮聆道,“长文道歉,视频道歉,哪一项都比直播稳妥。” 池艾翻纸张的动作停下来,过了小会儿,她问:“韦楚联系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阮聆误会她的意思,“她现在是半雪藏状态,我也很久没找过她。如果你执意要求她直播道歉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去沟通……” “算了,”池艾放下合同,“就按你说的做吧,长文道歉,今后我不会再为难她。” 阮聆愣住,没料到她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好。” 晚上钱柒约吃饭,吃完回家的路上池艾接到通电话,是傅秦序打来的,没提葛老太太,问的反而是昨晚在蓝栖发生的事。 今早各大平台上突然冒出来视帝齐炎的种种黑料,份量一个比一个大,一上午陆陆续续有十多家官方宣布与齐炎解约,杂志、代言、影剧……足足闹了一整天,这会儿词条还在热搜上挂着。 池艾昨夜在包厢见着的那位祁总就是海岸娱乐的负责人,对方说是想为齐炎的事给池艾赔礼道歉,得知池艾是卓艺的艺人,便委托傅秦序来打听她有没有换经纪公司的意愿,至于合约经纪都可以暗箱操作,完全不用她担心。 “多谢祁总,但我想不必了,我在卓艺很好。” 电话里,傅秦序道:“小池,你应该知道海岸和卓艺谁更适合你。” 池艾走在路上,踩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徐徐道:“傅总,你这么好奇我的事,不如去关注我的账号,我偶尔会发发动态,不劳您亲自打电话浪费时间。” 说话间有条消息进来,池艾看了眼,是裴宁端发来的,问她在哪儿。 池艾疑惑,安娜不是说她最近很忙吗? [在散步。] 回完,她敷衍了傅秦序几句,把电话挂了。 等了没一分钟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池艾拿起来,看见来电页面的名字,唇角先弯起来,好粘人。 她清清嗓接通:“裴总,我在外散步。” “陈姨说你下午出去到现在没回来。”电话里裴宁端声线泛凉。 池艾一呆,反应过来,“你在家里?”步伐顿时变快了,“我下午去了趟公司,晚上和朋友一起吃饭就没回去……” 约饭的地点就在海湾附近,池艾吃完饭想看看夜景散散步,就选择徒步回来,哪知道裴宁端会这么早下班。 离别墅还有一公里,怕裴宁端等太久,池艾索性打了辆车,结果风风火火地赶回别墅下车一看,门口停车着辆车,是安娜的。 这不是刚回来吗? 池艾疑惑的进门,却没在客厅见着人。 “陈姨,裴总呢?” “裴总在书房,”陈姨道,“和安秘书一起开会,还有一小时才能结束。” “噢,她这是把工作带回家做了。”池艾点着头,换鞋的动作慢下来,揉了揉小腿。 好长时间没这么散步,腿酸。 “池小姐,需要我上楼和裴总说一声吗?” 池艾忙道不用,“您早点休息吧,不用陪着我,我洗个澡看看剧本去。” 裴宁端可能只是回来发现她不在家里顺手打电话一问,但池艾想得有点多,在楼下干等着。 九点多钟安娜下楼,和池艾打了声招呼。 池艾问裴宁端忙完了没,安娜道她还有个方案在确认,恐怕得到十点后才能结束。 安娜走后,池艾去洗漱,完事抱着剧本在楼下客厅翻看。 《夜路》里她要演的是个变态杀人犯,看剧本的时候十分沉浸,以至于连裴宁端下楼都没发现。 “在这儿看书对眼睛不好。”身后冷不防道。 池艾正看到恐怖的桥段,吓得手一抖,差点连剧本都扔了,“裴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宁端端着水杯,淡定地站在一边:“在你对着抱枕怪笑的时候。” “……”池艾解释,“我那是在对戏。” “我知道,”裴宁端从后方绕走过来,捡起池艾的剧本看了一眼,问,“是你上次说的那部悬疑剧?” 池艾点头,拿过抱枕将腿一盘,裤脚处露出来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兴致勃勃地探头说:“要不你看看剧本给我点儿建议?” 裴宁端及时收回视线,水杯放下,坐到一边,叠起长腿:“哪儿?” 池艾凑身过去,伸手翻着裴宁端搭在膝上的剧本,找到角色人物背景那一页,指着纸上画红线标注的区域,撑腮道:“易珂这个角色很特别,孤僻不交际,情感淡漠,但遇到喜欢的人……” 她絮絮地说着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语速很快,逻辑清晰有条理,说到重点处她的呼吸会在一瞬间变慢,眼神也变得格外认真,眼里的亮光就尤为明显。 “一个情感淡漠、对外界没有需求的人却有着强烈的杀人欲望,这本身就很矛盾,缺少动机……”池艾一抬头,落在肩头的两缕碎发随之拂开,“裴总?” 裴宁端移开眼,嗯了声,看向她方才解述的剧本片段,边看边开口问:“你换香水了?” 池艾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后知后觉道:“没有,陈姨把家里的洗发水沐浴露换了。这味道是不是不太习惯?明天我换回来吧……” “不用。” 她一顿:“……好。” 气氛好像有点奇怪。 池艾低头咳了下,坐直了点儿,“你怎么看待这个角色的性格设定?” 裴宁端只几眼就把满满一大段的人物分析看完了,之后随手翻了一页,问:“是不是还有帮凶?” 池艾眼神骤然一亮:“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过,这个角色身上存在着一对相反的矛盾,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那就应该存在着第二人,在背后指导干预她的杀人行动。” 池艾歪头:“也可能是她自己的想法呢?毕竟着世界上不存在情感完全淡漠的人,剧本里她还有喜欢的人呢。” 裴宁端:“她喜欢的人是不是去世了?” 池艾往后退了小半米,看裴宁端的眼神顿时像见了鬼似的,“你看过这本小说?” “没有。” 池艾便道:“原著小说里她的恋人因为杀人事故去世了,但是剧本里有些改动,改成了因为吵架分手,分分合合的过程中易珂的精神状态也受到了影响。” 裴宁端冷淡地说:“画蛇添足。” 池艾瞅着她的侧脸,无端有点渴。 “你觉得,她是因为恋人离世才自暴自弃成了杀人犯?” “不是,”裴宁端扭头,把水杯放进她手里,“是她选择抛下多余的情感,做个合格的工具。” 池艾把杯子递到唇边才想起来这杯水已经被喝过了。 裴宁端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连忙放下水跟上去,一步一步踩着台阶,翻着手里的剧本。 原以为裴宁端要回房间休息,到二楼,却见她又打开了书房的门。 池艾在后方诧异:“裴总,你还不休息?” 裴宁端站在门边抬腕,看了眼表,道:“我还有个时差短会,要到凌晨,你早点休息。” 说着她就打算进去,但不知为何,门推开后又停了下来。 池艾拿着剧本站在一边纳闷。 裴宁端回头:“你是不是要进组了?” 池艾捣头:“是,后天。” 地点就在海城,偶尔拍摄不忙还能回来。 但她没和裴宁端说过,毕竟拍摄节奏说不准,剧组里为点小意外就能耽搁一整天。 裴宁端回身。 等她的手伸过来,池艾方才知道她要干嘛。 “……” 怀里有点冷,池艾抬起手,迟一步抱住裴宁端,一手拿着剧本,另一只手悬空,试探着说:“这次拍摄也只有一个月,中途还可以请假回来的。” 更冷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不需要。” 池艾顺从地哦了声,心里却在小声嘀咕,送上门的都不要,裴宁端果然还是那个裴宁端。 腰不知不觉间被搂紧了,池艾察觉到,犹豫地碰了下怀中人的头发。 “等忙完,我会去看你。”抱着她的裴宁端说。 第065章 探班 进组那天正赶上一场小雨, 天气阴沉沉。 头几天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等定妆围读彩排之类杂七杂八的流程都走完正式进场开拍,节奏才渐渐稳定下来。 池艾这次饰演的角色很特殊, 和她有对手戏份的基本都是演艺界的大前辈, 无论经验还是气场都压她一头,现场拍摄就会有些接不住戏的问题。 好在导演组和主演们都很好说话,体谅到池艾还是个新人便没有太苛责,反而安慰她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多多磨炼就行。 晚间下戏,回酒店, 池艾随便塞了点东西填肚子, 杨助理开门进来,池艾马上坐直了,“杨姐。” “池小姐,您要的电影。” 杨助理把平板递过来, 池艾接着, 在文件库里随便滑了两下, 翻出了十来部打着惊悚标签的犯罪电影 “谢谢杨姐, ”池艾感激道,“找这些花了不少时间吧?” 杨助理笑笑, 说没什么,应该做的。 很快,池艾送她出门。 走到门边,杨助理犹豫道:“池小姐,这些电影……” “嗯。”池艾耐心等着她的后文。 杨助理却叹气:“……没事, 您早点休息吧。” 池艾不喜欢听人说话只说一半,思索了下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事儿, 答案是没有,便道:“杨姐,有事你直说,不用太照顾我的情绪。”反正她自我消化能力超凡。 “您误会了,”杨助理连忙解释,“最近您下了戏就一直在研究那些犯罪电影,我怕您给自己太多心理压力。” 池艾这才反应过来,“啊,你说这个。” 这几天她在片场ng次数有点多,现场状态不太好,就想着下戏找些电影代入一下,搜集来的都是些阴暗沉重、被称作童年阴影的老片子,也难怪杨助理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池艾哭笑不得地说没事,道自己调整得很快,不会出现出不了戏的情况。 “……那就好。” 杨助理没好告诉她她最近看人的眼神都透着股凶狠,池艾自己察觉不到,但熟悉她性格的人一定能发现她身上这些细小的变化。 “对了,听安秘书说裴总从B城回来了。” 走前杨助理无意一提,也不知道池艾听没听进去。 翌日傍晚,一声“cut”,磨了一下午的戏份终于过了。 工作人员连忙扶着池艾从浴缸里出来。 她身上裹满了红色颜料,脸也浸过大半,只剩下鼻梁以上的眉眼、额头部位还没遭殃。 有些染液流进了耳朵和鼻腔里,拍摄时池艾憋了老长一股气才没让它们染进呼吸道,饶是这样卸妆依旧非常麻烦,光头发就清理了近一个小时。 卸到一半,前辈女演员过来关心她的情况,确认没事才拍拍她的肩离开。 都卸完了,化妆师舒出一口气,“小池,好了。” 池艾笑眯眯替她捶捶肩,“辛苦姜姜姐,怕是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红色了。” 反正池艾不着急,化妆师笑着和她打趣了几句,说话间,忽然有工作人员过来,说是有人来探班。 两人皆一愣。 化妆师扭头,就见原本还懒懒靠在椅子上的池艾刷地像打了鸡血似的,飞快地站起来,“在哪儿?!” 进组一个多礼拜,第一次有人来给池艾探班,剧组里其他演员也听说了,远远就跟池艾打招呼。 走到休息室门前,池艾做了两个深呼吸,推门时心跳快得过年放的炮仗。 门吱呀打开,应声,坐在桌边的人抬起头—— 池艾在门边定了一秒,少倾,扬起嘴角,道:“卫老师,原来是您。” 桌边的卫瑾翘着两条腿,一派悠哉。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池艾眼睫垂了小半,反身把休息的门带上,等转过身,脸上再度挂起明朗的笑:“您怎么有空过来,不应该在剧组拍戏吗?” “《心河》杀青了,昨天回来的。”卫瑾简练道。 杀青了不好好回去休息到处旅旅游,跑到这儿来探她的班? 图什么?她们俩又没什么交情。 池艾一想到卫瑾可能还在为裴清默和她之间那没影儿的关系而对她抱有敌意,头皮就一阵阵发麻。 走到桌边,她和卫瑾同时开口: “卫老师。” “池艾。” 双方都一顿。 池艾谦让:“您先说。” 卫瑾瞥过来一眼,“你先说。” 池艾:…… 她正正色,拉开椅子坐下,委婉道:“我觉得,您对我似乎有些误会。” 卫瑾依旧拿不冷不淡的眼神睨着她。 池艾:“我和您口中的裴清默、裴总,是真的不认识。” 她的眼中充满真挚,如果撒谎能完美到她这地步,想必今后无论干什么昧良心骗保险的坏事儿都会成功的。 卫瑾挪开视线:“我知道。” 池艾疑惑。 知道还来这一趟? 卫瑾:“我问了裴清默,她说跟你不认识,也没关系。” 池艾肩上骤然一轻,谢天谢地,她总算不用再背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了。 卫瑾是个死傲娇,就算知道是自己搞错了也不会拉下面子道歉,池艾问她这次为什么过来,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就把刚才的话题带过,道:“上周银映庆功宴,你……没遇上什么事吧?” “当然。” “那齐炎……”卫瑾话口一停,酝酿了会儿,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再这么遮遮掩掩,索性摊开了,仰头问,“你和傅秦序认识?” 池艾表情不变:“您听谁说的?” “海岸的祁总,他听说你和我合作过,找我聊了几句。” 卫瑾没想到池艾居然真有特殊背景,难怪那晚她敢在包厢里闹事。 如果池艾早点儿把傅秦序这张底牌亮出来,当时在私人酒局上贺蓁应该就不会太难为她,说不定不费力气地就能拿到个好角色。 “我和傅总的确认识,但只有几面之缘,”池艾一笑,“那晚是因为齐老师太咄咄逼人把事情闹大了传到VIP室,祁总才会亲自出面。” “那齐炎被封杀呢?” “巧合吧,”她淡定道,“他那些黑料爆出来,被封杀也不奇怪。” 卫瑾不傻,听得出池艾话里话外不想和这些人沾上关系,便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池艾眼睛眨了眨,“您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的?” “不是,”卫瑾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解锁后查看着列表的消息,心不在焉地说,“裴清默让我多照顾你,我过来看看,回去好敷衍她。” 池艾:…… 这些话也是她能听的? 池艾:“卫老师,冒昧问您一句,您和裴总……” 卫瑾抬起眼,“你想说什么?” 她自然而然地接话:“之前在剧组,我听说副导演说裴总是您妈妈?” “不是。”卫瑾毫不犹豫地否认,“你觉得她那副模样像是长辈?” “之前在片场她来看您,模样瞧着确实不像,”池艾浅笑,“裴总看起来很年轻。” 不知道的恐怕都不确定她有没有四十。 “年轻,呵……” 卫瑾撇撇嘴,看样子是不想和外人提有关裴清默的事。 池艾没再多问,客气带应付地和卫瑾聊了几句,终于在十多分钟后把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当晚还有场夜戏,要熬到八九点钟,备场时几个年轻的新人演员在聊某艺人被封杀的事,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听两句就知道他们说的是齐炎。 “一夜封杀,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早晚的事……” 池艾在一边看剧本,那边的聊天声从她耳朵进去,又从耳朵出来,BGM伴奏似的。 九点钟即将收工,杨助理拿着手机过来,韦楚的道歉长文发布了。 片场也有人看见了网上的动静,想和池艾搭话关心几句,但互相都不太熟,问了也是尴尬,直到上车,池艾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是阮聆打来的。 韦楚的平台账号在公司手里,长文是韦楚编辑的,发布的却是阮聆,“你最近拍戏时间紧张,我就直接发布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池艾直接登了大号。 韦楚霸凌这件事过去很久,大众基本都已经遗忘了这件不起眼糊咖之间闹出的笑话,长文没再闹上热搜,也没有营销号做文章。 这也是公司想看见的,互联网的记忆总是很短暂,只需冷处理就能将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 韦楚的道歉内容很长,大抵是漫长的雪藏期终于让她清醒过来,认错的态度很诚恳。 她在文中将那一巴掌的责任完全归结到自己的年轻气傲与嫉妒,没提起和池艾在电梯里发生的口角,更没牵扯到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话题。 池艾猜想这篇文章大概被阮聆修改过,措辞用句都很官方。 她退了软件,通过了韦楚的申请,发过去一句话:道歉我看见了。 那边没有回。 抵达酒店,池艾下了车,才听见手机响了下。 她以为是韦楚的回复,不想看,把手机揣进兜里,回头说:“杨姐,你先上去吧,我在楼下散散步。” 杨助理察觉到她从晚上开始心情就有些不太好,便道:“好,注意安全。” 池艾在酒店楼下找了间咖啡厅坐了会儿。 她这张脸还没到走哪儿都能被认出来的地步,服务员过来送了个钥匙串,上面挂着枚毛茸茸的巴掌小熊,说店里最近在做活动这是点单的赠品。 池艾道谢,等服务员离开,拿起来一看,熊脸是哭着的。 好应景。 她用指尖往它脸上戳戳,手动捏起它的嘴角,模仿着裴宁端的语气,低声说:“不许不高兴。” 是命令的口吻。 但池艾模仿得差点意思,往往裴宁端跟她这么说话的时候态度其实都并没有多么严肃,反而会有种很让人遐想的性感。 池艾觉得自己多少沾点受虐属性。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顾客进来,服务员热情地迎上前接待,“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靠窗坐着的池艾捏着小熊,循声抬头,听见那人说:“和她一样。” 第066章 心动 一直到服务员端来热饮, 池艾才如梦初醒般的缓过神,但也不说话,只是把眼睛睁得很大很亮。 “女士您好, 最近我们店里在做活动。” 服务员也拿了个毛绒钥匙扣给了裴宁端, 这次的是只白色小狐狸。 这小东西和裴宁端不太搭,她看了两眼就递给了池艾。 池艾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玩偶。 一只笑眯眯的白狐狸,和一只哭唧唧的小灰熊,都被池艾收进了兜里。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不会再问裴宁端为什么会过来了,什么下班路过, 都是借口。 她想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为什么不说话?”裴宁端问。 她的唇形很好看, 池艾第一次发现,原来裴宁端说话前唇线会有个下抿的预备。 这个动作让她的下半张脸在说话时看上去颇为严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对方不易相处、不可接近的念头。 池艾游移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继续观察着。 裴宁端就皱了下眉。 皱眉代表着不悦,困惑, 不习惯……但在裴宁端身上皱眉似乎只是皱眉, 不熟悉她的人很难从她脸上解读出什么情绪来。 池艾自认为对裴宁端已经够了解了, 没成想到头来还是对上就抓瞎。 但她本能地解释:“你来得太突然……” 好似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 一颗流星突然从天而降,哐地砸到了她面前。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裴宁端的眉头舒展开, 坐在池艾对面,缓缓喝着杯中的温饮。 池艾拿出手机看了眼,十点多钟,如果裴宁端明天不休假的话,她应该最多只能在这儿再坐半个小时。 橘色的海 想着她就要把手机放回去, 视线一扫,却发现弹窗里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半小时前。她意外地抬起头:“你给我发过消息?” 对面的裴宁端颔首:“杨璐说你收工了。” 池艾哑然,忽而想起什么,忙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八点。” “……”她眼中一滞,过了几秒,迟缓地问:“你一直在等我?” 裴宁端没有正面回答,“这家店离酒店不是很远。” 只要她在楼下等着,轻易就能发现池艾的身影。 所以从天而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值得慌张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璐说池艾最近个人状态有些不太好,裴宁端一坐下就发现了。 池艾在观察她。 过去池艾也喜欢观察别人,但痕迹不会这么明显,她比她在《夜路》这部剧里饰演的角色要聪明得多,从不会过于专注地打量别人,这样做目的性太强,容易让对方有所防备,完全不符合她八面玲珑的处事习惯。 “池艾。” 愣神的工夫,裴宁端叫了她一声,池艾回过神,眼中多出一些异样的神采,道:“你不是很忙的吗?”怎么还有时间用来在楼下等她? 裴宁端轻轻眯了下眼,“今天不忙。”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一转眼,池艾话多起来,“安娜送你的?” “开车。” “从公司直接过来的?你吃过晚餐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 池艾喜欢一个人待着,但只要身边有旁人在,她往往都是调节气氛的那一个。 她提了许多个问题,有些问得还算正经,更多的只是随口一扯,却没想到裴宁端居然全都回答了,一个也没有落下。 有些日子没见,裴宁端的脾气似乎变得更好了。池艾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早在她觉得裴宁端温柔开始,她对这人就有一层很致命的滤镜。 池艾低头,叹了口气。 喜欢真的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不是在心动,就是在赶去心动的路上。 手机叮叮咚咚地弹出来一连串消息,池艾瞥了眼,是钱柒发来的,大概是看见了韦楚的道歉长文,过来找她八卦。 池艾就想起几个月前钱柒跟她说过的“新鲜感”。 狗屁的新鲜感,她就不该信,否则也不会一步步放纵自己,搞到深陷其中的局面。 池艾无能狂怒,将所有责任都甩到外人身上,仿佛这样她的心意就理所当然,对裴宁端萌出情意就怪不了她。 裴宁端没能待多久,她明天还有早会。 池艾跟过去,送她到车边。 池艾以为她会拉开车门上车立马就走,没想到裴宁端又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话是:回去早点休息。 很客套的一句话,她没往心里去,但裴宁端紧接着就道:“不要急于求成。” “……” 杨助理应该和她说了什么,池艾这才意识到。 她张了张口,持续好些天的郁闷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但以她的性子,就算要发泄也不会对着别人,因而只是解释说:“我演得不好,应该多上点儿心的。” “你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裴宁端看着她眼下淡淡的疲色,问,“失眠?” 池艾哑然。 她只能答:“有点。” 事实当然不止“有点”的程度,池艾已经连着三四天都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着,这对环境适应能力极强的她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些血腥扭曲的东西,就算睡着也会做噩梦惊醒。 但这种时刻紧绷惊惧的情绪对体验角色有帮助,池艾也算半个搞艺术的,知道好的灵感和状态有多难得,便有意无意地纵容自己沉浸在这些情绪里,计划着等杀青再调整回来。 她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助理,裴宁端不可能是从杨助理那儿知道的。 这人的观察力敏锐的可怕,简直到了全知全能的地步,池艾有种在和神仙打battle的既视感。 “没关系,等这段戏拍完就好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等杀青我就休一个月的假,一起补回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总是不听话。 裴宁端抬腕,看了眼表。 池艾耐心地等着她的后文。 “每晚十一点到零点,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池艾瞧着有点愣。 “如果睡不着的话。”裴宁端续道。 …… 池艾回到酒店,杨助理正在房门前等她,确认她安全回来了才离开。 进门后关上门,池艾抵着门板,拿手摸了下心脏的位置。 心跳得跟被亲那晚一样快。 她从拿出手机,想再确认一遍裴宁端的号码,不小心从兜里带出两样东西,掉到了地板上。 咖啡厅服务员送的那两串毛绒钥匙扣。 池艾把它们捡起来,勾着指尖拎到面前,突然觉得这两个小东西有点熟悉。 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池艾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高兴的——或者说,从裴宁端出现在咖啡厅的那一刻,她之前的心情全都一扫而空了,被更为悠长的心动所代替,让她都没精力去考虑别的。 池艾朝那只笑嘻嘻的狐狸脑袋上弹了下,小狐狸一下被弹出去好远。 “笑什么笑,真没出息。”- 裴宁端最近又住在公司了。 中午午休完,裴知在办公室里打印文件,她妈沈甯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时间。 裴知哪能不知道她是在问裴宁端有没有空,夹着手机,捶着肩膀回:“别想了,小姑最近忙得晚上都在公司睡,我也就吃饭才能见着她。” 正说着,安娜拿着一沓文件过来。 碎纸机就在一旁,裴知压低声音:“妈,我这边还忙着,不跟你说了。” 她快速挂了电话,“安秘书,要帮忙吗?” 安娜客气地说不用。 打印机还在朝外吐着纸张,裴知看了眼总裁办的方向,小声问:“今天下午没有外出行程,裴总就一直待在办公室吗?” 安娜点头:“当然。” 裴知哦了声,但没全信。 前几天裴宁端推延迟了一场晚间会议,说是私人行程也没让安娜跟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裴宁端又回来了,回来后继续工作,一直到凌晨才休息。 裴知年轻想象力丰富,脑子里立刻就编排出来一百种不可说的可能性。 她可是在网上看见了,池艾这些日子正进组拍戏呢,地点就在海京。 下午有场不算特别重要的线上会议,裴知被安排到总裁办做会议记录,安娜提前嘱咐了她几点。 三点左右,会议开始,裴知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 这种汇报性质的短时会议她参加过很多次,一边记录一边还能抽出精力去偷偷观察裴宁端的表情。 ——哇,好严肃的一个大冰块。 裴宁端开会时一贯没什么表情,裴知也习惯了,但今天她数度忍不住抬头。 裴知觉得,她这冷如冰山的小姑看上去好像有点不耐烦。 这是安娜教她的,裴宁端没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公司里,所以有人想要联系她一般都是先打给总助办公室,经由安娜后再转线入总裁办。 安娜特地叮嘱,非必要不要打裴宁端的手机,她不喜欢工作时间被私人电话打断,但今天开着会,裴宁端却把手机放在了用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显然是在等什么人电话或者消息。 还是等了好几天的样子。 第067章 吃醋 下戏, 前辈女演员过来打招呼,“小池,最近状态不错。” 池艾正在卸妆, 不太好起身, 被动地说了两声谢谢。 前辈和她又聊了几句,聊的是明天的对手戏。 等人走,化妆师轻轻撕下池艾脖子靠肩位置的防水贴,“小池,回去你小心点儿,别沾着水, 小心发炎。” “好, 姜姜姐,你拿几个防水贴给我吧,我怕洗澡不小心淋着。” 下午拍了场打斗戏份,对戏时池艾被对手演员推搡失误撞到了墙上, 蹭出来挺大一块儿伤口, 因为还有几组重要镜头, 所以暂时拿防水贴贴上补了妆, 镜头底下倒是完全看不出了,就是大热天里伤口捂着发闷。 这两天戏份赶, 回酒店池艾在路上打会儿盹。 要下车,杨助理叫醒她,池艾拿上包,迷迷糊糊地拉开车门,游魂似的飘进电梯。 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开的房门, 总之进屋后鞋都没脱就一头栽进被子里,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 好似消失半个月的元气一下子全补回来,池艾在床上翻了两个伸,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精神抖擞地洗了个早澡,心情特明媚。 整理桌上的剧本和平板时余光看见挂在一边的两个毛绒钥匙扣,池艾想起那晚裴宁端说的话,感动之余还有些得意。 “每晚十一点到零点,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睡不着的话。” 一般人听见这句话都会往暧昧的方向想,池艾也不例外,但心动之后就觉得,裴宁端的担心完全没必要——自从上次裴宁端来看过之后她的睡眠就好多了,她就说自己适应能力强。 近来池艾拍戏拍得有点缺心眼儿,想着裴宁端对她这么好,她总得求点上进表现得好一些,于是工作上越发卖力,手机都不怎么碰。 当然,光顾着求上进,也就不小心忘了,或许裴宁端那番话,只是为了让她多多主动联系。 清早,安娜带着早点进了总裁办。 汇报完一天的行程,安娜道:“杨助理说,池小姐最近状态恢复得很好,失眠问题也有所缓解。不过昨天拍戏时不小心刮伤了脖子……” 裴宁端关了早间新闻,“严重吗?” “不算严重。” “知道了,出去忙吧。” “是。” 安娜拿着文件离开,下台阶走到门口,裴宁端忽然又叫住她。 顿了顿,裴宁端坐在桌后,若有若无地问:“池艾最近给你发过消息吗?” “……”安娜诚实道,“没有。” 才六点,按杨璐的说法,池艾这个点要么还在睡,要么刚醒。 裴宁端走到落地窗前,一早的太阳还没完全升到高处,摩天楼群间的光线并不强烈,远处开阔的视野内能看见地平线,日出光芒像破袋的水一样淋淋地洒下来。 裴宁端拿着手机发过去一条消息:醒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 过了两分钟,她拨通号码。 那边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接通:“喂,您好,抱歉池艾现在不在……哎!小池!你电话!” 声音有点嘈杂,人声很多,应该是片场或者什么人头密集的地方。 裴宁端没有开口,但她听见了池艾的声音,远远的,“来了。” 簌簌两声,电话到了池艾手里。 那边应该被吓了一跳,先静了片刻,看样子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之后才带着试探的语气道:“裴总?” “是我。” “裴总,我这边是化妆室,人多可能有点儿吵……” 裴宁端没有马上回答,等池艾说完,才接话道:“没有,你的声音很清楚。” “咳,那就好——对了,你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裴宁端平静道:“杨璐说你拍戏受伤了。” 那边的池艾恍然大悟,立即便道:“哦,原来是为这个啊,没事儿,一点小伤,不小心蹭着了,两天结痂就好了。” “去医院处理过吗?” “……处理过了。” 大概率是假话,但裴宁端没拆穿,只是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池艾很是圆滑地说了两句俏皮话,将受伤的话题一笔带过,“还有别的事吗?” “你很忙?” 这句话有朝一日居然也会从裴宁端嘴里说出来。 那边果然愣住,好半天才道:“也不算太忙,就是要上妆,说话可能会有点吵。” “晚上呢?” “什么晚上?” “晚上也很忙?” 池艾没多想:“晚上也还好,但是最近几天都是九点多钟才收工。” “小池,”她身边忽地响起另一道声音,“和谁打电话呢,我方便进来吗?” “裴总,你先稍等,”池艾紧接着就说,“有点不方便,没事,你先进来吧……” 裴宁端听着那边两人的说话声,除池艾外的另一位是个女人,在抱怨更衣间太小,每天挤在同一个时段换衣服好麻烦。 “嘶,小池,我忘记拿吊带了,我衣服脱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池艾捂住话筒,“好,在哪儿?” “就在你手边的桌上。” 小会儿,池艾道:“给。” 那人换衣服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分钟就收拾完了,和池艾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出去化妆。 池艾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发现裴宁端居然还没挂断,语气带着难掩的起伏,解释说刚才进来的是同一个组里的演员,演技出色,脾气也很好。 “你们很熟?”裴宁端问。 池艾笑笑:“能说得上话而已。” 裴宁端离开落地窗,回到办公桌边。 她把放到一半的早间新闻又打开,但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聒噪,像具只会照稿念字的AI,十分让人生厌。 裴宁端把电脑关了,动作里带着几分迅冷,甚至发出了一些不小的动静。 池艾听见,主动问:“裴总,你在家里?” “公司。” “现在才六点就到公司了……你昨晚没回去?” 裴宁端的嗓音听感上比刚才温和了些:“嗯。” 池艾哦了声,安静了须臾,说:“陈姨又要担心了。” 究竟是陈姨担心还是谁担心,谁知道呢。 裴宁端坐在办公椅上,电脑里有新进来的工作邮件,小窗口闪烁个不停。而池艾那边也有人催她去化妆。 “去忙吧。”裴宁端说。 池艾:“等等!” 听上去她有些紧张:“裴总,我的定妆照出了,要不……你帮我看看,用哪张做宣发比较好?” “你有这个时间吗?”她还添了一句。 裴宁端感到心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了一下。 “有。” 池艾一共发了五张照片过来,有三张是最开始进组时拍的,妆容、角度到位,眼睛直视着镜头,表情冰冷,眼底漆黑。 她的脸和身段都生得好,是个浑然的衣架子,剧中角色常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袖衫和蓝色衬衫外套,清淡的颜色混合着忧郁的气质,很符合剧本对角色的描述。 剩余两张是片场的花絮照,其中一张兴许是工作人员拍的,时机偶然。 照片里的池艾似乎处在自我与角色的解离状态里,身体松弛了,拿着帆布包半靠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灵魂却还是另一个人。 被镜头拍到她没有大的反应,只是很淡地瞥了眼,视线里明明没有具体的情绪,却看着让人莫名发凉。 另一张就好多了,是在拍摄结束之后,虽然身上的衬衫和内搭都蹭着大面积的道具血,手上也猩红,但能看出她人已经出戏,眉飞色舞的,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不是那种面对人际关系时虚假的笑脸,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足够干净,足够打动人。 池艾很喜欢演员这个职业。 或者说,她热爱表演。 早会结束后裴宁端才回复:后面两张。 几分钟后池艾回:我也觉得这两张好。 动态是池艾自己用大号更新的,韦楚和抓偷拍的事件热度过去后,她的社交平台又陷入了沉寂,照片发布出去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到了晚上,钱柒突然发消息来问:“我能给你动态点个赞不?”? 池艾发过一个问号。 钱柒:卫瑾点了,我也要。 池艾登大号上动态看了一眼,她一早发的那条花絮照数据翻了好几倍,原因是卫瑾在她评论区留了两个字:好看。 池艾眼角一抽,这是又闹哪儿出? 卫瑾这人的精神状态也太不稳定了。 “别闹。”她回钱柒。 钱柒就嫌弃:“白捡的流量都不要,你傻不傻啊。” 池艾不傻,打发完钱柒就去找卫瑾,问评论和点赞的事。 卫瑾倒是坦荡,直白地回答:“对你有好处。” “……” 天上又开始掉馅饼了。 池艾不想跟上次似的路上走得好好的被大饼砸得满头是包。 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只是个小糊咖,不值得卫瑾这么上心,并且,她胆子小眼界低也没有想要一夜大火的打算。 没想到卫瑾道:“不是我,是裴清默的意思。” 池艾当场熄声。 “裴清默想约你见一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等杀青?” 池艾背后一凉,“见我?” 当晚回到酒店,池艾躺在床上睡不着,硬生生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说服自己,主动联系了裴宁端。 第068章 贪恋 安娜进来时裴宁端破天荒的没在工作。 她在打电话, 用的私人手机。 安娜道歉,赶忙就要出去,裴宁端却叫住她, 嘱咐给她一件事。 “和裴女士见面?”她很应过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安娜应下,很快就离开总裁办。 门关上,裴宁端对着电话里的那端重新开口:“池艾。” 池艾应了声。 “默姨人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池艾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松快, “你忘了, 我见过裴总两次,也和她说过话。” “那你在担心什么?”裴宁端问。 “……” 池艾不觉得裴宁端会看不出来。 裴宁端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是想听她亲自说出口而已。 “我担心剧组不太好请假,”池艾语速极快, “最近拍摄紧张, 我得问问导演的意思。” 说完, 她道了声晚安, 但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或是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在等裴宁端的回应。 可裴宁端却久久没接话。 池艾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声音低下来,“你明明就知道的……” 她的气息和语调都出现了鲜明的波动,仿佛她这个人一下子变得透明起来,谁来都能看破。 “她为什么要见我,我该以什么身份见她, 见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实际上池艾担心的远不止这些。 想必裴清默早就猜到了她和裴宁端之间的关系, 如果见面时裴清默当场点破,池艾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池艾萌生出退意了。 她不是个经常为过去而后悔懊恼、为未来而迷茫胆怯的人,但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她有了贪恋的东西,也有了贪恋的人。 她不想打碎这份安宁。 哪怕这份安宁虚假如黄粱一梦,短暂如昙花一现。 “裴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能够不带任何评价的目光去看待人与物。” 池艾低低地说:“你对我误会太深,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无所畏惧,我当然会有担心的东西……” 只是她的万千记挂、万千担心,统统都与裴宁端有关。 说完,池艾那端便陷入了漫长的寂静,如同这些话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办公室里,裴宁端不知何时关了落地窗扇,她靠着办公桌,灰褐色的眼眸里沉着的夜色,独独一盏夜灯亮着,成了她身边唯一的光源,其它的都无关紧要了。 “池艾。”她打破平静。 那头的池艾短暂一惊,紧接着就嘀咕着抱怨:“有话你可以直说,不用每次都叫我名字的。” 像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似的,怪吓人的。 裴宁端眼中酝酿的薄冰随着这句话快速融化开,甚至还浸出了一缕笑意,只可惜池艾看不见。 “可以。” “……可以什么?” 裴宁端:“刚才的那些话,你也可以在我面前说。”而不是只有隔着电话才敢吐露出一二心绪。 池艾:“……当然,”她的嘴比什么都硬,“我又不是不敢,刚才是因为气氛到了……咳,我明天还要拍戏,晚、晚安!” 她连裴宁端要说什么都忘了问,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嘟嘟忙音后,手机自动跳出通话页面。 接到电话前裴宁端正在看某平台的动态,退出系统自动返回到图片上,花絮照里的人笑眼弯弯、明媚自信,和方才电话里低低说着委屈与难堪的判若两人。 裴宁端很了解池艾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比池艾自己还要了解。 池艾说裴宁端对她的误会很深,但在裴宁端看来,她自己才是误会更深的那个。 “池艾,晚安。”- 此后的几天池艾一直在高度紧张中度过。 她在距离的戏份其实不算特别多,充其量算个女二,但期间有好几次转场挺费功夫,再加上血腥戏份总是要提前做许多准备工作,有时忙活一上午可能只为了一个镜头,进度就走得格外缓慢。 池艾原本已经做好在拍摄关键期硬着头皮请假的打算,就算挨骂也没办法了,她总不能让裴清默配合她的时间。 没想到两天后裴宁端递话来让她专心工作,一切等杀青之后再说。 “这,不太好吧?”那可是长辈。 裴宁端淡定:“没什么不好。” 要不是还在拍戏,池艾指定要问她是不是亲自去找裴清默了。 卫瑾那边没动静,池艾总不好意思从她那儿打听有关裴清默的事,否则卫瑾还不知道要误会她俩之间有些什么。 左右都不行,池艾干脆摆烂: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只蒙头拍戏,什么都不管了。 本来也轮不到她来管。 这样把全部注意力和精力都灌入到一件事上,时间变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拍摄末尾,夏末秋初,池艾杀青比计划里提前了两天,踩着个不错的日子,剧组给她办了个欢送的小场子杀青宴,一直很喜欢池艾的那位前辈女演员在杀青宴上对她不吝夸赞,结束后还发了和池艾的合照动态。 前辈资历高,人却没什么架子,在圈内的口碑非常好,有人在评论区问合照里的另一位是谁,她洋洋洒洒地给池艾写了小百来字的介绍,连此前拍摄的《心河》都提到了。 池艾知道这件事是在杀青后的第二天,一早她在酒店房间里收拾东西,杨助理拿着手机过来,告诉她倪老师发了条有关她的动态,问需不需要回复。 池艾看了眼,立刻联系到倪老师,那边笑着受谢,让她以后多多加油,期待她演女主角的那一天。 这是池艾第一次被圈内人肯定,完全凭借她自身的努力,对方亦不抱有任何目的,意义重大。 池艾足足快活了一整天,就连去公司都带着笑。 演了一个月的变态杀人犯,她身累心疲,和公司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期。 江寐和阮聆都在,几方协商了下,往假期中间段安排了一场广告拍摄,除此之外的时间都随池艾安排,公司不作干涉。 阮聆还有合同的事要去处理,等她走,江寐道:“听说你在银映的庆功宴上闹过脸?” 池艾歪头:“总监怎么知道?” “你说呢?”江寐习惯性反问,问完觉得不妥,自问自答,“祁总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我挺好奇,你在庆功宴上干了什么能把祁总吓成这样,都一个月了他还不消停。” 这祁总胆子也忒小了点儿,裴宁端一句话而已,至于吗。 池艾摇头:“我也不清楚。” 江寐意味深长道:“齐炎被封杀,你也不清楚?” “他不是因为爆出黑料才被封杀的吗?” 没人比池艾更会装傻充愣。 江寐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最终挪开眼:“行了,我只是问问,你去忙吧。” 《夜路》的合同,新剧本,还在沟通中演出和商务,后续安排……池艾事业上稍见起色,要处理的工作也比之前多了,一下午都在公司。 抛开之前的事不谈,阮聆的确是个合格且专业的经纪人,傍晚池艾都出了公司大门还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是关于半个月后的广告拍摄通告安排,内容十分详细。 池艾便道:好的,谢谢阮姐,辛苦你。 那边好一会儿才回复:客气,应该的。 池艾笑了下,收起手机,不急不缓地拦了辆车,打道回家。 陈姨每天都会打扫,就算一个月没回来,池艾的房间依旧干净如新,布置也没被动过。 不过桌上多了个蓝色的玩偶娃娃。 池艾一问,陈姨也说不知道,估摸着应该是裴宁端放的。 “她哪儿来的玩偶?”池艾疑惑,重点偏出去十万八千里。 陈姨仍说不清楚,说完就要给安娜打电话,要她转告裴总池小姐已经回来了。 池艾赶忙拦住她,“陈姨,不用麻烦了,”她摸摸鼻子,带着尴尬清清嗓,道,“我和裴总说过了,今晚回来……” 一个礼拜前她就跟裴宁端说过,她会提前两天杀青,虽然裴宁端当时只是嗯了声,但池艾想她记性那么好,应该不会忘。 陈姨一脸笑意地下了楼,池艾飘着一脑门的红躲在房间里整理行李。 东西不多,整理没花多久,但都弄好之后她从在包里发现了那两串赠品毛绒钥匙扣,很纠结该放在哪儿。 池艾私心不想把它们收在包和柜子里,黑漆漆的,不好。 但随身带着又太显眼。 池艾鬼机灵,一骨碌下楼,把它们交给了陈姨。 “裴总给的,”她笃定地甩锅,“应该和桌上那个玩偶是一套的。” 陈姨乐呵呵地把一狐一熊都挂上了钥匙。 七点不到,裴宁端回来了。她回来得很早,早到甚至天都没完全黑。 池艾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门口的动静,迫不及待地过去迎接。 花园里的落地灯一盏盏亮起来,池艾看见了刚下车的裴宁端,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安娜。 一般裴宁端回家还带着安娜就说明她工作没处理完,就算回来也需要在书房里再泡上两三个小时。 池艾有些失望,但眼神还是熠熠有光,仍用比正常说话要大上一倍的嗓音,轻快地喊了声:“裴总!” 裴宁端循声抬起头。 池艾站在大理石台阶上,一身干净,从头到脚都是元气,笑吟吟地说:“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站得远,还有夜风,她的头发都被吹乱了,声音却清晰有力,一字不落地传进裴宁端的耳朵里。 裴宁端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弧度,走到台阶下,站定道:“好久不见。” 第069章 冲动 像是刻意踩着点儿过来一样, 杀青后居家休息的第一天裴知又来了。 八九点钟,池艾在楼下刷着热点新闻和陈姨聊天,裴知“从天而降”, 抱着外套进门, “池助理!” “裴小姐?” 陈姨赶忙要去招待,裴知摆手让她去歇着,兴冲冲地绕到沙发边坐下,“你出差回来了?” 池艾举着手机,手机里还在播放热闻。 她防备心重,见着裴知第一眼就想对方是不是来找麻烦的, 因而没有马上接话, 只是用略带探寻的眼神看着对方。 裴知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热烈,咳了声,收拾好表情,傲娇地抬抬下巴, 说:“我在安秘书那儿听说你回来了。” 池艾收起手机, 慢吞吞地点头, “是, 裴小姐找我有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裴知心道果然。 难怪裴宁端昨晚六七点就离开了公司,果然是家里有人。 “咳, ”裴知又清嗓,拿捏着姿态,问,“那个,你明天有时间吗?” 池艾酝酿着小九九, “明天有些工作上的事……” “那后头呢?大后天?” “……” 池艾无辜地望着她。 裴知缩回脖子:“上次你替我做过饭……你挑个有时间的日子吧,我还你人情。” “一顿便饭而已, 裴小姐客气了。” “谁跟你客气了?”裴知像被人戳破了心事,脸颊蹭的红起来,“你少多想!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而已。我是看在你是小姑助理的面子上才来找你,你别不识好歹!” 池艾:…… 得,又成她不识好歹了。 “裴小姐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这几天的确抽不出时间来。” 裴知疑惑:“你不是出差回来了吗?” 池艾抵着下巴,作叹息状:“裴总日程繁忙,工作之余有许多琐事……” 裴知看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琐事?” 池艾随便挑了几个由头,裴宁端要出席某某宴会,某某公司董事想约裴总吃顿饭,某酒庄开了批新酒,想邀裴总参加试酒会……桩桩都是她编出来的,但编得有鼻子有眼像模像样,裴知真被她唬住,听完纳闷地嘀咕:“小姑有这么多私人行程?安秘书怎么没告诉我?” 池艾笑而不语,心里却在叹气。 裴宁端当然没那么多私人行程,要说有,也只有一项,那就是和裴清默见面。 傍晚,裴宁端回来,安娜没有跟着。 池艾告诉她早上裴知来过,裴宁端抬眼,“找你?” “嗯。” 池艾点头,她看裴宁端眼神有点发冷,想了想,还是替裴知说了几句话。 裴宁端面上瞧不出变化,但萦绕周身的冷意淡了些。 书桌上放着份文件袋,池艾以为她还有工作要处理,打了声招呼要走,裴宁端却自后方叫住她,“默姨定了时间,后天晚上。” 池艾背影一僵。 但下一秒转头,又恢复了正常,“好,我提前做做准备。” 面对面对话时,池艾的不诚实表现得尤为明显。她说假话时喜欢直勾勾地看着裴宁端,眼神用力,语气也重,“你也一起吗?” 裴宁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几秒,用低凉的嗓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池艾眼中有所松动。 “你可以拒绝,”裴宁端道,“为什么不拒绝?” 是啊,是可以拒绝的。 和裴清默见面非必需选项,她明明是有选择的。 池艾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抿唇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池艾。” “你听我说。” 池艾往后靠了靠,抵上表柜,借着力气道:“裴总,我没想过,居然会有一天要面对你的家人。” 签下那份协议的时候,她绝对没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池艾还记得自己看见那一页页白纸黑字时是什么心情:她前所未有过地厌恶自己。 没错,不是厌恶裴宁端,而是厌恶她自己。 她想,连裴宁端这样毫无怜悯心的人都愿意施舍给她,她活得是有多失败。 “无论蓝栖那晚,还是搬进别墅,我想的都只是履行合约。只要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她的存在原本就是错误,那么自暴自弃、一错到底又有什么不能接受? “你还记得那晚我敲你房门吗?”那晚池艾穿得一身暴露主动献身,像只不要命的妖精,“其实那时候我很紧张,我做过很多自认为不堪的事,但是独独那一件,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抛下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掉了几滴泪,大概在裴宁端眼里那只是一次伪装、一次乞怜,但只有池艾自己知道,她的眼泪来得有多么狼狈。 后来池艾不止一次回想过,如果那晚裴宁端没有拒绝她,如果她真的上了裴宁端的床,此后她无数次面对镜子的自己时会有多么厌弃作呕。 “我很庆幸那晚你没有让我跨过那扇门,让我还能有后悔的机会,也让我知道,我的确是被施舍的。” 不是交易,这份协议,是场彻头彻尾的施舍。 裴宁端皱眉,“池艾。” 池艾摇了下头,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随后叹气道:“但是裴总,你的施舍太大方了。” 池艾是通过江寐的事才明白,裴宁端想要施舍给她的是什么。 尊严。 裴宁端要给她一个从未抬起过头的人自尊。 裴宁端真是疯了。 “你知道我的过去,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样的人还会拥有尊严这种东西,”池艾抬了抬眼,只这细小的动作也耗了她好多力气,“你忘了吗,协议是我自己签的,没有人逼我,我从来都不值得的……” “池艾——”裴宁端这一声不只是不悦,已经算得上严厉了,池艾偏头,躲开她的视线,咬牙道:“就连裴清默要见我你也要替我考虑,裴总,你不该拿这种态度对我。” 她是被包养的,随时可以舍弃,她根本不需要见裴宁端的家人——包养的身份见什么家人? 早在她和裴清默在别墅碰上面时裴宁端就该将她一脚踢开,彻底断了她的妄想。 “你知道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你施舍给我一次,我就会想要二次、三次。你越对我好,我就会越想要更好。”池艾抖声说,“你给了我自尊,我就会想要爱。” 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她说过的最狂妄的一句话。 她想要爱。 “你问我为什么不拒绝,因为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坏人,我想把选择权扔给你。如果你替我拒绝,我就能早点清醒割舍离开。如果你答应了,我就能借机向你索取更多——分明是你做的决定,但受益的却是我。” 池艾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控诉,在表白,还是在认罪了。 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就连心动都是头一次,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将她的理智摧毁得渣都不剩。 有的只有酸涩而狼狈的冲动吐露。 她喜欢裴宁端。 可她的喜欢拿不出手、不能见光,表白起来和自残没什么两样。 那道开在她心头的小缝,终于越扯越大,到了无法缝合的地步。她的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了。 池艾紧紧地屏着呼吸,眼尾逼红,看向裴宁端的目光里带着滔天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算计,你看不出来吗?” 裴宁端离她不过两米距离,池艾说话的力气大得惊人,每吐出一个字,裴宁端眼神便会冷一分,等到最后一个字说出口,裴宁端眼底也结上了层层寒霜。 池艾逼着自己与她直视,看起来仿佛浑身是刺。 这才是池艾。 哪怕比起十六岁,她已经成熟老练得多了,被逼急了也还是喜欢用玉石俱焚的方式保护和摧毁自己。世上没有比她更倔的人。 裴宁端迈步,走到池艾面前,她冷冷地问:“说完了?” 池艾呼吸一急,“你……” 裴宁端抬手,指腹从她眼尾很粗暴地擦过去,不留情面道:“下次放狠话时记得把眼泪收收。” 池艾被她的动作弄得脸一偏,瞬时又气又恼,扶着表柜还想反驳,视线从表柜的透明玻璃上扫过,忽地一愣。 角落里放着一枚黑色腕表。 十年前的女款,表盘底部不容易注意到的位置刻着三个字母:PEI 她顿时说不出半个字。 裴宁端盯着她的侧脸看了须臾,拉开表柜,将黑表拿出来,捏在手里,让池艾看个仔细。 池艾没说话,但脸上却相继出现了各种情绪,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仿佛一百种人格在她脑子里闪过,演员脸这个词放在她身上有了切实的体现。 某一刻,池艾仓促地把脸转过去,想装作不知情,裴宁端把表放到一边。 “你送了我两次一样款式的腕表,是想让我看出来,还是看不出来?” 池艾僵硬地回:“颜色明明不一样。” 裴宁端眯眼:“十年前的款式,很好找吗?” 当然不好找,她也压根没想过要去找,只是偶然看见,偶然地起念…… “你为什么还留着?”池艾忍不住问。 但裴宁端似是被她刚才那些话气得不轻,完全不搭理她。 池艾扭头,又看了眼手边,那表的指针已经不走了,款式一般,完全没有收藏的必要。 裴宁端总是这样。 一声不响地对人好,一声不响把她放在重要位置上。 池艾喉间滚动,突然明白了古来今往“认命”这个词表达是种怎样的心境。 “裴宁端。” 裴宁端回头。 池艾蓦地靠过去,勾住她脖子,用力地吻她。 她没办法了。 就算是错,她也要喜欢裴宁端。 第070章 吮咬 吻像暴雨似的, 落在裴宁端唇上。 池艾发狠的时候有股超乎寻常的毅力,她的舌尖从裴宁端的唇缝间掠过,得不到回应, 就去吮咬对方的唇瓣, 半含着,反复地、不懈地厮磨。 磨到裴宁端的冰冷开始融化,气息渐渐加快,池艾微微和她分开,拿湿润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喉中断断续续地逸出声音:“你……” 池艾想说:你知不知道, 喜欢上你是件很挣扎的事? 但就好像是被下了禁言术似的, 她怎么也无法完整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那种想把自己心肺都掏出来、拼命融进对方身体里的冲动让她变成了哑巴,她只能再去堵裴宁端的唇。 很早之前池艾就想这么做了,她喜欢看裴宁端融化后的样子,安静, 仍凉凉的, 但有些温柔,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她的手臂由勾着改成了搭在裴宁端肩头, 手腕微曲,五指拢着裴宁端的头发, 右手撑着表柜的玻璃,身体倾着,是个十足十的进攻姿势。 裴宁端几乎完全被她搂在了怀里。 吻一下一下地落着,池艾不再咬她,像是心中冷静了下来, 整个人便也克制了。 但和池艾不一样,裴宁端冷情惯了, 像这样身体和身体紧贴着、带着摩挲的吻,并不在裴宁端能够保持镇定的可接受范围内。 池艾感到腰上一沉,与此同时,唇上也多了层温度。 裴宁端在回应她。 池艾心头狠狠地撞了下。 不再是一触即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吻让她们俩都有些失控,唇舌的交换不但不温柔,反而十分粗暴。 纠缠的水声湿漉漉的,来不及渗出就被舌尖裹压回口腔…… 十分钟后,吻终于停歇。 XZF 额抵着额,池艾闭眼用力地平复呼吸,因为投入太多情绪,她搭在裴宁端肩上的手无意识地垂着,指尖仍在发抖。 裴宁端的衬衫乱了,衣领处一片糟糕,冷白的皮肤上有被摩挲过的痕迹。 谁都没有说话,书房里只有不平静的呼吸声。 良久过后,池艾低低地问:“那晚,是不是就是这样?” 她似乎记起来了一点,是她先亲的裴宁端,借着药效。 她才是始作俑者。 裴宁端短促地嗯了声,一通热吻把她的饥渴症引出来了,她伸手要去抱池艾,池艾却抓住她的手腕,仰眼问:“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这是她鲜少露出过的表情,眼底沉光,分明执着,却很脆弱。 裴宁端感觉到她的手也还在颤。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池艾抬起另一只手,虚虚地挡了下眼睛,似乎不想让裴宁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喜欢你……” 裴宁端垂眸:“你确定要来问我?” 池艾静了一秒,放下手,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了解我?” 她不再装可怜了。她是个赌徒,要做什么事从来都不顾别人的看法,只会一条道走到黑。 池艾松开手,凝视着眼前这张冷艳的面孔,无限触动在心脏里蔓延,熟悉又陌生。 熟悉在于,十年前某个月光很亮的夜晚,她躲在阴影里看着衬衫被弄脏的裴宁端,周围无比安静,而她抱着幼稚天真的念头,逼自己跨出了一步,当时,急切、紧张,忐忑……所有肆虐的悸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陌生在于,这股一模一样的悸动早已在数千个昼夜里被磨得棱角全无,脱离傅家多年,她早就忘了迫切为何物。 仿佛一下子,这漫长的十年,和十六岁那短暂的一个夏天,被猝不及防地揉攥到了一块儿,再也分不出彼此。 抱住裴宁端后,池艾抵在她肩头,问:“那份协议,真的只是因为饥渴症吗?” 裴宁端先没有接话,待到手臂收紧,她把池艾牢牢锁进怀里,“嗯。” 池艾:“……哦。” 小会儿,她没忍住,又重复道:“真的?” 裴宁端像是被她吵着了,揉了下她的后脑勺,动作不太温柔,说,“安静点。” 好嘛。 池艾只好酸溜溜地住口。 须臾,裴宁端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就算我想要些别的,也不会用你以为的那种方式。” “……”池艾有些眼热,“为什么?” “不为什么,”裴宁端说,“我不喜欢。” 理由很简单。 池艾闭上眼,“谢谢。” 这句谢里包含了太多:谢谢你平等地看待我,谢谢你给我尊重。 裴宁端,我会很喜欢很喜欢你。 离开书房前,裴宁端叫住池艾。 她把放在书桌上的文件袋递过来,说:“我还有会议,很晚才能结束,你不用等我。” 池艾带着疑惑接过文件袋,还没拆开,猝然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滚烫起来。 回到房间,池艾到桌边坐下,打开台灯,从文件袋里抽出那沓合同。 [甲方:裴宁端。] [乙方:池艾。] 纸上的字迹清晰地提醒着,她犯下过怎样的大错。 而裴宁端主动给了她纠正错误的机会,在去见裴清默之前。 —— “裴总?” 裴宁端回过神。 安娜看了眼前视镜:“本家那边的消息该怎么回?” 后座的裴宁端将项目书翻了一页,反应平淡:“拒了。” 安娜讶然,这是裴宁端第一次回拒老裴总,“那,用什么理由?” “没时间。” 安娜一嘘,老裴总又不是傻的,这理由也太敷衍了。 看不准裴宁端心情如何,安娜点头说好,聪明地把话题扯到池艾身上:“杨助理说池小姐向公司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需要安排点什么吗?” “不用。” 裴宁端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回答着,头都没抬。 安娜瞥了眼放在一边的手机:“那要是池小姐来问您的行程,我该向她透露吗?” 裴宁端终于有了点表情:“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送您出门的时候。” 说起这个安娜就想笑,一早她来别墅接裴宁端,出门时池艾突然一身整齐地出现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拉着她打听裴宁端最近的行程。 北湾的项目事已了,等这周过去裴宁端的日程就会空下来,安娜将情况如实转告,池艾霎时眼中放光。 但裴宁端的行程变化多,安娜也说不准,池艾想知道更多,安娜就得时刻向她通知裴宁端的动向。 “池小姐似乎是想多多和您相处。”安娜含蓄地说。 裴宁端手里项目书好半天没翻页。 安娜忽然冒出个念头:“或者,我转告池小姐,让她直接联系您?” 裴宁端把放在一边的手机拿过来,点开看了眼,没见着消息,便很是冷漠地放回去。 “如实告诉她就行。” “是。”安娜干脆地应下来。 话落,又偷偷摸摸地看了眼前视镜。 糟了,看起来貌似更不高兴了- “裴总上午除了早会以外还有两场海外会议,中午和定潮集团的高层有顿私人饭局,下午两点回公司和几位副总处理项目排期,傍晚需要参加海湾的一场媒体活动,按计划晚八点还有……” 池艾看着手机里发来的消息,轻轻抽了口气。 她知道裴宁端工作忙,却没想到连轴转起来跟陀螺似的。 这还是没有出差任务的,安娜提前告诉池艾,周末两天裴宁端要飞三个城市,这一周里,裴宁端只有明晚的行程是空出来的——明晚要见裴清默。 “好,谢谢安秘书。” 安娜:池小姐客气。 裴宁端这么忙,池艾不打算再给她添麻烦,匆匆删了备忘录里记下的一日安排,连回收箱也打算一并清空掉。 但这时手机弹窗忽然一亮,安娜补来一句:池小姐如果想知道更多关于裴总的消息,可以直接联系她本人。 安娜从不说废话,池艾脑瓜子一转,立刻便问:“会不会打扰到裴总工作?” 安娜:我想裴总应该不会介意。 这话几乎算明示了。 和安娜聊完,池艾飞快地从相册各个角落里扒拉出几张花絮照。 大厦,总裁办。 裴知捧着平板,在对面一板一眼地做着汇报。 长桌上的手机忽地一亮,裴宁端抬眼,视线朝左移了移。 [裴总,我要发动态,哪张比较好看?] 消息里显示着附有五六张图片,必须要点进去才能看见。 裴宁端坐着,往后靠了靠。 裴知毫无察觉。 裴宁端给人的印象太冷,没人会想到这么严肃的一个人也会在开小会时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点开手机。 六张照片,时间位置都不一样,看片场布景兴许都不是同一个剧组,不同照片里池艾穿的也不一样,有的是干练职场,有的是贵气小姐,还有的是清纯校园。 裴宁端简单扫了两眼,发过去一个数字:3。 那边池艾顿时来了劲似的,又补来两张,问:那这两张呢? 裴宁端目光往下,指尖点着屏幕,不紧不慢地打出一行字发过去:池艾,我在开会。 那端沉默了几秒钟,主动道歉:抱歉,打扰你了。 裴宁端就顿了下。 “裴知。” 还在汇报的裴知抬起头,应了声,“裴总?” 为了避嫌,在公司她不能叫裴宁端小姑,得和安娜一样,统一称呼裴总。 裴宁端淡淡地敲了下桌面。 裴知一凛,感觉后背发凉,寒嗖嗖的。 却听见裴宁端说:“你先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071章 校服 池艾的平台动态更新了九宫格照片, 张张都挺好看,就是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拍的。 有张照片里她饰演的是个龙套女高中生,穿着蓝白校服, 纯素颜, 神色倔而冷硬,留白的镜头配合着天然的光影,颇有几分初恋回忆录的味道,意外在平台掀起了一股分享初恋照的小风潮。 钱柒:恭喜你,你现在又多了个“前妻姐”的外号。 池艾:又? 钱柒:上一个是“女武神”。 池艾:…… 图片和文字传播成本要比影视作品低得多,飞快就传遍互联网每个角落, 尤其是当网友们发现“前妻姐”和“女武神”及之前被职场霸凌的最惨打工人是同一个人, 瞬时无数同情心慕强心大爆发,狠狠将卓艺挖出来又鞭尸了一顿,连带韦楚那篇过去半个多月的道歉长文也重新挂到了热搜上。 卓艺及时联系几个营销号把有关霸凌的帖子删了,直到天黑才勉强压下这波黑热搜, 义愤填膺的看客们纷纷涌到池艾的评论区, 以致于那条单纯分享九宫格照片的动态热度越顶越高, 一度占据榜首, 甚至惊动了安娜。 挂断杨璐的电话,安娜抬头看了眼, 后视镜里,裴宁端正在看推送到手机里的热搜。 严格来说这次的热度对池艾利大于弊,她的事业还处在刚起步阶段,有自然流量再好不过,多少艺人求都求不来。 但杨璐也说了:“大众关注的不是池小姐的作品而是她的私生活, 这不是好事。” 池艾的私下生活不能见光,纵容这把乘在风口上的“大火”蔓延, 迟早会烧到她自己。 安娜斟酌着:“裴总,需要我联系媒体平台撤稿吗?” 裴宁端反问:“为什么?” 安娜详细地说了自己的顾虑。 听完,裴宁端将手机关上,手肘搭上窗沿,看着车窗飞逝的夜景。 安娜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裴宁端忽然问。 安娜思索:“池小姐聪明,善解人意,性格也好,很成熟……” 没错,就是成熟。 一个人的处事原则和态度往往和她过去所经历过的息息相关,阅历越丰富,所展露的形象也就越全面熟练,池艾才二十六岁行事却果断又老练——并不是说她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多么青涩懵懂,而是她身上有股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成熟感。 成熟感可以归因于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几年,但安娜觉得一定不止如此,在韦楚的事上就可以看出来,池艾一定还经历过别的。 “也很有包容心。”安娜只能这么说。 她实际想说的是,池艾对痛的感知似乎有些迟钝,这种迟钝导致她的聪明得不到完全的发挥,看起来她对受伤后的反击和报复并不感兴趣,只要能呼吸,能活着,其他的她都不介意。 “裴总是觉得,池小姐不在乎外界对她自己的看法?” 裴宁端静静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安娜一阵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裴宁端鲜少和人聊工作以外的事,也从没说过“如果,就好了”的句式,安娜没办法根据过往的经验推理出她想聊什么、想要什么,这样的裴宁端让她觉得违和。 车厢里一时很寂。 过去许久,安娜问:“那您打算怎么帮池小姐?” 裴宁端垂下眼睫,半遮住灰褐的眼眸。 池艾不需要帮,她走过的每一步都靠自己,无论好坏都做好了独自一人承受的打算,裴宁端固然能插手帮忙,但那不是池艾真正想要的。 她既然选择了进入娱乐圈,那么就一定想过,指日该如何承接舆论的巨轮从自己身上碾过。 协议,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裴宁端回到别墅已经过了十点。 池艾不在客厅。 这个点陈姨也休息了,裴宁端去岛台接了杯温水,喝完便打算上楼,没想到放下杯子一转身,视野里撞入一道突然冒出来的蓝白色的身影。 裴宁端沉默了会儿,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池艾靠在连接客厅的背景墙边,略带羞意地说:“校服啊。” 裴宁端:…… 她抬起手腕,“十点了,你要出门?” “不啊,”池艾眨眨眼,“我在等你回来。” 裴宁端目光上下扫着她,“穿这样等我回来?” 池艾:“不好看吗?” “……” 裴宁端没发表评价,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艾渐渐的有些心虚。 难道她猜错了,裴宁端夸那张校服照好看只是随嘴一提,敷衍她的? 池艾没猜错,但想错了。 裴宁端没有敷衍她,也没觉得不好看,她只是不理解,昨天还在她面前脆弱自责、垂声落泪的人,为什么只过了一天又一身力气地作起妖来。 倒是保守了些,不穿吊带不漏腿,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否则裴宁端多少会想当场拎着池艾的脖子上楼把她扔回房间里。 裴宁端从池艾面前经过,冷漠地扔下一句话,“大晚上不睡觉穿什么校服?” 池艾怨念地跟在她身后:“我以为你会喜欢……” 亏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整来这一套合身的行头,这种经典款校服现在连学校里都很少能见到,想找件质量好的,还得去找剧组的服化组借。 客厅明亮,裴宁端到沙发边坐下,随手拿了本书,随意地翻着。 池艾坐到一边,离她有点远,问:“裴总,你真的不喜欢?” 裴宁端没抬头,轻描淡写地说:“你该去睡觉了。” 池艾好郁闷,低头扯了扯身上的校服外套,露出手腕和脖子,小声嘀咕:“钱柒明明也说好看……” 裴宁端翻了页书:“钱柒?” “哦,”池艾想起来自己没跟她提过,解释说,“拍戏认识的。” “朋友?” 池艾挠了下下巴,“也算不上朋友……” 勉强算是能说得上话、一起吃过饭,池艾和所有人都交情浅淡,很少会主动联系什么人,还是钱柒看见热搜发消息过来,她们才多聊了几句。 池艾还不死心,捧起脸又问:“裴总,你真觉得不好看吗?” 没道理啊,她直觉那么准…… 裴宁端给她几分面子,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 她一看过来,池艾立刻扬起笑容,坐直了。 姿态端得十分正经。 闲竹赋整理 校服越是体态好就越能穿得干净好看,池艾的体态不用多说,手长腿长、腰直肩平,哪怕居家躺着都能拍画报,宽松的衣服在她身上完全能撑得起来。 但她毕竟二十六不是十六岁,干净的脸庞上少了十年前那股朦朦胧胧的生涩,也不再如当年那般,被注视时有意克制着不让自己神色闪躲,显得很不自然的样子。 二十六岁的池艾,明朗,利落,游刃有余。 裴宁端凝视着这张面孔,记起池艾曾说过,她在外有无数张面孔,形形色色,独独裴宁端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完整的她。 裴宁端看得太久,池艾起初还信心满满,结果半天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信心大打折扣,眼神慢慢蔫下来,“我,我还是去换了吧……” 正要走,腕上忽然一紧,紧接着身前蓦地暗下来。 唇上泛凉,再到一点点变热,池艾被裴宁端抵在沙发上,缓慢地吻着。 肩后有软枕,她不需要出力气,只要安静躺靠着就行。 可裴宁端吻得太轻了,池艾不适应这种轻飘飘的触碰,让她觉得自己在被很珍重地对待,她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攥住,会觉得危险和难受。 分开之际,池艾追着往裴宁端唇上重重啄了下,把心头憋的气驶出去,方才睁大眼睛,语气起伏着,闪烁地问:“裴总,你是喜欢的,对吧?” 池艾不指望裴宁端能说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这种话,裴宁端那么冷,能让她点个头都算难得了,她只是想确认裴宁端的心意。 她想让裴宁端高兴。 裴宁端单膝跪在沙发上,手臂撑着上身,乌黑的发丝从她肩头垂落,几缕落到池艾脸侧,她伸手撩开,手掌贴着池艾的脸颊,低低地嗯了声:“嗯,喜欢。” 一瞬间,池艾觉得心脏充盈得要炸开。 这么一张高贵冷艳的脸,离你极近地、低低地说喜欢——哪怕是假话池艾也抵抗不了。 池艾不是颜控,但喜欢上裴宁端很难不成为颜控。 这人生着一张稠艳浓颜,五官完美得像是上帝雕刻出的作品,眉眼、鼻梁、唇瓣,处处叫人过目难忘。 曾经池艾认为裴宁端的眼睛太过冷冽难以接近,如今望着那苍凉灰褐的眸子,她只有当做宝石藏起来的冲动。 藏起来,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只属于她一个人。 池艾觉得自己多少沾点疯魔了,“那……我以后都穿校服等你回来?” “……” 裴宁端静了两秒,直起腰,从另一端随便拿了个抱枕,非常不温柔地塞进池艾怀里,“少折腾,老实点。” 说着她拿起书,清清冷冷地上楼去了。 池艾翻身坐起来,抱着抱枕,跟在裴宁端身后上楼,越挫越勇,浑身是劲: “校服不行还有别的!” “晚礼服,长裙,短裙?” “对了!我那几件吊带还没扔……” 第072章 对酒 晚六点, 一辆黑车低调地驶入清花酒庄。 酒庄地处位置特殊,环境安宁,视野开阔, 傍晚西沉时大片霞光附着在庄前的清湖面上, 宛如烈日砸进水里。 下车后裴宁端解释,酒庄是裴清默的,只偶尔接待些亲朋好友,从不对外开放,所以看起来很僻静,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池艾少时见过不少世面, 但能在寸土寸金的海京黄金地段找出偌大一块地皮建这么一座华贵的私人酒庄, 裴氏的财力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霞光蔓延,木质建筑就在不远处,脚下白石道蜿蜒。 池艾走在路上,轻声道:“一会儿见着人, 我该直接叫裴总吗?” “你想称呼什么?” 裴宁端今儿是忙完公司的事再过来的, 行头还是那身行头, 腿长身直, 跟下了台的超模似的。 池艾一早看着她出门,回头很有心机地给自己搭了套清纯白裙, 连脸上都是素雅的白开水妆容。 裴宁端来接她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多看了两眼,这会儿离“上刑”目的地越来越近,池艾隐隐紧张,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慢下来, 叫住裴宁端,道:“裴总, 我今天这身打扮,不会出错吧?” 裴宁端转身,目光从她脸上一路下行,从头到脚地将池艾打量了一遍,语气平稳,说:“不会,很好看。” 她这人很少撒谎。 池艾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随后重新迈步,紧挨着裴宁端,继续刚才的话题:“那要是我叫她了裴总,不是跟你撞上了吗,是不是得改改对你的称呼?” “随便你。”裴宁端利落地走着,一副兴趣不大、随她折腾的样子。 池艾在后头得逞地弯起眼:“好,小裴总。” 裴宁端身形一顿。 她回头看了池艾一眼。 池艾笑盈盈地回视。 许久,裴宁端收回视线,“走吧。” 池艾收起飞扬的心绪,两步跟上前。 裴清默的私所,清净得见不着人影,直到穿过松木门,庭院里一抹雪白身影循声转过头来,池艾和对方都愣了下。 “卫老师?” “你来了。”卫瑾目光落在池艾身旁的裴宁端身上,“你还带了朋友?” 池艾回神,“这位是……” 她犯难了,没想到到裴清默的地儿还要让她来介绍人。 池艾偷偷看向裴宁端,后者神色淡漠,似乎没把卫瑾看进眼里,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 眼看卫瑾还在打量裴宁端,池艾反应迅速,微微一笑,道:“这位是裴氏的裴总。” 卫瑾:“裴氏?” “裴氏”这两个字在海京人人都不会陌生,卫瑾几乎是一秒就明白过来裴宁端的身份,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 气氛一时僵住了。 这时,一道声音自卫瑾身后响起:“小瑾,接到人了?” 卫瑾回身。 池艾见着来人,礼貌地叫人:“裴总。” 裴清默手里拿着个酒瓶,笑着走过来:“抱歉,我刚才拿酒去了,所以让小瑾出来接你们——宁端,不介绍一下?” 此前她和池艾已经见过,还不止一回,让裴宁端再介绍一次的意思是这回才算是正式见面。 可惜裴宁端的介绍很简短:“池艾,你们见过。” 裴清默一脸受不了她的样子,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就知道她闷不出响儿来。 “这是卫瑾,我女儿,和你们同辈。”裴清默介绍起身旁的卫瑾,“宁端你和小瑾是第一次碰面,小池应该已经很熟了。” 女儿? 池艾歪头,看向卫瑾,她记得卫瑾否认过她和裴清默的母女关系。 卫瑾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瞪起眼来:看什么? 池艾:…… 好混乱的关系。 她在心里默念,以后绝不掺和裴氏这乱七八糟的亲缘,脑细胞都要死干净了。 裴清默招呼:“先进来吧,坐下再说。” 建筑内部一应由雪松舌榫板包覆,整体色调充满复古的野性,室内的乌木长桌上摆着几个提前放置好的透明酒杯,却只有三个。 坐下没多久,卫瑾自道还有事先下去了,走前她看了池艾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池艾尚在品味卫瑾给她的暗示,听见裴清默道:“小池,能喝酒吧?” 池艾乖顺道可以。 裴清默笑开:“那就好,这瓶酒在这儿藏了十几年,总算能开封了。” 酒□□人,香味醇厚,裴清默一共倒了三浅杯。 裴宁端是开车来的,喝不了酒,池艾还想她为什么不拒绝,没多久就懂了,酒杯摆在裴宁端面前就是个摆设,就算她不喝,裴清默也不会说什么。 下沉的落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庭院里的灯相继亮起,室内光线温和,长桌上的酒才耗去浅浅一层。 “默姨,你什么时候有了女儿?”裴宁端靠坐着问。 裴清默晃着酒杯,淡笑道:“领养的。” “你没提起过。” 裴清默今年才回归裴氏,各方面的消息都有所滞后,池艾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卫瑾真是她的女儿,不过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家族秘闻池艾一个外人听着不太合适,但她又不能当着这俩人的面捂住自己的耳朵,能做的只有蒙头装聋,乖乖喝自己的杯中酒。 裴清默耸肩:“这些年我都快被裴氏除名了,别说领养,就算真自己生个孩子恐怕也没人在意,告诉你们干嘛?” 池艾悄悄抬眼。 “再说了,你回国不也才两三年,裴氏上下就够你忙活的,别操这份闲心了。” 此前两次和裴清默碰面池艾对她的印象都是风流不羁,现下一听,原来裴清默也是个实在人。 裴宁端神色不动,“你也是裴氏的人。” 听此,裴清默脸上张扬的笑意消退了几分,眼神也逐渐柔软下来,片刻,她摇摇头,失笑道:“也就你会这么觉得了。” “好了,”裴清默把酒杯放下,“不说这个了,今天我想见的是小池,请的也是小池,你凑热闹跟过来就听话点儿……” 话题突然落到池艾身上,池艾猝不及防,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瞬时露出微笑。 裴清默也看着她笑:“小池,最近杀青了?” 池艾有话答话:“对,刚杀青两天。” “在家里休息?” 池艾余光瞅了裴宁端一眼,家里? 她住进别墅的原因……能说家里吗? 池艾耍心机拐了个弯弯绕,道:“公司那边还有些零碎的小事,时不时得过去一趟。” 裴清默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那你比小瑾还忙点儿。” 池艾忙道:“当然比不上卫老师。” 卫瑾一年只拍一部剧或者一部电影,看起来工作清闲,但上映的作品部部都是精品,在娱乐圈的地位不是池艾能比的。就算裴清默只是随嘴一提,这话池艾也不能接。 “之前在剧组有幸和卫老师合作,卫老师工作时非常专注,我还是个新人,远远达不到她的境界。” 池艾说的是客套话,但同时也是真话,在表演上她一直拿卫瑾当作大前辈来看待。 虽然卫瑾身上经常挂着些是是非非的负面新闻,但只要一进入表演状态她就会展现出令人震惊的天赋,就连讨厌卫瑾的人也必须得承认,这一代演员里没有比她更专业更出色的。 裴清默来了兴趣,“是吗,我对娱乐圈的事不太了解,小瑾也不愿和我多聊工作,你跟我说说吧……” 桌上的酒在聊过几轮后少了一半,池艾的杯子空了,裴清默脸上染上些酒色,靠着椅背夸她酒量不错。 池艾腼腆地说哪里,悄悄看了眼裴宁端。 裴宁端感应到,偏过头来。 池艾眨眨眼,嘴上无声:裴总不会是想让我把这些酒都喝完吧? “不够?”裴宁端会错意,顺手就将她自己没动过的那杯酒推过来,“喝我这杯吧。” 池艾:…… “小池喜欢就多喝点,”裴清默莞尔,“我这儿还有好几瓶,你想喝个通宵都行。” 池艾不好拂长辈的意思,听话地把裴宁端那杯接过来。 酒味道很好,喝下去不烧胃,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池艾经验丰富,知道这酒大概率会有后劲,喝得很小心谨慎,不愿给裴宁端添麻烦。 对比之下裴清默就狂放多了,话没几盅酒瓶先见了底,人也醉了大半。 适时,裴宁端看了眼表,已入深夜。 “默姨,我们该回去了。” 身旁的池艾立刻放下酒杯。 “急什么?”裴清默问,“你明天很忙?” “明天有早会。” “早会天天有,来来回回就那点事儿,缺一次不碍事。” 裴宁端这个工作狂当然不会轻易就被她忽悠过去,还是要走,裴清默不轻不重地敷衍搭话。 裴宁端坚持不松口,裴清默皱起眉,好似借着酒精生了气,抱起胳膊漫不经心地点头:“好啊,你先回去,让小池留下,我还没喝过瘾。” 池艾:…… 谁想到坐着一声不吭也能被这俩人溅一身血。 她求助地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蹙眉:“默姨,你醉了。” 裴清默半靠着,摊开手:“本来我今天叫的也不是你,我要留小池,你有意见?” “……” 池艾看明白了,裴清默是奔着自己来的。 裴清默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但并不想当着裴宁端听见。 “小裴总,”池艾出声,“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陪裴总。” 裴宁端立刻看过来,冷淡地给了两个字的回答:不行。 放任一个喝了酒的人在外的确不安全。 池艾两面为难,裴清默显然没问着想问的话,就算她现在和裴宁端回去,恐怕也会再被叫来第二次。 她压低声音,带上两分乞求的口吻,被迫无奈地装可怜:“小裴总……” 第073章 留宿 深夜, 卫瑾走到起居室门前,敲了敲乌木门,“换洗衣物都放在了柜台上, 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说罢她要走, 池艾及时放下手上的东西,“卫老师。” 卫瑾转回身,依旧臭着张脸,“还有什么事?” 池艾走过来,知道她对谁都这态度,也不介意, 浅笑着说:“谢谢, 麻烦你了。” “要谢就去谢裴清默,都是她安排的,和我没关系,我没有招待外人的习惯。” 说完, 卫瑾上下打量着她:“还有, 你喝了挺多酒, 洗澡的时候最好让人在外面看着, 也别泡热水澡。” 找人在外看着? 池艾歪头。 卫瑾:“不是还有……” 正说着,走廊传来脚步声, 二人扭头,便看见走廊朝东那端走来一抹墨色冷漠的身影。 裴宁端来了。 卫瑾不自然地点了下头,“我先走了,有事手机联系我就行。” 池艾:“好。” 卫瑾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西角楼梯转角处。 裴宁端走到门前。 池艾抬起手臂,撑着门, 问:“裴总歇下了?” “嗯。” 裴清默喝得烂醉,上楼前念叨有话要跟裴宁端说, 裴宁端便亲自把她送回了房间。 池艾堵在平移的木门边,两条手搭着门沿,裴宁端进不去,只能冷淡淡地站在她面前。 池艾动动肩,仰起脸,语气很小心地问:“还生气呢?” 裴宁端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身段倒是利落漂亮,走廊昏光底下,肩直腰窄腿长。 池艾目光微烁,松开一条胳膊,在左侧让出一半可经过的通道,说:“裴总都开口了,我总不好拒绝她……” 裴宁端从她左侧进入起居室,“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起居室被隔断出内外卧,卫浴间都在内卧里,除此之外换洗衣物都备好了放在柜台上,裴清默应该是早就做好让她俩留宿的打算。 池艾拉上门,亦步亦趋,道:“我一直都很听话,真的。” 说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裴宁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她打嘴炮。 快午夜了,裴宁端回头,问她要睡内卧还是外卧,池艾考虑到自己一身酒气得好好洗个澡,选了方便进出浴室的内卧。 瞧着裴宁端心情还不是很好的样子,池艾从柜台上抱来换洗衣物,心机地问:“小裴总,一会儿我洗澡,你能不能在外头帮我看着点儿?” 正整理床铺的裴宁端一顿,眯眼看过来。 池艾正经地替自己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啊,今晚我喝太多了,洗澡有点不太安全——” 说话间她跑进内卧,顺手从桌边拉来一张椅子,摆到内卧与浴室的横断墙前,“你坐这儿就行,只万一我洗澡在里面晕倒了,你也能第一时间听见动静,方便救我不是?” 裴宁端靠着墙,抱起手臂,直直道:“你可以等明天酒醒再洗。” 池艾脸皮厚如城墙,仿佛丝毫不知害臊为何物,理所当然地说:“可你不是有洁癖吗,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酒味儿?” 裴宁端抬眼,灰褐的眼眸望着池艾,目光分明轻淡,眼神却很深。 暖光下,池艾弯起眼角,乖巧地与她对视,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裴宁端移开视线,“知道了。” …… 一墙之隔便是浴室,水声淅沥沥,裴宁端从书架上拿了本有关庄园设计的书册,坐在墙边漫不经意地翻着。 书册上印着的就是酒庄的内部设计草案,往后翻还有各个待客厅、起居室的室内布局图。 “小裴总?”浴室里,池艾唤她。 裴宁端嗯了声。 “小裴总?” 裴宁端只得将声音提高了些:“我在。” 伴随着淋漓的水声,池艾的声音一道传来:“你干坐着是不是挺无聊的?要不我陪你说说话?” “不用。” 池艾蔫蔫地:“哦。” 裴宁端手中的设计书很快翻过一页。 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将一整本设计书都翻完了。 浴室里还在洗。 裴宁端将书放回书架,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水的时候池艾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裴宁端坐回去时便道:“池艾,有人给你发消息。” 里头水声大,池艾似乎没听清,“什么?” 裴宁端拿着水杯,随意道:“钱柒给你发了消息。” “钱柒?这么晚了……一会儿我出去再回。” 裴宁端淡淡嗯了声,也没考虑这么浅的声调小池艾能不能听见。 池艾这个澡洗得很谨慎,生怕自己酒气冲头一脑袋栽过去,连水温都不敢弄太高,淋的水几乎靠近室外常温。 好在秋老虎没过,不用担心洗澡冻感冒,出浴室她因为酒精作用嫌热还想把冷气调打低点儿,裴宁端拦住她,让她先去把头发吹干,否则湿发吹冷气再加上宿醉,明天一早她得头疼得爬不起来。 池艾系紧腰带,应声:“好,你去洗吧。” 裴宁端拿着干净的毛巾从她身侧走过,说:“头发干了就早点睡,熬夜会更头疼。” 池艾点头,到桌边拿起手机:“嗯!我回完消息就睡!” “……” 裴宁端一身冷气地去了浴室。 池艾瞧着她森森的背影,疑惑地摸摸头发。 大半夜的,钱柒转发了一条链接过来,池艾点开,是一段营销号发布的八卦视频,内容是有关韦楚的。 有狗仔根据匿名投稿挖出韦楚在练习生时期和同公司女艺人恋爱的久远秘闻,钱柒的评价只有两个字:“震撼。” 池艾也震惊,韦楚恋爱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狗仔这都能扒出来? 韦楚练习生期间恋爱这件事就连公司都不知情,除了当事人外池艾是唯一知道她还有过这么一段过往的。 钱柒像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狗仔说韦楚确定出道位后就和对象分手了,对方还割腕自杀过?你们不是一个公司的吗,没听说过?” 池艾回:“我和楚楚不太熟,没听说过。” 而事实是,池艾不仅听说过,还目睹了狗仔口中韦楚的前女友自杀的全过程。 当初这件事之所以没闹大,是因为韦楚前女友临时心软,用训练压力太大精神崩溃掩盖了过去,病好后没过多久她就退出了公司,除了当时同一批进来的练习生池艾,没别人再知道其背后的实情。 韦楚为此一直都很忌惮池艾,但池艾还没低劣到拿别人私人感情做文章的地步。 钱柒吃瓜吃得很快乐:“出道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啧,连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能扒出来,还真是小瞧这些狗仔了……” 裴宁端洗完澡披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池艾头发还没吹,还坐在桌边回消息。 裴宁端蹙眉:“池艾。” 池艾吓了一跳,抬头看过来:“你洗好了?” 裴宁端看着她湿晾到半干的头发,漠声道:“明天不打算起了?” 池艾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我刚才回消息呢,反正也快干了,马上就去。” 裴宁端没听她的解释,冷飕飕地撂下两字:“过来。” — 池艾瞅瞅裴宁端的脸,又瞅了瞅她手里的吹风,试探道:“你要帮我吹头发?” 裴宁端抬着她的头:“坐好。” “好!”池艾一秒坐直了。 少顷,额头一热,呼呼的风声响起来。 池艾靠坐在椅子上,嘴角压不下去——裴宁端在给她吹头发。 她做梦都没这么梦过。 “小裴总,一会儿你帮我吹完,我也帮你吧?”池艾体贴道。 只可惜裴宁端声音听上去凉凉的,一点起伏都捕捉不到:“不用,吹完就去睡。” “不着急,我消息还没回完……” 揉在她发间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摁了下她的后脑勺,“明天再回。” 池艾纳闷,裴宁端今晚怎么一直催她睡觉? 但她还是顺着说:“好,吹完就睡。” 裴宁端的动作就肉眼可见地温柔了点儿。 池艾心中郁闷,裴宁端莫不是怕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对她做点什么?真是天地良心了,这可是裴清默的屋子,自己再疯也不至于连地儿都不挑吧。 “小裴总,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池艾仰着脑袋嘀咕,“我是喜欢你,但你要是真讨厌的话直说就行,我又不会上赶着招你烦,你不用这么防着我……” 吹风声不停,她的声音又很小,嘟囔半天只有“讨厌”“招烦”这几个零星的字眼儿能叫人听清。 “我什么时候说你烦了?”裴宁端问。 裴宁端态度一冷说话时的气场就尤为吓人,更别提她那双混血灰眸,池艾别了下脑袋,不拿正眼看她,一副被凶得心情萎靡的模样,“没有,我说我自己。” 裴宁端撩起她的耳发,确认发根都干了,关掉吹风,把线拔了,放到一边。 池艾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打算回内卧自己的床上去。 裴宁端叫住她:“就在这儿睡。” 池艾回头,精神不佳,但还是配合着问:“你想睡内卧?” 裴宁端波澜不惊:“我也睡外卧。” “……”池艾愣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这,不好吧?” 第074章 蓝调 凌晨时分, 乌木门自内拉开。 池艾走出房门,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绕下走廊, 走到待客厅。 灯亮着, 长桌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解酒茶,落地窗前的裴清默回眸。 池艾走过去,“裴总。” 裴清默酒气看上去已经全消了,走到桌边挑眉,笑吟吟地问:“睡得惯吗?” 池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认床……” 裴清默了然点头,示意她去喝杯解酒茶, “头还疼吗?” 池艾把杯子端来, “不疼。” 她没喝得很醉,人也清醒,就是没睡好,脑袋有点儿发沉而已。 四点多钟, 天还没亮, 天色朦蓝, 两人在沉景前坐下。 沙发相对, 裴清默注视着池艾的脸庞,若有所思。 “小池, 我们之前见过。” 这话题颇为含糊,她们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剧组,一次是在裴宁端那儿,池艾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次, 便谨慎地应了声说是。 “你长大了不少。”裴清默浅笑。 池艾一怔。 中厅安静,几盏夜灯亮着, 混着蓝调时刻,裴清默啜饮着解酒茶,松散地说:“我原先还纳闷,宁端那性子,别说朋友,平时身边连助理都不愿多带一个,怎么家里突然就多了个人来,原来兜兜转转还是你啊。” 池艾定神,但没接话。 反正这话听起来稀里糊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干脆装哑巴安安分分地听着就是。 不过裴清默一眼就看穿了她,“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池艾歉意道:“是。” 大概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坦然,裴清默一愣,半天,笑开道:“也是,十年前的小事,忘了也很正常。” 池艾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和裴清默在十年前就见过? “是在裴家本家,”裴清默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慢悠悠地喝着茶,“宁端十八岁生日,你是她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说十年前池艾可能会不记得,但提到裴宁端十八岁生日,提到裴家本家,那些埋藏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顿时全挖了出来。 “裴总……” “放心,我叫你过来不是找你麻烦的。”裴清默轻轻地点着头,道,“宁端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叫你过来聊聊,不用紧张。” 池艾讪讪笑了下,她不算紧张,只不过是想到十年前她还在傅家,登门时身份难堪,觉得不堪回首罢了。 浅浅喝了几口茶,裴清默抬头问:“你是什么时候搬进宁端的别墅的?” 池艾抿唇,如实道:“几个月前。” 裴清默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悠悠然地移开,“也不是很久。” 池艾维持着表情。 裴清默又问:“你们什么关系?” “……” 上回在别墅见面,她就问过一样的问题,当时池艾没办法给出回答,眼下,似乎也还是没办法挺胸抬头地回答。 哪怕裴宁端已经将那一纸协议交由她随意处理。 裴清默问:“不方便回答?” 池艾沉默着,过了许久,垂下眼睫点了头。 裴清默眼中掠过一缕复杂情绪,她把解酒茶放下,在沙发里松松散散地靠着,半晌,叹出口长气,说:“这么多年了,宁端果然还是没变过。” 池艾看着她。 裴清默语气一点点柔缓下来:“你别太难过,宁端这性子难改,就连我拿她也没办法。既然她愿意把你留在身边,就一定是想对你好的,不会有故意轻慢的意思。” 池艾颔首,这她当然知道。 裴宁端要是看谁不顺眼,直接让对方从眼前消失就是了,犯不着天天放在身边折磨自己,她又没有受虐癖。 “所以哪天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这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常常言不由衷……” 池艾眉头皱了下,但没出声,安静等裴清默说完。 裴清默:“从小没人教过她,有些事宁端不懂,你留在她身边,如果遇到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我。” 池艾不明:“您说的委屈是指……” 裴清默点明:“我听小瑾说,你进娱乐圈三四年,遇到过不少麻烦,最近也有些人找事?” ……所以,裴清默才会特地嘱咐卫瑾,在圈子里多多照拂她。 池艾明白了。 裴宁端没给的,裴清默想帮她补上。 池艾深吸一口气,微微坐直,眼中沉静。 须臾,她抿抿唇,轻声道:“裴总,您可能有些误会。” 裴清默偏眸。 池艾稳声道:“我在小裴总身边,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那就好,万一以后……” “以后我也不会委屈自己,”池艾接话,“如果委屈了,我会自己离开,也不希望您用这种方式来补偿我。” “……”裴清默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池艾语气不变:“我是人,不是可交易的物件。” 裴清默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在绕池艾打转为她考虑,但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想让池艾无条件留在裴宁端身边——哪怕受委屈,哪怕要求池艾牺牲自己。 爱人前要先爱自己,池艾没爱过人,也没爱过自己,她的人格干瘪而顽固,从来都只是为躯体而残喘着,现如今她要喜欢什么人,就得让自己先活过来——这是裴宁端想让池艾知道的,裴宁端给了她自尊,她就得牢牢地抓着,池艾不会在一个地方再犯第二次错误。 她没办法接受裴清默的提议。 “我想留在小裴总身边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如果有一天她烦我厌我了,好聚好散,我不会强迫她,更不会强迫自己。” 裴清默定定凝视着她:“你舍得?” “舍不得,”池艾平静道,“但是我不舍得的东西,和您所想的,应该并不是同一个。”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裴宁端开心,想裴宁端喜欢她。 池艾不介意裴宁端的冷漠,愿为之而努力,但假若裴宁端真的厌透了不想再看见她一眼,她也会利落地消失在她眼前。 但裴宁端不会。 她一定不会。 池艾就是有这个信心。 “另外,裴总,我觉得您对小裴总也有误解。” “是吗?”裴清默撑起脸颊,好整以暇地问,“什么误会?” 池艾温声道:“小裴总很好,您刚才说的‘有些事’,不需要别人来教她。” 裴宁端二十六岁就能以一己之身扛起偌大裴氏,她强过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未来也将继续以这种方式走下去,裴清默不该这么自以为是地评价她,即便她是长辈。 “小裴总没有行错路,不需要谁来纠正她,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和陪伴她的人。” 池艾在说这段话时掺入了一些私心。 裴宁端真的需要她说的这些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这么多年身边无人她一样过得很好,除了那偶尔冒出头的饥渴症,裴宁端压根用不上谁来理解和陪伴。 池艾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防止裴清默下一秒就张口说好,让她立刻从裴宁端身边滚出去。 她是固执没错,但又不是一根筋的愣子,某些事上该怂还是得怂的。 听完池艾的话,裴清默点点头,没立刻发表评价。 解酒茶放凉了,裴清默端起来喝了口,味道很差,拧眉嫌弃地把杯子推到一边。 池艾注意到,道:“需要我帮您重新煮一杯吗?” 裴清默失笑地摇摇头,道:“不用了,本来就是喝着玩玩。” 靠在沙发里,裴清默缓缓撑起脸颊,扭头看向落地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片昏蓝。 室内室外,沉景静谧,天色未明。 良久,裴清默轻声道:“小池,你能这样想,我替宁端谢谢你。” 池艾看向她。 裴清默语气忽然变得疲惫起来,“你去过本家,应当知道,宁端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 五六点钟,天蒙蒙亮,池艾关上门,回到外卧。 遮光窗帘紧闭着,卧室里不进光,怕吵到裴宁端,进来后池艾便没开灯,靠墙闭上眼睛适应了会儿,摸黑游到床边。 两米的双人大床,睡前她和裴宁端一人分了一边,中间留的空能再塞进去俩人,裴宁端睡着后安静得像人偶似的,呼吸浅,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更别提发生池艾以为会发生的那些事儿。 如果自作多情能参加比赛,池艾一定能拿冠军。 悄悄掀起被角,池艾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回属于她的位置。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没想到还是惊扰到了裴宁端,伴随着轻微震颤,那侧被子簌然响起,裴宁端似乎是转了个身。 池艾吓得松开被角,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再不敢乱动。 “……” 久久过后,身后没再传来动静。 池艾松了口气,肩背一点点松懈下来。 下一秒,后背忽然一沉,一只修长的手搭到她的腰上。 黑暗中,冷香袭来,冷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和默姨聊什么了?” 第075章 家人 周围黑暗, 腰和耳后同时一凉,池艾的后背一下子就绷紧了。 随后意识到什么,她吐了口气, 缓缓放松下来:“没聊什么……你醒了?” 身后漆黑, 她听见裴宁端低低嗯了声。 约莫是靠得有些近,池艾能感受到空气的振动,不同于呼吸直接洒落,更游离,也更让人心痒痒。 “什么时候醒的?” “你出去的时候。” 池艾理亏,短促地笑了下, 道:“抱歉, 吵到你了。” 后方窸窣响了。 几秒过后,床头一亮,床头灯被打开。 池艾翻过身。 裴宁端已经下了床,披着宽松的丝绸睡衣, 从桌上随便拿了个东西挽起了头发。 池艾还是头一次看见裴宁端刚起床的样子。 裴宁端身姿清瘦又挺拔, 因为睡姿好, 头发和睡衣都不乱, 身上看不出一丁点懒倦,就算下一秒坐上会议桌也不违和。 要说和平时见着的一定有什么区别, 那便是看上去更白了。 裴宁端是混血,肤色并非常人那种莹润中带着气血的嫩白,而是森冷冻人的苍白,人在睡眠期间代谢慢,醒来后她的苍白便显得愈发病态, 就算台灯亮着也掩盖不了。 池艾对着她的侧脸注视了会儿,忍不住问:“小裴总, 你没哪儿不舒服吧?” 裴宁端回眸,“什么?” 池艾被她的眸色惊艳了一把,藏在被子里的手指静悄悄地挠了下床单,但嘴上语气还算正常,“是不是我吵到你,你没睡好?” 裴宁端收回视线,“没有。” 池艾撑起脑袋,目光黏在她身上,“那你现在就打算起了?” “有几封邮件要处理。”说着裴宁端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 外卧有可供暂时办公的圆桌,裴宁端拿着电脑走到桌边,坐下后想起什么,她抬头道:“你可以再睡会儿。” 池艾:…… 天还没亮起床披着睡衣处理工作,裴宁端简直是她见过的人里最爱岗敬业的那一个。 “这么早就有邮件过来?”池艾侧躺在床上,托着腮问。 裴宁端的视线在平板上,注意力很集中,语气冷淡地说:“海外邮件。” “哦。” 池艾应了声,目光随着裴宁端手上的动作而移动。 很骨感漂亮的一双手,手指长得过分,一抬一落丝滑利落,仿佛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看了会儿,掖掖被角,她垫着脸颊问:“小裴总,我要是和你说话,会打扰到你吗?” “会。” “……” 裴宁端稍稍抬了下额:“说吧。” 池艾讪道:“不是说会打扰到你吗,还是算了吧……” 她伸手把裴宁端睡过的枕头拎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块儿,裴宁端的在上,她的在下。 裴宁端的视线终于离开屏幕,抬头看过来。 池艾将脑袋靠上枕头,枕上似乎还残留着冷香:“你忙吧,我再睡会儿。” 裴宁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池艾就抓住被子,用力地往胸口上拉拉,猫儿似的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绝对不说话了。” 裴宁端这才收回目光。 池艾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过来。 昨晚和钱柒聊到一半她就消失了,那边连发了两个问号问她是不是睡了,没得到回答就草草说了声晚安。 这个点估计都没醒,池艾暂先把这事儿放到一边,打算等天亮再回。 关于韦楚恋情的词条讨论度很少,只有零星的几个营销号发了相关的帖子,也不知道钱柒平时是有多爱网上冲浪才能搜集来这么多八卦。 心不在焉地搜了几个帖子,池艾心里发堵,无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桌边。 好巧,视线碰上,裴宁端也在看她。 池艾举着手机,疑惑道:“你忙完了?” 裴宁端反问她:“回谁的消息?” “没谁,我看新闻呢。” 池艾将手机转了下,远远地把屏幕亮给她看,“热搜,一对情侣打算包下游轮举办婚礼——” 裴宁端:“你喜欢游轮?” 池艾:“结果暖海这几天在刮十六级台风,游轮没法上海,婚礼被迫延后,男的和租赁俱乐部负责人打起来了。” “……” 裴宁端露出不想和她对话的表情,转头继续处理邮件。 池艾弯唇乐了会儿,眼中笑意微微淡下。 公司里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太阳还没露出地平线二人就向裴清默道了别。 裴清默送了池艾两瓶酒。 回去路上,池艾回想这次见面,心情古怪。 原本裴清默只约了她一个人私下见一面,结果裴宁端也来了,她们在长辈“家里”留宿了一晚,走前长辈还送了伴手礼。 放在一般常见的习俗里,这不就是情侣确认关系后见家长吗? “裴总,这酒……我是不是不该收啊?” 离开酒庄,她对裴宁端的称呼又改了回去。 裴宁端开着车,大概是注意力比较集中,嗓音听起来就泛冷:“默姨送你的,收着就行。” ……也是,小姨而已,又不是母亲,应该没什么。 池艾放下心。 手机响了两声,有新消息进来。 是钱柒,上车前池艾发消息给她道歉,说自己昨晚不小心睡着了,钱柒来了回复,不过回的是条语音消息,还挺长。 怕她有急事,池艾想去长摁转文字,指尖不小心一错,提前点到了屏幕,瞬时,钱柒大咧的声音在极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来: “没事儿,昨晚找你确实有点晚,你今天有时间吗,正好一个多月没见,要不出来和我聊聊——” 池艾眼疾手快地退出聊天页面。 车厢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裴宁端开着车。 池艾偷偷瞥了眼头顶的前视镜。 哦,还是没什么表情。 驶过海湾路,清早正赶上日出,海边沙滩上架起了许多摄影三角架,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对准海岸线。 前方是路口,斑马线上有几个看日出的年轻人打打闹闹的经过,池艾感到车速慢了点儿。 “今天要出去?”裴宁端问。 池艾反应了一秒,道:“没,我刚刚发消息拒了,昨晚睡得不太好,我想休息休息……” “你可以在车上睡会儿。” “……也行。” 池艾抵着车窗,嘴角轻轻撇了下。 还说我小心眼儿,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见完裴清默,压在池艾肩上那无形的压力终于彻底散了,回别墅后她补了一觉,醒来正赶上陈姨将午餐准备好。 下楼,池艾皱眉,“陈姨,你手怎么了?” 陈姨手背上贴着枚敷贴,“做饭时不小心被油溅了下。” 池艾赶忙走过来,“我看看,没事吧?” 不算严重,燎了个水泡,也拿药膏处理过了。 陈姨年纪大,偶尔有些失误在所难免,但池艾一向受她照顾,看老人受伤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后您就别给我准备饭菜了,我这作息乱七八糟的,又经常不在家,以后我饿了自己去做就成。” 陈姨一笑,说那怎么行,池艾好不容易才拍完戏有假期,应该多多放松休息。再说她原就是从本家过来照顾裴宁端的,做饭打扫是她的本职工作,就算池艾不想要,她也得替裴宁端安排着。 池艾在心里失语,裴宁端工作忙时不回家,就算深夜回来也早在外吃过了午晚餐,哪用得上陈姨这么一日三餐地照顾,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巨婴。 “这样吧,以后您要是想给我做饭,就提前问问我吃什么,”她掐着比划自己的腰杆儿,“实不相瞒,我最近在减肥准备下一部戏,吃不了太多油盐,您平时做得清淡点,熬个粥煮个菜、拌点儿沙拉就行了,省事儿还快……” 陈姨笑着应下。 池艾看着桌上的饭菜幽幽叹气。 “有池小姐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一定很高兴。”陈姨端来水说。 池艾转眼换上另一副表情,眉开眼笑地拉开椅子坐下,“是吗?” 陈姨道:“虽然裴总不爱说话,但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很喜欢把池艾和裴宁端凑一块儿,无论何时,吃饭还是喝水,都要点一下对方的名字。 池艾闷笑,大概是今天早上裴宁端送她回来时没进家门直接开车去了公司,陈姨误会她俩吵架了,不放心呢。 裴清默也这么说裴宁端,话少,冷漠,不近人情…… 但池艾觉得,裴宁端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可怕。 只是成长的环境不一样罢了。 “陈姨,裴总家里还有什么长辈吗?” 陈姨点头:“有是有,但裴总不爱和本家那边来往,很少见面。” 裴宁端的母亲在两年前就离世了,若说长辈,本家倒是有一大篓子,但那么多人里和裴宁端来往密切的就只有小姨裴清默。 饶是这样裴宁端和裴清默也算不上多亲切,如果昨晚不是池艾开口,早在裴清默提出留宿前裴宁端应该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难怪默姨那么说她……”池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量嘀咕。 陈姨听她突然说起本家的长辈,误以为她想家了,关怀地问:“池小姐是不是想念家人了?” 池艾愣了下。 陈姨:“裴总这周末要出差两天,池小姐可以回家看看。” “……是啊,”池艾笑笑,“是该去看看。” 陈姨便问她要不要带点东西回去,她可以提前帮忙准备着,池艾笑道不用,她外婆就在海京,随时能见着,礼物只是顺手的事儿。 “陈姨,我问您个事儿。”池艾斟酌着,“老人上了年纪,住在护理院里会不会不太好?” 陈姨问是多大年纪,池艾道快八十了,陈姨点点头,轻声细语道:“确实不太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希望孩子们能陪在身边,护理院照顾得再好也比不过家里人,再者……” 再者什么,她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应该一家人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池艾明白她的意思,快八十的人了,身子骨再好也扛不过晚年岁月,说不定哪天睡着就再睁不开眼睛,晚辈们尽量多抽些时间陪陪,免得老人归山后再后悔。 人的一生只有这么点长度,路途中可以有朋友、同伴、爱人,总会不断地有新人加入,但亲人,没了便是没了…… 池艾垂下眼睫:“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第076章 公寓 池艾给护理院打了通电话, 询问老太太最近情况如何,那边的护工见她主动打电话过来好不精神,一通添油加醋将老太太的晚年生活描述得如何孤独凄惨, 想着法儿地说服池艾快些将老人接回去。 “最近有人去看过她吗?” 护工道之前那位傅女士曾差秘书来探望过两次, 老太太很高兴,逢人便道自己要回家了,“那位傅女士是老太太的家里人吧?” “她说是就是吧。” “那如果傅女士要接她回去……” 池艾语气一变,冷声甩了两个字,护工一阵尴尬,忙说是是, 之后回了池艾几个问题, 确认下探望的时间,匆匆忙挂了电话。 探望时间定在周末。 周末裴宁端要出差两天,晚上回来时安娜跟着一起的,来整理些材料、文件和出差的行李, 池艾进门正和她碰上。 “安秘书。” 安娜微笑着说了声池小姐晚上好, 看见池艾手上的东西, 关心地问:“池小姐今天出去办事了?” 池艾将手里的几张宣传海报背到身后, “去了公司一趟……你忙完了?” “是,裴总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明早六点我会来接裴总,您可以上楼去看看她。” 池艾清脆应了声,风风火火地上楼去了。 擦肩而过时安娜看了眼她手里,是几张公寓楼盘宣传页- 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 裴宁端取下眼镜,“请进。” 门被推开, 池艾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进来没忘记背身把门再关上。 “裴总, 你忙完了吗?” 裴宁端不动声色地将电脑关了,“嗯。” 池艾转过身,“太好了,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参考一下……” 走到办公桌边,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裴宁端手上接着,视线扫过她身上的衣着,敛目无意问:“今天出去过?” “噢,去了公司。” “有事?” 池艾奇怪她怎么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了,“有个杂志的商务,月中要去拍摄。” “在海京?” “C市,大概要去个两三天。” 裴宁端很轻地颔首,没再说什么,低眸专心去看她递来的东西。 几张宣传页。 公寓楼盘。 “……”裴宁端顿了几秒,头没抬起,问:“你要买房?” “是,我下午去看过了,这几家公寓的地理位置都不错,环境好,周围有商场公园和医院,配套设施也完善,”池艾绕过办公桌,走到裴宁端身边来,弯腰道,“但是这几款户型都有些勉强,一个人住的话打扫会很麻烦。那间带花园的还行,就是花园在天台上,一到夏天天热不说,爬上爬下的也不太安全……” 池艾台词功底不错,吐音流利清晰,但裴宁端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说话的内容上。 “你想搬出去?”裴宁端问。 池艾冷不防,话音一下子卡住了。 裴宁端抬眼,盯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要搬出去?” 池艾动了动唇瓣:“搬出去,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 池艾眼底掠过一丝迷茫,呆了两秒,傻不愣登地问:“你都提了,我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裴宁端皱眉,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池艾假笑了两声,笑得挺勉强,“你把合同给我,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说完她的眼尾垂下去,盯着裴宁端手里的宣传页,唇角微微抽动着,好半天,低低道:“你直说就行了,我又不会死缠着你不放。” 她们说的似乎是同一件事,但听上去逻辑完全相反。 静了静,裴宁端开口:“我没有赶你出去。” 池艾抿唇,哽着嗓子,下一秒几乎要红眼了:“那你让我搬出去……” “不是你想搬出去?” 池艾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想搬出去了?” 裴宁端将那些宣传页丢到桌上,长腿一放,站起身,气场冷得要命。 池艾卡壳的大脑终于转过来了,“不是,你没看楼盘介绍吗,我不是买来给自己住——” 她随手拿了一页过来,指着“莱茵花园”楼盘名下的一行小字: “幸福晚年,美满人生,老年公寓——看见没?” “……” 裴宁端定了半晌,从池艾手里将宣传页抽走,冷飕飕地重新坐回去,“不早说。” 池艾哭笑不得,一番委屈又一番无语,胃里蝴蝶乱撞。 刚才她差点想把协议拿回来重新塞进裴宁端手里。 池艾清了清嗓,把喉咙里堵着那股劲儿顺下去,望着裴宁端的侧脸,垂眸解释:“我外婆一直住在护理院,我想找个机会把她接回来,毕竟年纪大了,晚年总得有个居处……” 老太太不喜欢她,池艾没必要非上赶着往前凑,她也没想过要搬过去一起住或是怎么样,偶尔得空就过去看两眼、和老太太吵两嘴,权当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你觉得哪个比较好?”池艾探头。 裴宁端侧目看了她一眼。 池艾小声补充:“一个人住。“ 裴宁端视线扫过,“你手里的。”- 周末的探望依旧安排在上午。 一场秋雨淅沥沥,天上乌云堆积,湿阴沉沉。 池艾在护工的带领下来到护理楼休息室。 雨天出行不方便,前来探望的家属比平时少了许多,一路清冷,一楼大厅瞧上去有些寂静。 等待的工夫,池艾坐在靠近厅门的长椅上,看见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经过,约莫是出去拿药的,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些什么,护工嗯嗯好好地应着,好一会儿蹒跚的人影才飘远。 糊着水渍的玻璃门外,风吹着雨,雨打着风,地面的落叶巴巴地贴着,树头薅得直摇。 池艾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等得有点儿久。 又过去好一会儿,对面的电梯门终于叮地打开,但只有护工一个人走出来。 池艾迎上前。 护工一脸为难:“池小姐,葛老太太不愿下来……” 池艾不意外,前几天有傅秦序刚派人来看过,老太太当然不愿意见她这个便宜外孙女。 她没刁难护工,确认了下老太太的身体情况,在窗口的登记表上签了字,边写边问:“给老太太办出院要走什么手续?” 护工愣了下,瞬间面露喜色,“您打算接老太太回去了?!” “您稍等,我这就去找院管!” 葛老太太在护理院生活了二十年,出院手续办起来还真有点麻烦,好在池艾没那么着急,公寓那边虽然有装修好的现房,但走流程也得花上个把月,她嘱咐护理院最后这一个月好好照顾老太太,护工欣喜地应下,临走亲自送她出门,“池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打完招呼,池艾点点头。 待她撑着伞转过身,隔着朦胧的雨幕,便看见马路对面停车一辆车。 穿着制服的女秘书穿过马路撑伞走来,微笑道:“池小姐,傅总请您。” 傅秦序很有情调,选了家西餐厅吃午餐,独间宽敞的包厢,玻璃地墙,全景透明,脚下就是著名的宫氏园林。 接了通电话回来,傅秦序坐下,浅笑着给亲自池艾倒了半杯红酒。 “听护理院说,你打算把外婆接回去?” 池艾看着高脚杯里渐渐升起的红色,淡声道:“看来只要我有动作,护理院就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当然没有,”傅秦序不恼,放下红酒瓶,浅浅道:“但小池你要知道,在海京,没有什么能称之为秘密。” 池艾牵了下嘴角,不在意地笑笑。 傅秦序挑眉:“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不了,”她拒绝了,“我还不饿。” 酒她也没动。 傅秦序一笑,视线偏了偏,拿起刀叉,分解着盘中的食材,跳过了这个话题。 “上回在蓝栖,祁总想给你道歉,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既然你不愿去海岸,那有没有别的打算?” 池艾:“比如?” “听说你之前参加过贺蓁导演的私人酒局?” 池艾弯唇,还真是她说的那样,人在海京、在名利场,就没有秘密可言。 “所以呢?” 傅秦序轻轻含咬住叉尖的牛排,轻嚼后咽下去,斯斯文文地说:“贺蓁导演的下部作品还在筹备当中,你就不想替自己争取一次吗?” 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池艾这个问题,好像一夕之间,全世界的人忽然都扑上来关心她,江寐、卫瑾,这两人的目的池艾能理解,但傅秦序又是为了什么? 罢了,无论为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不想,”池艾起身,“说完了吗?” 傅秦序:“小池。” “傅总,”池艾打断她,歪了下头,“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说话时看起来很不像个好人?” 傅秦序动作一停。 池艾偏头,看向守在包厢门口女秘书,道:“如果这就是你的谈判话术,我建议你以后把事情都交给秘书来做,显然她比你专业得多,至少一开口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和反感。” “……” 傅秦序慢慢放下餐具,深吸了一口气。 短短一个月,池艾靠一张嘴皮子就能把人气死的本事又见涨了。 第077章 相思 一番话叫傅秦序脸色沉下去——但也仅仅是沉下去。 她强调:“小池, 你的防备心太重了。” 池艾做事稳妥体面,一般不会把话说得太难堪,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骚扰, 她就要没耐心了。 雨天, 护理院,傅家人。 每一项都让她心情很差。 “傅总觉得我不该有防备心?” “你在外独立这么多年,有些防备心是好事。但如果能有傅家给你撑腰,今后你在娱乐圈的路也能走得更顺利些,不是吗?”傅秦序道,“还是说, 你有比傅家更好的选择?” 池艾眼神一暗。 傅秦序这是跟她摊牌了。 “小池, 相信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为你好,”傅秦序委婉道, “海京这个圈子没有秘密, 娱乐圈也是一样, 外人终究是外人。” 她惋惜:“你想要的傅家也能给你, 何必再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委曲求全?” “见不得光”这四个字逗得池艾失笑,“听你的意思, 是真想把我认回傅家?” “当然。” 池艾点点头,坐回去,抬着眼说:“好,那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傅秦序:“你说。” 池艾望着她:“你还记得,我妈妈当年是怎么过世的吗?” 傅秦序脸色变了。 一瞬间, 气氛直降,包厢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连池艾自己都没想到, 她居然能够坦然地提起这个话题。 她惊觉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不知何时,她抚平了自己的伤口,那些藏在骨头缝里的痛苦正一点点被磨成齑粉,正在逐渐消弭。 傅秦序抿唇:“小池,上一辈的事不是你我能干涉的,我们都是受害者,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不懂。”池艾盯着她。 “为什么被欺骗的那个要背上骂名,为什么到死你们都不肯听她解释?明明是傅严盛的错,你们却把刀子指向她。你们只知道她是情妇,是疯子,却不知道那十几年里她手腕上有过多少条伤疤,清醒时写过多少封遗书——既然你可以用一句‘上一辈的事’就把她的苦难轻飘飘地带过,那我凭什么要去理解你?” 傅秦序表情难看,她端起酒喝了一大口,似乎是在压着脾气,仍然尽量保持着气度。 “你母亲在精神病院自杀的事我也很遗憾,所以我才更想弥补你一二。但小池我希望你知道,旧事重提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不仅仅是傅家的声誉,你的工作、前途,也都会受到影响,娱乐圈想站稳脚跟最在乎名声,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神色,忽然间,池艾笑了下:“傅秦序,你是不是很怕我?” 傅秦序眉心猛地一跳。 “刚才说话期间你的眼神很闪躲,一直不敢和我对视,”池艾打量着她,“你在乎的不是我而是傅家,对吧?” “……” 池艾眯起眼:“你怕我公开傅家那些旧事。” 傅秦序点了下桌:“池艾。” 池艾没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怕我?你只要和过去一样,想办法暗中阻碍我、打压我就好了。只要我没有出头的日子,就不可能影响到傅家。” 傅秦序又端起酒杯,但杯子里已经空了。 她伸手,要去拿酒瓶,却被池艾抢先一把握住瓶身。 傅秦序僵住。 池艾看着她:“你不敢动我了,是吗?” 几秒的对峙过后,傅秦序终于卸下温情的面孔,重重道:“池艾,我刚才说过,你和傅家脱不了关系,如果你想拿旧事来威胁我,就得做好自己的身份也会随之浮出水面的打算。舆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你是私生女的负面新闻闹开,届时就算是裴宁端也不一定能保全你。” 池艾讥笑:“我拿旧事威胁你?如果没记错,这段日子是你一直上赶着来找我,又是偶遇又是请柬的——傅总,你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 她的眼瞳很清澈,眸中倒映着什么东西的影子,虚虚实实,让这张脸看起来越发捉摸不透。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阁楼里的池艾了。 傅秦序语气有所缓和:“你我是一艘船的人,我担心傅家,也是在担心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的话,池艾半个字都不会信,也不想再跟她多说。 “或许吧,但我的事轮不到傅总你来操心,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傅霄,毕竟你弟弟在国外的那些花边新闻,连娱乐圈都有所耳闻。” 是她高估了傅家,傅秦序鬼似的缠着她、提防她,居然就为了这么无聊的事。 记忆中那些不可战胜的凶神恶鬼,原来不过是一堆色厉内茬。 走时池艾没打一声招呼,但手搭到门边,她想起什么,忽然回了头。 “傅总,你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只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演员,不能把傅家怎么样。” 傅秦序看过来。 池艾一脸张扬和猖狂地推开门: “但如果裴宁端知道有人在背后拿她做文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生难得几回狗仗人势,池艾抛下顾虑装了个大的,离开时步伐生风,淋雨都觉得痛快。 青天白日的,一个长得漂亮傻子拿着伞不撑,直愣愣地淋在雨里,半天不见动弹,跟行为艺术似的,非常吸睛。 “小姐,需要帮忙吗?”有个女学生路过。 池艾回过神,温和地和对方道了谢。 秋初的第一场雨,凉意如千丝,车如流水,人影匆忙。 池艾撑起伞,抬头看向天空的那一刻,仿佛呼吸到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第一缕新鲜空气。 …… “小姐出门时不是带了伞吗,怎么还淋的一身湿?” 池艾打了个喷嚏,捧着空掉的碗,可怜兮兮:“我把伞给忘了,陈姨,你再给我盛碗姜汤吧。” 她也想不通,淋场雨而已,怎么就感冒了,还连着鼻塞头疼一堆并发症。 本来她还打算晚上打电话骚扰下裴宁端,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只能等明天了。 陈姨念叨着端来碗新的姜汤:“换季期得多多注意保暖,不能再贪凉……” 池艾一一应下,一口气把姜汤闷干净。 闷完坐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她以为能好点,结果扶着桌子一站起来,眼前倏地大黑,人差点摔过去。 她用手背贴了下脑门,一片滚烫,好似烤鱿鱼的铁板。 三年不生病,这一病,仿佛天塌了,烧得两天都没见好。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池艾直觉再这样下去不行,脑子得烧坏了,打算打车去医院吊两瓶水,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一人过来。 “大明星,去医院啊?” 来人拎着医药箱,穿着白大褂,池艾睁着眼睛辨认了老半天:“江医生?” 陈姨看池艾病得严重,打电话把许久未见的江棋给叫过来上门看诊。 “嚯,四十度,难怪人都认不出来了,还知道自己是谁不?” 池艾缩在被子里哼了声:“我是小池。” 江棋乐得在旁边抽了好一会儿,“行,还没糊涂,身体素质不错。来,小池同学,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 池艾想跟她嘴贱,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配合着做检查。 检查完,江棋唏嘘:“普通感冒能烧到你这地步也算是罕见了。” 吃了药,吊上水,池艾好受了点儿,想再休息会儿,但半梦半醒见总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念土味语录,什么“近朱者赤近你者甜”“十拿九稳只差你一吻”,还有乱七八糟的笑声。 等她一身冷汗地惊醒,就发现江棋坐在一边,翘着长腿捧着手机刷短视频,人笑得快要厥过去。 池艾深吸了一口气:“江医生,你还有事?” “有啊,”江棋伸手指了指她头顶上方,“你水没吊完,我帮你看着呢。” 池艾看了眼,药水快见底儿,到嘴的嫌弃便压下去,规规矩矩地道谢说:“谢谢。” “不客气,”江棋眼睛还黏在手机上,“反正我要从裴总那儿领工资,应该的。” “……” 短视频公放,房间里吵吵嚷嚷的,池艾靠在床头,病气恹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好怀念裴宁端在家时别墅里安安静静的时光。 江棋抬起脑袋,睨过来:“发什么呆,得相思了?” 江棋大脑构造异于常人,平时池艾就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这会儿病了更觉得吃力,半天才搞懂江棋的意思,“……没。” 江棋撇嘴,表示不信:“瞧你,一脸‘眼前景天边人’的哀怨,骗谁呢。” 池艾毫无灵魂:“哇,诗句,江医生好有文化。” 江棋嘁了声,放下手机,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托起下巴作沉思状:“你是裴总初恋?” “咳!”池艾干呛了声,手背一歪,差点走针。 她的烧还没退,脸颊通红,勉强平复下来:“你听谁说的?” “没谁,我看网上说你是初恋颜——什么是初恋颜?” 池艾心梗:“我也想知道。” 江棋还瞅着她的脸蛋。 池艾觉得不自在,稍稍偏过头,不经意地说:“我和裴总只是认识得早而已。” “哦?多早,比我还早?” 池艾:“你和裴总也是故交?” “故交算不上,”江棋摇头晃脑,“我和她是校友。” “大学?” “是啊,”江棋回忆着说,“当年裴总在留学圈子里也算声名远扬,没几个不认识她的,她的主治医师是我的导师,经常有人托我要她的联系方式呢……啧,说跑偏了,你和裴总什么时候认识的?” 池艾含蓄道:“裴总十八岁的时候。” 那阶段的裴宁端冰冷的气质已经初见雏形,见着她的第一眼,池艾脑子里只有一个次:云泥之别。 十八岁的裴宁端,像一块从黑天掉下来的银月,精致、清冷,疏离不似真人,在她面前,池艾觉得自己像一株生长在小路边带锯齿的野草,野蛮而不自量力。 她那时候真是个小疯子,身无长物却连裴宁端都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池艾嘴角弯了下,垂下眼睫,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甜蜜当中,江棋眼角一抽,随嘴道:“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裴总有饥渴症?” 池艾理智回笼:“什么?” “裴总的饥渴症就是从十八岁才开始频繁发作的,”江棋疑惑,“她没跟你提过?” 十八岁? 池艾眉头慢慢皱起来,“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你说你也不清楚。” 江棋:“咳,我好歹是个医生,保护患者隐私是最基本的医德。” 池艾皮笑肉不笑:“是。” 眼看要说漏嘴,江棋连忙岔开话题,说水吊完她可以收工了。说罢三下五除二地给池艾摘了针,拎着药箱脚底抹油,光明正大地开溜。 池艾翻身下床,带着病气走到窗边。 湿漉漉的花园里,江棋在和陈姨嘱咐些什么,除了池艾的感冒外,应该还有关于裴宁端的。 裴宁端明天回来。 池艾折回到床头,甩了甩酸痛的手,脸色病白,用手机发过去一条消息: 裴总,明天需要我去接你吗? [娇滴滴.jpg] 第078章 机场 受台风天气影响, 海京连下了三天的雨,气温一度逼近二十度线。 落地机场,拿到行李后安娜要去取车, 被裴宁端叫住。 裴宁端让她先去停车场等着。 说完, 手机响起来,裴宁端颔首示意安娜,转身接通:“嗯,到了。” 听见她说话的语气,安娜瞬间就明白了来电人是谁。 烧是退了,但池艾的感冒还没好全, 说话没力气不说, 夹着一股子瓮瓮的鼻音,时不时还要咳嗽两下。 电话里裴宁端听见她声音有异,慢道:“感冒了?” 池艾吸了吸只有一边儿出气的鼻子,沙沙地说快好了, “我在出口等……”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出口通道里走出来一抹显眼的身影。 黑发, 衬衫, 长风衣。 池艾眼皮子缓慢地眨了下,被一眼秀得迷糊了, 道:“裴总,你可真好看啊。” 裴宁端也看见了她。 池艾听见耳边嘟的一声,视线里的裴宁端挂断电话,径直朝她走过来。 裴宁端不应该出差,应该去参加走秀, 池艾很俗气地想。 来时池艾戴了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是担心被人认出来,而是为了防止把感冒传染给别人。 走到她面前,裴宁端抬起手,池艾下意识躲了下,但没快过裴宁端的动作,她感到额头一凉,裴宁端凝视她的眉眼问:“发烧了?” “没呢。”池艾想说谎揭过去,但一看见裴宁端严肃的表情她心里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昨天烧过,已经退了。” “多少度?” 池艾观察着她的反应:“最高四十一。” 裴宁端眼神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池艾看着,就有点想亲上去。 如果她没猜错,这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叫做“心软”。 海京机场很大,去停车场有好一段路,中途裴宁端接到条消息,是安娜发来的,说已经取到了车,就停在最近的机场出口,裴宁端就领着池艾走了另一条路线。 池艾边分辨着位置边问:“裴总,你工作都忙完了?” “嗯。”裴宁端走在她身边,步子不紧不慢,连风衣晃动的幅度都完美的过分。 “那你明天有时间吗?” “什么事?” 池艾慢吞吞地说:“我最近在家里待得有点儿无聊……” 假话,她是个懒宅,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如果不是为工作恨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出门,怎么可能嫌居家无聊,这话编出来也就忽悠忽悠那些不了解她的外人。 裴宁端看穿但没拆穿,伸手替她推开面前的玻璃门:“要去哪儿?” 池艾:“还没想好。” 裴宁端看了她几秒,淡声道:“明天不行。” “那后天?我都行,等你忙完……” 前方又出现一面玻璃门,池艾没注意到,眼前要迎面撞上去,裴宁端及时牵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两步。 “等你病好再说。” 安娜在车上等了有一会儿。 远远看见车窗外的两人,她提前拿了个装着东西的纸袋放到副驾驶座上。 “安秘书。” “池小姐,好久不见。” 等池艾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发现座位上有东西,安娜露出后知后觉的表情,歉意道:“抱歉,里面装了几件易碎的私人物品。池小姐,您坐后座吧?” 病着池艾脑子不太灵光,没多想,关上车门上了后座。 车辆启动,裴宁端坐在一旁翻看文件,池艾突然一激灵,扭头想去降车窗—— “病还没好,不许吹冷风。”裴宁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池艾没得逞,悻悻缩回手,偷偷瞟了前头的安娜一眼。 很会看上司眼色替上司分忧的安秘书尽职尽责地开着车,一身正气,好似刚才给池艾下套的不是她一样。 池艾在外脸皮子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裴宁端大概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翻了页纸,低声道:“头疼就睡会儿。” 这句话的语气很特别,让安娜也抬头看了眼前视镜。 池艾心道这种情况怎么睡得着,真是太为难人了,但还是虚伪地一笑,掖掖安全带说好。 池艾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的,但兴许是病了两天太耗损精神,加上从机场回去的路途太漫长,半途她闭着眼睛,意识半浮半沉,居然真睡了过去。 肩上重了几分,裴宁端回眸。 睡梦中的人无所察觉,脑袋靠上了她的肩。 入秋天凉,池艾病中尚且有些保暖意识,出门穿了件外套。外套有点儿宽松,应当是她秋冬居家时喜欢套上的,靠着车座睡着后她整个人都缩在衣服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只,丝毫看不出有一米七几的身高。 裴宁端合上文件页,将搭在一旁的风衣外套拿过来。 这辆车的后车厢没有升降挡板,安娜收好自己的视线,就听见后方传来声音:“开慢点。” 声量很轻。 “好。”安娜将车速稳下来。 …… 再醒过来时车已经停了。 身上披着件风衣,池艾愣了下,刚一动,身旁人道:“醒了?” 她的脑瓜子还抵在裴宁端肩上。 池艾连忙取下风衣,坐直,“裴总。” 车停在别墅前,到家了,但前座的安娜不见人影。 “安秘书呢?” 裴宁端活动了下手臂,“先回去了。” 池艾掏出手机,吓一跳,都快中午了,她足足睡了两个半小时,从机场回来开慢点也就只要一个小时多点儿。 “你怎么不叫我?” 裴宁端还在活动胳膊,池艾见状拧过身来,“是不是压麻了?” 裴宁端嗯了声,拿起外套,正要下车,池艾忽然靠近:“我替你按按?” 安娜不在,她胆子可大了,一手扶着前座椅背,一手撑在裴宁端身侧,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上来。 裴宁端原本没打算依她,但池艾睡醒后泛红的脸颊让她想起什么,于是刚拿起的外套又放下,重新坐回原来的姿势,将右手臂递过去。 手腕搭进池艾掌心,像贴着了冬天里暖和的毛绒物。 池艾按摩的技术着实难以恭维,但胜在力度适宜,不会让人别扭难受。 只是手臂被压麻了而已,按个半分钟左右回回血就能恢复,但池艾诚意十足,裴宁端也没推拒,两人在车里待了好半天。 池艾松开手:“好点了没?” 裴宁端收回视线,曲了下手腕和小臂,“好了,你先回去,我去停车。” 别墅的车库里停着好几辆车,当初池艾还纳闷裴宁端什么时候有收集豪车的爱好了,现下一想大概都是出门时随用随停,只图个方便。 池艾坐着没动。 “还有事?” 池艾摇摇头,少倾,她撑住车座,垂眸犹豫片刻,半抬起眼睛,用一种介于张扬和羞赧之间模糊的语气,支吾地说:“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裴宁端一静。 如果池艾再大胆点儿,往她身前再贴近点儿,就会清晰地听见那一瞬间掩盖在衬衫下的心跳有多快。 但裴宁端的失态从不表现在脸上,池艾甚至觉得她的嗓音还有点冷:“家里今天没客人。” “是没客人,”池艾小声叨叨,“但是陈姨在,你出差回来她一定会问你好多话,我又不好意思在旁边等着,万一你晚上又开什么晚会……” 裴宁端眼中掠过一缕笑意,池艾这次没错过,亲眼看见了,喋喋不休的嘴巴顿时闭上。 “你想怎么多待?”裴宁端问。 池艾不折腾:“你不是要去停车吗,我跟你一起呗。” “就这?” “要不然呢?”池艾眨巴眼。 裴宁端目光扫过她病气未褪的脸庞,没多说什么,推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座。 停车只需要两分钟,池艾所谓的“多待会儿”,要的只是两分钟。 私人车库,车停得很随意,下车时池艾注意到副驾驶座的纸袋还在,心中腹诽,安娜果然是忽悠她。 “安秘书的东西好像落了。”她对刚下车的裴宁端无意道。 裴宁端过来看了眼,拉开车门,将纸袋拿出来。 纸袋里装着的是只毛绒玩偶。 裴宁端递过来,“给你的。” 池艾一愣,“这是……” “安娜知道你喜欢毛绒玩具,她把酒店的伴手礼带回来了。” 池艾忍不住:“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兴许是她不小心落下的呢?” 裴宁端:“落下就是你的。” 池艾:…… 你人还怪大方的。 上了楼,一进门,陈姨果然迎了上来,和裴宁端说起出差的事。 池艾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上楼去放玩偶。 这么大的东西总不能再让陈姨挂钥匙扣上,放柜子放角落都是落灰,池艾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终把玩偶摆到了自己床头,放完想起来哪儿不对,安娜怎么知道她喜欢玩偶,难不成裴宁端跟她提过? 十多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池艾以为是陈姨叫她下去用午餐,门一开,却是裴宁端。 “陈姨说你病了两天。”裴宁端一张口就冷嗖嗖的。 池艾语塞:“满打满算的话是两天……我前天出去不小心淋了点儿雨,回来以为是普通感冒就没上心……” 裴宁端看着她的眼睛:“去过医院了吗?” “没,”池艾忙补充,“不过昨天江医生来过,我输完液烧就退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点咳嗽。” “药呢?” 池艾让开,“一早就喝过了。” 裴宁端进来,看见池艾床头的玩偶,视线停了下,没说什么。 池艾心道自己又不是吃药都得人盯着的小孩儿,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但还是把自己喝的那几版胶囊和药片拿过来给裴宁端过眼,“江医生说我得的不是病毒性感冒,三两天就好了——??阿嚏!” 第079章 想亲 午间池艾断断续续地咳嗽, 餐饭没吃下多少,一直到喝完药症状才稍微减轻点儿。 午后,裴宁端叫她去书房。 抱着保温杯到书房门口池艾才意识到, 这几天她都被姜汤腌入味儿了, 也不知道裴宁端受不受得了。 但转念一想,应该是不太在意,否则早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裴宁端就该一把把她从身上薅下去了,哪还等到现在。 推开房门,裴宁端在书房看文件,应该是合同或者项目书, 说是出差回来就能休息了, 但一些重要合约仍得经过她手。 考虑到工作隐私得适当避避嫌,进来后池艾便没靠近,抱着保温杯靠到表柜边,鬼头鬼脑地问:“裴总, 有事?” 裴宁端抬头, 看见她杵得大老远, 鼻梁上的眼镜银光一闪。 池艾晃晃杯子, 绕着弯解释:“陈姨让我把这一杯的姜汤都喝完,我怕味道太重, 影响到你。” 裴宁端淡声道:“不会。” 池艾顿时换上另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挪步:“好!” 病气累累,药和姜汤的味道把池艾身上常有的野茉莉香都盖住了,仿佛一个行走的人形药罐子,轻飘飘地落到裴宁端身边来。 靠近, 池艾开口:“叫我什么事呀?” 嗓音哑得像被砂石刮过。 裴宁端起身摸了下她的额头。 温度依旧正常。 她从墙边拎了张椅子过来:“书架上有书,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 池艾眼睛一亮:“在这儿看?” 裴宁端说嗯, 随后要求道:“先把姜汤喝了。” “太烫了,得晾一会儿,你等等——” 池艾回自己房间,把剧本和耳机拿到书房。 前几天去公司,除了讨论商务以外阮聆还给了几个本子,因为发烧她一直没精力看,正好今天拿出来。 她另外找裴宁端借了两支笔,用来做剧本标记用。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池艾把椅子移到书桌另一侧,坐下后就专心做自己的事,不打扰裴宁端工作。 书房里弥漫着姜汤的味道。 频率均匀的翻页声,和时快时慢的写字声。 在合同末尾横线上签上字,裴宁端合上页,慢慢抬起目光。 一米之隔,池艾撑着脸颊,视线朝下,手中的笔简短地勾写着,全部注意力都在剧本上。 其实池艾私下里很安静,只在裴宁端面前才会古灵精怪地折腾,裴宁端也早已经习惯了,此刻突然静下来,池艾脸上无笑,看起来像变了个人。 但很快,裴宁端就从她身上看见了许多熟悉的痕迹。 譬如,池艾写字时喜欢将中指和食指指头同时抵住笔杆——这样吃力的握笔姿势长时间下来容易让中指变形,很多年前裴宁端就曾纠正过她,但池艾一直没改过来。 类似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池艾还有很多,例如,纸上的字太密集,她会下意识眯起眼睛——无论看不看得清;手头一空,她就会忍不住转笔——如果用的是钢笔,她的衣服就遭殃了。 兴许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迫处在得过且过的状态当中,池艾身上具备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特质,明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只要待在安全区里,她在一些细节和小事上就会变得十分任性和孩子气。 就好像,她在外总是在装大人。 放下笔,抬头发现裴宁端在看自己,池艾微愣:“怎么了?” 裴宁端视线偏了偏:“你该喝姜汤了。” “哦对!”她想起来,连忙起身去拿杯子。 你看,喝药喝水都得要人来提醒。 姜汤温度晾得刚好,有些烫口,但吹一吹便能进肚,池艾端着杯子晃过来,见裴宁端也在休息,好奇:“裴总,你近视?” “嗯。”裴宁端摘了眼镜。 “上大学近视的?”池艾问,问完补道,“我读大学也近视,但是戴眼镜不好看,就做了手术。”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长期戴眼镜眼睛容易没神,有些近视严重的演员为了上镜顺眼会选择戴美瞳,但池艾眼睛本身就大,要是再戴上美瞳在镜头底下会显得眉眼太突出,比例也不和谐。 裴宁端看向她的眼睛,池艾配合地将眼睛睁大,密长的睫毛几乎要飞到眼尾。 好幼稚。 看着她,裴宁端忽然问:“做手术,疼吗?” “不疼啊。”池艾奇怪。 她以为裴宁端也想试试,吹吹保温杯,拿出前辈的姿态来,耐心道:“激光手术很快的,还有局麻,基本上没什么感觉,恢复起来也快……” 裴宁端突然站起来。 池艾先是不明所以,等裴宁端靠近,池艾忽然意识到她想干嘛,眼睫狠狠一抖,忙把脸别过去,举着保温杯喊停:“我感冒了,会传染的。” 裴宁端定了两秒,从她手里拿走保温杯,低头闻了闻,问:“很难喝?” 池艾脸转回来,眼睛眨巴了两下,迟疑道:“有点儿。” 裴宁端点点头,将杯子还给她,“良药苦口,喝了吧。” 顿时,池艾嘴角翘起来。 话题转得这么僵硬,果然是想亲她。 池艾低下头,没让裴宁端看见她的笑。 须臾,她压住唇角,抬起眼—— 她是个演员,且演技还不错,扮起清纯钓系分外熟练。 一双水灵灵的含情眼若有若无地乱瞟,池艾故意露出浑不在乎的表情,仿佛在替自己的自作多情找补,撩而不自知:“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如果保温杯里没飘出阵阵姜味,欲拒还迎的效果应该会更好点儿。 裴宁端拍了下她的脑袋:“要凉了。” 池艾撇嘴。 好嘛,不上当。 一下午两人都在书房里待着,傍晚,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池艾正考虑要不要先出去,裴宁端却已摁下了接通,“安娜。” 池艾只好握着笔重新坐下。 大概是什么私人酒局之类的,裴宁端接了两句,之后没什么情绪地翻着纸页,眼神格外冷漠:“推了。” 电话那端,安娜斟酌着说:“出差前本家就已经请了您两次,您都没回去,再三推拒恐怕老裴总会不高兴。” “就说我没时间。” “……好。”还能怎么办,一切听上司的吩咐。 看着对面挂断电话,池艾心不在焉地转着笔,日子过得太舒坦,她都快忘了裴宁端冷脸是什么样子。 说一不二,不近人情,这才是裴宁端。 池艾反思,几个月前在瑞陇会馆被突然出现的裴宁端一个眼神吓得腿软时她一定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她们俩会心安理得地坐在一起享受午后时光。 不止如此,她们甚至还抱过,亲过,睡过一张床,盖过一张被,该做的做过,不该做的提前做过…… 想着,池艾感觉有些热,把外套领口的拉链往下拉了点儿,对面立刻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不许贪凉。” 池艾:…… XZF 管得比陈姨还严。 她只能把拉链再拉回去。 临近六点,别墅来了位熟客,那时池艾刚整理完剧本回房间,放好东西后她出房门,听见楼下有说话声,走到栏杆边探头一看,是裴知,看衣着打扮才刚下班。 池艾以为裴知来找裴宁端开晚会,便靠栏多听了两句。 “小姑,你知道的,我也是被逼的……” 裴宁端坐在一旁浑身冷淡,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回去。” 裴知奉她母上之命来请裴宁端回本家,裴宁端不答应,裴知没办法,只能这么直愣愣地坐客厅和自个儿的小姑兼顶头上司硬耗着。 怕她一直说话累着嗓子,陈姨贴心地端来两杯润嗓蜂蜜茶,“小小姐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餐吗?” 裴知气得要吐血,她是个跳蚤脾性坐不了冷板凳,没一会儿连茶都喝完了,便耐不住性子想走人。 二楼栏杆边有人影晃过,裴知扭头无意看见,急中生智地喊:“池助理!” 池艾尬笑两声,转过身,站在二楼和沙发上的裴宁端对视两秒,收拾好心情,微笑着走下楼:“裴小姐,晚上好。” 裴知打量着她身上的行头。 池艾镇定地鬼扯:“Oversize街头风。” 坐在一旁的裴宁端继续翻着书,唇角似乎弯了下,弧度很不明显。 裴知狐疑:“你感冒了?” 忽悠小孩儿的事池艾干过太多,驾轻就熟,她把手腕缩进外套的袖子里,边点头边咳嗽,萎靡道:“最近换季,不小心得了流感。” “流感?”裴知一惊,唰唰抱起自己的手提包,往后连退数步,惊恐地问,“会传染吗?!” 池艾哀怨地看她一眼:流感,你说呢? 裴知愤怒:“那你还和小姑待在一块儿!” 池艾无奈:“裴总今天刚刚出差回来,有很多积压的工作要处理,安秘书抹不开身,我只能带病上班……咳!” “你别过来!” 裴知躲灾星似的到处钻,她还想再劝劝裴宁端,但裴宁端稳坐不动,就连池艾靠近也没什么反应,反而端起桌上的蜂蜜茶淡定地喝了口。 眼瞧池艾还要接近,裴知嗓子劈叉,慌张地大喊了声“我走了”,旋即双蹄一撒,狂奔而出: “小姑!我就跟我妈说你病了,改天再见!” 池艾憋着笑,目送裴知连同车影飞快地消失在别墅门前。 逗小孩好玩但缺德,下次再见到裴知,自己得好好给人道歉了。 裴知性子急躁,除了工作时间平日里见着裴宁端都恨不得藏着躲着,这次亲自上门估计实在是迫不得已。 池艾不想干涉裴氏本家的事,不仅晚饭期间没多问,晚间洗漱完就抱着姜汤坐客厅里翻老电影,二楼都不上,主动给裴宁端留个人空间。 论为人处事看人脸色,她一骑绝尘。 “池小姐,药记得吃。” 池艾回头,“陈姨,放心吧药我吃过了,这都九点多钟了,您早点睡。” 老人家歇得早,陈姨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烧,这才叮嘱几句,放下心回去休息。 池艾前段日子演变态演得有些内伤,正经电影不太能看进去,心不在焉地将进度条拉到一半,发现画面还是阴阴暗暗的,她干脆退出去换了部综艺节目。 大几分钟后,二楼响起脚步声,裴宁端沿着楼梯下来,看样子是把公事私事都处理完了。 池艾和她打招呼:“裴总。” “药吃了吗?”裴宁端走过来。 池艾郁闷,怎么裴宁端和陈姨都怕她不吃药,她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吃了,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就能……” 后半句没说完,裴宁端坐到沙发上。 池艾噤声,看了眼电视墙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几位嘉宾正在谈论过去的感情经历——裴宁端也对恋综感兴趣? 池艾清嗓,问:“要不要我换个节目?” 裴宁端说不用。 “……”池艾想了想,把杯子放下,坐到裴宁端身边,主动给她介绍节目里的几位嘉宾,“说话的这个就是钱柒,我跟你提过,最近几年很火的新生代女明星,演过不少电视剧。” 钱柒的长相很有特点,有股和娱乐圈格格不入的锐气,不是好接近的那类人,恋综请她就是奔着话题度去的,所以其余嘉宾对她的态度一般,都不乐意给眼神。 去年的节目,那时候池艾还没和钱柒搭过戏,但早听说过她的种种“黑料”,也算是声名远扬了。 “看着难相处,但其实钱柒私下和节目里一样,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所以只要不是故意得罪她,什么都好说。”池艾道,语气里居然有些欣赏的意思。 能真实做自己的人池艾都很敬佩,钱柒是,卫瑾是。 身边这位更是。 裴宁端点点头,意思是听进去了,但池艾看她表情冷淡,总觉得她好像有点敷衍。 节目里男嘉宾在说自己的上一段感情经历,池艾眼轱辘一转,咳了声,将裴宁端的注意力引过来,有模有样道:“不过我觉得恋综节目都有点假。” 裴宁端侧脸看她:“为什么?” 池艾撑起脸颊,身体无意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你想啊,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恋综嘉宾都是一个人上节目,难免会有些主观。要是和平分手还好,假如分手是因为吵架、误会或者别的矛盾,闹得不愉快,到节目里提起来少不了要添油加醋——你看见刚才那个男嘉宾了没,说自己分手是因为女朋友疑心太重经常吵架,把责任全甩给女方,观众还夸他痴情专一,其实圈里都听说过他拍戏期间有些不太好的传闻。” 池艾说的很委婉了,只说节目假,没说他是两幅面孔的死渣男,搁观众面前立人设。 裴宁端望着她,不咸不淡道:“那钱柒呢?” 荧幕墙为池艾的侧脸镀上一层薄薄的光,“钱柒?”她的指尖不算安分,一下一下地敲着脸颊,说话时还有些鼻音,“她……我不太清楚,没聊过,我对别人的感情生活也不感兴趣,”说着她偏过头,视线和裴宁端对上,声音稍稍低下来,“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我都没在意过谁。” 扯什么节目和男嘉宾的八卦,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嘴:她和钱柒只是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普通朋友。 偶尔吃吃味是小情趣,但池艾不希望裴宁端真对她有什么误会,“真的,真没骗你。” “我知道。” “你知道?”池艾呆了下,“你怎么知道?” 裴宁端静了静,转过头,破天荒地说了句可以称得上是“亲近”的话:“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池艾语塞,一方面有种自己被看清的错觉,另一方面竟然觉得裴宁端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她支吾。 裴宁端坐姿优雅冷静,等着她的后文。 池艾揉揉脸颊,又摁摁眼角,最后动作“自然”地撑起下巴,半挡着脸,人缩在外套里,细声问:“那你呢?” “什么。” 她嘴巴动了动,幅度很小:“你……有过在意的人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有喜欢过谁吗? 但这么问太直接了,听起来很冒犯,而池艾不喜欢冒犯别人。 她的心思重,总是想的比做的多,一句话也要经过许多考量。 裴宁端有了点儿反应:“嗯。” 仗着自己病没好,裴宁端挺有耐心,池艾大胆地问:“什么人?” 裴宁端垂眸扫了她一眼。 池艾立马吸吸鼻子:“我就是好奇。” 不知者无罪,好奇心又不犯法,是吧? 裴宁端忽然伸手。 离得近,池艾下意识闭上眼睛,头微微仰起来。 她感到额头凉了下。 池艾:“陈姨刚才试过了,没发烧……” 额头的那只手一动。 池艾顿时收声。 裴宁端的手由池艾额角下滑,捧住了她的脸。 凉凉的温度贴着耳畔,池艾睁开眼睛,对上裴宁端深邃的眼瞳,眼神闪烁着,脖子和脸渐渐烧起来。 “烫的。”裴宁端说。 池艾语序有些乱:“是因为,你突然伸手,我没想到。要是你提前说一声,我有心理准备就不会了。” 裴宁端嗯了声,又问:“你很紧张?” 池艾:…… 明明是心动,怎么从裴宁端嘴里说出来那么冷漠呢。 “没有,我怎么会紧张,”她小声反驳,“我是担心把感冒传给你。” 好一记回马枪,池艾都想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了。 裴宁端却还没有收回手,“你不是问我在意过谁。” 池艾心念一动,没挣脱,保持着这么个暧昧的姿势,喉间逸出细碎的声响:“嗯。” 裴宁端修长的手指碰了下她的鼻尖,似乎只是不小心,“我养过一只猫。” 池艾:…… 猫? 池艾露出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的表情,但还是配合着问:“你喜欢猫?” “是,”裴宁端望着她的眼睛,“但它被我送走了。” 池艾:“为什么?” “我照顾不了它,”裴宁端说出了那句裴沛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高估了自己,我不擅长。” 哪怕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裴宁端的语气也依旧冷漠,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如果不是她的手还捧在脸侧,池艾会觉得她在对自己在做会议陈述。 “养猫需要擅长什么?” “很多,”裴宁端道,“陪伴,耐心,情绪,还有责任。” 池艾困惑:“这些你都没有吗?” 裴宁端视线略低下去:“有,但有和擅长是两码事。” 池艾琢磨着,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好比学霸考了满分,别人夸她优秀,她却说满分和优秀是两码事。 对,好像也不对。 池艾问:“那你擅长什么?” 裴宁端道:“你看见的。” 池艾愣了下。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看着裴宁端清冷的面庞,池艾忽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裴宁端,或者说裴氏继承人,从来只在“正确”的道路上做最优解,这是自出生落地起就被规划好的。 讨论裴宁端擅不擅长什么根本没有意义,她本身就是这些最优解的合集,在她的生命里只有裴氏,没有别的东西,无论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于她而言都只能称作为“意外”,问一个走在大道上的人是否擅长应对意外,这问题本身就很滑稽。 但是…… 池艾轻轻鼓了下脸颊,要她承认自己只是个裴宁端生活中偶遇的一个意外,有点伤心。 “但是养一只猫很简单的,”索性,她把脸完全放进裴宁端手心,视角微微侧偏,抬着眼睛,认真地瞧着裴宁端,“你知道吧?猫很懂事,不需要你操心,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她的耳发从裴宁端指缝间漏下去,发质轻而柔软,像缕握不住的云。 “而且,你不是喜欢猫吗?”池艾问。 裴宁端眼中多出一些情绪来。 池艾钓人的手段不算高明,但真实,干净,执着,足够打动人。 她在裴宁端面前,总有着奇怪而旺盛的生命力。 裴宁端曲指碰了下她的下巴,不太用力,语气如常:“我对它不好。” 池艾就嘀咕;“只是你觉得不好而已,我看好得很。” “哪里好?” “哪儿都好。” 裴宁端问:“你见过?” 池艾噎住,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了下,含糊地说:“人你都能养得这么好,一只猫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第080章 真笨 把养猫和养人混为一谈, 这话如果被爱宠人听见了,应当会齐齐吐唾沫表示抗议。 池艾不但脾气倔得一如往常,就连厚脸皮的本事也不输当年。 裴宁端视线一落, 停在她的鼻尖, 和唇瓣上。 有时候就连她也很想知道,同样只是一具会呼吸会说话的肉体凡胎,为什么池艾的脑子里能装进去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同时还能不让人感到厌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在这件事上,池艾的天赋简直奇高无比。 荧幕的光线在池艾的眼底跳动着,她的脸还放在裴宁端手心, 肌肤相贴, 池艾喉间一动,裴宁端便能感受到,触感都软的,温温的, 有点烫, 仿佛很灼人。 “要是没感冒就好了。”池艾看着她小声说。 裴宁端就觉得, 养猫和养人, 似乎的确没什么区别。 “不难受了?”她低声问。 池艾:“小感冒而已,本来就没有多难受。” 如果真的不难受上午回来她就不会在车上睡着, 也不会不分时间和场合地提出想单独和裴宁端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池艾明明懂得这个道理,却只在应对韦楚时用过,生病难受了想撒娇还要拐着弯儿。 裴宁端不记得自己脾气有差到让人这么小心翼翼。 ……就算有,也还是怪池艾。 真笨。 裴宁端手上略微用了点儿力气, 池艾察觉到,下巴朝她手心捣了两下, 睁着双清澈的大眼,傻不愣登地问:“怎么了?” “……” 相视之间,那股隐秘的,藏在内心深处、理智之外的冲动,像清晨湿沉的浓雾,熟悉地从裴宁端身体的各个角落浮涌上来,只消顷刻,就将她本就算不上平静的心绪扰得更乱。 裴宁端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饥渴症的症状,她的生活很忙,无暇顾及其他,就算遇上头疼发热也不会放在心上,等真正觉察到身体的异样时已经很晚了,可能过去了一两年,又或是更久,而且发作时症状过于凶狠,连医师都束手无策。 心疾总是难以治愈,自然而然地成为裴宁端的另一道影子,成为一种习惯。 她习惯了在某些特殊时刻,或被动或主动地想起十八岁的夏天。 在那个普通的夏天里,裴宁端遇到过一场短暂的意外,相遇和分别都不痛不痒,甚至没有一声特别的招呼,却在她记忆里留下了一抹无法消弭的折痕。 池艾拉住她的手,晃了晃,“裴总?” 裴宁端回神,感觉到身体里的躁动翻涌的更厉害了,但尚且能克制住。 “明天得让江棋过来一趟。”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总之池艾是听进去了,并且立马就逼到她身前,两臂摊开,紧张地问:“发作了?难受吗,快抱抱!” 动作和反应都快得像老鹰捉小鸡游戏里那只护崽的领头母鸡。 裴宁端想了想,抬起一条手臂。 池艾看准角度,立刻挤进她怀里,瓷瓷实实地抱上来。 特别纯洁的一次拥抱,饥渴症还没完全露头就被摁了回去,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绮念。 裴宁端回抱,没用多少力气,池艾察觉到她这次的症状比从前似乎轻了许多,“裴总,你最近发作的频率是不是比以前低了?” 上一次,好像已经是一多月前了? “嗯。”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是有可能彻底恢复正常的?” “大概。”能不能恢复,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池艾迟疑了下,“你的病,家人知道吗?” 话音刚落,裴宁端感到腰上松了点。 池艾意识到自己冒昧了。 时不时,裴宁端又会觉得,池艾笨点也好,没必要太聪明。 池艾:“我的意思是,裴知晚上来过,要是家里人听说你病了恐怕会担心……” “池艾。” 池艾应了声。 “她们不知道。”裴宁端说。 池艾反应了一秒:“这么多年,你都没跟家里提过吗?” 裴宁端安静地回答:“没有。” 她以为池艾会问为什么,但没有,反而,池艾用上了一种可以说是窃喜的语气,狡黠地说:“那我岂不是掌握了一个关于你的大秘密?” 裴宁端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只能把她抱紧- 江棋上门,顺带给池艾也做了个检查。 感冒已经全好了,但前两天咳得厉害,说话还是有点影响,江棋一听她开口就惋惜:“嗓子还没好呢。” 池艾含蓄道:“谢谢江医生关心,裴总没什么事儿吧?” 江棋看了眼楼上,想到什么,回头嘴角一翘,悠悠地说:“有你在,能有什么事?” 她盯着池艾。 池艾是居家的打扮,长袖长裤薄外套,头发松松夹起来,脸虽好看,但尚有些没来得及恢复的病气,瞧着懒懒散散的,不像在镜头底下,明媚大方招人喜欢。 “你十年前长什么样子?”江棋冷不丁地问。 池艾:“啊?” 江棋睨着她,抱起胳膊,沉思道:“多大魅力啊,这么让人难以忘怀?” 哇,又是成语。 池艾“热情”地送她出门。 一早雨就停了,天气凉爽,花园里有阵阵风。 怕池艾又着凉,江棋让她回去,池艾嘴上应着,还是亲自将她送到了别墅门口。 “江医生,裴总真的没事?” 江棋已经拉开车门,听此,了然一笑,把车门又关上,靠着车身,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客气,原来有目的啊。” 池艾笑笑:“江医生说笑了。” 江棋撇嘴:“裴总没事,症状比之前轻了,不用担心,还想问什么?” 池艾看着她,正色,认真地问:“裴总的病能彻底治愈吗?” 江棋眉一挑:“这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池艾看了眼别墅二楼的方向。 “也不该问裴总。”江棋说。 池艾回头,短暂一怔。 江棋:“应该问问你自己,愿不愿意牺牲自由,一直守在她身边。” “牺牲”和“守”都不是什么好字眼,池艾理所当然地皱眉,见状,江棋啧了声,嘀咕了句“我和你说这些干嘛”,转身拉开车门,“行了,我走了,希望下次见面别太快。” 池艾露出微笑,目送道:“江医生,路上注意安全。” 花园里的绿地被连天的雨水泡得泥泞,好在花草盆栽被陈姨提前收好,没一起遭殃。 走在园道上,手机震了,池艾拿出来一看,已经离开的江棋发来一条消息: [之前是骗你的,裴总的病,只有你可以解决。]? 池艾发过去一个带问号的表情。 那边弹出来一条语音。 池艾听完,在花园里站了好半天。 陈姨准备了香蜂茶,池艾进门看见,快步走过去,“是不是给裴总的,我端上去吧。” 陈姨说是,同时关心了池艾几句。 池艾把茶端进书房,茶还烫着。 裴宁端坐在桌边,身体微靠,没戴眼镜,但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 走近,听见电脑里传来说话的人声,池艾脚步一刹。 裴宁端抬眼,轻声道:“没事,放下吧。” 视频会议里正在说话的人就安静下来。 池艾把茶放下,细声说了句抱歉,裴宁端微微颔首,对屏幕那端说继续。 池艾注意到她用的是英文,应该是海外会议。 电脑里重新响起汇报的人声。 池艾无声地用眼神示意着,手上也比划了下:[我先出去了?] 裴宁端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突然道:“不用,到那边坐会儿。” 她口中的“那边”,说的是池艾昨天看剧本的桌侧。 连椅子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这回池艾从书架上挑了本书,一本挺厚的黑封外国诗集。 她本意只是想找点事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闲,没想到里面会不小心掉出件裴宁端的东西。 一张她的照片。 裴宁端仍在听会议汇报。 池艾不动声色地将照片夹回到诗集里,转过身,捧着书到桌侧坐下。 开会的裴宁端扫了她一眼,没看出异样。 池艾把诗集摊开在腿上,桌面的视角,裴宁端不会知道她其实是在看夹在书页之间的照片。 是之前她发给裴宁端的那张在网上流传甚广的校服照。 这张图是当初池艾刚进圈跑剧组时留下的,因为是龙套角色,戏份只有一两个镜头,她在现场纯素颜,镜头下甚至能看见头天晚上熬过大夜的痕迹。 氛围感很足,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就是十六岁的池艾,但外人不知道,裴宁端一定能看出来,那时候的池艾远不及现在一半的坦然和淡定,遇到镜头第一反应只会是借口闪躲,不可能有机会留下任何照片。 裴宁端明明清楚,却还是把这张违和的照片留下了,还夹进了诗集里…… 池艾悄悄抬头。 另一边,裴宁端在述问,虽是上位者,但声调冷缓,不卑不亢。 她的脸池艾看过无数遍,因为一张链接过去和现在的照片,池艾忍不住将她的面孔逐渐与多年前相重叠。 时空交错,心境链接,仿佛只在那一秒钟。 …… 池艾低下眼眸,想起江棋的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吗?] 她心里,好像有点儿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081章 吵架 一整个上午, 裴宁端先后开了两场视频会议。 中途,池艾出去接了通公司的电话,下周杂志拍摄的行程正式确定, 地点在C市, 一共是周末两天,届时阮聆也会跟她一起过去。 再回书房,裴宁端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裴宁端也在接电话,根据谈话内容来看,那边应该是安娜,说的是工作上的行程。 池艾放慢脚步。 安娜在电话里道:“自上次海湾峰会结束后您就鲜少在媒体前走动, 这次的促进会的举办方是C市财经大亨, 也是老裴总早年故交,出于对集团形象的考虑,老裴总希望您能抽出时间来参加。” “什么时候。” “下周末。” 身后有所感应,裴宁端转过身, 看见池艾拿起桌上的诗集, 她应了声, 淡声问:“嗯, 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件事,最近池小姐休假, 杨璐想暂时回岗工作……” 对面,池艾打开诗集,从夹页里拿出一张照片。 裴宁端一顿。 安娜:“裴总,您看需要安排她回公司吗?” 裴宁端扔下句“你看着办”,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从哪儿拿的?” 池艾眨巴着眼睛,将手里的照片晃晃, 按照原路夹回诗集里,说:“就在书里啊,你开会的时候我想找本书打发时间,一打开就看见了……” 她的眼神很清澈,表情很单纯,语气很无辜。 裴宁端沉默。 池艾从来没在裴宁端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她强忍着不让嘴角掀起来,把照片抽出来,一边端详着,一边一本正经地自我评价:“这张拍得是挺好的,对吧?” 谁都能听出来她在故意憋笑。 如果池艾是只狐狸,此刻身后的尾巴应该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那照片捏在她手里,仿佛是什么百年难得的罪行和证据,裴宁端要拿走,池艾不让,还把手背到腰后躲着,滑溜地绕着书桌转了一圈。 “裴总,照片怎么会夹在书里?是不是你不小心落下了?” 裴宁端快三十岁的人,当然不会小跟孩子一样追着池艾身后要东西——就算是十八岁她也不会。 池艾:“但你看书带着我的照片干嘛,方便无聊找个人说说话?” 裴宁端靠着表柜,镇定地看着她表演。 池艾坐到方才裴宁端开会时坐过的椅子上,自己一阵乐完了,抬手将照片对准窗外的光线,定定看了几秒,扭过头来问:“是你的,对吧?” 裴宁端抱臂静了片刻,直身走过来,“你不是很笃定?” 池艾以为她不高兴了,有眼色地把照片主动递过去。 出乎意外,裴宁端没接,也没开口让她老实点,只是站得很近,垂下眼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 仰着头,望着这张脸,池艾脑海中先后冒出两个想法。 一是,裴宁端好像真的挺喜欢自己的。 二是,幸好,感冒已经好了。 池艾清清嗓,撑桌的那只手悄悄用上力气,借机站起,不让自己的紧张暴露出来,说:“裴宁端,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呀?” 是吧? 亲吻,拥抱,借口亲近,是喜欢。 吃醋,想念,分离焦虑,也是喜欢。 对她那么好,记住她的喜欢,偷偷藏起手表和照片……一桩一桩,全都是喜欢。 全都是证明。 池艾越靠越近,“你喜欢我,但不想让我知道?” 她几乎已经陷近裴宁端怀里了。 连天浸出的药味和野茉莉香渡过来,裴宁端没避开,应对池艾,她经验丰富,再乱也不过是饥渴症发作。 但她的心跳还是不规律了。 那种滚烫的,像火焰,又像乱潮的生命力,很难不让裴宁端分心,让她萌生对池艾做些什么的冲动。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裴宁端低眸。 池艾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退却,“不对,你知道的,”说着,她凑过来,往裴宁端唇角啄了下,动作很轻,语气却很重,“我喜欢你时是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你看看我,我就是你。” “小裴总,你看看我。” 裴宁端抬睫。 池艾迎上她的视线,不禁凑近,又啄了下。 “我想对你好,想让你开心,想待在你身边,想和你亲近……”池艾的目光闪烁,这等直接的表白,于她也是初体验,她有些脸红,“这就是喜欢。” “你很早就喜欢我,对吧?” 脸红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说谎紧张,池艾说的话,乃至她这个人都极具欺骗性,不可信。 裴宁端否认了。 池艾迎难而上,立刻就追问:“那你为什么抱我,亲我,睡我,还藏我的照片?” “……” 裴宁端心跳到了很乱的地步,似乎比饥渴症发作还要厉害。 她把手臂撑到桌上,眉头紧皱着,自以为是发病了,低下头,但身体没有表现出异常,不断作乱的其实只有她的心绪。 喜欢吗? 她只是记住了池艾,记住了某夜淋漓的大雨,这不能称之为喜欢。 亲她是安慰,吻她是冲动,放在桌上的照片是记忆……除了眼前这个人,样样裴宁端都能找到合理的理由。 独独池艾的存在无解。 “裴总,”池艾恢复了对她的正常称呼,低低地问,“你很为难吗?” 裴宁端闭了闭眼,消化着这些陌生的情绪。 池艾眼神复杂地变化着,“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她把照片拿回去,安静了两秒,收进兜里,退了几步给裴宁端留下空间,“我不想勉强你。” “池艾,”裴宁端睁开眼,沉声道,“过来。” “我不。”池艾站远,梗着脖子,“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让我干嘛就干嘛……你又不喜欢我。” 明明昨晚还窝在她手心里粘人卖乖,这会儿又底气十足地翻脸,脾气比猫还难琢磨。 裴宁端眼中泛冷。 池艾牙尖嘴利:“不是你教我要有自尊心吗,不喜欢我还亲我抱我,你过不过分?” 裴宁端眯起眼:“你之前不觉得过分。” 池艾哑住。 半天,她用手背粗暴地擦了下脸,闷声道:“因为之前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明明裴宁端已经说了不喜欢,她却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样子。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池艾盯着她,“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努力对你好,让你慢慢喜欢上我。但如果你喜欢我却不愿意承认,那我做再多都是无用功,努力一辈子也等不到天亮起来……”一旦池艾搬出那套伶牙俐齿的本事,裴宁端也讨不到便宜,她说,“我不是在道德绑架,人都是有欲望的,你也一样。我理解你,你也该理解我。” 她还说,老驴拉磨还要往脑门上拴个胡萝卜,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当然会难过伤心,而难过伤心久了,她也就不喜欢裴宁端了。 “合同我已经烧了,我没理由继续待在你身边——我会搬出去,搬到你看不见的地方,过去又一个十年,二十年……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听着这软绵绵的恐吓,裴宁端心中有些异动。 对裴宁端来说时间只和工作相关,她从不会去考虑有关人生的议题,池艾口中的十年二十年,仿佛是个异度空间的度量单位——让人禁不住好奇,她口中的陪伴会是什么模样。 有池艾的日子,应当会很热闹。 可能是没想到裴宁端居然真的冷漠到这种地步,池艾眼里的失落越来越深,手放在兜里,紧紧捏着照片。 也许真的是她弄错了,一切都只是巧合和偶然。是江棋说谎,裴宁端的确不喜欢她,饥渴症也和她无关,无论谁来都行…… 冷凉的声音打破寂静:“你想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池艾点头,又摇头:“得你也愿意喜欢我才行。” “我没说不愿意。” 池艾藏在兜里的手一抖,尽量保持着镇定,“哦。” 裴宁端静了静,似在思考,说:“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池艾在心里嘀咕,骗谁呢,连亲带抱的,你这不是挺会的吗,说着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嘴巴还会亲人咬人,可怕的很。 她道:“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裴宁端瞥过来,淡淡道:“你的话不可信。” 池艾:…… 池艾假笑了一声,“那您是想查个文献资料,还是写篇论文研究研究?” 阴阳怪气的最终下场是不欢而散。 傍晚,安娜过来送文件,察觉到别墅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一进花园,池艾怀里抱着两个花盆朝外走,见着安娜,她平静道:“嗨,安秘书。” 一点不见平时的元气和精神。 “池小姐要出门?” “嗯。”池艾点了一下头,动着嘴皮子,“花盆坏了两个,我去扔了,顺带买两个新的回来。” 安娜看向天空:“马上要天黑了,您不如明天再去?”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池艾语气不变,“你不是有工作找裴总,去忙吧,我很快回来。” “是,”走出去半米,安娜回头问,“池小姐,裴总在书房吗?” 池艾先一顿,紧接着长腿一跨,留下一个离去的气势汹汹的背影:“不知道!” 果然是吵架了。 进门,安娜没急着上二楼,先找陈姨问了几句,可陈姨也说不清楚。上午这两人在书房里还好好的,中午吃饭忽然就一个不搭理一个了——准确来说,是池艾忽然不搭理人了。 裴宁端一年到头没几句话,陈姨习惯了,但池艾一变高冷,偌大的别墅就和当初她不在时没什么两样,处处都让人觉得冷。 “池小姐脾气好,什么事能让她生气?” 安娜瞟了眼二楼,还能为什么? 拿着文件上楼,安娜敲响书房门:“裴总。” 里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进门,裴宁端在看报表。 安娜走到桌边,将文件放下,无意扫了眼。 前年的报表。 “裴总,刚才在楼下,我看见池小姐出门了。” “嗯。” “……池小姐病好了?” 裴宁端抬起眼。 安娜收敛一笑:“我看池小姐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裴宁端看了眼时间,关上电脑,把安娜送来的文件拿过去,简单翻了两页,随意道:“上午江棋来看过,已经好了。” “江医生来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娜皱眉,立马看向她的手,“您还好吗?” 裴宁端波澜不惊道:“我没事,没发作。” 安娜仔细观察着,确认她手上没有新的伤,松松气,之后有些试探地问:“那江医生今天是特地为池小姐才过来的?” 裴宁端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 安娜笑笑:“前两天您不在家也是江医生亲自照顾的池小姐,看来她和池小姐私下关系不错。” 裴宁端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安娜见好就收,看见桌上散乱地放着一本黑封书,她想过去帮忙整理回书架,刚一动,裴宁端道:“安娜。” 安娜回首:“您说。” 裴宁端看向桌侧摆放的诗集:“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一下子,书房变得好安静。 在那几乎死过去的几秒里,两人间的气氛简直可以说是诡异。 安娜回神,缓缓摸了下胳膊,起鸡皮疙瘩了。 她谨慎揣摩着:“您是想问我的感情经历?” 裴宁端目光还在那诗集上:“喜欢是什么?” “……” 这问题不该问安娜,她一个外国人,就算读书时谈过恋爱也已经是很久远的事,很难设身处地地了解中文里的“喜欢”二字有多重的含义,裴宁端真是高估她了,她只是个办事利落的秘书而已。 安娜绞尽脑汁地回忆她学过的那些中文,“大概,是心心念念,情不自禁,随心所向?” 三个成语,已然是她全部的理解,说了好似没说。 裴宁端眼神凝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漫长过后,她移开视线,“去C市的机票订了吗?” 安娜一秒切换到工作模式:“一个小时前就订了,电子票已经发到了您的邮箱……”- 嗡嗡。 阮聆发来两张图片,是去周末去C市的机票。 机票阮聆只订了去的一趟,还没订返程,发消息来问池艾拍摄结束要不要在当地旅游玩几天,毕竟她还在休假期里。 海边风大,吹得额发乱飞,池艾在沙滩上坐着,她拎着易拉罐,眯起眼睛在屏幕上扫了两遍,戳着指尖回了个“好”字。 就当去散散心了。 列表里没别的消息,池艾把手机丢到一边。 脚边躺着好几个空易拉罐,没多久,她把手里的也闷了个干净。 小会儿,池艾低头闻了闻,明明呼吸都是酒气,脑袋却还是清醒得过分。 气又气不过,喝又喝不醉,连撒酒疯都找不到借口……她忍不住,瞅了眼四下无人,对着黑夜里的大海说裴宁端的坏话:“不知变通不近人情无情无义连哄人都不会真是个冰棱子……” 夜海以凶狠的潮声回应她。 池艾在海边又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 走前她挨个捡起易拉罐,一个罐子就对应着裴宁端的一个“恶行”,易拉罐捡完,气也出完了。 恰巧,手机响了,池艾怔了下,快速掏出来一看,是卫瑾。 又是卫瑾。 海边离别墅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家了,池艾看了眼时间,才十点,便有意地放慢步伐,“喂,卫老师……” 卫瑾打电话来“关心”她的工作和生活。 不用问,又是裴清默的叮嘱。 池艾走在路灯下,慢吞吞地说:“我最近休假呢。” “在金主那儿?” “……”她不自在地咳了声,含糊着说,“偶尔也有些其他事。” 卫瑾冷笑了两声,“你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不怕狗仔给你爆出去?” “我人微言轻的,哪有狗仔会注意到我,”池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聊,转而问,“倒是你,你是裴总的女儿,居然没漏一点风声?” 海京多少都应该听说过裴清默的大名,可见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 电话那端的卫瑾生硬道:“我不是她女儿。” 池艾迟疑:“……你们母女关系不好?” “你有病?”卫瑾怒道,“只是她一厢情愿地把我当女儿而已,我又没叫过她妈!” 一条路上都没人,手机话筒跟炸了似的,池艾揉揉耳朵,敷衍地应了两声,“那你还一直待在裴总身边。” 卫瑾恼羞成怒:“我喜欢她不行吗!”? 池艾蓦地停下来。 头顶的海湾大路灯照得她像个人型的大电灯泡。 “你喜欢裴总?”她瞠目。 卫瑾声音小了点儿,但还是冷笑:“我一不是偷,二不是抢,三不是包养,喜欢她不可以?” 这话是故意说给池艾听的,谁让池艾有偏见。 可惜池艾没有感到一丝羞耻,依旧用惊呆的语气喃喃:“这也太禁忌了……” 卫瑾被气了个半死,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池艾把手机拿到面前,通话页面已经关了,她得逞地笑了下,接下来一两个月卫瑾应该都不会再主动找过来了。 回去路上,池艾回忆每次提到裴清默时卫瑾的反应,那些针对、怒火和细节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很难完全藏得住,池艾早有预感,然而亲耳听见卫瑾承认自己的心意,她还是觉得惊讶和羡慕。 不顾流言蜚语,不介他人目光,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池艾从来小心翼翼,从来没体会过那样的人生。 她总是在担心和算计后果。 抵达别墅,花园里常亮的夜灯灭了。 楼上的窗户也是暗的。 池艾脑子忽地蹿过一个离奇的想法:裴宁端该不会把家里密码改了吧? 她连忙试了下指纹。 “嘀”一声响后,花园门开。 池艾松了口气,关上门,沿着小道一路慢行。 玄关门解锁,客厅里漆黑,池艾抬起手,朝头顶上方挥了挥。 感应灯无声亮起,两米廊道的对面忽然冒出个人影。 池艾猝不及防,吓得人往后一哆嗦。 裴宁端穿披睡衣,散着乌发,倚墙站着,灰褐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冷飕飕地看着她,不知等了多久: “还知道回来?” 第082章 妖精 池艾捂着心口:“你还没睡?” 说完, 她记起来自己这时候应该还在生气,立刻抿抿嘴角,把视线挪到另一边去。 玄关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两株秋榜墨兰, 一左一右, 登对般配,裴宁端的睡衣也是墨绸的,走过来时衣绸上的流光一晃而过。 池艾站着没动。 “病刚好,少吹点风。”裴宁端道。 池艾:“哦。” “陈姨准备了助眠茶,端到你房间了。” 池艾态度缓和些,垂眸点了点头。 吹了太久的夜风, 她的脸色白里泛红, 头发也有些乱,裴宁端靠近,抬起手—— 池艾敏锐地往后一退,“干什么?” 裴宁端的手停在半空中。 池艾看向她, 又看了眼客厅。 陈姨早睡了。 池艾还是别扭, 她慢慢把头低下去, 闪躲地看着脚下的地毯, 似有似无地说:“你不是……还想和我亲近……哪有这样的好事……” 裴宁端原本只是想帮她理理头发,见池艾不乐意, 她便没继续,手悬了会儿,自然而然地收回去。 “你头发乱了。” 池艾瞥瞥脸侧,随手一拨,郁闷地说哦。 八百年没和人吵过小孩架, 这一闹腾,池艾的孩子气上来, 连着几天都不怎么搭理人。 不仅如此,家里她也待不住,每天早上天一亮就往外跑,美其名曰公司有工作,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直到入夜天黑才回来,并且就算到家也是一声不吭,招呼都不打就蒙脑袋扎回房间,比裴宁端还忙活。 周三的下午,裴宁端回了一趟本家,安娜陪同。 返程看裴宁端心情不佳子,安娜主动搬出池艾,想让她高兴高兴,哪知说完裴宁端脸更臭了,坐在后座浑身冒寒气,“她最近没去公司?” “我听杨璐说她最近没工作——”安娜改口,“也可能是池小姐没通知杨璐,一会儿我去电话找她确认下。” 裴宁端漠声道:“不用。” 池艾一日三餐都不着家,陈姨的晚饭都比从前寡淡了。 傍晚,裴宁端回来,餐桌上摆着饭菜,全是清淡的。 裴宁端脱了外套坐下,问:“池艾呢?” 陈姨观察她的脸色,道:“池小姐还没回来。” 裴宁端给自己倒了杯水,冷静地看着桌面,“给她打过电话没?” “打过,池小姐说她有些事要处理,晚点才能回来。” 表上时间显示已经快七点了。 裴宁端把腕表摘了,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找到屏幕的电话号码,拨通过去。 几秒后,手机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听。 ai女音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裴宁端表情不动。 陈姨:“池小姐可能还在忙……” 话音没落完,正门传来动静,池艾回来了。 陈姨赶紧过去迎接,到外一看,池艾一手拎着东西,另一只手在打电话,风尘仆仆的样子,才刚进门,“好,这周末我没时间,下周吧,等我出差回来……” 聊完挂断,池艾抬头,笑了下,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陈姨,给你的。” 是套按摩仪器。 陈姨惊了下。 池艾解释:“今天看房有活动,我试了下,应该会适合您。” “看房?”陈姨更惊,顾不上谢谢,将东西往边上一放,焦急地问,“您要搬出去?” 池艾愣了下,张了张口,“不是……” 裴宁端端着水杯从廊下经过,池艾收声,碍于陈姨还在,客气地喊了声:“裴总。” 陈姨一脸愁容地望着这俩人。 裴宁端穿着西装长裤,上身是暗色的衬衫,袖口挽上去,没戴腕表,池艾猜想她今天或许没出门,扭头问:“陈姨,有吃的吗?我今天还没来得及吃饭。” “饭菜刚端上桌,过来一起吧。”裴宁端先开了口。 陈姨紧接着道:“是,小姐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水。” “……”池艾瞅了眼裴宁端,“哦。” 洗完手回来,碗筷都备好了,桌上摆着杯温白开,裴宁端坐在餐桌边,却不见陈姨人。 池艾拉开椅子。 一天没吃东西,她饿得很,但吃相总体来说还算斯文。 两人安静用餐,谁都没说话。 眼看碗要见底,池艾朝边上看过去。 正好看见,裴宁端放下了筷子。 池艾以为她要说什么,打起精神,结果裴宁端半个字没蹦,只是站起来拿起外套,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眼看着那抹清冷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池艾一秒蔫下去,垂头反思几秒,欲怒不能地用筷子朝碗底戳了两下。 真是大冰山。 “池小姐。” 陈姨来了,池艾重新拾起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 送的礼物陈姨很喜欢,但她还是担心池艾要搬走,过来想劝她再考虑考虑。 池艾哭笑不得,跟她解释房子是买给家里外婆的,陈姨不信,还是觉得她和裴宁端吵架闹了大矛盾。 池艾只好道:“买房的事我早就跟裴总说过了,不信你去问她,她知道的。” 陈姨瞧着她的表情,不像在说谎,一番犹豫,叹息道:“池小姐,辛苦你了。” “什么?” “陪在裴总身边,辛苦你了。” 池艾愣住。 陈姨没再说什么,关心了她几句,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池艾拿过水杯,喝了两口,低下头,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 她想起了在酒庄留宿那晚,裴清默对她说过的话。 裴清默说,她在裴宁端身边会受许多委屈。 她口中的委屈,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裴宁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真的需要人来教会她? 池艾抬头看向楼上,自言自语:“可你对我的好分明不是假的。”- 入夜,裴宁端在露台上吹风,听见卧室的门被敲响。 半小时前陈姨就已经送过茶,家里这个点还能过来敲门的,除了池艾,没有旁人。 回屋,走到门边,裴宁端抬起手腕,然而搭上门把手后,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还没得到答案。 池艾会不高兴,也会伤心。 裴宁端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束手束脚的紧迫感。 作为裴氏最年轻的掌权者,在所有人眼中裴宁端都是最合格、优秀的一代继承人。 但就像她母亲裴沛玟说的,裴宁端也有许许多多不擅长的东西,情感的概念在她的世界里太过模糊,亲情、友情、爱情,混作一团的同时又离她无比遥远,她没有任何确切的感知,得不到任何参考,长久思考后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只有:她不懂。 裴宁端不懂什么是喜欢。 这是个会叫池艾很不满意的答案,也正因为此,池艾已经和她怄了快一周的气。 上一次池艾闹脾气,还是在签下协议之后——无论是主动献身,还是故意迎合她的饥渴症,池艾一直都在发脾气。 她气裴宁端看轻她,羞辱她,所以故意扮出各种模样,想叫裴宁端后悔和难堪。如果不是历经韦楚的事,如果裴宁端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反应,池艾兴许会介怀上一辈子。 池艾的脊梁是折不断的,裴宁端很早就知道。 当然,她也知道,把协议送到池艾面前意味着什么。 这是个双向的错误,没人比裴宁端更清楚,但究竟是因为饥渴症的冲动,还是某种贪望在作祟,她自己却分不清。 她想,用什么把池艾留住,只在看得见的地方也好。 很多年前她没能拥有的,不声不响地成为了顽疾,裴宁端有点后悔。 暴雨的那个夜晚,她应该下车亲自把伞交到池艾手上的。 …… 哒的,门开了。 裴宁端走出卧室,掀起眼帘正想开口,看见卧室门外的池艾的打扮,一下子卡住。 拉在门把上的手渐渐用上力气,“……你干什么?” 池艾把吊带裙往下扯了扯,挺不好意思地脸红:“我、我来找你。” 齐大腿的吊带拢共就那点儿长,她一扯下边儿上面就往下滑,顿时由肩到胸的一大片肌肤漏出来,像描了弧的白瓷,浑然惹眼。 裴宁端被烫着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紧皱着眉头,冷声道:“衣服穿好!” 池艾抓紧时间:“我不是来对你做什么啊,你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你,之前我穿校服,你明明就有说过你喜欢——阿嚏!” 话还没说完,池艾打了个喷嚏。裴宁端定睛一看,她头发上还有些水汽,俨然是刚洗完澡。 记吃不记打,生病时有多难受她全给忘了。 “进来。” 裴宁端二话没说,冷着脸把池艾拉进房间,从柜子里拿了件厚点儿的睡袍丢过去。 池艾连忙披上。 穿到一半,她想起什么,趁裴宁端转身,偷偷作妖把腰带又拉开点儿。 裴宁端关完露台的窗户一回头,就见床上躺着个露肩又露腿的,妖精似的。 妖精开口:“裴总,窗帘不拉上吗?” 还有点鼻音,刚才在外冻得差点流鼻涕。 裴宁端深吸了口气,拉上窗帘。 床上的池艾利落地翻了个身,两腿跪坐在床尾,凌乱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裴宁端抱臂,和她保持着距离:“你想说什么?” 池艾先不说话,视线在她身上游走。 裴宁端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毫无意识地勾了下。 池艾这样,很好看。 明明头发混乱,衣着也不整齐,姿势还很散漫,但就是有种无形的吸引力。 她是天生适合娱乐圈的人。 “裴总,我都穿这样躺在你床上了,你还是不心动吗?” 裴宁端紧绷的手腕松了松,冷静地从床尾经过,走到另一边的桌边。 桌上有还没喝完但已经凉了的晚茶,裴宁端喝了口,放下杯子,道:“你说呢?” 池艾歪歪头,“那,那天晚上呢?” 裴宁端一顿。 池艾缓缓向后靠去,两条手撑在腰后,她倾着身体,半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隆岸酒店的那个晚上,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解开我的衣服的?” 第083章 调教 有关隆岸那晚发生的事池艾的印象一直很模糊, 从没清楚地记起来过,也正因为脑海中搜刮不出一片完整的记忆,她才敢这么坦然、肆无忌惮地“勾引”裴宁端。 池艾想通了, 她见过裴宁端对外、对内、对任何人都冷漠的样子, 裴宁端对她独一份的温柔、给她的好,每一次亲近所带来的悸动和留恋,都不是假的。 裴宁端就是喜欢她,想要她,离不开她。 池艾只相信这个。 “你要是不记得了,我可以帮你回忆。”说着, 她直起腰。 腰带松垮地挂在腰上, 她一动,睡袍几乎散开了,里头的吊带裙软得像水,什么也遮不住, 领口直往下滑。 裴宁端靠着桌沿, 蹙眉偏开脸, 示意她先把衣服穿好。 池艾低头, 用手象征性地拢了两下,心道有什么好避的, 那天她身上都遭掐成那样了,肯定早就被看光摸光了。 小裴总,快三十了还装纯呢。 “你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跟我——”想了想, 池艾换了个不怎么端庄的词,“乱来。” 裴宁端回过头, 眼神深沉地看着她,“你穿成这样过来,是想再乱来一次?” “清醒地、和喜欢的人一起,这叫水到渠成,不叫乱来。” 裴宁端瞳孔轻震了一刹。 “裴总,你说你不懂什么是喜欢,可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穿校服,你把我按在沙发上明明就说过很喜欢。” 池艾耍了个心眼儿,当时裴宁端只不过被她故意引诱着,说了一句很低的、没有多大情绪起伏的“嗯,喜欢”,远不到“很”的程度。 “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校服不是我这个人,”她仰起头,认真道,“你心里知道的,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是否真的戳中了裴宁端心思,一段话明白了。 “就好比现在,虽然你离我很远,虽然我们刚吵过架,但你还是想抱我亲我,听我在你面前唠唠叨叨,是不是?” “裴宁端,你以为这是冲动和习惯,但你错了,这就是喜欢。” 一时间,裴宁端胸膛里挤进无数场大雨。 世界瞬间喧哗。 池艾眼睛透亮,好像有千万束光落到她身上,叫人想伸手抓住,紧紧锁扣住。 裴宁端险些以为自己又发作。 她想抱抱池艾。 但她只是靠立着,没有动。 灯光下裴宁端的身形宛如一株清寂的冷树,池艾跪坐床头,坚定地注视着她。 落在墙上的影子,杯中凉掉的茶水,落地窗外的黑夜,遥远无边的夜海,在这一刻统统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 喜欢谁、爱上谁,与夜无关,与海无关,就像一杯热茶总会被晾凉,光落下就会有影子,感情是人永远割舍不掉的东西,这个概念可以是一也可以是二,可以视它为宝藏也可以鄙弃之如履,但存在就是存在——一个不懂感情概念的人也同时拥有着感情。 这是裴沛玟从未教过的。 裴宁端想起了那只被她送走的猫。 她曾经两次亲手把什么物和人从身边推开过,分离时一切都很自然,没有纠结和不舍,她也以为自己冷心冷情,以为自己终将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但其实裴沛玟去世那天她还是转过身落了半滴泪,连安娜都没有发现。 裴宁端意识到,她是爱着裴沛玟的。 她稀薄、冷漠地爱着自己的母亲,直到对方死后的第三年才明白过来。 似乎已经晚了,但晚不晚并没有区别,如果裴沛玟还在世,一定会叫她放弃这些无用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当然会难过伤心,而难过伤心久了,也就不喜欢了。这是池艾说过的,换作亲情也是同样。 裴宁端没从她母亲那儿得到的却被池艾一捧一捧地给了回应,池艾风尘仆仆地把真心捧到她面前,笑着喊着说小裴总你看看我吧,我还在呢,我不会离开你。 冷漠如裴宁端也会动摇,所以亲情不是错误,错的是裴沛玟;喜欢上池艾不是错误,而是理所当然,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裴宁端紧阖着双眸,无声之中,仿佛听见裴沛玟在她耳边叹了口气,说了些什么。 她要让裴沛玟失望了。 池艾又又又叹了口气。 这次她故意叹出了很重的一声,可裴宁端还是闭着眼睛没任何反应。 池艾琢磨了下,掖掖衣角,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怕有脚步声,她连鞋都没穿。 裴宁端睁开眼,发现床上没人,而房门口玄关处弯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要走?”裴宁端问。 池艾做贼被当场逮个正着,心虚地回头,手底下发出咯哒一声:“啊?不是,我怕陈姨上来,把门反锁上。” 正打算开口挽留的裴宁端:…… “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干了许多。 门锁好,池艾拍拍衣角,左顾右盼地在玄关逗留了会儿,缓慢挪步:“没什么。” 就是以防万一,万一靠嘴说不动,真要回忆那晚…… 裴宁端盯着她的脸看半天:“你不生气了?” 池艾心想原来你知道我在生气啊,嘴上却道:“嗯,我把自己哄好了。” 待她走近,裴宁端发现她是光着脚的,皱了下眉。 池艾就说:“陈姨每天都打扫,地上不脏的,我一会儿还洗……” “小心着凉。” 池艾收声,拿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裴宁端,等着她张口。 裴宁端撑着桌面站直。 池艾眼睛亮了下,但还是耐心地等着。 她走得够多,该轮到裴宁端走向她了。 地毯上的两条影子渐渐靠近,池艾闻到了熟悉的冷杉香,裴宁端没叫她失望。 “今天出去干什么了?”走到她面前,裴宁端堵她堵在墙边,不算太紧地低声问。 “看房。”池艾躲着说。 一周没和裴宁端近距离待在一起过,她有些……心猿意马。 “陈姨以为你要搬出去。” 裴宁端继续问,池艾听着她的嗓音,有闭上眼的冲动,“我和她解释过了,是买给外婆的,她已经知道了。” “那你呢,”裴宁端伸手碰了下她的脖子,“你要搬出去吗?” 池艾没忍住,凑过去在裴宁端唇角一啄。 “不会,说好了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池艾没料到,裴宁端会因为一句“陪着你”就忽然吻上来。 池艾被压得整个人往后一靠,裴宁端用手替她挡住脑后没让她磕到,但她还是发出短暂的一声“嘶”。 很快,唇上被温热所覆盖,就连这点短促的呼声也尽数消弭在厮磨中。 反锁是明智的,给卧室里的两人提供了绝对的安全感,做起事来便相当放肆。 被逼在角落处于劣势的位置,池艾需要仰起头才能跟得上裴宁端的动作,她的下巴略高地抬起来,一半出于主动迎合,一半是因为施加在脖子上的力气。她的颈子被裴宁端握着,曲线绷得满而紧,每一次唇舌纠缠、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会引来喉结无节奏的滚动。 裴宁端发现了,微凉的指腹从池艾的喉间粗糙地擦了下,池艾后脊一颤,一股难言的异样感腾地由脚底冲上来,“裴……” “别动。”裴宁端抵着她说,她的手还虚虚地掐握在池艾颈后,嗓音是喑的,哑的,性感得不像话。 这些充满调教意味的小动作让池艾意识到,裴宁端可能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清心寡欲,“你温柔点,我周末还要拍摄……” 裴宁端手上的力气就松了点,她含住池艾的耳垂轻轻噬了下,又吻吻她的耳根,轻声道:“知道了,听话。” 气息洒在耳畔,池艾手脚阵阵发软。 裴宁端吻技不十分成熟,然而常年居于上位,她做的任何动作、说的任何话都自带压迫感,池艾被动地承接着,感到热意沿着她的耳垂、脸侧,眉眼一路蔓延,烧完她所能感知到的每一寸,最终才重新回到唇边,与她唇舌相缠。 多年后再见的第一面就把她带去酒店吃干抹净,裴宁端才不是什么好人。 分开时池艾连连喘息,整个儿地靠在裴宁端怀里,站都没力气了。 她的眼角因为缺氧而泛红,裴宁端用指腹碰了碰,她敏感地抬抬眼睛,喘着气抱怨:“你好凶。” 裴宁端混乱未褪,冷静地道歉。 池艾眯眯眼,只是这么靠着她都能听见裴宁端身体里那发了疯一样激烈的心跳。 “裴总,舒服吗?”池艾嘴唇红肿,嗓音沙沙地问,“这么吻我,你舒服吗?” 不等裴宁端开口,她又道,“你还说你不喜欢我。”掺了些压抑的语气。 裴宁端定定凝着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池艾心头一动,克制地说:“知道和亲耳听你说出口是两码事,更何况……” 裴宁端等着她的后文。 “更何况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吵完架还没正式地和好。” “是谁说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骗你的,”池艾面不改色,“我很有原则的,我还在生气。” 生着气,却还和她缠吻得昏天黑地,看来她的原则很讲究灵活变通。 无端的,裴宁端又想把池艾抱紧,用力地做一些会让她惊慌失措的事。 池艾缩了下:“我说说而已,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什么眼神?” 池艾声音低了点:“好像要把我给吃了。” 裴宁端唇角弯了下,眸中深邃,一动不动:“你不是说,这就是喜欢吗?” 比起犯怵池艾其实更发软,背抵着墙,她想说些胡话,但问出口的仍是:“那你喜欢我吗?” 裴宁端垂眸吻下来。 这次的吻很轻,像她们在湖边的第一次,落叶一样轻,晚风一样淡。 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裴宁端的声音:“喜欢。” 池艾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 …… “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深夜,隔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裴宁端在洗澡。 池艾靠在沙发上,视线偷偷瞥过去。 主卧太大,有独立的衣帽间,书台和茶歇区,浴室所处位置在朝南的隔间最里边,粗糙一眼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不打量还好,这一瞥,瞥了个寂寞,池艾更觉得坐不住,一边想跑路,一边惦记着裴宁端说的话。 关系确定、氛围到了,时间、地点都无比适合,池艾猜测裴宁端是打算要做点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毕竟堂堂裴氏掌权人应该不是那么猴急的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趁裴宁端还没出来,池艾偷偷回房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补了些有关那方面的知识。 文字、语音甚至视频讲解,亲热时该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说些什么话……池艾一个人躲沙发上看得面红耳赤。 半小时后,裴宁端洗完澡吹干头从隔间发出来,一眼扫过沙发上。 池艾曲起长腿,清清嗓,松松睡袍,仰靠在角落,眼神扑朔,欲语还休。 裴宁端:…… 第084章 床上 池艾目光闪躲。 裴宁端直觉她又憋了什么坏事, 冷眸一眯,问:“做了什么?” 池艾倏地把腿缩回睡袍底下,手机一扔, 一秒变老实。 “没, 在等你。” 裴宁端去衣帽间拿枕头,池艾紧跟在她身后,小尾巴似的。 “你用过吗?” 裴宁端道:“没有。” 新的,干净的。 回到床边,裴宁端要掀开被子,池艾一个眼疾手快, 抢先把床头摆放的枕头抓过来抱进怀里, “那我枕这个。” 她要用裴宁端用过的。 裴宁端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稳静地将新枕头放好。 池艾当她默认了,心满意足。 待裴宁端拉开被子上床, 池艾笑吟吟地绕到另一边, 插科打诨, 满嘴跑火车:“裴总, 我睡姿可能不太好,晚上可能会吵到你, 你最好把枕头放远点儿。” “嗯,我知道。” 池艾一僵,卡在床边:“真、真的?” 裴宁端靠在床头,平静道:“上次在默姨那儿,我们一起睡的。” “……我睡相很差吗?” 裴宁端静静点了下头。 “……” 池艾完全不记得那晚睡着后有发生什么——她分明记得自己很规矩, 别说闹腾,醒来连姿势都和睡前一模一样。 她不由抱紧怀里的枕头:“那, 我要不还是回房间睡吧,你明天不是还得去上班?” “不用。” 池艾犹犹豫豫地看着床畔。 裴宁端掀了下嘴角:“骗你的。” “你睡着很安静。” 池艾:…… 她到今晚才发现,裴宁端这人平时一声不吭的,原来骨子里这么恶劣,看起来清冷高洁,原来背地里闷着这么多坏呢。 池艾眼角一抽,哈哈两声,说了句你真幽默,把枕头放到大床靠边的位置,讪讪然拧身上床。 “而且,我明天也不用早起。”背后传来声音。 池艾动作顿住,须臾,她点点头,口中自若地哦了声。 刚掀开被子,忽然间,一股熟悉的气息压过来。 池艾耳根热了下,紧接着就感到肩上一重,裴宁端贴在她耳后,抵着她的肩窝,低低地说:“这句没有骗你。” “……” 手中拉起的被角掉了下去。 池艾心绪荡漾,脑子里开始自动回忆手机里看见的那些文字和画面,能播的,不能播的,发出来会被屏蔽的,要链接一层套一层、打码旋转加镜像的…… 然而,裴宁端只是从背后搂抱住她,没有做任何越轨的尝试。 池艾听到很重的心跳,她以为是自己的,过去许久才发现是隔着薄薄的衣料裴宁端的胸膛里传来的。 如果这时候有一面镜子她就能看见裴宁端是什么表情,从背后抱住她时有没有迷恋,有没有情不自禁。 想着那景象,池艾脸颊发热有些口干,便暗示:“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看了点视频,有心理准备的。” 搂在她腰上的力气加重了一些,“视频?” “一些生理知识,”池艾的脸皮厚度取决于对方的说话态度,她索性敞开道,“反正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心意相通,爱慕高涨,不只是裴宁端,池艾也装满了悸动,只要不再和第一次那样弄得她满身都是痕迹,她完全不介意在不耽误明早起床的情况下再“乱来”一把,两把…… 旖旎的念头渐渐升温,腰间的手似乎听懂了她的暗示,缓缓沿着她的小腹滑下去。 池艾身躯一颤,舌尖舔了下干涩的唇,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但那手掠过她腹部后并没有停下,反而又往下,拉住了什么东西。 池艾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裴宁端拉住被角,一下子盖住了她裸露在外的两条腿。 “以后不许穿这么少吹凉风。” “……” 好一个不解风情。 池艾哀怨地说噢,把被子提到腰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抵在她肩上的温度离开,看着她躺好,裴宁端反身去关灯。 “睡吧,晚安。” 随着轻微一声,卧室蓦地暗下来。 视野里还有薄光。 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池艾扭头看去,隔间的墙上不知何时装上了一盏很小的夜灯。 夜灯散发出的光是极浅极温柔的蓝色,水似的铺开,衬得房间格外幽静,同时不至于干扰睡眠。 “什么时候安了盏灯?”她探头问,之前几次来裴宁端的房间都没看见过。 裴宁端躺下,平靠着干净的软枕,闭上眼回答:“前两天。” 池艾了然,这段时间她忙着看公寓和室内设计师对稿,早出晚归一直不在家里。 夜灯遥远,光线朦朦胧胧,裴宁端的脸庞也朦朦胧胧。 池艾突发奇想,把枕头往中间靠了靠。 不止行走坐站优雅利落,裴宁端的睡姿也十分标准,身体平卧,两只手自然的平放着,呼吸均匀平稳,眼眸静阖,像童话里冷艳高贵的睡美人。 池艾观察着裴宁端的侧脸,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么近地挨着裴宁端,她有点分不清是真还是幻了。 仿佛一切只是她困在小阁楼里做的一场浪漫的梦,她没有逃离傅家,没有摆脱过去,也没有遇上裴宁端。 没人给她希望,没人救她于水火,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而裴宁端,只是她的想象。 “睡不着?”裴宁端睁开眼。 池艾将脸别过去,但动作差慢一步,还是让裴宁端捕捉到了她眼边一闪而过的亮意。 “池艾。”裴宁端撑起身。 “没事,我眼睛沙着了。” 池艾随便找了个烂借口,也不想房间每天都有陈姨打扫,从哪儿会冒出沙来。 裴宁端当然不会被她敷衍过去。 倾过身将池艾拉回来,裴宁端拉开她的手腕擦了下她的眼角,轻声问:“难受?” “我……” 池艾实在不擅长吐露有关自己过去的事,这是一道很深的疤,揭一次,痛一次,伤口鲜血淋漓,纵使最狼狈的样子早就被裴宁端看过,但要她风轻云淡地重揭旧事,还是太难了。 “我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她只能这么说。 裴宁端眉心蹙起,没有直问她想起了什么,而是抵着床头弯下腰,安抚性地摩挲着她的眼尾。 眼尾和指尖都是凉的,但很快就在触碰中捂热,比心口还热。 几个呼吸后,池艾把挡在额头的手腕放下去,她望向裴宁端,对着裴宁端的表情看了会儿,笑起来:“裴总,我发现我以前很笨啊。” “如果我早一点开窍,是不是就——” 裴宁端低头在她唇角碰了下,剩下的话就没能说完。 池艾闭上眼,放纵自己。 轻轻一碰结束,冷香要走,池艾不让,两手搂住裴宁端的脖子,迎头再次将唇递上去。 密密低浅的交缠声响在床上。 池艾动作缓慢,吻却很深。 她刚才想说,如果她早点开窍,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游荡这么多年。 经历过无数波澜池艾从没觉得苦过,然而此刻裴宁端在身畔,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和抚平的旧伤,忽然之间山颓海啸一样压过来,埋着她、淹没她,叫她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用手臂牢牢攀锢着裴宁端,想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氧气和血肉,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填满过去所有空白的时光,将所有流失的,错过的,都一一找回来。 情投意合,心荡神迷,食髓知味。 分开,池艾小喘。 几寸的距离,彼此湿热的呼吸交换着,稍稍低头,就能再次吻上。 池艾陷在枕头里,喉间轻轻吞咽着,盯着裴宁端湿红的薄唇,心念起起伏伏。 “你明天真的不用早起?” “嗯,”裴宁端的嗓音很低,低得让人有点脸红心跳,“你想要什么?” 她说的是“想要什么”,而不是“想做什么”,意味十足。 池艾一阵心驰神往,裴宁端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怎么瞎撩人。 池艾后知后觉地冒出些害羞的情绪,手腕勾搭在裴宁端肩上,让对方墨缎一样的长发沿着她的手臂蜿蜒下来,心口不一地道:“没想要什么。” 裴宁端问她还难受么,池艾咬咬唇,很想卖个乖说你再亲一口就不难受了,但脸皮终究是没厚到这种地步。 目光相交间,裴宁端手臂撑在池艾枕边,视线和墨发一起垂下去,落到她心脏的位置。 雨季已经过去了,没有水雾,没有阴天,没有大雨,池艾不会再指着自己的心脏,空空地对空气说话。 “本来就不难受,再说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裴宁端俯下身,隔着柔软的衣料,薄唇贴到池艾的心口,不带任何情欲地亲吻她的心跳。 池艾一愣。 蓝色的夜晚,一切都太安静,让目光无处安放,池艾嗫嚅着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裴宁端太温柔了。 “裴宁端。”她唤了一声。 裴宁端离开她的心口,抬起头嗯了一声。 池艾终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喜欢我了?” 池艾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裴宁端一直都把她当做什么易碎的东西,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就算是被她烦的生气也不会说太重的话。 在池艾还叫小裴总的时候,裴宁端就已经是这样:十年前给她送伞,给她上药,十年后给她庇护,给她尊严。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在外冷漠无情的人,留给池艾的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裴宁端偏了下头,她的眸色很淡,苍茫茫的,染上情绪后就像野原上燃起薄烟,池艾想从她口中听见答案,便与她直勾勾地对视着,眼中满含期许。 裴宁端:“是吗?” “你自己清楚,你对我那么好,还请我去你的生日宴,不是喜欢是什么?” 裴宁端又重复了遍,“是吗?”说着她往边上一靠,姿势随意,额头微偏撑起脸庞,看池艾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小动物。 池艾急了:“你还给我送伞,到小阁楼来蹲我,又上药又留电话号码……“ “那时候的事你都还记得?” “记得一些——”池艾张了张口,“你别转移话题,隆岸那晚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她的语气变化很有意思,先低又高,说完有些赧,又复低下去,短短几句话情绪大起大落,比她饰演过的所有角色都要生动丰富。 裴宁端眸子里浮出一点笑,但被夜笼罩,并不明显。 她道:“不是故意的。” “真的?”池艾眨眼,表示怀疑。 裴宁端想了想,头低下来一些,声音挨着池艾的耳朵,“是你说自己难受,抱着我,一直求我。” 池艾瞬时收住所有表情。 裴宁端把头抬回去,眉眼低垂,有耐心地看着。 “……”池艾抱起枕头,后退半米,严肃地远离她,“你骗人。” 第085章 女朋友 裴宁端撑着面庞, 视线追随池艾,身体微微朝前倾靠。 “没骗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池艾坚定地说:“那也是你趁人之危。” 裴宁端没反驳:“嗯, 对不起。” 池艾抱着枕头在床边作了会儿, 挪回来,“那我也对不起。” “什么?” “之前我故意利用你的病让你难受,”池艾抬着眼睛认错,说,“你应该多骂骂我,对我再坏点儿才对。” 撒娇卖乖的道歉, 效果拔群, 裴宁端并不记得池艾口中的利用说的是哪一次,但仍然点了头,旋即又道:“对你坏点儿?” 池艾发出一声嗯哼。 “怎么才算坏?” “……这也要我教你?” 裴宁端颔首。 池艾考虑了会儿,摇摇头:“还是算了, 我怕被吓着。” 裴宁端冷起脸, 那场面着实有些让人心里发虚。 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 裴宁端伸手替她将被子拉上来, “以后不会了。” 池艾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会再趁人之危, 还是不会再冲她冷脸? 倏尔,耳边簌簌,眼前一暗。 裴宁端躺下来,离她好近。 “睡吧。” 池艾眨眨眼,把手递过去, 勾着裴宁端的手腕,牢牢抓紧。 “晚安。” 这一夜, 池艾睡得不太好。 她梦到了许多早年的事,有的曾经真实发生过,有的则在记忆里不断被修饰变了形,呈现出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等再睁眼醒来,时间还早,床畔是空的。 池艾坐起来,环顾四下,发现裴宁端不在房间,便简单收拾了下,披上睡袍走出卧室。 天刚亮,别墅里格外安静。 书房门没有关严,池艾走过去,正想敲门,却透过门缝看见了站在书桌边的裴宁端。 裴宁端手中拿着一样东西,是个相框。 相框很大,比起用手拿更适合抱在怀里,并且框架的颜色特殊,比例也很少见。 池艾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相框本应该该挂在墙上。 窗外的光昏昏蒙蒙,鸟雀尚未飞来,裴宁端抵着桌,在看她母亲的遗照。 池艾在门外伫立,没发出半点声音。 裴宁端的脸上没有悲伤,也见不到明显的情绪,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书房里一片寂静,池艾没有多待,轻手轻脚地回了主卧。 去回一趟,被子还是温的。 枕头上有裴宁端的味道,但又和她本人有太多不一样。 淡淡的冷杉香中,池艾想起很多年某个大雨的夜晚她去裴氏本家给裴宁端送生日礼物,当她拿着请柬出现在裴氏众人面前,在场没有一人脸上有笑容,反而全部拿看待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当时池艾不懂,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太上不来台面而不招人待见,于是把礼物交给裴宁端就想走。 但裴宁端拦住了她。 “这是我朋友。”裴宁端是这么说的。 坐在众人中间的裴沛玟缓缓放下餐具,淡漠地望着她二人:“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池艾感到拉着她手腕的力气很重,“我房间。” 当晚,池艾在裴氏本家留宿。 夜半,她因为淋雨发了高烧,裴宁端帮她请来了家庭医生。吊上水,池艾躺在床上有所好转,朦胧间听见家庭医生和裴宁端的谈话。 “宁端,你这样裴总会生气的。” “我知道。” “你不该当着裴总的面说她是你的朋友……罢了,等她醒过来就让她回去吧。” “她需要休息。” “裴总不会允许的,你要知道她对你期望很高,别做让她失望的事。” “她的话我不会全听,这是我的事。” “你!宁端……” 裴宁端说到做到,她甚至让池艾在本家庄园多待了一天。 等动身回去,池艾的病已经全好了,走路能蹦能跳,裴宁端将她送到庄园外,本家司机早已停车等候多时。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池艾想起什么,转过身,“小裴总,下次再见!” 裴宁端看着她,“以后,别再来本家了。” 池艾笑容不动:“嗯!给你添麻烦了,你妈妈没凶你吧?” 裴宁端静了一秒,说:“没有。” 那时候的池艾太不聪明,又或是习惯性逃避,裴宁端说没有,她就当做没有,裴宁端让她别再来本家,池艾就没再主动找过她一次。 等再见面,已经是夏末。 傅严盛病危,傅家内忧外患濒临破产。 池艾从护理院看完外婆回来,在傅家门外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车。 夜里,裴宁端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伞。 池艾又一次淋在雨里,远远地看着她。 裴宁端让司机送了把伞过来。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不特殊,不深刻。池艾想,裴宁端应该挺烦她的,因为后来她听说裴宁端和她母亲裴沛玟的关系不太好,那晚自己的出现无疑激化了她二人之间的矛盾。 如果不是这样,裴宁端至少会和她说声再见,亲自把伞交到她手上。 然而池艾忽略了一件她没有深虑过的事实——裴宁端的冷漠究竟是因为厌恶她想要远离,还是因为连亲情都没有感受过,所以就此粗暴地割断所有情绪,以便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第一继承人。 一晃,过去十多年。 床沿轻轻一震,池艾惺忪地掀开眼帘,看见对面的身影,笑了下:“不是说今天不用早起吗?” 裴宁端回眸,“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池艾扭头看向窗外——窗帘是拉着的,“几点了?” “六点。” 裴宁端问她还睡不睡,池艾在床上赖了半分钟,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不睡了,睡着也是做梦……” 裴宁端帮她把灯打开,去衣帽间拿衣服。 池艾想了想,下床一道晃过去,靠着移木门,瞧着几米外那道冷清的背影,问:“裴总,你不问问我都做了什么梦?” 裴宁端从衣柜里拿出衣物,“什么梦?” “我梦到当年你过生日,我去本家给你送礼物了。” 裴宁端一顿,把衣服放下,“还有呢。” 池艾回忆:“还有你送我回去……当时是司机送的,对吧?” 说话间裴宁端走到了她面前,池艾心眼儿有点坏,推着胳膊要把移门关上,裴宁端伸手挡住,声音也落过来,“怪我吗?” 池艾莫名:“怪你什么?” 裴宁端注视着她的脸:“没和你道别。” 池艾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但等过去几秒,她那刚睡醒还有些迷蒙的脸上忽然冒出些狡猾,狐狸一样偏偏脑袋,弯着眼睛道:“这种小事你还记得呢,裴总,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想着我啊?” 满室的温情随着她一句插科打诨瞬间碎了一地。 转身前裴宁端看了池艾一眼,是那种拿她毫无办法的眼神。 池艾追在她身后,跟着她取衣服,浑身是劲:“裴宁端,你是不是快喜欢死我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 裴宁端在落地镜前回过身,“就什么?” 池艾笑眯眯地往她心上一挠:“我就不用再拿饥渴症当借口接近你了。”- 只过去一个晚上,昨天还一个不搭理一个的两人突然和好,一早就一起下了楼。 池艾穿着一身休闲行头。 “陈姨,今天不用准备午晚餐,我和裴总有点事要出去。” 陈姨看向她身后的裴宁端,后者也不是要去工作的打扮,罕见地穿了件松散的长袖,一看就知道是池艾的衣服。 裴宁端走过来:“听她的。” 陈姨放下心:“是。” 池艾说要带裴宁端去个地方。 “但那儿人比较多,你长得这么显眼,得穿得普通点儿。” 池艾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正好身量差不多,裴宁端穿上哪儿哪儿都合适。 她还另准备了两顶鸭舌帽,戴上后头一低就能遮住大半张脸,倒不至于有多难看,就是看上去像是做贼的。 藏头露尾不是裴宁端的行事风格,即将要出门时,她看着手里的帽子皱眉:“我们要去哪儿?” 池艾没想瞒着她,明媚一笑,道:“我生活过的地方。” 裴宁端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温和,她抬手把帽子戴上,安静地跟在池艾身旁:“好。” 当年离开傅家时池艾还没成年,独立后的生活有许许多多不方便,她申请过住校,但因各种手续流程而没能成功,最后在海京靠北的一片老城区落脚,勉强完成了自己的高中学业。 “当时的班主任前前后后帮了我很多次,我就住在她楼下对面,周末她还会帮我补课。前几年退休后她就和女儿搬去国外生活了,那片区域太偏,拆过几次,现在住的大多是些为了工作跑通勤的上班族……裴总,你挤过公交吗?” “坐过几次。” 公交的乘车体验远比不上亲自开车,但有专用车道在上下班高峰期可以避开堵车。 清晨,公交车候车站台站满了,有带着小孩和宠物的老人,穿着校服趴在栏杆上补作业的学生,更多的则是赶着上班的年轻人。 池艾生活经验丰富,排队时挑了个角度合适的位置,等公交抵达车门一开,一个箭步领着裴宁端率先上了车。 紧跟在后头的女生被她俩的速度震撼,扭头跟同行的人打趣:“拜托,有个会挤公交的女朋友真的很酷。” 声音不小,穿到前方,压在帽沿下的灰眸动了动。 人潮涌上来,池艾拉着裴宁端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坐下。 打开窗,晨风灌进来,池艾的额发被吹得向后洒去。 裴宁端轻声:“女朋友?” 池艾没听清,回过头来:“什么?” 裴宁端看向两人紧牵着的手。 池艾低头,误以为是公共场合人太多裴宁端有点儿介意肢体接触,说了声抱歉就要把手松开收回去,没想到裴宁端一把回握住她,同时不由分说地将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 “刚才那个学生说你是我女朋友。” 池艾一愣。 裴宁端乌墨一样的长发没有束起,被帽子压着,垂在肩两侧,由于帽沿太低,池艾看不清她的脸,自然也无法判断她在说这句话是什么表情。 她只能感受到与她十指交扣的温度。 “……”池艾倏地把脸别过去。 她觉得自己要被钓成翘嘴了。 公交前后两道车门还在不断上人,车里吵吵嚷嚷的,这种情况下一两句低语根本不会被人听见。 借着风从窗外吹过来的间隙,池艾调整好心情,往身旁靠了靠抬起上目线,这个角度她能由下而上地看清裴宁端的眉眼。 她问:“这么说你不高兴?” 裴宁端否认:“没有不高兴。” 兴许是错觉,穿上池艾的衣服后裴宁端的气场便没有平时那么冰冷,一身寒气都消散,让人很想亲近。 池艾看着她这副冷淡又正经样子,心里痒痒,有点想使坏。 车厢内熙熙攘攘,池艾咳了声,拇指指腹在裴宁端腕骨上不经意地擦过,“那你想问什么?” 赤诚的爱 裴宁端视线一低,落到自己手腕上。 好像被爪子挠了一下。 池艾得逞,眉语目笑地靠回到座位上,带着一肚子坏水。 车厢站满了,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裴宁端垂眸,没再说什么,保持着和池艾一样的姿势坐好。 车身一晃,车辆启动,待车平稳行驶后,池艾低头在包里翻找什么。 片刻,一只耳机被递到裴宁端面前。 裴宁端侧目。 池艾笑着眨眼,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以前还在上学我就想这么做了。” 电视剧里也喜欢这么演,青春年少和朋友或者喜欢的人用一个耳机,一路烂漫,一路心动。 那些错过的始终为人所向往,哪怕是长大了、距离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多年,池艾还是想体验一把。 可惜裴宁端没把耳机接过去,反而眯了下眼:“你想和谁?” 池艾:…… 这吃的哪门子飞醋? 池艾失语老半天,碍于附近挤满人,车内又太安静说话容易被听见,她便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备忘录输入一行字进去,最后质问一样振振地递到裴宁端面前: [你觉得我想和谁?] 裴宁端看了眼,指尖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 等池艾把手机再拿回去,就发现备忘录里多了三个字: [女朋友] 第086章 词穷 从海湾中心到北部老城区需要倒三班公交, 前两班直接坐到终点站换乘,最后一班上车后再坐三站,下车位置就是老城区附近最近的旧百货商场。 路途遥远, 怕裴宁端觉得无聊, 池艾提前在手机里存了一部一年前的综艺路上打发时间。 临近下车,一期节目正好结束,池艾收起手机,碰巧公交突然甩了个急转弯,她没坐稳重心一偏不小心和裴宁端的肩膀磕了下,顿时捂着脑袋喊疼, 非要裴宁端帮她看看肿没肿。 裴宁端撩开她的头发看了眼, 别说肿,红都没红,一点痕迹没留。 “真的假的?”池艾表示不信。 裴宁端打量着她的表情:“很疼?” 池艾连连点头。 裴宁端便再次伸手,替她揉了揉耳后撞到的位置。 心机得逞, 池艾嘴角直翘, 心安理得地摆出柔弱的姿态来。 车窗外的风景变化飞快, 老旧建筑渐渐密集, 天是远的,风是凉的, 池艾却觉得自己在晒一场暖和的冬阳。 风吹进来,她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将头靠到身边人的肩头,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以及开往下一站目的地过程中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 “什么时候这么怕疼了?”裴宁端问。 池艾厚着脸皮说:“我一直都很怕疼。” “那在节目里为什么不喊疼?” “节目是工作, 私下才是生活,再说我那时候才刚正式出道, 当然要给人留下好印象。” ……她总有歪理。 裴宁端看向她的小腿。 弹幕说这期节目录制结束后滚下楼梯的艺人立刻就被送去了医院,节目组在播出时也发公文道歉了,但后续检查结果如何,一直没对外公布。 裴宁端伸手碰了下池艾直长的腿弯,池艾一激灵,一下子睁眼坐直了,眼神滚烫地看过来。 裴宁端:“有后遗症吗?” 池艾还以为她要当众做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半松口气。 “没有,当时只是轻微骨裂而已,很快就好了……” 裴宁端眸色一暗。 池艾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耳朵红着,弯腰摁了摁刚才被抚摸过的小腿。 其实并不是一点后遗症都没有,当初她受伤离出道才过去没多久,除了四处跑通告以外每天还要泡练习室里练舞,伤筋动骨一百天,腿伤在恢复期没养好,就落下些一到阴雨天就腿杆儿酸疼的小毛病,不过过去一年多她已经习惯了,反正皮糙肉厚的不把自己的身体挂心上,平时也鲜少想起自己有旧疾在身需要多多注意保暖。 车内响起女声播报,旧百货站到了,池艾用自己的帽沿轻轻撞了下裴宁端的。 这是个极度亲昵的举动,不亚于脸颊一吻。 “到了,下车吧。” 上次回老城区还是池艾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好几年过去这块老地皮的模样翻了又翻,但也仅仅是中央的商业区域有了些新都市面貌,周边僻远些的地方还是那些上年纪的旧居民楼,烟火生活气息浓厚。 池艾知道哪条小路最近,领着裴宁端慢悠悠地走进秋天的街头巷尾。 “我住的那个地方原本是教师公寓,已经拆了,改建了一座休闲公园,但是位置偏僻配套又不完善,很少会有人去那儿散心。” “你回来过?” 一辆按着喇叭的外卖车从后头经过,池艾拉了裴宁端一把,带她避开。 “好几年前回来过一次。” 裴宁端凝着她的脸侧,池艾就笑了下:“回来……看看。” 几条交错小巷的十字路口有家便利店,店铺的门面很整洁,窗明帘净,门口的绿植货架上摆满了应季的花草。 池艾歪头回忆了几秒,露出怀疑的表情,“以前好像没有这家店。” 池艾说要去买瓶水,让裴宁端在外先等着,裴宁端应声,看着她熟稔地进门。 买瓶水花了两分多钟,再出来,池艾手里多了两粒养过,她道是老板送的。 “这家店是前年开的,以前是个个营小超市,店换了老板没换……裴总,吃糖吗?”话音刚落,她想起裴宁端不爱吃甜,“对了,你不喜欢甜食,那算了——” 裴宁端从她手里拿走糖果。 池艾愣了一秒。 糖进了裴宁端的外套口袋,她跳过喜不喜欢甜食的话题,打算继续往巷里走,但池艾一副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裴宁端便先转过身,边走边问:“你和老板认识?” 池艾眼睛一弯,学着她的样子也把糖揣进兜里,两步跟上来,“我以前经常路过这儿。” 她说她读高中时为了能多睡个五分钟抄过各种小道,一出门总是火急火燎的,所以老板对她印象很深。 走了几分钟,小巷快到头,再往前就是宽阔的大路。 裴宁端回头,看向身后走过的一串狭窄、幽静的老巷。 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却仿佛有一抹蓝白的影子从她视野里穿过,鸟雀一般,愈飞愈远。 无论幼年、学生时代还是长大成熟后,池艾生命中历经的每个阶段都很割裂、互无干涉,她不断重复着从一种生活跳到另一种生活的过程,游客一样旁观着身边发生的变化,对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没有具体的归属感。 时光流逝太匆匆,青春短暂如片羽,这些被感怀无数遍的陈词滥调不会出现在池艾口中,她不喜欢缅怀过去,那么自然,也不希望裴宁端来替她缅怀过去。 “裴总,马上就到头了,不继续走吗?” 裴宁端收回目光,“你在这儿生活了多久?” 池艾回想了下,“两年左右。” “没有人来看过你?” 池艾从兜里掏出糖果,拆开沙沙的彩纸咬进嘴里,脸上挂着笑:“每天早上班主任会敲门揪我起床,这算不算?” 荔枝味的,有点太甜了,说完她静悄悄地把糖果顶到腮边,观察裴宁端的表情。 冷冷淡淡,一如既往的瞧不出情绪。 池艾就咳了声,“咳,好甜,你的什么味道的,不吃吗?” 裴宁端将口袋里的糖果拿出来,递给她。 池艾接过去剥开,含进口,眉头一皱,还是齁甜的荔枝味。 “味道不好可以再去重新买。” 裴宁端总算说了句让人能接得上的话。 池艾却摇头:“尝尝味道就行了,我又不喜欢吃零食。” 那家里柜台里藏的的那些薯片饼干是用来喂夜猫子的? 裴宁端没拆穿她的小心思,重新迈步:“中午吃什么?” 池艾眼睛亮起来,跟在她身边,“你饿了?” “嗯。” “我想想……”她搜刮着脑海里的久远记忆。 裴宁端点了句:“按你自己的口味。” 池艾就问:“酸辣油盐你都行?” “我说过,我不挑食。” “……” 是,只是不喜欢,不是不能吃。 好清新脱俗的开脱借口。 一上午,池艾带着裴宁端在街头小巷乱逛,什么都要看看,什么都要试试,裴宁端纵容她跟着她消磨时间,一通电话没有接过。 午间,到了饭点,池艾还是选择迎合裴宁端的口味,打车到商业区找了家相对比较清淡的粤菜餐厅。 工作日,人不多,再加上有独立的包厢,环境总体来说很安静舒适。 服菜点上齐,服务员退下去,池艾关上包厢的门,举起装备——手机先吃。 裴宁端脱了外套摘了帽子,长腿交叠,靠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又是公司的任务?” “不是,”池艾边拍边回,“我有好一阵子没在网上露面了,得营营业。” 裴宁端不太了解娱乐圈的糊咖们都是如何和粉丝相处的,但看池艾前后忙活,拍完还要修剪加滤镜,转得跟摄影师似的,便开口道:“这些事你可以交给杨璐去做。” “杨助理?这怎么好意思,她有自己的工作吧?” 裴宁端继续看着她:“你知道?” “是啊,”池艾低头数了数照片数,看看满没满九张,“之前杨姐陪我去瑞陇,没有邀请函被拦在门外,打了通电话服务生客客气气地就放行了,肯定不只是个普通的明星助理。” 还缺一张。 她在相册里翻了翻,没找到合适的,却找到之前去游乐园时裴宁端给她拍的那张单人照。当时池艾觉得自己笑得太僵硬没把这张照片分享到平台上,一直压在相册底。 池艾突发奇想:“裴总,你拍过照吗?” 对面的裴宁端蹙眉:“什么?” 池艾晃晃手机,“照片。” 裴宁端移开眼,“当然,”语气轻描淡写,“经济金融会议的现场都会有大小媒体,摄影、直播,镜头并不少。” 池艾:“可在网上很少能搜到和你有关的消息。” “你搜过?” 池艾噎了下。 裴宁端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池艾脑子转起来:“之前我碰巧看见了一两条有关裴氏的消息,没想到没多久那些新闻就都被删了,就好奇去搜了搜……” 还没找补完,她声音低下去,有些郁闷地想这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自己心虚什么? 裴宁端神色自然:“之前本家出了点意外,联系各大媒体封锁过消息,你搜不到是正常的。” 意外,指的应该是裴陆常病倒。 紧接着,池艾反应过来,裴宁端在主动和她说本家的事? 池艾动了动唇:“这些事可以说给我听?” “为什么不可以?”裴宁端反问。 她穿着的还是池艾的衣服,说着这种话…… 池艾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握住了,一下接一下,很用力,“我以为这些是你的私事……” 裴宁端冷静道:“你不是也带我来你生活过的地方了。” “这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池艾语塞,忽然发现自己很理亏。 在她看来,裴宁端不该这么简单地就把裴氏的事说给她听,就好像她也不会轻易在裴宁端面前提起傅家一样。 现如今裴宁端向她敞开后背,那她就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是她自己说过的,人有欲望,需要回应,裴宁端做到了,她自己却没做到。 一惯伶牙俐齿的池艾这时候有些词穷了。 “池艾。”裴宁端叫她。 池艾应了一声。 裴宁端看着她,片刻,却道:“没什么。” 池艾有点紧张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 裴宁端让她先吃饭,饭菜要凉了,池艾坐下了,但只是坐着,没动碗筷,气氛就有些凝滞。 半天,池艾道:“我带你来这儿,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裴宁端的声音更冷了点儿:“没有。” 池艾心底不舒服,她对裴宁端情绪的感知尤为敏感,就算裴宁端嘴上不说、脸上不表现出来,她也还是能察觉这人周身气场的细微变化。 “说谎,明明就有。” 裴宁端明明就是生气了,却不愿意告诉她,好像把她当成了陌生人一样。明明昨晚她们还睡在一张床上,怎么能一夜过去就翻脸不认人? “你要是觉得不喜欢直接说就好了,我以后不带你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裴宁端看她的眼神冻得跟雪山似的。 池艾及时住口,没往下继续说,拿起瓷勺,默默给自己盛了碗还热着的罗汉汤。 后背发凉心更凉,得喝点热汤暖暖。 小半碗罗汉汤下去,池艾梳理着心绪,轻轻抬眼看向对面。 视线刚落到对方身上,就听见裴宁端问:“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池艾搅动手里的小汤匙,想着要不要给裴宁端也盛一碗,好好哄哄她。 “我想带你看看我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 池艾斟酌:“我想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裴宁端问:“也就是说,你从前过得很不好。”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池艾静了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嘴角先扬起来,裴宁端在她之前道:“池艾,你又要逃避了。” “……”池艾马上将唇边压下去。 裴宁端看向她:“你带我到这儿来,走过许许多多条路,说了一件又一件事,却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你经历过什么,心里真正在想什么,还是刻意躲着不愿意告诉我。” 腿伤,独立的过往,或狼狈或酸苦的,还是藏在她心底,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池艾没学好,沾了一些类似自虐的坏习惯。 “我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吗?”池艾还是挣扎了下。 裴宁端颔首,直白而平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池艾尚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冷不防听见她补上后半句:“我也收回昨晚说的那些喜欢你的话,正好,我的心意是什么,你也都知道。” 第087章 咄咄 傍晚, 两道沉默的身影穿过花园,一前一后地进门。 陈姨惊讶的迎上前,“裴总, 池小姐, 你们回来了,不是说有事要很晚吗?” 裴宁端脱下外套,淡淡道:“提前回来了,陈姨,准备晚餐吧。” 陈姨一愣,看向她身后的池艾。 池艾板着张脸, 眉眼垂着, 没精没神。 这两人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才过去一天天还没黑就又又闹得不开心,陈姨一把年纪操不完的心,知道从裴宁端那儿得不出什么结论来, 只能池艾入手, 她回厨房端了两杯温水过来, 一杯放到茶几上给裴宁端, 一杯递到池艾手里,“池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 裴宁端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池艾瞟了眼某人的背影, 兴致缺缺:“您准备些裴总喜欢吃的吧,我还不饿。” 陈姨忙问:“你们在外面吃过了?” 池艾这会儿正憋屈着,在楼下待不住只想回房间里躲着去,她随嘴扯了句吃过了,让陈姨晚餐准备好不用再叫她, 压着帽子,招呼也没打一声就上了楼。 “池小姐!” 陈姨挽留无果, 为难地看向沙发上在翻书的裴宁端,“裴总,这……” 裴宁端先没接话,好半晌,从边上拿了本书,报了几个菜名。 都是池艾平时爱吃的。 陈姨一喜:“好,我这就去准备。” 裴宁端随手翻了两页,发觉内容不对,反过来一看封面:《超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心身一体的演员训练法) “……” 楼上,池艾回了房间,门带上后正想把外套脱掉,手一揣兜里,掉出来两片彩色的糖果纸。 荔枝味还没散。 裴宁端生气,池艾哄不好,心情闷闷不乐,连床头的玩偶都觉得碍眼。 晚餐她还是被陈姨亲自叫了下去。 一桌饭菜都是池艾喜欢的口味,陈姨花了不少工夫,池艾没有拂她的面子,道着谢拉开椅子坐下,之后探头看向客厅:“裴总呢?” “裴总接了通电话回书房了,应该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池艾默默捏紧了筷子。 这是连饭都不愿意和她坐在一张桌上吃了? 吃饭时陈姨倒了杯水过来,见池艾满脸失落,试探着打听:“小姐,你和裴总今天去哪儿了,是不是累着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池艾扯扯嘴角,嘴里没味。“去公园逛了逛……晚饭裴总不吃了?” “裴总工作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一会儿我上去问问……” 说话间,二楼响起脚步声,裴宁端下来了。 陈姨唤了一声裴总。 余光瞥见裴宁端在对面坐下,池艾不吭声,低头捣着碗里的白米饭。 陈姨回厨房拿了对干净的碗筷摆上餐桌,“您还有事要忙?” 裴宁端嗯了声,拿起筷子,看着一桌饭菜想起什么,视线一扫:“陈姨,周末我要出差,接下来几天的饭菜你只准备一个份的就行。” 对面的池艾一听,火气窜上来,没等陈姨接话,她把筷子一放,抬头直梗梗地说:“陈姨,我周末也要出差,几天都不回来,您准备自己的就行。” “……” 陈姨在两人之间站了好半天,左看右看,最终无奈地叹了口长气:“好。” 陈姨一走,池艾低回头,一言不发地重新拿起筷子。 “别吃太快,对胃不好。”裴宁端不咸不淡地说。 池艾停了半秒,手上动作慢了点儿,“哦,” 餐厅的灯亮着,这顿晚餐吃得漫长而安静,要结束时池艾手机响了,阮聆来的消息,后天飞C市要提前帮池艾准备行李,来找池艾要具体地址。 从小公寓搬出来后池艾就没再和公司透露过自己的住址,助理类近身的工作也都是杨助理在做,这次杂志拍摄是艺人经纪方亲自做的对接,不可能临时转交给杨璐,依靠阮聆是必然的。 池艾回道:谢谢阮姐,行李我自己收拾就行。 那边没回。 池艾思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以后工作越来越多,行程赶行程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 要么避嫌搬出去,要么坦坦荡荡,必须择其一。 嗡。 阮聆回了,只有一个“好”字。 关掉手机,池艾琢磨着,犹豫地看向对面。 裴宁端吃完了,在喝水。 互相都还在闹不愉快,池艾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提这事儿。 须臾,池艾也端起水,手拎着杯沿,眼神不定:“咳,裴总……” 裴宁端视线落过来。 池艾动了动唇,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开口理由。 她没问,裴宁端问了:“你要出差?” 池艾应声:“之前和你说过,月中有个杂志拍摄,就在这周末。” 裴宁端看着她:“C市?” 池艾点点头。 裴宁端眉梢动了下,幅度不太明显,但还是被池艾瞧见,池艾光纠结着到底该怎么把话题转移到要不要避嫌上,没做深想,“刚才经纪人给我发消息,要帮我收拾行李,我觉得她过来可能会不太方便……” 裴宁端道:“明天杨璐会过来帮你。” 池艾被一嗓子堵回去,又气又恼,谁说这个了? 她道:“那以后呢?” 裴宁端抬眼。 池艾语气咄咄:“这次就算了,要是经纪人之后还要过来,公司要给我配新的生活助理,我住这儿要怎么解释?” 裴宁端危险地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池艾一撂筷子,很有气势:“我不想说什么!” 说罢抓着手机怒气冲天地离桌,再见的招呼都没打一声。 桌上的筷子差点滚下桌,裴宁端坐在桌边,眼神冻得不行,动手给安娜打了通电话。 “换经纪?”安娜在电话里大吃一惊,“您指的是给池小姐换公司还是换经纪人?” 冷灯光下,裴宁端冷静了点儿,但嗓音还是冷冷的:“替她找个安静点儿的经纪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那端的安娜顿时噤住声。 怎么了这是?生这么大气。 安娜向来很会揣摩上司的脾气,念头一转,胸有成竹:“裴总,卓艺毕竟只是个小公司,与其给池小姐频繁更换经纪人,不如直接换家业内经验更丰富的经纪公司,海岸娱乐的祁总曾经几次向池小姐抛过橄榄枝,很有合作的想法,您觉得如何?” 裴宁端蹙眉:“几次?” 安娜迟疑了下:“之前您和池小姐出席银映招商庆功宴,宴后祁总分别联系过傅秦序和卓艺……” 裴宁端声音一下子冷回去:“为什么没通知我?” 安娜立刻收声,严肃地自省:“抱歉,是我的失误,我应该及时向您汇报池小姐的情况。” 在房间生闷气的池小姐还不知道,一位兢兢业业深受褒赞的王牌秘书因为她而挨了顿训,还接了一项充满挑战的任务。 八九点钟,阮聆发来了一些行李里的注意事项,艺人出商务前有很多准备工作,池艾翻了两下,有几样东西需要提前收拾。 整理到一半,房门被敲响,她以为是陈姨上来送助眠茶,打起精神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裴宁端。 池艾收敛笑容:“裴总。” 裴宁端刚洗完澡的样子,披着睡衣,发尾还有些湿,还算平静地说:“你该睡觉了。” ……特地过来敲门提醒她睡觉? 池艾心情古怪,“不急,我先收拾东西。” 说着她松开手,门打开,卧室的沙发上摆着几件叠好的衣服,两个行李箱就停在一边。 池艾搬进来时也只带了两个行李箱。 裴宁端眸子一冷,神色瞬时就变了。 池艾甚至觉得她的表情有点阴暗。 裴宁端站在门口,压抑地问:“你要去哪儿?” 池艾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被自己翻的乱糟糟的房间,衣柜的门还开着。 “经纪人让我收拾东西……” 池艾卡了下,忽然意识到裴宁端语气里的异常,很快反应过来,“我在收拾出差要带的行李,听说C市降温了,经纪人让我多带点衣服。” 沙发上叠放的几件都是外套,木茶几上还放着几本书,她打算上飞机无聊了再翻的。 顿了顿,池艾回头,补充道:“我出差几天就回来了。” 裴宁端垂眼,心率渐渐恢复到正常。 池艾心软了,往后让出道来,“你要不进来看看?” 整理行李时房间总是很乱,地板上还放着几个除尘防湿袋,实在不好落脚。 走到床边,池艾不动声色地将几套贴身衣物塞进被子底下藏好,之后才去腾沙发。 裴宁端走进来。 房间里的布置没变过,但床头摆着的几个玩偶有更换。 池艾:“下边那个是上回从游乐园带回来,上面那个你放在我房间的……安秘书给的那个太大了,我放楼下客厅了。” 楼下客厅最近多了好几样东西,玩偶,表演专业书籍,墙柜里的零食,陈姨甚至在墙柜边另外准备了一个立式台架,专门收纳池艾常用的东西。 池艾喜欢晚上在楼下用影视墙看电影和节目,客厅的沙发位置便也变了,比原来稍远些,免得她伤着眼睛。 房间、客厅,餐厅……别墅上上下下的人情味都是为池艾准备的,假如她要走,这些东西就全部没必要再存在下去。 一切都会恢复到从前的模样,空的,冷的,无人问津。 裴宁端坐在沙发上,周围热闹,尽是些对她而言陌生的东西。 坐了片刻,她唤了声:“池艾。” 池艾心思拘谨,但还是放下手头的东西,乖乖点了下头。 “对不起。”裴宁端说。 池艾怔住。 裴宁端仰起头,“别搬出去。” 池艾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第088章 错误 池艾后悔了。 她不该逞一时闷气不认真地道歉, 明明是她的错,她却让裴宁端低了头。 向喜欢的人低头很正常,但不该以这种方式, 用危机感来胁迫对方屈服无异于践踏尊严, 于人于己都恶劣到了极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简单的道理明明她早就明白的。 “我……”池艾无措。 裴宁端眸子里空寂寂的,色调灰沉,只有一处随时可能消散的聚焦点,却也看不见多么清晰执着的欲望,过去就算是饥渴症发作她也不会有如此潦倒沉默的一面, 池艾顾不上手上刚擦完东西还有点湿, 匆忙走过来。 “我没打算搬走——我答应过你的。这些真的都只是出差的行李,我给你看聊天记录。” 说着她手一勾把手机拿过来,翻到和阮聆的联系界面,在裴宁端面前蹲下来, 一行一行地翻着聊天框给她看。 “你看, 这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发来的, 阮姐说要来接我, 我没答应。下面是一小时前发的,拍摄注意事项, 还有行李内容……” 池艾读得很认真,一字一句。 裴宁端望着她,她的轮廓被光柔化得像是爱人画作,从光洁的额头,到开合的唇瓣, 再到弯曲的腰背,无一不叫人向往。 看见房间里那些收拾好的行李的一瞬间, 裴宁端其实动过要把池艾锁在家里的念头。 习惯吃药的人忽然有一天尝到了糖的滋味是会上瘾发疯的,是池艾唤醒了深藏在裴宁端骨子里的一些偏执,如果裴宁端不懂什么是感情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但她现在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也就有了足够的把池艾占为私有的理由。 假若池艾要离开,裴宁端兴许会亲自给她套上镣铐,把她囚禁在身边,连自由也夺走。 “……还有外套,随身物品,”一条条读完,池艾把手机放下,仰脸道,“真的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她的脸庞很干净,是笃定的语气。 裴宁端终于从阴暗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你也说过在我面前你会做真正的自己。” 但池艾还是选择了在她面前藏着自己。 一时间,池艾眼中掠过无数歉疚:“我……” “你还说过,会很喜欢我,想让我开心,”裴宁端和她之间只有二十多公分的距离,但彼此说话却像隔得很远,裴宁端顿了顿,“追我的时候你说过很多话,真正做到的却没几条,池艾,你现在的感情信誉是负数。” 追她?池艾脑袋一卡,旋即瞠目:“你还算分?” 裴宁端目光就定了下。 池艾忙道:“我知道白天的事是我不对劲,我和你道歉,我知道错了。” 她拉着裴宁端的手腕晃了好几下,“我本来是想哄你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搭理我。”说起这个池艾就伤心,“回来路上你也不跟我说话,晚餐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吃。”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倒打一耙,尤其是在裴宁端态度刚刚有所缓和的情况下。 “周末出差,有些工作要和安娜对接,耽搁了会儿,我没有不愿意。”裴宁端道。 本就是自己理亏,裴宁端这么一解释池艾更觉得心虚了,拉着裴宁端胳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许久才说:“我也没有故意想瞒着你。” “我只是,习惯了。” 池艾用了个很可笑的词。 习惯。 就好像面对法律的犯人们总说自己是被逼无奈、一时冲动一样,习惯是人犯错时总会用来袒护自己的借口,池艾也不能免俗。 “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必要向谁坦白过去——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的过去,就算有人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是嘲弄和远离。” 裴宁端记得,池艾说过,她是第一个拿平等目光看待她的人。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有点太绝对和太夸张了?”池艾笑笑,“裴总,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一个出生就是错误的人是没资格拒绝他人评价的。” “我是私生女,出生就注定会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一份子,所以傅家上下对我的恶意完全正当,外人对我的厌恶更是理所当然,谩骂,斥责,厌弃,都是背着罪名的我应该承受的。无论什么样的评价我都没办法反驳,我也没资格去责怪任何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接受和不断躲避。” “但我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像个虫子一样阴暗地活了那么多年还是洗不清身上的罪孽,我明明知道光是什么模样却没资格碰它,哪怕只是别人呼吸过的空气,吹过的风、走过的路都让我觉得羡慕。我想抹掉过去,我想拥有新生活,但生活比我以为的要艰难得多,离开傅家后我过得还是很不好,我的命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永远有一处是空的,怎么都填不满。” “我也看过医生,医生让我戒忧戒思,啊,那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我想得太多,可谁来教教我怎么才可以不去想这些——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可我分明已经很努力了。” 池艾眉心抽了下:“我还是没办法……我只能不去想,不去看,不去思考,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行,那些不堪回首的难以愈合的还是影子一样追着我。” 这就是池艾的习惯,她没办法完整、健全地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人,因为在她心里深处的窟窿从没有愈合过,她只能附上一层又一层虚假的保护壳,让自己逐渐麻木,营造出表面的和平。 于她而言,裴宁端就像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池艾迫不及待地喜欢裴宁端、依赖她,想用现在的美好新生活覆盖掉过去难看的旧伤疤,她的喜欢热烈而直接,但却无法撼动那个被过去煎干的自己,要她坦然地剥开内心那堆萎缩丑陋的不明生物,一时半会儿她做不到。 不,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都做不到。 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中过枪的人都不敢再听见枪声,更何况她曾经被打成过筛子,听见枪响她只会跑得远远的,再不会来踏足这片鬼地方。 池艾握紧裴宁端的手,低声说:“我该怎么告诉你呢,你想了解的那些藏得太深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挖出它们。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我没有办法……” 她花了那么多的力气也仅仅只能做到让自己不去缠绵过去,更多的池艾想都不敢想。 指缝里凉凉的,裴宁端修长的手指挤进来,问:“所以祁铖和傅秦序找过你,你才没告诉我?” 池艾花了有一会儿才记起她口中的祁铖就是先前在庆功宴的那位祁总,“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我单纯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接触起来挺烦的,所以随便找理由把他们打发了。” 大概是想用不正经的玩笑话揭过方才的沉重,池艾在裴宁端手心挠了下,狡黠道:“我很聪明让人省心吧?” 聪明有余,至于省不省心,见仁见智。 裴宁端一句话没说,看了她许久。 久到池艾快没勇气再将笑意维持下去,裴宁端方才道:“你说的美好回忆,只是白天那些?” 池艾松了松气,肩头放松下来,说:“暂时只有这些。” 裴宁端听出她话外的意思:“你早就计划好了?” “咳,”池艾有点尴尬,“之前我找安秘书打听过你的行程,她说你比较忙,平时很难抽出时间来,我就只能安排些短程的小计划。” 本来她是想等裴宁端回来就立刻出发的,没想到正好碰上生病发烧,结果病刚好,两人又吵架吵得一个礼拜,计划拖了又拖,勉强赶在出差前紧急排上了日程。 “哦,对了,还有一个。” 池艾在手机上滑了两下,屏幕里弹出来两张电子票根,“本来晚上还有音乐话剧的安排,六点半开场,现在快十点应该已经结束了……” “你是不是客串过这部话剧?”裴宁端忽地问。 “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池艾眼神一下子变得极为火热。 裴宁端:“你的毕业表演?” “是,毕业大戏,”池艾把手机扔到一边,撑着胳膊,身体有想要靠近的意思,反复确认:“你看过,对不对?” 裴宁端没有否认。 池艾眼中愈发滚烫。 “什么时候?”她问。 然而不等裴宁端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跳到下一个话题,“裴总,你不生气了吧?” 她的声音里夹了些沙沙的气声,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靠近,温热的呼吸落到裴宁端身上,过分缠人地蹭着裴宁端的肩。 池艾像狐狸又像猫,狡猾倔强还娇气,受不得一点冷落,劲头上来跟小疯子似的。 她也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知道裴宁端一定不会责怪她,因此一举一动都无比大胆。 今天白天发生的和昨晚相比落差太大,池艾不甘心,没等触到裴宁端她的视线先一步移下去,盯着裴宁端唇,一心二用。 “裴总,以后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好想亲。 第089章 送礼 池艾的眼睛里有会说话的小钩子, 弯掉的狗尾巴草一样,用意明显、一下一下地挠着人。 裴宁端沉寂的心又开始不正常地震动,仿佛又回到了昨晚亲吻池艾的时候。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如此具象化, 一颦一笑、一个眼神, 都能叫身心齐震。 见她不动,池艾把腰收回去,坐得规矩了点儿。 “你还生气呢?” 生气?没有。 裴宁端很少动怒,也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动怒。 “嗯,”裴宁端说,“有点儿。” 话音刚落, 她的手腕再度被拉过去, 小幅度地晃悠着。 池艾没再说对不起和我知道错了类似的话,她嘴唇稍稍抿起来,看上去小心翼翼的,目光很专注, 有点讨好的意思在里头。 裴宁端应该给她个台阶下。 但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 矛盾没解决就进行下一步, 不符合裴宁端的行事准则。 “不许撒娇。”她波澜不惊地说。 池艾哑了下, 张开口:“那你想怎么样?” 她的脑子里大概在想自己怎么就看上裴宁端了,这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把你这些年的坏习惯一点点改掉。” “……” 池艾生硬地问:“那要是我改不过来呢?” 裴宁端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待在这儿, 只要你想,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纠正。” “……” 情话也叫她说得这么冷漠,池艾嘴角忍不住,低头在心里乐了会儿。 片刻,池艾抬起头问:“那你的坏习惯呢。” “我的?” 池艾张口就来:“你还说我, 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话少又冷淡,一点儿也不主动, 谈恋爱是需要双方互相交流一起经营的,结果每次都是我自嗨唱独角戏,你也不表示些什么。” 一副抱怨得不行的样子,仿佛她在裴宁端这儿多年来受了许多委屈,一肚子都是倒不出的苦水。 裴宁端不得不提醒她:“昨晚我刚和你表白,时间还没满二十四个小时。” 池艾脸皮厚如城墙:“就算只有一天也能做很多事,谈恋爱本来就是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时时刻刻都把对方记挂在心上。” 姑且当她说的都是真话,裴宁端问:“比如。” 池艾一秒钟露出真面目:“比如你应该多和我亲近些,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都不能落下。”说完她就欣欣然闭上双眼,坦荡地露出任尔采撷的表情来。 裴宁端没有动。 “裴总?”池艾闭着眼小声催她。 “……” 迟迟等不到回应,池艾的眉心渐渐蹙起了小山丘。 被指责、被冷落时她没有皱眉,撕开安全壳倾倒多年来的苦难时她也没有皱眉,但现在却为了一个迟迟不肯落下的亲吻皱巴巴地闹起了小情绪。 “……” 破天荒的,裴宁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须臾她低下头,在池艾额心吻下去。 罢了。 “改不了也没关系。”—— 清晨,池艾下楼,神清气爽。 “陈姨,早啊。” “早,池小姐。” 陈姨一眼看出她心情不错:“小姐今天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 好事算不上,不过是把昨天闹的矛盾解决了,早上还讨了个早安吻。 池艾到餐桌边坐下,眉眼弯弯:“没什么,工作上有点小进展。” 一早裴宁端离开时心情瞧着也比昨天好了许多,陈姨笑眯眯地止住话题,没继续问下去,“那恭喜小姐了。” 早餐味道很好,吃到一半池艾想起来昨天傍晚回来时花园里的盆栽都换了,放下筷子问了一嘴,陈姨道换季天气转凉,很多花草不适合再在室外养着,她打算换一批应季的种上。 池艾提议要帮忙,早餐后换了身衣服,拿上工具和陈姨一起在花园里忙活。 裴知上门时池艾正好抱着俩花盆从花园的储物间出来。 “你怎么又在当苦工?”裴知拿着西装外套一脑袋的问号。 池艾手头东西没放下,下阶梯冲她笑:“裴小姐,好久不见啊。” 裴知往后躲了下,谨慎道:“你病好全了吧?” 池艾说好了,旋即道歉,道自己上次病得严重没好好跟她打招呼,还请她见谅。 裴知摆摆手,对这些小节很是无所谓,她自己个儿就没多少礼貌,自然不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陈姨去准备茶点去了,两人站在花园里搭话。 池艾温和发问:“裴小姐是来找裴总的?” 裴知应了声,旋即又瞅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也不全是。” 池艾微微挑眉。 “小姑这段时间都在家里?” “这,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是小姑助理吗,这也不知道?” 池艾就摆出恭谦的姿态:“裴总不喜别人过问她的私下行程,平时一直都只有安秘书跟在她身边,您如果好奇,可以试着问问安秘书。” 说完一个弯接一个弯,好重的心机! 裴知瞬时提高警惕:“要是能从安秘书那儿翘出话我还有必要来问你?” 池艾无辜地看着她——我只是个种花的。 还装。 裴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那你,最近还忙不?” 池艾歉声道自己周末要出差,最近很难抽出时间来。 “你也要出差?”险些说漏嘴,裴知忙改口,“去哪儿?” 池艾想了想,纯工作性质,没必要撒谎:“C市。” “……” 裴知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她重复问了一遍:“周末?” 池艾思忖着,应该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点头说是。 裴知看她的眼神更古怪了,“池助理,你还真是无比嚣张啊……”? 无比嚣张的池助理表示没明白她的意思。 裴知本来只想听个八卦吃个瓜,没打算干涉裴宁端的事,但看着池艾这一脸清纯天真的无辜相,她到底没忍住,趁陈姨还没出来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你也收敛点!什么都朝外说,这还能是什么光彩事吗?!” 池艾:? “小小姐,茶点准备好了。”陈姨出现在门口。 裴知站直了清清嗓,撇下池艾走过去:“陈姨,小姑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没见她去公司?” 池艾转身回头看着她的背影走到正门。 “裴总出差后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日,前天她去了本家,回来之后……”陈姨委婉,“回来之后心情有些不太好,就又多休息了一天。” 提到本家,裴知原本高涨的“气焰”噗的一下就熄火了。 裴宁端和本家的关系她再清楚不过。 作为裴氏最优秀的继承人,裴宁端的名声在海京圈内人人都有所耳闻,外界都道她冷酷不近人情,殊不知这正是老裴总想要的。 也正因为此,裴宁端对本家毫无亲情可言,前段时间老裴总得知她工作状态有异叫她回本家一趟,没想到被裴宁端直接拒绝了。 一直到前两天,德欧那边交代来有关裴陆常的坏消息。裴陆常成了植物人,裴知那两个平时见不着人影的叔叔赶回国又闹又跳的,一股脑将裴陆常的病因归咎到北湾项目上。 北湾项目是裴宁端的意思,他们要闹,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想接手北湾把这块儿金钵钵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裴宁端这才抽空回了本家一趟,以掌权人的身份让他们一人吃了一顿铁教训。 也难怪裴宁端不高兴,人还没死就争家产,连裴知这个小辈都觉得丢人,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待裴氏。 裴知回头,花园里的池艾穿得跟个小花匠似的,怀里还抱着花盆,一脸单纯,一无所知。 “……” 哎。 裴知长叹着摇摇头。 一只被宠坏的金丝雀能懂什么,只知道缠着人,连出差都要跟着,真是世风日下啊- 早会结束,安娜带着几份文件进办公室。 “沈甯女士打电话过来,小小姐的两位叔叔对裴陆常先生名下那几家公司很感兴趣,昨天还去接触了银映的祁总……” 裴陆常病前开的那几家公司都是娱乐性质的,几百万几百万的当水漂扔进去只为图个面子好看,通常经营不到两年。他那两个儿子对这种半破产的公司感兴趣,大概率是想通过这几家空壳子在海京站住脚,和他们的蠢爹一样都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裴宁端翻着文件,“银映那边怎么说?” “有裴女士在,银映的高层目前都还没有动作。” 商场多流氓,什么样的泼皮无赖都有,裴清默这些年在海京也不是白闯荡的,对付这类人她从来都很擅长。 “晚上约沈甯吃顿饭,”裴宁端合上文件,“告诉她,以工作的名义,带上裴知。” 安娜明了。 这是要给沈甯让渡权力,让她来接替裴陆常的家业。 那几个苍蝇实在有点碍眼。 “是。” 几份汇报文件一一看完,裴宁端签着字,淡声问:“昨晚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安娜反应快:“已经联系杨助理了。大概一周就有结果。” 裴宁端点了点头。 安娜观察着她的表情,“裴总,那这新工作室的法人代表……” “当然是她本人。” 安娜一嘘。 头一次见人送礼送公司的。 第090章 额头 晚上裴宁端有事不回来吃饭, 饭后池艾一个人闲着没事儿干刷了会儿自己曾参演过的网剧。 近几年影视业行情不太好,许多电视剧电影拍完都上映不了,池艾在看的这部就是两年前圈内某个新人导演的作品, 整部剧拍摄只花了两个月, 但送审之后光是压箱底就压了两年,一直到今年夏天银映被收购圈内的大风向有所变化,类似的大大小小待播剧才陆陆续续被抬上来。 剧的质量还可以,因为题材特殊关注度颇高,池艾在剧里饰演的是反派女配的少年面孔,活在主角记忆中的霸凌富家女, 一共五分钟左右的戏份, 一出场就伙同几个配角往主角嘴里灌胶水、塞纸团,打开弹幕全是骂声。 不过也有不少夸夸和调侃: “演得真好,气得我想砸手机。” “好新鲜的面孔,娱乐圈还有这号人物?” “我一打开电视, 前妻姐又又又在演坏女人。” 类似的弹幕不多, 池艾多看两眼就都记住了。 剧看到七八集, 玄关传来声音, 裴宁端回来了。 池艾精神一振,暂停都没按, 迫不及待地过去迎接。 “你回来了!” 裴宁端刚进门,外套和车钥匙刚放下,正低头换鞋。听见池艾的声音,她抬起头,池艾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安秘书没送你回来吗?” 裴宁端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眸底渐渐浮现出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意,“嗯, 私人行程,她提前下班了。” 鞋换好,裴宁端到客厅,发现影视墙是开着的,还在播剧,“在看电影?” “在等你。” 裴宁端回眸。 池艾歪头,笑眼动人。 “以后如果我回得晚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池艾摇头:“休假期,我时间很多。” 也只有趁着休假期她才能这么无所顾虑地在家里当米虫,等进组开工,就算是裴宁端想见到她都难。 剧还在播,正好到主角又回忆起少年时代被霸凌的场面,裴宁端扫了两眼,池艾扮演的霸凌角色划完主角的脸后懒懒地靠在人群之外抽烟,她刚出完力气人有点喘,但姿势随意,眼神是睥睨着的,天真干净的脸搭配着这副轻松的动作和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依旧是反派。 池艾注意到她的视线,带着点期待,虚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演得很好。”裴宁端没有敷衍,“什么时候拍的?” “前年,我还没出道,经常跑剧组,偶然试镜试上的。” 裴宁端耐心地听她说了会儿有关拍摄的细节。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池艾的戏份一走完,裴宁端打了声招呼,就解开衬衫的袖口要上楼。 “等等!” 裴宁端又回过头来。 池艾指指自己的额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宁端视线往上移了一寸。 “……” 她目光动了动,终于在池艾的注视下回过身。 “过来。” 声音里带着些很淡很淡的笑。 池艾立马靠到她面前,难言黠意。 裴宁端靠近了抬起下巴,唇瓣轻轻在池艾额头上碰了下,“晚上好。” 说好的晚安吻,池艾一直记着呢。 橘色的海 额吻柔而清,羽毛似的,落到额上的那一刻好似春天里自天空飘下来的一滴小雨,池艾嘴角悄悄弯起来。 然而没等她高兴到两秒,额上的触感消失了,裴宁端退开,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脸上捏了下,“早点睡。” ……就这? 140/⑤⑤0⑧/727 池艾张口:“没了?” 茶几上有两本眼熟的书,书页打开倒扣着,应当是池艾从书房拿下楼看完还没来得及放回去,裴宁端将书拿起来,放好书签合上,打算一起带回书房,“你还想要什么?” 池艾:…… 她很怨念。 甚至有些怀念裴宁端饥渴症发作的时候了。 “额头也算?”她嘀咕。 裴宁端低着头,在池艾看不见的角度牵起唇角。 “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九点。” “要早起?” “行李我都收拾好了,不用起太早。”想起裴宁端也要出差,池艾歪头打听,“你呢,也是明天动身?” “嗯,明晚。”裴宁端报了个落地的机场名。 机场名很耳熟,好巧,和她是一样的。 池艾先是点头,随后一愣,表情看上去有点呆。 “C市?” 裴宁端颔首,若有若无地问:“我没告诉过你?” “……” 裴宁端不急不缓地等着她的反应。 池艾足足宕机有五六秒,终于,她回过神,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那你在C市待多久?” 裴宁端道:“两天。” 池艾翘首。 裴宁端便道:“也可以更久。” 果然。 池艾顿时眉飞色舞,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约好工作结束之后要在C市多留两天,她从裴宁端手里一把将书抱过来,凑过去在裴宁端嘴角处揩油一样飞快地亲了下,之后不由分说地迈开长腿蹭蹭跑上楼,“我先洗澡睡了,这本书我留着明天上飞机看!” “……”占完便宜就跑,动作够快。 裴宁端拿着剩下的那本,半天没动。 她觉得池艾说得不完全错。 额头确实不算- 一早赶飞机,池艾顺带在网上查了下C市的攻略,做足了功课。 原定和阮聆在机场碰面,下车后池艾才发现阮聆多带了个人。 “阮姐,这位是?” “钟鹿,公司给你配的助理。” 池艾微笑不变。 阮聆解释:“这次的商务比较特殊,你要和其他艺人合作,身边得多跟两个人才行。” 说白了就是排场要足,不能让人看不起。 池艾了然:“谢谢阮姐,不过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助理我身边就有,不用麻烦公司安排,”说罢,她和阮聆身边的钟鹿打招呼,“钟姐你好,我是池艾,这次辛苦你了。” 钟鹿看起来年纪和池艾差不多,挺好相处,握完手她看见池艾拎着两个行李箱,连忙道:“小池姐,我帮你拿吧。” 看来年纪要小一些。 既然给她安排助理了总不能把人干放在一边晾着,池艾边说谢谢边将一只行李箱递过去。 交接完,她看了眼阮聆,表情还是不太好看。 还在为池艾刚才那句“提前告诉我”介怀。 任何一个经纪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作为出道一年多的艺人池艾对公司的配合度一直都不太高,阮聆会不高兴也是情有可原。但即便不高兴她也不能拿池艾怎么样,江寐特地叮嘱过池艾身份特殊,阮聆不但不能责怪,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这工作直让人干得郁火烧心。 九点,飞机准时起飞,接近中午落地C市机场。 下飞机后打车去酒店花了半个小时,一共订了两间房,池艾单独一间,阮聆和钟鹿两人一间。 行李之类的池艾准备的很齐全,入住后同样自己整理没让钟鹿接手,等阮聆进来看见满屋都收拾好了,脸色逐渐恢复了些,“这些你可以交给钟鹿去做。” 池艾笑笑:“谢谢阮姐关心,我独立惯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来,钟鹿没有不高兴吧?” 阮聆愣了下:“什么?” “钟鹿毕竟是阮姐你安排的,我怕她误会我故意冷落她,还得麻烦阮姐你替我解释两句。” 池艾心眼子颇多,一句话里十个字有九个都是弯弯绕,让人分辨不出好坏和用意。阮聆没闹明白她想干什么,但脸色还是好了许多,说话的口吻也轻了:“放心吧,钟鹿是我带来的,不会不懂事给你乱添麻烦。” 池艾浅笑:“好,谢谢阮姐。” 晚上约了杂志、品牌以及这次拍摄中要合作的艺人方见面吃饭,池艾第一次以个人身份参加重要商务。此前阮聆没跟过池艾的外务生怕她和韦楚似的拎不清在重要场合犯傻,几次或消息或亲自提醒她要在酒桌上和圈内人士们搞好关系。 傍晚,快要到出发时间,阮聆又一次上门。这次没等她敲门门就自动开了,池艾换完衣服化好妆,连包都拎上了,准备充足,蓄势待发。 “阮姐,还要再等等吗?” 阮聆看着她那上妆后明艳四射的脸,到嘴的话咽回去,“……不用,走吧。”- 人情,池艾不陌生。酒局,池艾更不陌生。 但没想到这次和她合作拍摄的艺人居然是贝叶叶,之前和她在《心河》剧组有过照面的女二号扮演者。 酒桌上听说她二人先前合作过一次,话头打开,东侃西侃。得知贝叶叶和池艾一样都是女组合出身,品牌方的负责人好奇地问她俩谁年纪更大些,池艾道是自己,对方就笑了,撇下她没应,转去连连夸贝叶叶年轻有为。 他有这种反应丝毫不奇怪,品牌代言最看重艺人的明星效应,艺人越火,边际效益越高,没有品牌方会愿意花白白把精力财力浪费在那些不温不火的所谓的“宝藏艺人”身上——除非是想不开或者做慈善。 池艾刚从粘锅上翻过面,糊色未褪,被冷落也在情理之中。她没上赶着去表现自己,全程不卑不亢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关心也好、灌酒也好,都一应温和地受着。 酒过三巡,座上各位喝得都有点上头说什么的都有,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池艾酒量不错,不知死活地要过来和她拼杯,池艾正想端起酒杯,坐在对面的杂志总编忽然开口:“今天就到这儿吧,和太多对身体不好,明天还要拍摄。” 池艾观察着,她的脸也是红的,也是喝了不少。 要散场,池艾落在后头,安静地说了声谢谢总编。 总编回头,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没事,你叫池艾?” “是。” “酒量不错,”总编夸了她几句,随后道,“在这个圈里子能混出头的都是有志向、能沉得住气的,长相资本都是其次,好好加油,会好起来的。” 池艾受用。 散场后到会所一楼,钟鹿替她打了辆车,大概要等五六分钟。 池艾等在大厅客休区,听见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裴宁端的消息。她抵达C市了。 裴宁端出差的地点在C市第一金融中心,和池艾不在一个区划,车途大概要两个小时,那边随行跟着安娜,一落地就有专门人员与秘密牌照的车辆接送,行程和身份都不对外透露,保密工作做得异常严格。 一天没见,池艾想听听裴宁端的声音,但猜想她应该不太方便,便戳着屏幕打着字,发一些腻腻歪歪的话过去- 裴总,早上出门陈姨跟我说家里的密码要换了,等我回去不会又打不开门吧?- 有指纹锁- 你看见花园里那些盆栽了吗?是昨天我和陈姨一起换的,好看吗?- 嗯。 啧,还是惜字如金。 池艾撇嘴,正想编辑一两句更腻人的,一旁忽然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小池姐。” 池艾收起手机,笑着站起来:“贝老师。” 贝叶叶和助理一起的,到现在还没走应该是酒喝多了不舒服,在包厢逗留休息了会儿。 “小池姐在等车?” 池艾说是,随后关心地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 贝叶叶可怜兮兮地点头:“是,喝多了,胃里难受呢。” 她长相可爱,说话也讨喜,做这种略有些夸张的表情也不会让人反感。池艾建议她去买点解酒药片,回去再冲点蜂蜜水,贝叶叶说好,回去就让助理去看看。 “对了,小池姐,之前拍摄进度赶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杀青之后你直接回海京了?” 池艾点头说是,贝叶叶笑笑,“我看见卫老师在平台给你点赞了,你们回去之后还约着见面了?” 池艾没否认,贝叶叶就露出些羡慕的表情,叹着气说:“真好,真羡慕你,这么快就能在圈里交到朋友……” 危险话题池艾不感兴趣,之前在《心河》剧组就听说卫瑾和贝叶叶关系不和,池艾无意站队更没想过要帮谁说话。对她来说明哲保身、保全自己最要紧——就算卫瑾身份特殊也不能例外。 “贝老师,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池艾晃晃手机,“我车快到了。” 贝叶叶出声:“小池姐,这次品牌方给我们安排的酒店都在一块儿,要不你坐我的车回去? 池艾虚而委蛇:“不用了,助理还在等我。” 说话间,她的手机响了。 大概是车到了,钟鹿打电话来通知她。 结果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池艾眼睛立刻一亮。 “抱歉,贝老师,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不等贝叶叶回答,池艾将风衣外套拿起来,接通电话,利落地朝旋转门走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091章 照片 一直到走出旋转门, 说话不会被人听见,池艾才接通电话。 “喂,裴总?” 裴宁端的声音响起来:“在忙?” C市的晚上有风, 嘈声挺大, 听着那段清冽的嗓音,池艾有些后悔忘记没戴耳机出门了。 “没有,我刚刚饭局结束,碰上同事多聊了两句。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方便吗?”她自作多情,“想我了?” 另一端, 车内, 裴宁端抬眼看向前方。 副驾驶座上的安娜通过前视镜接收到她的眼神,扭头和正在开车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将两侧车窗降下来。 车辆行驶中,车窗一开, 风声混着繁华都市夜晚的各种嘈杂一齐灌进来, 瞬间盖过后座所有的动静。裴宁端摁下按钮, 前后车厢之间的挡板缓缓升起。 几秒后, 封闭的后车厢陷入安静,裴宁端靠着车座, 平缓地问:“喝酒了?” 池艾惊了:“这你也能听出来?” “嗯。” 似乎是感到心虚,电话里,池艾笑了下:“工作嘛,偶尔应酬一下少不了要喝点儿,我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 喝完酒她的声音和平日里有些细微的差别, 不再清澈干净,软软沙沙的。说话时语气发着甜、犯着懒, 一个字吐出口后总要黏着下一个,听起来不大正经。 裴宁端先没接话。 一般情况下,只要她听完一件事后沉默了,池艾就会耐不住性子,急哄哄地嘴不带停地解释上一大堆。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今晚我喝得不多,就两杯。你是知道的,我在圈里没名气也没朋友,没有投资的必要合作方肯定不会给我灌酒,我就随便喝了点意思了一下。而且我酒量很好,就算拼酒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见我喝醉过吗……” 池艾嘴快得像机关枪,哒哒哒一通输出,替自己辩驳完还没忘记耍小心机,道:“我连脸都没红,不信你给我打个视频电话亲自瞧瞧?” 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撩拨人。 越来越嚣张。 “视频电话就不必了。”裴宁端淡定地拒绝了她的幻想。 池艾心机未得手,恹恹地哦了声。 “拍张照片给我。” 裴宁端紧接着说出后半句。 站在会所正门的出口,后方有客人经过,池艾避让着退了一步,没反应过来,略显疑惑地问:“什么照片?” 裴宁端的声音低了点儿,“能证明你没喝多的照片。” 正好风在那一刻小了点儿,电话里她的嗓音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仿佛就贴在池艾耳边,池艾一抖,耳根瞬时麻了。 十几度的北方秋天夜晚,凉风断断续续,在上身只穿了件薄内衫的情况下,池艾愣是吹着风激生出了一身的热汗。 回到酒店池艾和阮聆转述了今晚酒局上的情况,没多久她借口喝了酒身体不舒服提出想要早点回去休息,阮聆应了,但叮嘱她别忘了明天的拍摄,如果明早七点半池艾还没起床的话,她会过去敲门叫起。 “好,谢谢阮姐。” 回到自己房间,池艾关上门,抵着门板发了几秒的呆,她掏出手机。 打车回来的路上有钟鹿在,池艾没好意思自拍,一直把答应裴宁端的照片推延到现在。 第一张拍完,池艾瞅了眼。 不行,玄关光线太暗,不好看。 她抱着手机晃到沙发边,选定好位置坐下,挑着角度又咔嚓了两下。 拍完再看,还是不行,灯光太亮了,像套了层假了滤镜。 试镜时经常有工作人员夸她相貌好,池艾自认为自己这张脸蛋还算上镜,这会儿却怎么拍都不满意,哪儿哪儿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 池艾扭头,看了眼隔壁洗手间的方向。 挣扎了好半天,她终于一狠心,豁出去了,拿上手机偷偷摸摸扎进了洗手间- 总统套房里,裴宁端正坐在桌前听视频会议那端裴知的总结报告。 “定潮子部门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公开发布招标……” 嗡嗡。 手机响了。 亮起的主页面上显示池艾发来了一张照片,裴宁端掀了下眼帘,没打断裴知,指尖径直点开消息。 屏幕上赫然跳出放大后的照片,看清内容,她一下子顿住。 视频会议里的裴知察觉到裴宁端神色有些异常,停下汇报,“裴总?” “没事,你继续。”裴宁端将手机倒扣住。即便裴知的视角其实压根看不见她手上在干嘛。 “噢,好……” 汇报继续,裴知的声音重新响起,一脸正经严肃的汇报声中,裴宁端背靠工作椅,将手机翻开,重新点开照片。 池艾被惯的要上天,大晚上居然发了一张对镜的浴前照过来。 照片的尺度其实并没有多大胆,池艾穿的还算严实,露得还没在家里洗完澡多,但每次喝完酒后遇到镜头她都会直勾勾地盯着,眼中清波荡涤,唇边或抿或笑。 上回在剧组深夜她也给裴宁端发过这样一张照片,那次可以解释为无意,但这次无论如何都清白不了。 嗡,对话框里发过来一句话,池艾道:[你看,没醉。] 不是醉了,那就是疯了。 裴宁端没有回复,只是眸色越来越深。 会议里的裴知对这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今晚是她给裴宁端的最后一次工作汇报,等汇报结束她就该收拾东西整理留学的各项手续了。 半小时后,汇报完毕,会议正式结束。 裴知松了口气,想起沈甯的嘱咐,抬起头:“小姑,我妈说在我出国之前想请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屏幕一黑。 ——裴宁端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把视频给挂了。 裴知跟黑屏上的自己互相瞪眼。 …… 安娜端着平板进来:“裴总,明早六点——” 书桌边,裴宁端在打电话。 安娜噤声,连忙说了声抱歉,带上门退出去。 “安娜?” 电话里池艾问。 裴宁端应了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蹙眉把衣领解开了一粒扣子。 她有点异常。 池艾没察觉到,还在追着问她照片好看吗,裴宁端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脑海里不知怎的闪过四个字:不知死活。 “你和经纪人一个房间?”裴宁端问。 “我一个人一间,经纪人和助理一起的,就在隔壁。”池艾又绕回去,“你还没告诉我呢,照片拍的怎么样,好不看?” “……”裴宁端喉间动了动,“好看。” 池艾笑了:“我说没喝多吧。” “池艾。” “嗯,怎么了?” 裴宁端攥紧手机,压了下眼帘,用力克制着才没把那声“我想抱你”说出口。 一张照片就让她失态,简直匪夷所思。池艾知道了不一定会笑话,但今后一定会想着法儿地闹各种花样。 偶尔裴宁端会觉得池艾的热情就像点燃可燃气体的那一小簇火苗,微弱、渺小,不起眼,却随时能引来一场席卷全部精神世界的烈火,如果不想失控得太彻底,她就得躲着点。 “裴总?”池艾不确定地问,“怎么了?” 裴宁端呼吸一急,“早点休息。” 说完挂断了电话。 池艾的声音消失在耳边,裴宁端转过身,后背抵着窗,低下头缓了缓。 须臾,手机一震。 裴宁端睁眼。 屏幕亮着,池艾发来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坏习惯。” “……” 裴宁端对着这三个字看了会儿,出乎意料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片刻,裴宁端直身离开落地窗,打字过去:拍摄什么时候结束? 池艾回:后天晚上- 哪个位置?- 你想来看我? 还没回话,池艾就发来条地图链接,发完很傲娇地补上半句:我很忙的。 裴宁端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知道了- 清晨,池艾按响隔壁房间的门铃。 开门的是钟鹿,穿着睡衣,刚起床样子,看见池艾齐齐整整地站在外头,她人有点懵,“小池姐?” “早啊。”池艾提提手里的东西。 “噢,早!” 钟鹿反应过来,连忙拉开门让她进来。 “阮姐醒了吗?”池艾顺手把门关上,“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钟鹿跟在她后头,还没完全清醒,但听见早餐精神一振,两眼放光:“早餐?” 池艾回头,看见她走路还要扶墙,笑了下:“嗯,早餐。先去洗漱吧,我放桌上,洗完出来吃。” 钟鹿捣头,欢欢喜喜地去洗漱了。 阮聆在内间,也早早就起了,正在准备今天拍摄要用的东西。 池艾打了声招呼,将早餐放到桌上,“阮姐,要帮忙吗?” “不用,东西不多。”阮聆看她精神不错,问了嘴,“你什么时候起的?” “六点。” 阮聆点头,只当她昨晚睡得早,顺手把桌上的几份文件收拾了,“少吃点外卖,对身体不好,油盐多,早上容易浮肿。” 池艾一笑:“知道。” 早餐是两人份,池艾吃过了,一桌都是给阮聆和钟鹿的。 钟鹿应该是个吃货,吃起东西很讲究,边吃边点评,这边这碗小菜好吃,那边那份豆浆太甜了,嘴巴没见停过,直到阮聆给了她个冷淡的眼神,她才终于蔫下去,老老实实地用食物把嘴塞满。 见状,池艾把手边的碗推过去,“早餐而已,吃得这么香,不怕撑吗?” “没事,我胃口大。” “……” 意识到自己吃相太豪迈了,钟鹿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把餐具放下。 池艾笑着摇摇头,“和你一起吃饭一定很开心,”说着示意她把碗打开,“你尝尝这个。” 阮聆看着她俩,表情复杂。 碗盖一打开溢出一股清甜的花香,钟鹿眼前一亮:“玫瑰馄饨?” 她的反应太剧烈,池艾看得好玩,“你吃过?” “没有,我之前在网上看别人分享探店攻略,C市这边有家早点店会做玫瑰馄饨,面皮很薄有玫瑰花香,但是吃着清淡爽口,我本来打算等工作结束之后去试试的。” 钟鹿拿起小勺,跃跃欲试正要尝,忽然想起什么,“网上说这家店不支持线上配送……” 她看过来,满脸的惊讶:“小池姐,这些早餐是你亲自己出门买的?” 边上的阮聆一顿,投来异样的视线。 池艾微笑不变:“正好我也想尝尝。” 清淡的,说不定裴宁端也会喜欢。 第092章 得罪 第一天的拍摄在棚内, 地点固定,艺人团队做好线上对接后直接过去就行。 品牌方是安排了专车接送的,但临到出发前本该已经到酒店的司机忽然打电话过来, 说路上出了点小问题, 车抛锚了可能要晚一个小时。 阮聆一听变了表情,立马到联系杂志负责人,询问拍摄时间能不能往后延迟一小时,司机出了点儿问题,路上可能会耽搁。 负责人的回答很简单:不能。 摄影灯光化妆服装,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 延后损失算谁的? 阮聆还想再商量商量, 负责人有些不耐烦,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小贝老师还等着呢,您家小孩想充面也该擦干净眼睛看看对面是谁。” 说完,电话啪地断了。 阮聆还想找品牌方帮忙, 一旁的钟鹿小声道:“阮姐, 实在不行我们打车过去吧……” “不懂别乱插嘴, ”阮聆脸色难看, “合同里一项一项写着甲方要负责艺人出商务的出行和住宿,出了问题也是他们的责任。” “可现在他们不是不想负责了吗……” 阮聆敏感地抬头, 眼神警告。 钟鹿声音小下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聆重新翻出电话号码,“我再给品牌方打个电话。” “阮姐,”池艾叫住她,“算了吧, 我们打车过去吧。” 阮聆抬头看了她一眼,抿抿唇, 说:“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品牌方重新派车来接,光从那边过来就要花很久,不如我们自己打车过去,还能节省点儿时间。” “自己打车?”阮聆关掉手机,压低声音,“出外务自己打车,传出去你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话吗?” 池艾疑惑:“谁会笑话?” “……” 阮聆噎住,好半天,她负气地把手机塞进包里,扭头灌了口白开水:“小钟,打车!” 一直到上了车,阮聆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阮聆生气的原因也不难理解,身处娱乐圈艺人和经纪人的利益是绑在一块儿分不开的,她之所以几次要求品牌方派车过来,不仅仅是为池艾,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但没想到池艾过分“善解人意”,居然心甘情愿地被人轻慢排挤,连带着她的脸也一起丢出去。 韦楚就算蠢起码在这种事上还会听听阮聆的话,而池艾做事仅凭自己的想法来,不顾全局不配合——她压根不适合在经纪公司里待着。 车上氛围尴尬,坐在副驾驶的钟鹿回头看了眼,主动道:“阮姐,第一天开工,一会儿我们到摄影棚是不是得订点饮料咖啡之类的?” 阮聆没吭声。 坐在另一侧的池艾朝她微笑:“出门我已经订过了。” 钟鹿口中发出小小的一声哇,“小池姐,你性格这么好朋友一定很多吧?” 池艾笑笑,就当是回答了。 车打得够及时,到摄影棚时间刚好,订的配送咖啡也恰好送到。 到棚里,阮聆去找负责人说司机的事儿,池艾带着钟鹿亲自将拎上来的咖啡分发给现场的工作人员,道歉说司机在来的路上出了点儿问题,不好意思让她们久等了。 负责艺人服装的是一女一男,钟鹿在池艾的示意下把咖啡送到二人手里。 转身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的噗嗤了声,翘着小指捂住嘴:“头一次见这么点头哈腰的小明星,又是招呼又是咖啡的,上这儿来打杂的?” 女人轻声:“咖啡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男的讪讪一笑,抱着热咖啡躲一边儿去了。 钟鹿装作没听见,继续给下一位送咖啡去。 上妆前,贝叶叶带着助理过来。 “小池姐,谢谢你的咖啡。” “贝老师客气了。” 池艾在和化妆师确认上午的造型,贝叶叶的位置在她隔壁。 这次杂志拍摄的主题是“非自然派”,主角是贝叶叶,池艾是与她形成对比的对照组。两人从妆容到服装风格都完全对立,贝叶叶负责各种夸张高难度的异类造型,池艾负责普通和自然。 池艾的外形想要普通起来不太容易,为了避免喧宾夺主,妆造团队提供给她的几套提案都比较生活化,没有复杂的发型和精致的妆容,主打“常态”和“归素”。 “小池老师,那一会儿底妆尽量轻薄点儿,不打遮瑕,留点瑕疵,你看行吗?” 池艾坐在桌边点头:“没问题。” 化妆师松了口气,以往碰上要让妆的情况,大大小小的艺人们总是会暗中较劲闹上一会儿,头一次预见池艾这样好说话的,连经纪人也没什么意见。真是前几天做礼拜给自己积德了。 化妆师打开工具箱,池艾脾气好,她干活就轻松多了,边整理化妆刷边道:“留点瑕疵也没事,小池老师你素颜就很好看了,之前你的初恋照不是在网上火过吗,越简单越好,干干净净的,很合你的气质。” 池艾不好意思地抿笑。 一旁同样在上妆的贝叶叶出声:“初恋照?” 化妆师啊了声:“贝老师您还不知道吧,小池老师的校服照前段时间在网上可火了,我闺蜜都拿她照片当头像。” “是吗?”贝叶叶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什么校服,小池姐,我能看看吗?” 化妆师询问池艾,得到她的同意,用手机搜到池艾那张一度冲上热搜的初恋校服照,递给贝叶叶。 看见照片贝叶叶哇了声,赞叹好半天才把手机还回来,“我都想拿来当头像了。” 池艾配合着笑笑,只道是摄影师技术高,光线选得好而已。 “说到初恋,小池姐你谈过恋爱吗?” 化妆间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贝叶叶的声音也不算太低,问题一出,室内仿佛静了一秒。 一秒过后,满屋人恢复正常,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贝叶叶后知后觉:“抱歉,是不是不方便提?” “没关系。”池艾脸红。 从她通红的耳朵和垂下的眼睫就能看出来,答案是肯定的。贝叶叶声量小了点儿,“什么时候呀?” 池艾嗫嚅:“十六岁。” “这么早。” 贝叶叶又好奇:“小池姐,你谈恋爱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 池艾思索着,浅声道:“对我好的。” 给她打底的化妆师一听这话就乐了,“小池老师,你这答案可一点都不像谈过恋爱的。” “为什么?” “谈过恋爱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基本都有标准,长相,性格,经济条件,对你好算什么标准?” 池艾脸又红了,“我没想过这些。” 化妆师掸着毛刷,啧了声,给出结论:“真纯爱。” 第一天上午的拍摄大家都有点儿没进入状态,几组照片出来总编都不太满意,不但打回去重拍,还对艺人的妆造几次进行了修改。 贝叶叶本身是偏可爱系的长相,自身的甜美氛围感和异类炸街的妆造很是格格不入,返工时总编跟她的经纪人聊了两句,开始聊得还挺平和,但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贝叶叶的经纪人声音一下子拔高,全棚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这不就是让妆?李总编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短暂沉默后,现场人员继续忙活手上的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贝叶叶的经纪人在棚里吵开了,“小贝的造型是一开始就确定好的,就算要改你们也应该提前问问艺人的意见,临时通知你让我们怎么反应?” 众人嘴说不说,眼睛不动,却一个一个都将耳朵竖起来,喜闻乐见地看热闹。 贝叶叶经纪人的面孔有些眼熟,池艾起先没想起来是谁,等化妆师整理头发,她低下头,无意看到手机推送了一条有关《心河》上映进度的消息,赫然记起来,贝叶叶的经纪人似乎就是当初她刚进《心河》剧组拍摄定妆照,在棚里和演管通气改她妆造的那个。 池艾眯了下眼,抬起眼帘,看向镜子里的一旁。 “怎么,弄疼了?”化妆师问。 “没有。”池艾弯起嘴角。 贝叶叶的经纪人闹了一通并非没有作用,换妆的事最终没成功,还是按原定的妆造拍完了。 一上午的拍摄在磕磕绊绊中过去,下午拍摄地点没变还是在室内的棚里,中午全部工作人员在一起吃盒饭,两位艺人也不例外,不过现场气氛有点尴尬,都觉得她俩之间有点不方便放在台面上的矛盾。 饭后没有午休,人一到齐继续开工,几小时就出了三套图,进度很快。 但贝叶叶的经纪人不大满意,觉得拍得不够漂亮。 摄影师为难,这次拍摄的主题原本也不是奔好看去的,况且什么才算漂亮,浓妆,长裙,还是高跟鞋? “这……” 摄影师犹豫,说要再去问问总编的意思。 于是贝叶叶的经纪人当场就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小会儿从棚外来了一人,约莫是这次的品牌赞助商,径直找到杂志总编,说有事要和她商量。 拍摄只得先暂停。 从隔间出来,贝叶叶一个劲儿地给工作人员们道歉,众人看她也是可怜,名气也不算小了,结果什么事都还得看经纪人的脸色听经纪人的命令,纷纷安慰她说没关系。 “这个贝叶叶不简单啊……” 池艾去茶水间接热水,无意听见有人在里头八卦。 “和经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摄影棚当戏台子呢。” 另一人笑:“要不是年度话题艺人呢,瞧瞧这话题度,多高。” “啧,光打嘴皮子,也没见她送个咖啡饮料,做事还没旁边的新人周到。” “谁,那个姓池的?” “对啊。” 那人又笑:“那确实,会来事儿,不过心眼子也不浅,娱乐圈里能有几个干净……” 接完水回来,阮聆在找她,池艾端水过去,“阮姐,怎么了?” 阮聆带她到角落,“刚才我给江总监打了通电话说了这儿的情况,江总监说看你的意思,你什么想法?” 池艾看上去有点懵。 阮聆不知道她是不是懂装不懂,挑明了说:“那边觉得你抢了她的风头,把灯光师都叫进去了,显然是在故意针对你,你……”阮聆顿了顿,语气重了些,“你真要继续受这股气?” “阮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阮聆哑然,半天才道:“我可以尽量帮你去交涉。” 池艾莞尔,“不了吧。” 她掏出手机,眉眼内敛,温和地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这通电话打得有些漫长,池艾很久都没回来。 那边隔间里有说有笑的,阮聆气得上火,恨不得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棚外,池艾靠在栏杆边。 “对,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杨姐,麻烦你了……” —— “什么,停工?” 场务擦了把汗,赔笑道:“各位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租赁那边的流程临时了点儿问题,原定的场地明天恐怕进不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问题呢?!”贝叶叶的经纪人炸了,“场地不是你们一开始就预租好的吗,什么叫流程出问题!” 棚里的工作人员都觉察出不对劲,有经纪人一开头,其余人纷纷看着脸色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回事。场务满头大汗,挨个儿解释,越解释越乱。 等到品牌方的负责人过来,厉声警告明天的拍摄必须按计划进行,否则就要追究杂志社的责任,场务才破罐子破摔,一篮子推卸责任:“这可怪不了我们,都是因为艺人方!。” 贝叶叶的经纪人黑脸:“你把话说明白点,少指桑骂槐!” 场务:“我们的活动场地审批早就过了,一直都没出现过问题,是今天有群众向部门举报欢阳公司之前爆出过丑闻,让劣迹艺人在当地演出有损城市形象,上头才临时把申请重新否决打了回来……” 欢阳,就是贝叶叶的经纪公司,去年欢阳的一位顶流男星爆出刑事丑闻,今年年初进了局子,被判了十二年。贝叶叶的经纪人上火,一气之下把男星的名字骂了出来,“他的丑闻关其他人什么事,谁是劣迹艺人,什么叫有损城市形象,你说清楚,少给人泼脏水!” “我哪敢给贝老师泼脏水,我哪知道什么丑闻不丑闻的,上边儿一封邮件过来我能怎么办,您就别为难我了。” 听到这儿,一直摆着上位者架子的品牌方负责人表情有点变了。后边儿围观的人也察觉到些异常,声音不大,交头接耳,“恐怕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嘴都放干净点!”经纪人拔高声音,把周围人吓一跳。 贝叶叶拉了他一把:“李哥……” 明天要停工的消息几度让今天下午的拍摄进行不下去,加上先前贝叶叶的经纪人在棚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眼瞅着明天的工资都要飞了,工作人员对他颇有怨言,终于不再捧着他,有事就说事,没事儿全拿他当空气。 品牌方的负责人也收到什么通知被叫走了,走时面色不太好,跟电话那头好声好气。 一下午棚里死气沉沉,眼看要收工场务过来安慰大家,道已经向相关部门重新申请场地了,说不定今晚就能有结果,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别太着急之类的。 钟鹿嘀咕:“说得好听,就让我们干等着,那要是明天申请还没通过呢,违约费算谁的?” 桌边,池艾卸着妆,阮聆看她半天,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弄的?” “什么?”池艾微微仰头,似是没听清她刚才的话。 “……” 面对这张干净无辜的脸,阮聆沉默了会儿,摇摇头:“没事。” 收工时里里外外都在说这事儿,猜测贝叶叶得罪人了。 ——得罪人的不是贝叶叶,而是她的经纪人李哥。 当晚,一条一分钟的短视频上传到网上,赫然就是白天李哥在摄影棚里颐指气使前前后后要求改妆造,又跟场务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画面。 发帖的是白天现场负责服装的男工作人员,除本职工作外还是个时尚自媒体博主,原本他给李哥打了码的,想挂在主页专栏里吐槽下娱乐圈职场风气,结果打码时不小心漏了一帧,在视频末尾漏了李哥正脸,再加上蹭流量打了贝叶叶在播剧的tag,瞬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不止路人,贝叶叶的粉丝一样在骂。 吵架时贝叶叶拦了李哥没成功,反而被他推搡差点摔倒,幸好边上的池艾扶了一把她才没撞到桌角。 【超雄男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广场上热门第一只有这么一句话。 对接和公关在群里挨个儿道歉,说是已经把私自上传艺人隐私的男工作人员开了,视频也联系平台删除了,之后杂志会在官号上亲自发文道歉。 贝叶叶的经纪人起先还在群里发语音刷图片地骂人,没多久,总编露面,在群里发了句“您慢走”,毫不犹豫地把他踢了。 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一派祥和- 晚间,杨助理打电话过来,“池小姐,李经纪人已经处理了,今后您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多谢杨姐,那热搜……” “热搜和今天的事无关,”杨助理温声道,“池小姐可以放心,不会给您留下任何麻烦。” 池艾失笑。 她哪是怕麻烦,只不过是第一次动用权势的工具,她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异样。 在某些事上池艾会有股奇怪的偏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多么清高自傲的人,被欺负就还回去,池艾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裴宁端教她重拾自尊也一定不是为了让她在外继续受人排挤。 池艾不是大好人,没有海纳百川、包容万象的胸怀,之所以在阮聆面前摆出示弱好欺负的形象,一因为她对阮聆还有防备,并不想让阮聆知道她和裴宁端的关系,二是因为她独立惯了从来都是靠自己来处理问题,非必要很少会主动惹麻烦给自己树敌。 毫无疑问,池艾是个笑面虎,对付人的手段从来都无声而温和,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动用所谓的“背景”,手段粗暴直接,杀伤力巨大,产生的后果有些超出她的预想了。 但听见李哥在群里留下的那一条条六十秒长语音,问候总编祖宗又骚扰对方器官的字眼儿,池艾又忽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还是有点轻了。 死的不冤。 下次再接再厉。 “对了,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安秘书吧。” 刚才在电话里还语气温柔的杨助理突然噤住,“这……” 池艾:…… 哦豁。 第093章 黑车 C市经济大湾区, 大厦的都市之窗大屏上仍然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映放今天刚刚落幕的文化经济促进会议的新闻报道。 车载广播里也是一样的播报,财经频道的主持人和相关领域的专家坐在麦前洋洋洒洒分析半个多小时,反反复复提到“海京”“裴氏”“集团总裁”这几个词, 如临大敌。 安娜开着车, 多听了一耳。 主持人:“在顾老师您看来,裴氏集团出席促进会是否意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里C市的投资市场将会面临着被入侵的风险?” 顾专家:“当然,答案显而易见……” 安娜啧了声,随手关了广播。 驴唇不对马嘴。 车停在路口。 C市第一商圈,夜晚灯火如昼,车流密集如暴雨季节的长河。 红绿灯要等上几百秒。 裴宁端在后座休息, 冷眸轻阖, 很安静。 刚结束促进会的落幕仪式不久,她身上还穿着西装,里头的黑绸衬衫系了长领带,往下是银色的胸针, 手臂不经意地搭在一旁, 同套系袖扣, 腕上佩着高昂的金属表, 上位者的姿态气场尤其强大。 她半靠坐着,腿是叠放着的, 车厢很宽敞,但对比她的长腿还是有些不方便。 从头到脚,冷酷利落,没有一丝柔和。 宴会、酒会、践行会,这样的场合裴宁端从来很少参加, 促进会落幕后她只在宴上露了一面就离开了。 途中老裴总来过一通电话,聊了些有关C市媒体的报道, 安娜看了眼前视镜,镜子里的裴宁端察觉到外界的探视,漆黑的长睫一抬,睁开眼,眸色极浅:“什么事?” 安娜知道她情绪不高,便道:“刚刚杨璐发消息过来,说池小姐嘱咐过她,不要把今天的事向您透露。那……我要不要装作不知情?” 除了裴宁端外,池艾最常联系的就是安娜,经常正面侧面地从她这儿打听些消息,安娜拿不准这两人目前的关系,自然也闹不明白自己夹在中间是该往东还是往西。 裴宁端却说:“她那么聪明,不会让你为难。” 安娜说好,心里暗戳戳地腻了下。 “告诉杨璐,处理得干净点,不要影响她的工作。” “是。” 手机的消息音响了,是安娜的。 安娜点开屏幕,抬头道:“池小姐发消息来问,晚宴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裴宁端视线向前扫过来,落在她手里的手机上。 内容看不太清。 裴宁端没什么表情,收回视线,淡淡道:“告诉她要很晚。” “……” 安娜觉得她有点不高兴,但没弄清原由,只好一板一眼地将原话发给池艾。 过了两秒,嗡一声,池艾发过来一个可爱的笑脸: [好的,谢谢安秘书。] 安娜瞅瞅后头散发冷气的某人,机智地选择不过问。 明天上午还有场公开性质的参观展,中午过后如果没有别的安排,裴宁端就该回海京看。要关掉手机时,安娜一个错手“不小心”点到图片,失手将裴宁端的行程图发了出去。 过了十多秒,她如梦初醒,连忙长按撤回:[抱歉,池小姐,手滑了。] 那边似乎没看见,过去好半天才回复了俩字:[什么?] 无论是私下还是工作,和池艾对话总是很轻松,安娜也回了个可爱的笑脸:[没什么。] 网上有关贝叶叶经纪人耍大牌的负面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线下场地申请还没影儿,众人都以为第二天的拍摄肯定要泡汤了,没想到翌日一早对接群里冒出公告,场地审批通过,今天正常拍摄。 由于拍摄取景地在当地较远的一处古景镇,为了方便调度,需要艺人方和摄影团队集合后一起出发,池艾和贝叶叶安排到一辆商务车,各带着一位随行人员。 贝叶叶的经纪人李哥今天没露面,跟在她身边的是个话少的女助理。出发后没多久,助理提醒贝叶叶要录段车上物料,最近她有剧在播需要曝光度。 征得池艾同意,贝叶叶拿着手持摄影录了段vlog,期间无可避免地拍到一旁同行的人,贝叶叶顺带一提,池艾扬起微笑和镜头打了声招呼。 上午的拍摄很紧,生怕再出和昨天一样的意外,开了一个喜欢乱嚼舌根的工作人员,现场人员都比昨天守规矩,没听见谁再在背后说小话蛐蛐人。 拍摄紧张,午餐又是随便应付的,但中途有加餐,对接特地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感谢贝老师粉丝的应援,连钟鹿路过都分到了酸奶,回来连连感慨:“贝老师好火,场外粉丝连应援车都开过来了。” “这么热闹。” 池艾站在三楼栏杆边好奇地探头看了眼,果然楼下有好些年轻的身影在忙活,花篮、手幅、易拉宝海报之类的应援物摆在入场口,边上就是送奶的餐车,看样子东西已经快发完了。 “对了,小池姐,我刚才下去也看见你的粉丝了。” “我的?” “嗯!好像还是个外国人,但是中文说得特别好,找场务问你今天什么时候能拍完。” 池艾古怪,她哪有什么粉丝,网上能拉出个见着她叫出名字的都难。 钟鹿喝着酸奶,大开幻想:“没想到你都有海外粉了。” 海外粉这说法幽了池艾一默,但下一秒,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人,她蓦然一顿,快速问:“是不是金发碧眼个子很高,工作打扮?” “是,你怎么知道……” 池艾二话没说,将自己的酸奶也塞给钟鹿,飞快地下楼。 下楼遇到阮聆,阮聆见她深色匆匆,问她去干嘛,还有十多分钟就开拍了,池艾头也不回,“拿贝老师粉丝的应援酸奶。” “……”阮聆深吸了一口气。 拍摄的场地是有安保看守粉丝进不来,下楼后池艾没莽撞撞地跑出去,先站在门口用手机给安娜发消息:[安秘书,裴总工作结束了?] “那辆车是谁的,和我们的应援车一起过来的吗?”门口某位粉丝无意一问。 池艾一抬头,隔着很远的距离在贝粉们的应援卡车旁看见一辆的黑车。 黑车很低调,位置偏僻,车窗紧闭,毫不引人注意地停在那儿,不知停了多久。 池艾心跳漏了一拍。 嗡,手机屏幕上弹出条消息。 [裴宁端:嗯。] 一个字勾得池艾心神激荡,好歹按捺住自己没明晃晃地跑出去。 拍摄马上要开始了,就算过去也待不了多久,而且外面那么多粉丝贸然出去肯定会被发现。 嗡嗡,手机又震。 [先工作。] 池艾深深看了眼黑车的方向,敲了行字。 车内,车窗隔绝了外头所有纷杂噪声,裴宁端靠坐着,手里的屏幕一亮,一行字跳进她的眸子。 [池艾:美色误我。] 裴宁端抬头再看,池艾已经转身上楼了,背影打了鸡血似的,很快消失在转角。 “裴总,”安娜在前座问,“需要我联系人清场吗?” 这么多粉丝围着,还有工作人员,探班的确不太方便。 “不用。” 安娜应声。 裴宁端的出现叫池艾在工作上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认真,拍摄现场有灯光和音乐烘托着气氛,摄影师手中的快门几乎看不见暂停。 一个多小时后,摄影师助理将刚出的几张图拿过来:“小池老师,麻烦你和阮姐看下这组图,还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池艾在平板上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最后一张,莞尔道:“谢谢陈工,拍得很好,辛苦你了。” “不客气,阮姐呢,也没意见吗?” 站在后方的阮聆点点头,不冷不淡地说:“谢谢,辛苦了。” 助理异样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对池艾微笑:“好,那就这套了。小池老师,你可以坐着先休息会儿,一会儿等贝老师那边忙完我们就转场。” 收拾完助理还从茶水间倒了两杯热水过来,一杯给池艾,一杯给阮聆。 送到池艾手里时助理特地柔声提醒她小心烫,递给阮聆,助理只是笑了下,“阮姐,换季容易上火,多喝点水。” 阮聆本就不算明媚的表情顿时更不好看了。 等人走远,池艾回过头。阮聆和她对视上,眼神偏了下,低声问:“怎么了?” 池艾一笑,“没什么,工作辛苦,阮姐你坐这儿休息吧,我去阳台吹吹风。” 说着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 池艾心情很好,好到不想把一分一秒的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径直走到阳台,挑了个安静的角落,看向楼下。 三楼的高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楼下的一景一物。 午后两三点,粉丝们的应援和卡车都撤了,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车还停在那儿,车顶落了些黄色的叶子。 池艾抵着栏杆,视线凝在某处,理智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半天,她还是没忍住小心思,悄悄用手机对准车上那几片叶子拍了张照片,发到了平台的动态上。 没配文案,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抽空发了张工作之余的营业照- 最后一场拍摄是外景要转场,不过还在古景镇内,在景区南部的一条对外开放的灰砖老巷里,隔着一片人造湖就是停车区。 拍摄整组转场到老巷后不久,一辆黑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湖泊另一端。 “那辆车是不是粉丝的,怎么又跟过来了?”打光师拎着工具箱问同事。 同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嗐了声,“应该是吧,别管了,隔得那么远,也拍不到什么。” “那你还是见识少了,现在的粉丝站姐可不是一般人,长枪短炮的,比咱这专业的还能拍……” “小池老师。” 池艾收回目光,“嗯?” 摄影师助理过来叮嘱她小心些,“这边的人造湖和老巷常年对外开放,景区人来人往的地砖有点松,你离湖边太近,万一崴着脚或是绊着腿容易掉湖里。” 余光掠过湖岸那端安静的黑影,池艾退出相机页面,将手机收起来,略带遗憾地说好。 第094章 别动 拍摄一直到傍晚五点多才结束, 收尾工作由工作人员和艺人助理来负责,池艾妆都没卸,几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迫不及待地想奔去湖对岸。 然而到临走, 有人叫住她。 池艾停下来:“杜总编。” “小池。”总编这回记住了她的名字。“这两天辛苦了。” 杜总编递了张东西过来,池艾接过,是张名片。 周围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收工,没人注意到这边,杜总编夸了池艾几句,敬业认真之类的, “和你共事很愉快,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名片是她本人的,上面有联系电话、电子邮箱,抬头是杂志社的社名“人声”。 池艾会意过来,“谢谢总编。” 道谢间她的眼睛亮得出奇, 明明已经不是刚进圈的新人了, 但眉眼洋溢着藏不住的灵气与活力, 杜总编被她的笑容感染, 多嘴问了几句,“你接下来有什么工作, 继续进组拍戏吗?” 目前池艾还在休假期,手上没有别的剧本,等商务拍完再修养段时间,回归工作后大概率还是去影视基地和横店这样的地方跑试镜。池艾如实相告,对方很意外:“你亲自去跑试镜?” 池艾腼腆一笑。 “抱歉, ”杜总编反应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没想到还有圈里年轻人愿意从底层磨练。” 跑剧组固然能磨练自己, 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份毅力,吃得了这份苦。其次池艾最近在网上有过热度,换做是其他人这种时候大都会选择捷径走流量路线。年纪轻轻却不浮躁急进,这才是最难得的。 看着池艾干净的双眼,杜总编想了想,道:“一会儿收工她们要办个庆功饭局,小池,要是有空你也一起过来吧。” 饭局,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池艾正想拒绝,杜总编摇头示意她:“《人声》每年都会召办一期特别刊,今年的选题还没定,晚上策划组的同事也会过来参加,你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对你的工作会有帮助。” “……”池艾脸上露笑,“谢谢总编,我一定参加。” 心里则重重叹息:时来运转,来得可真是时候。 人工湖对岸,黑车还停在那儿,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杜总编顺着池艾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你粉丝?” 池艾:“……算是吧。” 杜总编皱眉,蹲守了一下午,岂不是私生? “要不要通知你的经纪人和保安?” “没关系,我认识她们,晚点儿我和她们打个招呼。” “行,那你注意安全。” 池艾口中所谓的招呼,是一张糊糊的「猫咪捂头大哭」的表情包,在杜总编离开不久后发到了裴宁端的手机: [老板不放人,晚上要聚餐。] 正在看财报的裴宁端听见消音音,关掉了平板电脑把手机拿过来,看见池艾发来的消息,她的眉心渐渐拢起小山丘。 “裴总,怎么了?”安娜问。 “娱乐圈应酬很多?”裴宁端看着聊天框里的内容问。 “呃……” 安娜心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个在娱乐圈公主的小情人。 “或许是因为池小姐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社交的场合比较多。之前杨璐陪同她去过一位导演的私人酒局,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瑞陇会馆。那次裴宁端还记得,回去路上池艾提起过,她想在酒局上替自己争取次出演的机会,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导演的青睐反而惹了对方反感。 娱乐圈工作性质特殊,裴宁端无意约束池艾的自由,也不想左右她的意愿,但如果池艾要以勉强自己周旋名利场的方式来谋求工作上的进步,她完全有更好的选择对象。 安娜:“更何况池小姐的性子一直都很受人欢迎,就算不是为了工作,想和她成为朋友的应当也不在少数。” “……” 裴宁端静了一秒,被饥渴症影响得烦躁难安的脑海忽然冷静下来。 安娜说的是对的。 池艾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要的不仅仅只是光鲜亮丽,还有自我价值,裴宁端没有权利替她决定什么才算是有意义。 缓了缓,裴宁端重新拿起手机,回复池艾:[在哪儿?] 嗡嗡。 池艾回复的速度快得叫人咋舌,像是早就知道裴宁端会问她地点,瞬间就发了个地图链接过来。 [晚上七点。] 链接点开后显示的位置距离不算很远。 [什么时候结束?] 池艾:[九点?] 很显然,后面的问号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在里头。 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或许还不止,酒局通常要到深夜才能结束,三个小时之后兴许还要再等上三个小时。 经常在办公室通宵到日出的裴宁端从来没想过,原来工作太认真也会让人感到烦躁。 她简短地回了句“知道了”,回完就把手机丢到一边,解开了袖扣。 再继续聊下去,裴宁端怕自己会一通电话把池艾叫过来,把她绑在身边,哪儿也不让她去。 池艾这边也挺不好过,明明人就对岸离她几十米,她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一抬头对着辆黑黢黢的车脑袋犯相思——哪怕是辆白的呢,也不会让她余光一瞥见就频繁地想起裴宁端来。 后续池艾又发了两句话过去,一条说自己会尽早结束,一条是提前打个报告,晚上的饭局她应当会喝不少酒。裴宁端惜字如金,回了声嗯,池艾恹恹地跟着工作人员上了车。 贝叶叶拍摄一结束就赶飞机跑通告去了,为艺人提供的商务车辆只有池艾一个人使用。开到一半,驾驶座上的司机忽然紧张地问:“小池老师,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你的私生粉,跟了我们一路了,要不要报警啊?” 池艾一愣,回头一看,某辆黑车追在屁股后头,车牌好熟悉。 坐在一旁的阮聆也有些诧异。 “……”池艾压下嘴角,视线还黏在车后,“应该只是顺路的吧。” 司机看她反应淡定,心稍稍定下,收回注意力,稳稳开着自己的车。 饭局地点就在下榻酒店附近的一家高级会馆,连艺人的经纪人和助理都受到了邀请。不过阮聆拒绝了,理由是她明天还要回海京开会,不能喝酒玩得太晚。钟鹿本来也想参加,但上级阮聆表了态做下属的当然得顺着她的意思,最后艺人方实际到场的只有池艾一个人。 入夜,在房间里收拾着明天回海京的行李,钟离犹犹豫豫:“阮姐,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小池姐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安全?” “以她的本事,还轮不到我们来担心她的安全。” 这话说得难听,钟鹿不解:“可小池姐毕竟是我们的艺人,作为经纪人我们不该多多替她考虑吗……” “经纪人?”阮聆将手里的剧本往茶几上一扔,“我为她考虑,她把我当做过经纪人吗?!” 钟鹿被她突然冒出的怒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不敢吱声。 “公司给她安排工作她挑三拣四,我说的话她从来不听,做什么要什么全凭她自己的心意问都不问一句——到底她是经纪人还是我是经纪人?” 白天摄影师助理递水时的那一句多喝水少上火的内涵把阮聆气得快疯了,她一直隐忍不发,这时候池艾不在跟前才放下顾忌:“仗着自己有背景有点小聪明就目中无人,这么拿自己当回事儿,我倒要看看她在娱乐圈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 钟鹿下意识想反驳池艾不是那样的人,她在这三天受了池艾许多照顾,池艾待人很好,没有她口中的目中无人,更没有自尊自大。 但钟鹿不敢说。她含糊地咽了声:“背景?” 阮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一僵,连忙岔开话题:“先收拾东西吧,池艾要在C市多待几天散心,不用收拾她的。一会儿到点去会馆接她就行。” 另一边,会馆的饭局上,碰杯声不停,池艾第一次见识到公司团建的威力。 几桌人坐在一个高级大包厢里,你呼来我喝去,对着山歌吹着酒瓶子,不能喝酒的统统坐在另一张桌上看热闹,聊业内的八卦,偶尔提提工作。 时尚娱乐不分家,顾及到还有艺人在场,一些业内黑话还是收敛着些,知道池艾是杜总编请来的里里外外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好,在聊到《人声》本年度特别刊企划时有人提了嘴:“小池老师怎么看?” 池艾解释说自己不懂时尚圈的知识,提不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对面的主策划就笑:“小池老师谦虚了,你在镜头底下的表现力很不错,比那谁可好多了。” 一句话引来一桌人的哄笑。 那谁是谁,池艾不知道。策划什么意思,池艾也不知道。 时尚圈的人说话向来嘴毒,再耀眼的明星从他们嘴里过一趟也得掉层皮。刚进来的时候杜总编就叮嘱过池艾有些话不用放在心上,也不要想着说服他人。不用她提醒池艾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一张张面孔嬉笑怒骂真假难辨,什么都不知道的池艾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这些人。 一杯又一杯酒进肚,中途有人不小心把酒杯撞倒,池艾被酒洒到,打了声招呼去洗手间处理。 洗手间位于长廊尽头,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池艾抽了两张湿纸巾,擦了擦衣角的酒渍。 身后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喝这么多没事吗?” 是主策划。 池艾回眸,温和一笑:“没关系,谢谢您关心。” 主策划走到她身旁,也拧开了水龙头,但迟迟没将手伸出去。 “你这么拼就不怕把自己胃喝坏了,到头来还什么都捞不着?”洗手台的镜子里,她在看池艾。 池艾听出她语气里的轻蔑,刚想接话,忽然听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池艾回头,眼一振,收了声。 主策划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表情一亮,立刻转过身放肆地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来人穿着打扮一眼便知道不是普通人,肩平腰直,全身的衣着线条冷硬利落。她身上的黑色衬衫应该是某个奢侈品牌的手工定制款,在细节上下足了工夫,剪裁精湛,看起来比T台上模特还要合身。 不戴配饰,不叠加设计,完全靠自身撑起衣服的高级感,这样的气场就算在娱乐圈超一线也难找。主策划在心里单方面地给女人打了九分,等到视线往上,看清对方的脸,她的眼神一下子滚烫起来。 不,满分。 这样的脸,这样的气质,简直是缪斯之神。 一回头意外迎上一对熟悉的灰眸,池艾心抖了下,没想到裴宁端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自午时就一直牵肠挂肚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惊喜砸得池艾胸膛里砰砰直跳,望着裴宁端冷漠稠艳的面庞,她太想冲上去把人抱住。 但还有外人在。 池艾往身旁看了眼。这一看,她歪了下头,无声无息地眯起眼。 主策划眼神赤裸,所有注意力都黏在了裴宁端身上,没注意到身旁的池艾神色发生了变化,念头之间,她从包里抽出张名片,势在必得地走上前:“你好,我是《人声》杂志主策划,这是我的名片……” “池艾,”裴宁端没理她,也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目光越过一切碍眼的物件,看向洗手台边,口吻冷淡,“说好的,九点了。” 主策划的自我介绍落空,意外地回身:“小池老师,你们认识?” 池艾调整好表情,走上前,“这是我朋友。怕我喝多,来接我回去。” “朋友?” 裴宁端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但没有反驳。 池艾走到裴宁端面前,脸上很镇定,但声音藏不住:“你来了。” 裴宁端眼中的冰冷有所消融,“嗯。” 主策划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见插不进话,她若有所思地一笑,把名片收回包里。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小池老师,你处理完再回去吧。” 走前主策划又回过头深深看了裴宁端一眼,目光之用力,仿佛是要把这惊鸿一面永久地刻进脑海里。 池艾阴暗大爆发,几度想要当场宣誓主权。然而当脚步声渐渐走远,她还是克制着没把嫉妒的情绪表现出来,一转头,面上恢复了盈盈的笑容。 “裴总,你怎么会在这儿?” “……” 裴宁端一句话没说,拉起她的手,带她往外走。 池艾以为裴宁端等太久不耐烦了要带她回去,一边解释,一边踉踉跄跄地跟着。 却没想到,须臾,裴宁端带她来到了一间包厢前。 就在杂志社聚餐包间的隔壁。 门开,池艾进去,里头空无一人,独独沙发上搭着件深色外套。 门在背后关上,池艾感到身后气息忽地一重,裴宁端没给她任何反应和说话的时间,手臂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死死地锁扣住。 突然的袭击叫池艾心脏乱跳,“裴总?” 池艾口干,拥抱比酒精更上头,周身冷香入侵,酒气在刺激下直冲脑门,熏得她手脚阵阵发软。她要醉了。 池艾想换个姿势,她想看清裴宁端的脸,“我想看看你……” 箍在她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听出裴宁端声音里的异常,池艾安静下来。 任由裴宁端汲取着体温,池艾环视包厢,沙发上的外套是裴宁端的,也就是说,只隔着一堵墙,裴宁端在这儿等了她一个晚上。 一时间,池艾心软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绝对安静的包厢,静得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两人抱在门边,身体相贴,脊背与胸膛互相安抚。一旁就是沙发,但谁都不想打断这一刻的静谧,就算站着也无所谓。 过了许久,酒劲退去几分,池艾鼓噪的胸膛逐渐归于平静,等到耳边的呼吸均匀了,她方才低声道:“饥渴症发作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饭局我可以推掉的。” 叫嚣了两日的躁动终于在肌肤相贴间一点点消弭散开,听见池艾说话,裴宁端理智回笼,下垂的密长眼睫略抬起。 池艾耳根处有一粒极小的不易察觉的小痣,每每拥抱裴宁端总能精准地看见,这次也不例外。 像粒落在雪上的斑驳。 裴宁端低头。 池艾感到耳根一热,连接脖子的地方被烫了下,烫得她顿时说不出话。 轻轻一亲结束,裴宁端松开手,“没多久……你喝了多少?” 她才发现池艾一身的酒气,脸颊通红,仿佛从酒罐子里刚捞上来,连衣角都是湿的。 第095章 喝醉 衣角是不小心被酒洒到, 短时间弄不干净,得脱下来洗一遍才行,至于喝了多少, 池艾斟酌完虚报了个数字:“大概四杯左右。” 裴宁端知道她没说实话, 她酒量好,三四杯不至于喝得这么上脸。但她也没有十分在意,此刻池艾站在她面前,还清醒着,能好好地说着话,其他事就都无关紧要。 “你还没告诉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池艾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你不是应该在车里等我吗?” 裴宁端的回答很简单:“你没带助理在身边,不安全。” 池艾心里甜得快要掐出蜜了,“我是和工作人员一起来的,那么多人都在, 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刚才那个也是?” “刚才那个是杂志社的主策划, ”池艾语气没变, 眼神却有些微妙,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裴总,”池艾往前走了一步, 一下靠得裴宁端极近,几乎要贴近她的怀里,说话带着酒气,“你觉得她好看吗?” 裴宁端蹙眉,池艾紧接着便追问:“你喜欢那样的吗?” “什么样?” 池艾:“成熟的, 妩媚的,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学, 我能演得很好——嘶!” 池艾吃痛地捂着脸,眼泪汪汪。 裴宁端收回手,语气冷得像冰:“下次不许再喝这么多。”醉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掐出来的红印未消,池艾揉着脸,嘀咕着埋怨:“还不是都怪你长得那么招人,人家名片都给了,都快一见钟情了……啧,裴总,你真高冷,怎么连名片也不收,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和你合作给你拍拍杂志呢?” “嗯,”裴宁端淡定地说,“不像你,名片都装进了口袋里。” 池艾咬唇,没让自己笑得太开怀。她把傍晚收工时杜总编给她的名片从口袋里拿出来,在空中晃了两下,好奇地问:“你吃醋啊?” “没有。” “没有就好,”池艾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都是为了工作,以后少不了要参加今晚这种场合,除了杜总还有王总张总,说不定……” 没说完,手机响了。 看见来电人的姓名,池艾噤声看了眼裴宁端,背过身接通。 “……嗯,杜总编,我没事,马上回去。” 杜总编见她久久没回去,怕她喝多出什么意外。 挂断电话,池艾矜矜地看过来:“杜总编打电话催我回去了,那……我走了?” 裴宁端没接话,也没说不让,只不过身体还挡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池艾。 池艾有点扛不住。 裴宁端混血的眉眼雕刻感十足,专注看人时眸底尤其深邃,像要把人吸进去。池艾本来就喝多了,再被她这么一盯,酒劲热意一起在身体里翻涌作祟,感觉随时要醉晕过去。 “隔壁在等我,我真的得回去了。”她小声。 裴宁端眉眼略敛,低头过来,池艾脚步不移,但身体往后稍稍躲了下。 “……” 察觉到她的抵触,裴宁端掀起眼帘,唇停在池艾唇边,眼神有些危险。 “我身上有酒味。”池艾解释道,她担心裴宁端的洁癖,接吻有酒味,想来体验感应该不会太好。 “什么酒?”裴宁端问,她闻到了池艾身上有whisky的味道,和她同桌的人应该喷了挺重的香水,除此之外还有些腻人的甜味——难怪进来后这么久池艾什么都没做,如果是在家里,二人独处,她早就该不安分地扑上来。 池艾定力不足,“朗姆酒,whisky?” 裴宁端靠得很近,只要池艾一抬头,唇瓣就能碰到。 池艾到底没忍住,凑过去往裴宁端唇上啄了下。 烈酒的气息钻进裴宁端鼻间,很刺激,池艾撩完就跑,趁她不注意从她身左挤过去,拉开门道:“我很快回来!” “……” 门在面前关上,裴宁端回过身,唇上似乎还沾着酒味,久久不能消散。 —— 回到聚餐的包间,里头还热闹着,隔壁桌喝倒了几个,趴在一边呼呼大睡。 杜总编打了声招呼:“小池,没事吧?” 池艾落座:“没事,只是有点晕,在洗手间多待了会儿。” 对面的主策划端着酒杯看过来,视线在池艾身上停留了片刻,她晃晃酒杯:“小池老师不是C市人吧,在本地也有朋友?” 池艾笑了:“我们都是海京人,她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我。” 边上的杜总编好奇:“什么朋友?” “噢,刚才在洗手间遇上的,小池老师的朋友,”主策划歪过头,“小池老师,你朋友单身吗?” 池艾倒酒的动作一顿。 “怎么,不方便回答?” 池艾放下酒瓶,平静道:“嗯,不方便。” 意思很明显。 主策划是人精,看出池艾不像表面上那么温良好欺负,见好就收没再问下去。之后她把酒拿过来给池艾倒了一杯,碰杯时还算客气地道了个歉,希望池艾别放在心上。 晚上十点多,闹腾的饭局终于结束了,比预计中晚了一个多小时。 送完几个同事,杜总编折回来,发现包间里只剩下一个池艾还在,坐在靠门的位置,应该是在等经纪人或者助理。 “小池,抱歉,今晚让你白来一趟了。”杜总编叹气。 池艾仰头,笑起来眼里碎光粼粼:“谢谢杜总编。” 看她这喝多了冲人傻笑的样子,杜总编禁不住一乐:“醉了?” “没醉……”说着池艾扶着桌角要站起来。 喝了一晚上,她晕的很,站着不太稳,杜总监见状想要过去扶她,没想到另一双手比她更快,一下子就从门边过来稳稳接住了池艾。 从包间门边突然出现的,一个气质奇冷,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人情味的女人。 对上对方冰冷的灰眸,杜总编一时间居然找不出合适的词,“您是……” “我来接她。”女人冷冰冰地开口。 没有自我介绍,要么是故意没礼貌,要么是常年身居上位,没有对外介绍的必要。 作为时尚界的从业者杜总编的注意力很难不被对方的衣着所吸引,打量女人的同时她心中也有了些判断,从桌上拿起池艾落下的手机递过去,温文尔雅地问:“你是小池的朋友?” 裴宁端没回答,接过手机,她不带情绪地说了声谢谢,随后扶稳池艾的腰背,墨发垂坠,低头问:“池艾,回去吗?” 声线较刚才温柔了许多。 池艾捣头,“好。” 被裴宁端带出去时池艾一边迷瞪一边还没忘记和杜总编打招呼:“杜总,再见,以后我再……” 再什么,没说完。 等杜总编想起应该先让对方留个姓名再把人带走,赶忙追出去,却发现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的电梯间。 那个生着灰眸的冷艳女人的出现如同黑夜里掠过的一束流光,不可捉摸,转瞬即逝- 又一次有幸见着池艾喝醉的模样,安娜开着车,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车内没有升降挡板,后座情形一览无余。池艾抵在裴宁端肩窝,一边在她手腕的衣袖的纽扣上作乱一边嘀咕:“你穿这么严实,不热吗,解开吧……” 上回池艾被下了药神智都迷糊了上车后还能老老实实地蜷在角落里,这回只是喝醉,她却猛然大变化身麻烦精,窝在裴宁端身边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渴。 水喝完,池艾要开窗,裴宁端不许,告诉她喝多吹风容易头疼,池艾就改去折腾裴宁端,说她身上凉凉的,身体靠过来连蹭带抱。 驾驶座的安娜开了一路都没敢看一眼后视镜,等车开到了池艾下榻的酒店楼下的停车场,安娜飞快地将车熄火,解开安全带,视线低垂着问:“池小姐的经纪人那边我会联系卓艺去解释,裴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后座的裴宁端把池艾伸进她袖口里的手拉出来,语气很稳:“明早别打电话。” “……”安娜耳清目明,“是。” 上楼过程磕磕绊绊。 抵达对应楼层,一出电梯,池艾拉住裴宁端,“裴总。” 裴宁端以为她酒醒了些,回头一看,池艾摊开手掌,愧疚地说:“我把你衣扣拽下来了。” 裴宁端的衬衫惨遭蹂躏,衣袖坏了,只能挽起来。 “要不,我赔你一件新的?”池艾讨好地笑笑。 裴宁端深吸了口气,按捺着,没说什么,只道:“先回房间。” 片刻,“滴滴”两声,刷开密码锁,门应声而开。 门关上,打开灯,房间里很齐整,但仍有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池艾早起之后自己打扫的。 裴宁端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热水,池艾黏在她身后,分明还没清醒走路都不太稳,却有精力问她在找什么,要不要帮忙。 裴宁端蹙眉让她坐好,“不是说渴?” 池艾陷在单人沙发里,脸上湿红,抱着软枕,眨着眼说:“是因为看见你才觉得渴。” “……” 裴宁端站在沙发边,由上而下地看着池艾。她坏掉的衣袖还挽着,纽扣就在罪魁祸首手里,而罪魁祸首在沙发里嵌着,眼神里有波光粼粼的水意,由头到脚蒸腾着酒和热。 一般在外池艾不会喝这么多酒,就算要应酬她也会适当控制着,尽量减少酒精摄入,给自己留条安全的后路。 今晚完全是因为清楚裴宁端就在隔壁,知道有人一直无声无息地在背后护着,她才会放心灌醉自己——由此大胆地放纵自我,对欲望和贪恋不加掩饰。 灯光下池艾直勾勾地仰着头,眼神里想要什么,近乎赤裸,“裴宁端……” 喊出口的声音也露骨,哑而软:“我想要你。” 裴宁端弯下腰。 阴影挡住了池艾的视野,她在醉中依旧凭借本能闭上了眼,打算主动承接这个吻。 她做足了准备,然而期待中唇瓣只是被轻轻碰了下,“不可以。” 池艾立刻睁开眼,瞧上去表情很震惊:“为什么?” 大概是想说,我都这么主动了,你怎么忍心拒绝的? 裴宁端顿了顿,池艾靠在沙发里欲求不满的醉态让她心情有点糟糕,隐隐想起几个月前在某个混乱的晚上发生的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裴宁端便凑过去,在池艾唇上又吻了下。 这记吻很深,深到喝醉的人喘不上气,胸膛急促的起伏,口中发出含糊的哼吟,她方才松开摁在对方后脑勺上的手。池艾被亲上气不接下气,抱枕在怀里掐得都变了形,“你……” 头顶的阴影又落下来,池艾吓得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无比,不敢再乱说话。 裴宁端伸手,指腹压在池艾唇角,用力地摩挲,语气沉沉的,也不知到底在生谁的气:“等你醒过来,你又会什么都不记得。” 第096章 乱性 池艾一早是被两通电话给吵醒的。 第一通电话来时她尚在熟睡当中, 铃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在被窝里吓得身躯一抖,朦胧地睁开眼, 没弄清发生了什么。 这时, 一只手自她身后伸过来,帮她挂断。 池艾心安,满意地往身后人的怀里靠了靠,重新闭上眼睛。 然而过去没多久,手机再度响起,刺耳的铃声不断回响在清晨安静的房间里。 大床另一侧, 裴宁端撑起身, 正打算把手机再拿过来挂断,抵在她胳膊处的池艾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我还是接了吧。” 话虽这么说,她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一半躺一半靠, 裴宁端拿手机需要勾身, 她反而手臂用力, 把人的腰搂得更紧,一副到死不愿撒手的架势。 裴宁端挂着个大型挂件在身下, 手腕一探,把手机拿过来,点了接通,递到池艾耳边。 电话里传来人声,离得近, 两人都能听见:“小池姐,你醒了吗?” 是钟鹿。 池艾闭着眼, “嗯,刚醒。” ——她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这么心安理得地拿裴宁端当手机支架的人。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里洒落进来,没落到床上,但空中有两道细窄而明亮的光影,细小的颗粒在光亮中上下翻飞、浮沉。池艾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看上去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毫不关心,手还是紧紧搂着裴宁端的腰,只有嘴上在干正事:“好,之后的手续我自己办,你们路上小心……” 裴宁端拿手机的左手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朵,池艾被凉得缩了下脖子,声音里带了点笑:“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电话里的钟鹿没听出异样,声量压低了,小声道,“昨晚帮你接电话的人是你的朋友,对吧?” 池艾眼睛掀开条缝,“朋友?” “昨晚我给你打电话想去会馆接你,是个女人接的,她说是你的朋友,已经把你接回来了,还让你听了电话。” 池艾看向身侧的裴宁端,裴宁端点了下头,池艾便道:“……噢,好,我知道了。昨晚我喝得有点多,不记得你给我打过电话,没事,是我朋友。” “那就好……”钟鹿犹豫了下,还是多了一嘴,“小池姐,你和阮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阮姐她好像有点生你的气。” 池艾困倦地眯眼,语气低了几分,说是吗。 钟鹿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其它的不好再多问,之后随便叮嘱几句,挂了电话。 手机往边上一扔,池艾重新把脑袋扎进被窝里,像是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裴宁端等在一旁。 须臾,被窝里传来发闷的人声:“昨晚我没干什么吧?” “没有。” “真的?”池艾有点不信,被子轻轻拉开一角,露出半个脑袋,声音一下变得清楚,“助理刚才说,昨晚你接过她的电话?” “嗯。” 电话是过了十一点之后才打来的,卓艺的员工比想象中更加不靠谱,深夜放任醉酒的艺人独身在外,专业素养几乎为零。 “你跟她说你是我的朋友?” 裴宁端低回头,面无表情:“你在同事面前不也说我只是你的朋友?” 噫,好记仇。 池艾把自己刨出被窝,看见身上的衣服,她有点意外:“你帮我换的睡衣?” 裴宁端撑身在一旁看了她小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昨晚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池艾与她对视,良久,喉间动了动,“我把你怎么了?” 显然,她对自己误解很深。 无论被下药还是喝醉,一旦行动能力丧失,她只可能是被怎么的那一个。 “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都没发生吗?”池艾虚弱道。 裴宁端反问:“你很担心发生过什么?” 池艾哀怨地倒回去,平躺在床上,阴气重重:“我是后悔,我又什么都没记住——” 两次。 是不是她脑子里有什么神秘的青少年模式自毁系统,一旦发生了点儿不能播的,大脑就自动将记忆清空,绝对不让她幼小的心灵被荼毒。 池艾沉默地自省。 她都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小说电影电视剧看过不少,亲身谈恋爱却是头一次。或许是年少过得太不顺意,如今有人待她好,她总想得寸进尺地索取更多,所以哪怕醉得事儿都记不住还是对裴宁端下手了…… 裴宁端撑身在她身侧,长发松散,身上穿着件眼熟的长袖衫。想来应该是昨晚她们事后洗了澡,裴宁端没衣服穿,逼不得已才拿她的衣服当作睡衣。 想到这儿,池艾心中的愧疚又涨了几分,脑袋垫着枕头往裴宁端的方向挪了挪,微声道:“裴总,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裴宁端视线一低,眼神里多了些池艾看不懂的东西。 池艾叫她看得小脸一红,目光暧暧地飘着,问:“你现在还难受吗?” “你想多了。” 裴宁端靠回去,一副早起精神懒散,懒得搭理人的样子。 昨晚池艾醉后闹了一宿,又是要亲又是要抱,上床睡觉都吵着让人搂着她。半夜裴宁端还被池艾摸醒过来一回,低声教训了她几句她才被吓唬的安分了点。 比起裴宁端,池艾更像是饥渴症晚期重症患者。 身边簌簌。 池艾轻手轻脚,但还是不小心压到了裴宁端的头发,她啊了声,赶忙说对不起,裴宁端放下手,见她仍鬼鬼祟祟地靠过来,无可奈何了,“还想做什么?” “那个……” 宿醉之后池艾的脸色其实不太好看,白白的,有些病气,但赧然一笑起来眉目生辉,像水里刚洗过的珍珠,往人心头一撞,激起心波一层又一层。 可能以为裴宁端还在为昨晚而不高兴,池艾凑过来,往她眉心啄了下。 “这几天漏下的。早上好。” 裴宁端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秒。 等池艾吻完退开,裴宁端压着把人抓回来搂进怀里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问:“那晚上的呢?” “晚上的……晚上再补给你。” 说着池艾低低头,意思是礼尚往来,该你了。 裴宁端目光沿着她的额头下移,掠过那双多情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浅粉色的唇,感觉到心角某处有了异样。 饥渴症的冲动和喜欢的悸动是两种东西,但这二者在裴宁端身上往往总是在同一时刻出现,因而她要么清心寡欲,要么则一失控就失控到底。 池艾好像总是在引诱她失控。 裴宁端抬起下巴,吻了下池艾的额头。 也总是很好哄。 得了早安吻,池艾心满意足地下床洗漱去了。 隔间洗浴室里哗啦啦,须臾,水声忽然停下来,没多久传来移门被拉开的声音,池艾穿着衣服又出来,满脸疑惑:“我身上怎么这么干净?” 靠在床头回安娜消息的裴宁端抬了下眼:“什么?” 池艾指着自己:“我身上没红也没紫。” 裴宁端淡定地反问:“否则呢?” “我们不是……”她措辞,“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池艾着急上火。 “有或者没有很重要?” “当然重要。” “重要在哪儿?” 池艾心一梗,没想到裴宁端居然对这种事毫不在乎,当场就有点破防了:“你骗我说我酒后乱性也不重要?” 裴宁端冷静地跟她讲道理:“第一,我没有骗你,我一直说的都是没有。第二,就算有,你什么都记不得,就完全没必要讨讨论这件事重不重要。” 池艾气笑了:“第一,既然没有,你就不要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说了就别怪我误会。第二,就算我不记得,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而且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这件事对我就是很——重——要!” “……”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上,一个冷脸,一个怒目。 好半天,池艾回过神,沉默了两秒,说:“我们刚刚是不是又吵架了?” 裴宁端靠坐着,比她还沉默。 看脸色是有点不高兴。 池艾继续哑了会儿,换上了新买回来的嘴,尝试补救一下:“我也不是钻牛角尖死磕不放,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的,我也很委屈。” 裴宁端就出声:“高兴?” 池艾循循善诱:“和我亲近时你不高兴吗?” 裴宁端垂眸,没接话。 池艾又问:“高兴吗?” 她这才极淡地“嗯”了声。 池艾没把话说得过分露骨:“总之更亲密的事我还是想在清醒的时候做,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行。” “那之前呢。” “之前是特殊情况。” 那时候她被下了药,实在没办法,况且……池艾不敢承认,当时她并非什么意识都没有,她是在看见接住自己的人是裴宁端之后才“放心”晕过去的,后面发生的一切也都是基于“对方是裴宁端”的潜意识基础上。 怕裴宁端觉得她是随便的人,池艾很严肃地说:“万一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你一定要拒绝我。” “……” 她们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讨论酒后乱性该怎么处理。 裴宁端:“我知道。” 就因为知道池艾不喜欢,昨晚她才什么都没做。 也才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这次的架没吵起来,池艾心情愉快,深感长了嘴就是好,妻妻矛盾不过夜,虐文一秒变甜文。 洗完澡出来,裴宁端在打电话,池艾顶着半湿的头发放缓脚步,等裴宁端挂断才问:“有工作?” “不算工作……过来。” 吹头发时池艾问是什么事,如果情况紧急她们可以立刻回海京,反正她前段时间在家里休息得也够久了,不差这一两天。 再三追问,裴宁端总算实话告诉她。 是工作没错,但是池艾的工作。 —— “工作室?” 池艾看上去有点震惊。 裴宁端观察着她的反应,确认没有不悦,顺手从桌旁拿了手机解锁递到池艾面前,让她看安娜刚刚发来的消息。 池艾迟疑,没敢接。 裴宁端的手机里应该有许多保密级别的内容吧? “重要消息都在电话里,保密文件都有人脸识别。”裴宁端说。 心事被戳穿,池艾尴尬一笑,自知理亏,接过手机后给自己找补:“我不是故意和你生分啊,毕竟你身份特殊嘛,瓜田李下的,我这人做事又比较谨慎……” 裴宁端把吹风机的风力调大,不想听她解释。 池艾撇撇嘴,点开列表里裴宁端和安娜的聊天记录。 如裴宁端所说,能在手机留下文字记录的都是些不重要的消息,近一个月她和安娜的文字来往的都是些很日常的内容,譬如询问早上是否需要另备早餐,车停在哪个位置,以及下班打卡。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提到最多的话题,居然是有关池艾的。 九月一日,安娜:池小姐上了热搜。附带一条链接。 九月二日,安娜:裴清默女士打电话来询问您和池小姐大概几点到。 九月七日,发来的是一张截图,安娜和江棋的深夜对话内容: [江棋:普通风寒感冒,不算太严重。] [江棋:烧降下来就好。] [江棋:如果裴总不放心,我明天再去看看。] …… 池艾瞠目往下滑了又滑,昨晚十点多钟安娜还来过一条消息,告诉裴宁端车里有解酒药,如果需要她可以送上来。 池艾侧目往桌上一看,果然茶水杯边放着两个已经拆开的药盒,药板还没收拾回去。 最新的一条就是十几分钟前,裴宁端口中工作室的相关消息。但这次发来的是个文件,池艾抬头看了下,得到裴宁端的默许,点开文件,映目跳出一行字“XX个人工作室项目策划”。 这是份完整的项目书,后续还有几百页内容,池艾往下翻了几页,居然还看见了卓艺和包括海岸在内的银映旗下几家娱乐经纪公司的去年四季度的内部报表,“这些都是你让安娜做的?” “嗯。”裴宁端淡定地替她吹着头发,快干了。 池艾看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只外星来物:“你打算把我捧成什么超一线顶流吗?” 裴宁端不大懂娱乐圈的一线和超一线有什么区别,但如果池艾想要,几通电话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如果你想要的话。” 池艾轻抽了一口气,再看那几百页的项目书,忽然就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手机,而是张封侯领地的圣旨。 这种被人用钱权垫脚的爽感让她手足无措,一时间很想跳进海里来回游个几圈。 头发干了,裴宁端关掉吹风机,池艾背对着她站起来,捧着手机拧着眉说:“我先缓缓。” 裴宁端顺着她的动作抬起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让安娜把项目撤回。” 池艾震惊,下意识把手机捂到心口,“为什么要撤回?” 裴宁端眉心动了动,“你不介意?” 池艾就笑:“裴总,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清高了。” 裴宁端凝视着她。 “当初我连包养协议都敢签,怎么会拒绝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池艾说话比较俗,她知道裴宁端不喜她妄自菲薄,于是紧跟着下一句就是:“更何况你亲手给的。” 但这话不足以取悦裴宁端,池艾见她目光里仍有探寻,想了想,诚实道:“其实还是有些介意的。” 裴宁端颔首,等着她的后文。 池艾:“你知道的,我在娱乐圈待了有三四年,虽然很努力,但事业一直都没什么起色。现在突然冒出个大靠山,告诉我不用努力就能应有尽有——这种感觉就像辛辛苦苦做了顿饭还没端上桌,别人还没尝过就说味道不错,很没有成就感,你懂吗?” 其实不太懂,裴宁端情绪稀薄,工作与她而言是刻在身体里的最高优先级流程,她不会从工作中汲取到什么价值又或者成就感,但池艾拿做饭当比喻,那么这件事就变得好理解的多。 池艾的情感总是很充沛,什么事经由她口中,再传达到裴宁端这儿,细节便栩栩如生,让裴宁端这个古井无波的人也能感受到和她一样的欣喜和难过。 “既然介意,你可以拒绝。” “那怎么行,我在饭局上喝了那么多酒都换不来一次机会,现在一条大道就在前头,我放着大路不走挖地道,岂不是傻子?” 裴宁端有点无奈。 池艾很擅长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反驳自己。 池艾靠过来,低着头,与裴宁端对视着,郑重其事:“我想说的是,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对我好,不用担心我的自尊心,怎么样都可以。即便我现在还配不上这些,但我会努力工作,总有一天对得起你给我的所有好。” “……” 裴宁端眸中倒映着池艾的脸庞,野原与清水混在一起,心绪潺潺无垠。 她伸手搂住池艾的腰,靠近了想要吻上去,但池艾嘴巴没停,仍然在聊工作:“不过法人还是换一换吧。” “为什么?” “当老板我压力太大,而且太招摇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是资源咖么。” 裴宁端淡笑:“你找杨璐帮忙的时候不是挺张扬的吗?” 池艾:“……那我是被欺负的没办法了,再不张扬我工作都要被抢了,没工作我怎么赚钱,不赚钱我就只能吃软饭,软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唔!” 裴宁端堵上来吻她,剩下的话全消失在吻里。 这段时间裴宁端吻技见涨,池艾被亲得腰有点软,正想要不干脆今天一整天都躲在酒店里不出门算了,床头忽然响起催命一样的铃声,池艾吓得后背一哆嗦,手攥着裴宁端衣袖,心惊未定,扭头道:“有电话,我去接下。” 是前台的电话,房间今天下午两点到钟,特地来提醒顾客按需要续房。 温存到一半被打扰,接电话时池艾语气不太好,“现在才八点。” 那头的前台尴尬地笑笑,“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一惊一乍什么心思都没了,电话挂断,池艾定了定心神,把情况告诉裴宁端。 她们的原计划就要在C市多待几天,裴宁端已经让安娜提前把酒店订好了。 安娜把酒店地址发过来,上车时池艾多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是总统套房,位于C市中心区域。 行李箱在后备箱放好,车门关上,开车的是裴宁端。 池艾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耳根一热,赧然地问:“我们直接去酒店?” 裴宁端没注意到她的羞涩,启动车辆,随手把手机递过来,“安娜把C市的旅游线发在手机里了。” “……” 谁问你这个了。 池艾接过手机,眼神哀怨:“密码。” 裴宁端看过来一眼,报了串数字。 约莫是觉得每回都要亲自解锁很麻烦,等池艾解锁了,她搭着方向盘道:“把你的指纹存进去。” “啊?”池艾嘴上推拒,“这样不好吧?”手底下的动作却一点没慢,眨眼飞快地翻出设置栏,调整各个角度,把自己的指纹和人脸锁全都存进了裴宁端的手机。 存完,池艾觉得还缺了点什么,趁裴宁端开车没注意,偷偷摸摸用自己手机发了张照片过来,把裴宁端跟她的聊天背景设置成了她之前在网上风靡过两三天的校服照。 一通捣鼓完,池艾咳了声,像模像样地去看旅游线路图。 C市是经济都市,世纪后开发的旅游型项目大多带着点人文性质,历史爱好者应当会很感兴趣。池艾还是偏好大海草原森林之类的自然风光,况且上述那些旅客太多,人挤人有损旅游体验。 嗡,安娜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池艾随手点开屏幕:“安秘书问中午要不要提前订餐厅,问我喜欢吃什么——” 她一挑眉,看向裴宁端。 裴宁端开着车,反应平平:“按你的计划回复就行。” 池艾抱着手机没动:“我的计划?我的计划是随便找家苍蝇小馆,吃完饭就去轧马路,累了找个凉亭坐坐,晚上看个电影,一天就过去了。我的一天很无聊,你确定要听我的?” 裴宁端瞥她一眼,难得说了一句极具个人色彩的冷幽默:“不要和我比无聊。” 池艾一听,撑起脸,笑吟吟地问:“之前你带我去游乐园,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 但说到底那天她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绕着游乐园逛了一圈而已。 对着裴宁端的侧脸看了会儿,池艾坐回去靠稳,望着前方车流涌动的大道,笑容未减,“可我觉得这样很好。” 前方车况不太好,裴宁端将车速慢下来。 车渐渐停在长龙末尾。 换季后的阳光普照,道路两侧的常青树的叶片仍然油绿,充满生机。池艾感到左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牵住。 十指交握,池艾说:“我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成不变。” 裴宁端温缓地嗯了声。 她们等了很久才等到这样一个无聊但从未拥有过的秋天。 第097章 好热 池艾不可能真带着裴宁端去街头的苍蝇小馆, 早餐她们去了一家格调很不错的茶餐厅,是池艾做过功课提前在线上预订的。裴宁端一如既往地不喜甜食,早餐没吃多少, 只用了一碗玫瑰馄饨。倒是池艾, C市的当地早点似乎很合她的胃口,吃的远比平时在家里的多。 上午她们去了C市大学城,许多人文类景点就在这附近。 最近是开学季,哪儿哪儿都是年轻学生,路上遇到好些个发传单的,不过不是推销水笔和蜂蜜的, 是宣传校内外社团的活动。其中有个小姑娘说自己是原创乐队的吉他手, 晚上七点她们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有场免费表演,请感兴趣的路人晚上过去坐坐凑个人头。 宣传单池艾收下了,走远,她在裴宁端身边小声问:“晚上去吗?” 裴宁端看了眼宣传单的内容:“你对乐队感兴趣?” 池艾摇摇头, “我就是想起来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 为了赚学分满大街到处跑拉人头, 结果到了上台表演那天台底下就来了三个观众——其中还有一个是我们社长拉室友过来凑数的。好惨。” 裴宁端没在国内读过大学, 她在海外念书时虽然也要修实践学分,但那边的“不务正业”氛围比国内沸腾得多, 就算留学生做饭把公寓楼点了也会有人在楼下鼓掌吆喝,大家都爱凑热闹,因为没人捧场而学分没及格的情况少之又少。 “那你后来怎么通过的?” 池艾道:“没办法,我只能去蹭学姐学长的实践,在台下当送水的志愿者也厚着脸皮让她们把我的名字也挂上。” “看来你人缘很好。” 池艾笑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靠着灵光的脑袋和讨喜的性格, 大学几年池艾对外的人际关系其实表面上一直都很不错,但就像她曾经对裴宁端说过的那样, 外人眼中她有许许多多面孔,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顶着张虚伪的面目又怎么会交到真心的朋友。 “不过一毕业我就和老师同学学姐们都断了联系——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没精力再去管工作以外的事,我的生活都被占满了。” 工作,工作,工作。 只有忙个不停,她才不会回头去想别的。 池艾低眸,没意识到自己很坦率地提及了过去的事,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低落,裴宁端平静地岔开话题,问:“晚上几点?” “七点,”池艾来了精神,“一直到九点,两个小时,不止一支乐队,吃过晚餐再去也来得及。” “哪间酒吧?”裴宁端顿了顿,“太乱的别去。” “学校附近的清吧,离这儿不远,开车十来分钟。” 池艾把宣传页递来,裴宁端扫了眼,暂时应下,但告诉她这样下午她们就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否则来回遇上堵车高峰期,很容易耽误时间赶不上场子。 池艾满口答应:“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还有,在酒吧不能喝酒。” 池艾疑惑:“为什么,我也不能吗?我又不开车。” 裴宁端道:“晚上有别的事要做。” 池艾愣了一秒,蹭一下,站在马路牙子上,脸红得像刚从蒸笼里端出来似的。 大白天,裴宁端怎么在外面就说这种话题! 掌风扇扇脸,等脖子的温度降下去,池艾跟上裴宁端的步伐,心里羞涩得不行,脸上愣是没表现出来,只低低地问:“那我们……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准备?” 这可让她今天怎么过,本来还想逛逛景点,这下恐怕一天都得惦记着晚上的好事。 裴宁端偏了下头:“看电影需要准备什么?” ——池艾激荡的心瞬间凝结,比杀猪刀还冷:“噢。”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人行道口等红灯时,池艾没憋住,问:“晚上你打算看电影?” 裴宁端淡定地问:“不是你的计划?” 池艾张了张口,想起自己在车上那番话,一时间捶胸顿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她就说打算在酒店荒唐一整天了! 池艾虽然脸皮很抗造,但情事讲究的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光她脸皮厚,对方不情愿那还有什么意思。 大学城逛完,顺着人群走到温泉公园,看见大妈们结伴在打太极,背影英姿飒爽、威风振振。 池艾恍惚了一下,拉拉裴宁端的衣袖,指着远处几位仙风道骨的阿姨们,说:“裴总,要不我出家得了。”? 裴宁端道:“学太极请老师就可以,不需要出家。” 池艾:“我日子过得这么清淡,出不出家好像也没差。” 裴宁端看了她一眼。 池艾回视。 裴宁端想了想:“海京山头少,没有合适的寺庙和道观。” “……” 裴宁端你真的烦死了。 一上午,池艾闷闷不乐,逛景点都没什么精神,只拍了几张照,攒了些回去之后能发动态营业的内容,除此之外毫无收获。 午餐是裴宁端提前让安娜订好的,迎合池艾的口味,吃完饭池艾心情好了点儿,休息时面对面坐着,她拿手机给裴宁端发了张图片,“我给你拍了张照。” “嗯。” 裴宁端颔首,喝了口水,没有要打开手机的意思。 池艾暗示:“你不点开看看吗?” 裴宁端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对自我欣赏也不感兴趣,但既然池艾刻意地提醒了,她还是配合着点开了聊天记录。 软件一打开,页面跳出来,看见聊天背景,裴宁端一顿。 池艾在对面捧着脸问:“好看吗?” 也不知问的是她刚发过去的照片,还是聊天背景里的人。 橘色的海 “嗯。” 还是嗯,活字印刷都不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池艾在心里轻轻嘁了声,换了话题:“电影你订好了,是晚上几点的?” “八点。” “八点……离酒吧远吗?” “嗯。” “那会不会来不及?” “你打算在酒吧待很久?” 池艾含糊了声:“那也不能坐下没多久就走吧,人乐队在台上看着呢,多没礼貌。” “电影可以迟到。” 池艾又说不行,“电影开头要是错过了,后半场还有什么意思?” 裴宁端看出她有些别的想法,索性直接问:“你想怎么安排?” 池艾:“要不,我们把电影改到下午场?” “……” 裴宁端轻眯了下眸子。她的眸色太冷漠,用打量的目光看人时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压迫感极强,池艾咳了声,不与她对视,一本正经地喝着水。 须臾,裴宁端点点头,往后靠了靠,交叠起双腿,凝着她问:“那晚上呢?” 池艾在对面一口接一口地喝水,耳尖儿不觉间上了点儿颜色,“我们是出来散心休息的,又不是打卡上班,晚上的事到了晚上再说呗……” “不打算提前准备?” 池艾呛了下,“准备什么?” 裴宁端盯着她看了半晌,收回目光,慢慢道没什么。 电影改到了下午场,午餐后离开映还有段时间,两人在附近的玩偶城逛了逛。从商城出口出来,池艾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两只半人高的粉色大玩偶,感觉自己失忆了,“我为什么要买它们?” 一定是有人偷偷打开了她的钱包—— 不,裴宁端的钱包。 总不能到拖着这俩大家伙到处徒步,池艾郁闷地和裴宁端打了声招呼,打算先把玩偶放回车上,裴宁端把车钥匙交给她,让她先去车上,自己要去买点东西。 “去哪儿?” 买什么,裴宁端没说,只告诉池艾让她在车上等她。 池艾一头雾水。 上车后池艾把玩偶放在了车后座,两只紧挨着坐在一块儿,腿抵腿,脸对脸,池艾看得好笑,拿手机拍了两张,之后就耐心地在车内坐等着。 C市的秋天很干燥,不像海京,总爱下雨,气候也冷,九月里行人就都裹上了外套,哪怕爱风度的学生也穿着长袖。 来来往往,密密丛丛。 池艾感到沸腾的人声从身体里穿过。 没等多久,车窗被敲响,裴宁端回来了。 池艾抬头一看见她就笑。 昨晚裴宁端和她歇在一处,今早穿的是池艾的衣服,外套也是池艾的,忽略那张过分冷厉的脸,看上去和外头那些学生也没什么两样。 裴宁端手里拿着袋子,池艾问:“买完了?” 裴宁端嗯了声,随手将袋子撂到副驾驶座上。 一回眸,看见车厢后排那两个面对面贴贴的玩偶,裴宁端停了一秒,池艾解释说:“太大了,不好放,后备箱里还有行李。” 以此来证明绝不是自己太幼稚。 裴宁端绕到后座,拉开车门,给玩偶一边一个系上安全带,“注意安全,小心摔下去。”- 开学季,电影院的观众比想象的多,三三两两都是年轻面孔。池艾她们是临时改的场子,位置比较偏,在电影院后排的最内角,散场时要排在队伍最后面。 电影是普通的公路文艺电影,同样也是四年前就杀青了,一直压着没上映,今年中旬才正式确认定档,女主角池艾还认识,之前因为工作有过几面之缘。 一半是因为从业者的身份,池艾很喜欢解读影视中的各种画面和镜头设计,观看过程中非常认真。 认真到像在片场监督工作。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观众排着队往外走,前头两个女生并行,左边说电影拍得还可以,画面很漂亮,右边敷衍一笑:“这也叫好看?难怪现在电影越来越难看,反正拍成什么样观众都买账……” 池艾在后面听两人争辩的热火朝天,回头看了眼,裴宁端手中端着杯她们带进来的水,一直没有出声。 池艾小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无聊。” “没有。”裴宁端否认。 池艾惊奇,“你看进去了?” 也没有。 裴宁端对饱含人生哲理和价值观传达风格的电影无感,“我在看你。” 比起电影,池艾对她更具备吸引力。 电影院的顶灯太亮,曝光太强,池艾的表情变换看起来并不明显,“我有什么好看的?” 前头女生忽然拔高声音,把身旁人吓得一退,池艾为了躲开对方,身子往后偏了下,裴宁端反应极快,单手扶住她,等她站稳,才道:“工作时你的表情很专注。” 大部分时候池艾都机敏的过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在工作时她会抛下很多顾虑,眉眼,脸庞,乃至整个人,都陷入全神贯注的状态,不为外界所动摇。让人挪不开眼。 “……” 池艾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俨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夸奖打得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公共场合,她想牵裴宁端的手都得避着点。 “那,谢谢肯定。”池艾磕巴地说。 裴宁端敛目,应了声,嗓音抵在她耳畔:“不客气。” 池艾抖了下。 车停的位置离电影院尚且有些距离,出门,池艾买了瓶水。 时至傍晚,两人商议直接去演出的酒吧,路途有点远,过去应该正赶上演出开始。 走到车边,池艾手里的水空了一半,裴宁端不经意地问:“很渴?” 池艾:…… “有点热。”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开车门率先上车。 副驾驶上有个袋子,池艾抬头,正想问,裴宁端的手机响了。 裴宁端在车外接电话,池艾收住声。 不确定袋子里装的是不是易碎品,放到抽屉里会不会碰坏,池艾打开看了眼—— 停顿了一秒钟,她迅速把袋子合上。 袋子里装的是指套。 两盒。 外头的裴宁端仍在外通话。 池艾靠着座背,隔着车窗,目光落在车外的背影上,一股热意从脚底蔓上来,一寸一寸地烧,细细缓慢地灼。 小会儿,电话打完,裴宁端拉开车门。 看着她系上安全带,副驾驶的池艾动了下,从喉间逸出一声:“安秘书?” “嗯。” 池艾“噢”了声,旋即静了一秒,又道:“你买的东西,袋子我放抽屉里了……不会碰坏吧?” 裴宁端视线扫过来:“你打开了?” “没有,”池艾手揣在兜里,声音如常,“你买了什么?” “没什么,不会坏,放着吧。” 裴宁端启动车辆,没戴任何表饰的手腕从容不迫地搭上方向盘,“回去就知道了。” “……” 池艾扭头,默默把车窗降下来。 好热- 池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着正常表情在酒吧服务生的指引下落座的。 实际上一路上她脑子里都在想各种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东西,包括刚才进门,服务生迎上前问她们几位,裴宁端淡淡地说两位,池艾脑中一漾,紧跟在裴宁端身后想的是,如果裴宁端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贴在她耳侧说话,她一定会当场想要穿上衣服跑路。 总之她听裴宁端说的每一句话,看裴宁端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经由过分活络的大脑处理,联想到袋子里那两盒指套,再联系到晚上即将要发生的事…… “池艾。” “嗯?”池艾抬头。 裴宁端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要喝什么?” “……都可以,”池艾眼神闪烁,“我能点杯酒吗?” 反正晚上又不用看电影。 “回去再喝吧。”裴宁端给了另一个提议。 “……酒店也有酒?” “嗯,”裴宁端说,“味道比这儿的好,不伤胃。” 总统套房,有瓶好酒也不稀奇。 裴宁端点了两杯冰水,因为来的路上池艾一直喊热——但外套却始终不脱。 酒吧位置在学校附近,顾客很多,并且因为晚上有乐队的公开演出活动,来了许许多多非在校生,时间还没到七点一楼里里外外就坐满了。 服务生将两杯冰水端过来,弯腰放下后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那边有两位女生来晚了,想和二位拼个座,二位看可以吗?” 池艾抬头,酒吧外的露台上果然等着一群人。 本来池艾和裴宁端过来就只是怕场子太冷帮忙凑个人头,没想到演出居然有这么多观众,现在反而她们成了抢了别人位置的。 和裴宁端商量了下,池艾颔首道:“你让她们过来吧,我们看两场就走。” “好,多谢二位!” 服务生赶紧过去引人进来,同时招呼另一位同时往这边的桌上送了杯鸡尾酒,抱歉给她们添了麻烦。 演出即将开始,两位女生在桌边道着谢坐下,看样子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手机壳上还贴着“早八早超生”的DIY贴纸。 位置不宽敞,池艾坐到裴宁端那边,她和裴宁端个子都高,腿也长,在桌底下时不时碰到。 拼座的女生之一被她俩的长相吸引,小声问:“姐姐,你们也是来表演的吗?” 池艾微笑着否认。 “那你是不是明星啊,”另一个女生抢过来问,“我看你好眼熟,好像在网上刷到过。” 可能是刷到过池艾那些“光辉”事迹,毕竟网络热点事件的主人公比娱乐圈清一色精雕细琢的面孔更有记忆点。 池艾依旧温和地否认了。 “那,我能和你们合个影吗?” “不可以。” 话是裴宁端说的,对外裴宁端总是冷漠无情,声音一出,吓得人不敢再搭话。 两个女生尴尬地把手机收回去。 池艾想了想,轻声道:“她不太方便,我和你们拍吧。” 裴宁端蹙了眉。 趁两个女生在调手机相机参数,池艾靠过去,凑到裴宁端耳边,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量细声道:“你也不想我以后火了被人扒出来耍大牌吧?” 裴宁端看过来。 池艾视线极近地和她撞上,心跳漏了一拍,又想起车上的袋子,眼睫颤了下,强维持镇定:“要不,还是一起吧,我们一起拍。” 裴宁端垂眸,目光掠过池艾下半张脸,听她说完,大发慈悲地应允,嗯了声,气息一下子全洒在池艾肩颈里。 四人合照拍得很快,两个女生回到对面的位置上。 演出正式开始,灯光明灭,中央舞台上的第一支乐队就是白天给池艾发宣传单的那支,吉他手坐在后排。 台下不断传来掌声和呐喊,人声如潮。池艾堵了堵耳朵,端起水喝了口,喝完发现自己错拿了裴宁端的杯子,一声不吭地放回去。 裴宁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开了口:“喝吧。” 音乐和人声太大,池艾没听清裴宁端说了什么,只看见她唇瓣开合了下。 暗蓝的灯光从头顶闪烁而过,裴宁端的脸陷入半明半暗,灰褐色的眼眸长久不动地看着池艾。 池艾心念异动,想起某个夜晚,她在酒吧意识混乱时撞进裴宁端怀里,抬头是相同的面孔,相同的距离,往后要发生的事……好似一切都与那晚重合了。 “……” 池艾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桌上服务生免费赠送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突然起身,拉着裴宁端的手,望着对方,道:“我们回去吧。” 夜色昏沉。 酒吧出口离停车区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 车门关上,安全带还没来得及系上,池艾一个急喘,喊了声“裴宁端”,随后一句话没有说,搂过裴宁端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身是热的,唇是软的,舌是烫的。两人交叠,压在驾驶座上,狭窄的空间迅速升温。 车座的皮革在身体的摩擦下发出尖锐的声响,池艾上半身全部压在裴宁端身上。 甜酒的味道从她唇舌下渡出,噬进裴宁端口中,她捧着裴宁端的脸,裴宁端握着她的后颈,唇齿缠绕再分开,分开后复又相缠。 直到车窗外有车呼啸而过,裴宁端抬抬眼,眸中一清,略后退几分,将唇与唇分开,她道:“先回去。” 池艾不想等,头压下来,还想继续,裴宁端躲了下。池艾见状眼一红,手撑在驾驶座的座椅上,语调急促地喊她的名字:“裴宁端……” 语气是急的,话尾却拖得很长,像撒娇,又像在发脾气。 裴宁端便在池艾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揉着她的后颈,一下下安抚:“听话,不着急,先回去。” “我们今晚还有很长时间。” 第098章 水声 VIP电梯直达三十九层总统套房。 房门一关, 池艾拧身,勾着裴宁端的脖子吻上来。 刚进房间,灯还没开, 视野内是极致的漆黑, 两人抵在玄关亲吻,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脸,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的身躯,呼吸,以及飞快攀升的温度。 起先是池艾压着裴宁端,喝了点酒, 她状态很亢奋, 上下的动作急促无章法,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地缠吮着裴宁端。 只是吻还不够,她就想去撩开裴宁端的衣服,不想手一抬起来就撞上了旁边不知道什么东西。 “啊!”池艾痛得发出一声呜咽, 手受惊缩回来, 头微微分开, 躲在裴宁端肩窝处直喊疼, “好痛……” 裴宁端低笑了声,刚刚被池艾追着吻得太激烈, 她的嗓音微微沙哑,气息一并从胸膛震出,宛如乐器低鸣。 “我看看。” 说罢,“哒”一声,玄关的灯开了。 离她俩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放着一架比人还高的挂衣架, 厚木架身,底部的三角腿直接钉进地板, 别说是手,就算是人撞上去都不会倒。刚才她们要是再一无所知地往里滚半圈,双双脑袋上都得怼出包来。 池艾心惊未定,回头一看,自己手背上好大一块儿红。 裴宁端把她的手拉起来,“很疼?” 池艾点头,语气可怜兮兮:“疼。” 裴宁端想了想,握着她的手到唇边,低下头,轻贴着受伤的位置吻了吻。 先是吻了手背,随后是关节,指骨,指尖。吻到手心,池艾禁不住抖了下,裴宁端掀起眼帘,眸光深深:“还疼吗?” 池艾脸红心跳,她想说不疼了,但这种游走在清醒和迷蒙边缘的感觉让人上瘾,她像个饥渴症患者一样,迫切地想要和裴宁端肌肤相贴,想感受手心的温度如何烧遍全身,说不出话来。 毕竟有过一次经历,裴宁端知道事前该准备些什么,不会跟着池艾一道胡来。 “先洗澡。” 池艾不依,凑过来还是想要亲,裴宁端纵容了,抚着脑袋和她接吻。 唇舌相抵、交换,发出的渍渍水声叫人耳根发麻。 分开时,池艾眼底里蓄起水雾汽,几乎有了实质,她轻轻蹭着裴宁端的手臂,语气里有请求的意味,“就现在,不行吗?” 裴宁呼吸也一样是乱的,但依旧保持着理智:“听话,会生病。” 冷静克制像是刻在裴宁端骨子里本能的东西,池艾失落,不满地叫她的名字,“裴宁端……”重音在最后一个字,声调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说不出的娇气。 可裴宁端态度依旧。 池艾只好从她这儿再讨了两个便宜的脸颊吻,乖乖听话去洗澡。 总统套房日用物品应有尽有,衣帽间里有安娜提前为裴宁端准备好的衣物,但池艾的还在她行李箱里,开车和上楼都匆匆忙,行李箱她们忘记带上来了。 取完行李,裴宁端进门,发现套房内的灯光被调到了半明,桌台上摆着被开封的红酒。不用说,袋子里的盒子之类的也都被打开。 主卧里传来池艾的声音:“你回来了。” 一抹身影出现在转角。洗完澡,池艾穿着睡袍,脸上带点绯色,是喝了酒的缘故。 裴宁端放下行李,朝她走过去:“东西都拆了。”指的是袋子里的那些。 池艾耳根热着,点了头。 裴宁端压着冲动,没让脑子里的想法立刻化为现实:“我去洗澡。” 很快,主卧浴室里的水声停下。 洗完,裴宁端披着睡袍出来,正撞上等在转角的池艾。 赤诚的爱 连句话都没说,一把大火,猝然烧开。 亲吻对两人而言都不陌生,情事也不是初次,即便因为记忆混乱而存在些频率上的参差,热与热相遇,还是一拍即合。 火卷拥着烧到床畔,一簇压着一簇,不知疲倦地,不知何为收敛,越烧越烈。 池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激动到这种地步。身下是裴宁端——仅仅这一个念头就让她心脏满溢,各种属于成熟的本能相继钻出来。 她的手插在裴宁端发间,感到裴宁端在游走。 温度贴到池艾的耳根,压着那儿的小痣研磨,池艾抖得连肩都跟着发颤,无意识地,嘴里的名字断断续续地揉碎开,字眼儿听不清。 裴宁端却知道池艾在喊什么,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和那晚一样,明明被药物折磨得连对面是谁都分不清了,但口中还是裴宁端裴宁端地喊,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不愿放手、紧紧攀着。 如果得不到回应,她就会别过头无声地去哭,眼泪好似大雨,让全世界都变得潮湿。 “池艾。” 池艾迷蒙地睁开眼,眼里尽是雾气,气音模糊:“嗯?” 裴宁端停下来,仰着脸庞,乌发从她耳侧坠落,瀑水一样,全都流进了池艾心里:“难受吗?” “什么?” 裴宁端碰了下她的心口位置,睡袍已经散了,碰在池艾的皮肤上,她感受到温热胸膛下鲜活的心跳,“这儿,难受吗?” 池艾反应了两秒,两秒过后,她明白过来,低头喉间动了动,却说不出任何话。 伶牙俐齿的她在这一刻变成了哑巴,再多的话都显得苍白。 短短一瞬间,池艾心头淋过无数场暴雨,她觉得自己喜欢裴宁端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许久过去,池艾摇头,“不难受。” 同时手上一动。 …… 房间里全是呼吸声。 她们先没用上盒子里的东西。 池艾喝了酒,体力稍逊,很快就没了力气,仰起头,只会发抖。 “很累?”裴宁端停下来,抱着她,手心摸到的全是汗。 池艾胡乱地点头。 她点了头,嘴里却在含含糊糊地说不累,裴宁端眼神深暗,仿佛饥渴症发作了一样,将她抱得更紧。 大概那个晚上她也是这么对待池艾的,从上到下,一寸都不肯放过。 一样的,池艾又被留下了印迹,但这些印记不再如黑鲸的那个夜晚那般难以启齿,而是眷恋的证明。 等她力气恢复了点,裴宁端问还继续吗,池艾抵在她臂弯,忽然笑得发抖。 房内黏稠的气氛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笑而被冲淡了几分,裴宁端有些无奈,将她扶稳:“笑什么?” 池艾忍俊不禁:“我觉得我们不像在亲热,像在长跑,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跑不动就先靠一会儿……” 都说情到浓时一切都水到渠成,她从没想过,原来这事儿居然是件这么耗体力的活,“我们这么折腾一晚上,等明天起床怕是连骨头架都要散了。” 裴宁端看了她一会儿,说:“等我半分钟。” 池艾渐渐收起笑,末了,她喉头滚了滚,撑在一旁的手轻轻抓住床单,指尖陷在布料里,“快点儿。” 盒子里的东西散了满床头。 灵魂被蒸腾而出,层层叠叠,被抛起复而下坠,叫人迷失。 池艾在情事上并不内敛,她会主动要深要浅,要重要轻,会说些哪怕是在床上也显得大胆的话。 与她相反,裴宁端克制得多。无论何时,遭遇何种撼动,裴宁端都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裴宁端。 池艾突然停下来。 濒临在高处悬停,裴宁端眉心一抽,靠在床头掀开眼帘。 池艾压过来小声道着歉,愧疚地说:“我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裴宁端声音哑得不像话,同时没忘记摸摸池艾的脸颊安抚她,“怎么了?” “你好像忍得很辛苦,”池艾看向她紧锁的眉头,“是不是我太差,弄疼你了?” “……” 池艾担忧地望着她。 裴宁端闭了闭眼。 “池艾。” 是警告的语气。 池艾不敢再故意闹她,但还是软声问:“你一定要忍着吗?” “我没有忍着,”裴宁端身体还在随着呼吸起伏,“你想看见什么?” 池艾凑过来,不断亲吻她,“我想你告诉我,舒服还是难受,想要还是不想要,喜欢还是不喜欢。裴宁端……你好安静,我怕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回答回答我吧,嗯?” 在这时候的撒娇和胁迫没什么两样。 池艾还要亲,裴宁端偏了下,池艾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委屈得不行,看着像是要哭。 裴宁端静了静,终究拿她毫无办法,无可奈何地认了输:“只许这一次。” 池艾还要亲,裴宁端偏了下,池艾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委屈得不行,看着像是要哭。 裴宁端静了静,终究拿她毫无办法,无可奈何地认了输:“只许这一次。” 说完,她靠过来,抬起脸来主动安抚,池艾渐渐意动,裴宁端温柔纵容地哄她:“想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听见你说话,说什么都好。” 得到允许,池艾低下头,沿着视野所及的所有冷白色,一点一点施力。 须臾,声音又响起。 池艾低声:“这样,碰到会疼吗?” “不疼。” “那这样呢?” “……” “裴宁端?” “嗯?” “喜欢吗?” “……喜欢。” 第099章 加分 毛绒绒的触感挤在脖颈里, 伴随着温热的呼吸,裴宁端是被怀里的人给闹醒的。 睁开眼,套房里昏昏暗暗, 但窗帘间漏出光隙, 时间已经到了早上。 床上温暖,池艾在抵在她肩窝里。 “做什么?”裴宁端垂眸,低声询问。 怀里的人抬起头:“你醒了?” ——同样是一副放纵过头的嗓子。 嗓音里既有刚睡醒的慵懒,又伴随着一夜情事后的沙哑,随气息混合在一块儿,浮想联翩。 “嗯。” 裴宁端掀开被子一觉, 池艾半靠在她怀中, 穿了睡袍,但领口一早就折腾得松了,里头大片春光一览无余,纵使光线偏暗也能看见锁骨和衣衫半露处布满了各种痕迹。 昨夜一直闹到凌晨两三点, 事后进到浴室洗澡池艾连站的力气都没了, 清理工作是裴宁端帮她做的, 饶是这样被裴宁端搂着吹头发时, 池艾还是迷迷糊糊地说这儿痛、那处难受。 此刻再见着池艾身上留下的印记,裴宁端蹙起眉, 意识到自己昨晚过分了点。 顺着她的视线,池艾往下看去,脸一热,赶紧把领口掖紧。 能看的不能看的昨晚里里外外早就看了个干干净净,她现在再来遮掩, 很是欲盖弥彰。 裴宁端唇角轻轻弯了下,微靠起身, 枕在床头,沙沙地问:“还难受吗?” 池艾愣了下,反应过来:“不难受。” “腰呢,还酸吗?”裴宁端又问。 “……也不酸。” 提起这个池艾就觉得丢脸,万万没想到,昨晚第一次尝试居然会因为自己的体力不支而宣告失败。 “裴总,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锻炼。”她发誓。 却没想到裴宁端刚听见头两个字就冷淡地移开了眼。 “嗯。” 好冷漠的一声。 池艾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哄声喊:“小裴总?” 裴宁端淡淡地瞥过来,给她一个毫无意义的眼神。 池艾翘起嘴角,下一秒又压下去。被窝里挪了挪,她趴到裴宁端怀前,一手捻起裴宁端垂落在肩头的一缕头发,细细地绕在指尖逗玩。 裴宁端看见了她的动作,没有制止。 池艾使出上目线攻击:“那我裴总裴总地叫你叫了这么久,突然改口总会不适应,你总不能为这个不高兴吧。” “知道了,池小姐。” 池艾:……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裴宁端这么会阴阳怪气呢。 池艾也没恼,眼看裴宁端的头发被她搅得越来越乱,她凑上前,啄了下裴宁端的下巴,莞声道:“那以后独处我都叫你的名字,在外还跟以前一样?” “随你。” 还是冷飕飕的。 池艾心想好难哄,掩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轻轻一动,拉住裴宁端的手腕,“不小心”从两人紧贴的腰际擦过。 裴宁端眯了下眼睛。 池艾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 “你不相信我?” 裴宁端一贯是不爱玩这些幼稚的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嘴炮把戏的,但池艾想表演,她便配合着回了两句。 “嗯,我说过,你的假话空话太多,信誉是负数。” 上回吵架就听裴宁端说过什么感情信誉,那时候光顾着哄人没来得及问,池艾一直挺好奇,裴宁端日常是得有多记仇,居然还算分数,“负多少?” “负一百。” “……” 池艾沉默了一秒,问:“凭什么?” 裴宁端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失落,更多的是不服气,嘴撅的能挂酱油瓶。 “评分标准是什么?” “说一次谎,扣十分。” 池艾震惊,“这么多!”她赶忙问,“那加分呢,加分标准呢?” “没有加分。”裴宁端好整以暇。 池艾更震惊了:“黑历史都能洗白,信誉积分为什么不能加?你这是独裁,不讲道理,为所欲为!” 本来就是裴宁端单方面的记仇账簿,她非要问,问了还不服气,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裴宁端随手把被子拉上来,盖好池艾无意露在外面的小腿,不经意道:“你想加分也可以。” 池艾精神一振:“怎么算?” “先把称呼改了?” “这么简单?” 池艾喜上眉梢,“那我要是改了,加几分?” 裴宁端看看她,唇瓣一掀:“一分。” 池艾:…… 好一本活生生、血淋淋的霸王条款。 “算了,”池艾翻身下去,“你要扣就扣吧,什么信誉分,我才不在乎。” 裴宁端抱臂。 两秒后,池艾重新回来:“还有别的吗?比如我给你做饭,给你准备惊喜,给你送生日礼物,每天起床还给你早安吻……” 她靠在裴宁端身上喋喋不休。 在这个异城的清晨,一夜情潮过后,空气中满是温存的因子,恋人相依偎,吵架拌嘴都安上了生活和浪漫的光环。 就像树木花草会理所当然地爱上春天,曾经被裴宁端视作意外的人和事,这一刻终于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裴宁端忽然很想让这一部分无期限地延续下去,就像无数首诗里歌颂传唱的誓言那样。 “就算你要扣分也得先告诉我——”话说到一半,池艾的脖子忽然被拉下去。 裴宁端阖目,上含住池艾的唇,轻轻地吮润,没有半点情色的意思,有的只有满腔的温柔和心意。 分开时池艾眼中还是覆了一层浅浅的雾,“你怎么突然……” 她有点不好意思,话没说完耳尖儿红着把头埋到一边儿去,但想了想还是抵不过能跟裴宁端亲近的诱惑,又折回头,盯着裴宁端的薄唇,眼神试探着,问:“刚才那样,加分吗?” 裴宁端失笑,点点头:“加。” “加多少?” “一分。” “这么少……”池艾嘀咕了半句,尔后她心念一转,忽然撑起上身,捧住裴宁端的脸侧,埋头来了长达一分钟的法式深吻。 唇,舌,深入,卷裹。 滚烫的,潮湿的。 分开之际,两人气息皆不稳,池艾小喘着追问:“那这样呢?” 裴宁端看她的眼神深得吓人。 池艾小声催促。 “一分。”裴宁端仍道。 下一秒,她的手揽到了池艾腰后,隔着衣料,若有若无地摩挲着。 池艾在床上比裴宁端更主动,只是碰了下,她的腰就抖了。 清晨的房间又响起和昨夜一样的动静。 以及低喘的人声。 “东西还在主卧……” “昨晚就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池艾愕然,“那怎么办?” 隔着被子,裴宁端分开了什么,声音还克制着:“不用也可以,过来。” 池艾想起昨晚的丢脸,犹豫:“……这样我腰酸,很快就没力气了。” “你乖一点就不会。” “真的?那这样加分吗?” 裴宁端:“……” 池艾追问:“加多少?” 裴宁端扔下一句,“两分。” 只剩下交错的低吟- 待在C市的一半时间都在酒店套房里荒度了,大概是因为饥渴症的影响,裴宁端只喜欢肌肤相贴,不太喜欢用手,池艾的体力实在是有点难以招架,事后总是温存没几分钟就神迷意夺地睡过去——回海京的日子就比预计晚了一天。 机票是安娜帮忙订的,得知归程要推延,她二话没说直接改签了机票,改签完甚至还体贴地补上了一句:如果池小姐想要私密空间,还可以考虑私人航班。 池小姐选择忽略她的建议。 冷空气南下,海京也降了温。 落地海京机场,一下飞机,安娜去取车。 贵宾休息室,看完手机里安娜一早发来的工作室合同,池艾看向身旁,“裴总。” 裴宁端不咸不淡地一瞥。 池艾改口:“裴宁端……安娜在你身边很久了?” 裴宁端扫了眼她手机里的内容:“嗯,从毕业就在,怎么?” “没什么,我就是感慨,安秘书怎么什么都会。当秘书的都得像她这样十八项全能吗?” 安娜的确很专业,但也并非什么都会,譬如感情上的事,裴宁端曾向她咨询过建议,得到也不过是一堆废话。 池艾道:“她这样的能力,只做秘书是不是可惜了?” 裴宁端低头查看邮件,说:“她的绩效里有裴氏的股份分红。” “……” 池艾安静地扭过头。 恨死你们这些闷声发财的人了。 回到海京,池艾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天假期被几件私事占满。 第一是要处理和卓艺的合约关系。 有裴宁端的示意,解约其实花不了多少工夫,当天在公司会议室里碰面,江寐亲口告诉池艾,从今天起阮聆只会负责陈凝柏单独的音乐经纪,不再干涉卓艺内部的影视资源。 也就是说,今后哪怕同在娱乐圈工作,她都不会再出现在池艾面前。 江寐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阮聆不够专业,在工作中夹带太多私人情绪,不适合再直接负责艺人。晚点我会让她给你道歉,一起吃个散伙饭。” “道歉和散伙饭就不用了,”池艾合上合同,“她现在应该不太想看见我吧。” 江寐立刻投来探寻的目光。 “池艾,我很好奇,你到底想要什么?” 反正马上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江寐摊牌,不打算再搭戏台子了,“有裴宁端这样的金主,你想火难道不只是一句话的事?” 池艾客气:“江总监误会了。” 江寐发笑:“你想说你和裴总的关系是清白的?”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火,根本不需要裴总。”池艾看着她,“江总监,很多年前你就见过我,在傅家,不是吗?” 从见不得人的私生女到现在,这条路是她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不需要谁的垂怜也能活出自己的模样。如果一定要出人头地才算成功,她也同样不缺手段。 江寐笑容一敛。半天,她道:“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进娱乐圈?你的身份不适合这个圈子,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挖出你的背景。” “我知道。” 池艾是纯粹地喜欢表演,就连当初签进卓艺也是因为公司承诺过,会提供给她更多接触演员的机会。 但这句话说出来从来就没有人信过。就好像一个食不果腹的乞丐没资格向往夜晚的月亮一样,这是太多人的共识。 池艾是个愚钝的理想主义者。 临走,池艾和江寐握了手。 “对了,江总监,我记得你和傅秦序傅总曾经是不错的朋友?” 江寐了然:“傅总的确了不起,但傅家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傅家,海京名利场,另有人说了算。” 时势总在变,事物,人心,风云之下,千疮百孔。 愚蠢的理想主义者也会有手握刀子的一天。 从公司回来,一进门,客厅摆了好件眼熟的物品,陈姨正在忙活。 池艾换了鞋放下包去帮忙,走进发现陈姨脚边的矮抽屉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她房间里的吗? “陈姨,这是在干嘛,回南天不是早就过了吗?” 陈姨一回头,笑眯眯地说:“池小姐回来了。” 池艾把一边的台灯挪到远处,以防陈姨走路绊倒:“怎么东西都搬下来了,防潮晾晾风?怎么没见裴总屋里的?” 陈姨乐呵呵地说不是,“裴总一早说,从今天起您就要搬去主卧了,有些东西主卧里有就用不上,可以暂时先收起来放进储物间。” 池艾踉跄了下,抱着抽屉回头:“裴总让的?” 走到台边重重放下抽屉,她的脸色沉下去,露出没被尊重的愤怒表情:“裴总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说完飞快一转身,“都搬完了?我这就去看看!” 摇着尾巴乐不可支地跑上楼了。 池艾先去了自己原先住的卧室,里头果然被搬空了,不过床和桌子之类的客房几件套还在,不过是恢复到了池艾没搬进来之前的样子。 池艾再转去主卧,进去只觉得室内焕然一新,明明没有大的变化,但多了许多池艾熟悉的痕迹。 譬如沙发边的地毯换了,是池艾屋里用过的颜色;桌台上多了株秋榜墨兰,是之前池艾和陈姨精心挑过的;就连曾经放置在池艾那儿的竹藤椅都搬到了露台上,正对海景。 主卧独立浴室的日用品由单人变成双人,池艾绕隔断转了一圈拉开衣帽间的门,被摆在对面玻璃柜里的两只大玩偶吓了一跳。 衣帽间很宽敞,十多个平方全是裴宁端的衣物,她这人虽然穿衣风格简单但衣服却不少,除了鞋裤以外最常见的是衬衫风衣大衣,还有十来件一眼价格高昂的高定晚礼服裙,挂在角落没见她穿过。 陈姨把池艾的衣物放在了一旁的衣柜里,紧挨着裴宁端。除此之外衣帽间还有个独立的宽敞立柜,里头的睡衣睡袍都是成对的,池艾随便数了一下居然有二十多套,比她出门的正经行头还多。 难不成除了手表裴宁端还有收藏睡衣的爱好。 池艾用手机拍了张照发给裴宁端,发消息骚扰她,问怎么这么多睡衣。 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她猜测裴宁端应该还有工作,发完就把手机撂在一边儿,去试房间新换上的灯具。 之前的蓝色夜灯池艾很喜欢,夜晚灯一开,水波似的光漾开,人和一切都像飘在安静的夜海里。 露台和衣帽间也换上了,池艾拉上窗帘,想试试全屋都暗下来只点夜灯会是什么样,没想到手机震了,裴宁端居然在这个点回了消息。 她点开手机。 裴宁端回得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睡衣容易脏。” “……” 睡衣脏不脏不清楚,池艾脑袋是挺脏的,一句话才五个字就看得她耳根一热,仿佛裴宁端说了什么无比限制级的东西。 正自我谴责着,手机铃声响了,裴宁端拨了过来。 池艾唇角一扬,转过身,靠着衣柜轻飘飘地接通,“喂,小裴总?” 那头静了两秒,问:“看过房间了?” “正在看。” “灯换了,看看习不习惯。如果有缺的就告诉陈姨,她会去安排。” 裴宁端补了几句,陈姨应该会按她的习惯布置房间,如果池艾觉得不方便,可以按她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 池艾对环境不挑,告诉她都很好,裴宁端嗯了声,这才提到正事:“晚上有时间吗?” 池艾脑子里废料挺多,嘴里先“啊?”了声,思想不知跑到了哪条火车上,直到裴宁端说晚上六点会回别墅来接她,她才反应过来,正经了点儿:“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没谁,只有你跟我。” 池艾纳闷:“那是什么事?” 裴宁端静了又静,好一会儿,像是受不了池艾的迟钝,丢了两字就挂断了电话。 “约会。”- 六点一到,池艾准时拎着裙身下楼。 陈姨早就得了裴宁端的消息,知道她二人要出去,没准备晚餐。 “池小姐穿这身打扮很好看。” 被长辈夸奖,池艾脸热,外套换了只手拿着,下楼问:“裴总还没回来?” 陈姨过来给她递鞋,“应该快了。” 果然,没到两分钟手机就震了,裴宁端来了消息,车停在别墅门口。 池艾和陈姨打了声招呼,踩着黄昏出门。 秋天的傍晚,降温后的海京微风习习,花园里的弥漫着桂花香气,清隽的身影穿过影枝摇曳的小径,停在车边。 裴宁端抬眼,看见车窗外的池艾,视线停了半秒,随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绕过去替她打开车门。 池艾穿着长裙和细高跟,手里还拿着包和外套,上车不太方便。 关上车门,裴宁端靠过来。 池艾一惊,往后稍稍躲开:“我化了妆,不能亲,口红会花的。” 裴宁端垂眼,目光烁了烁,从池艾唇上掠过。 池艾的唇形不化妆也足够漂亮,微粉清淡,说话时唇角会隐隐上扬,花瓣一样,很适合接吻。不过今晚她涂了口红,如果要亲,肯定会把妆容给染了。 裴宁端抬起手腕,碰了下池艾的头发,道:“你从花园里过来,头上落了桂花。” 说着摊开手,掌心处有两朵满开的秋桂。 池艾看见,立刻抬身,用前视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头发,“还有吗,我看看……” 她还喷了淡香水,是熟悉的野茉莉的味道,抬起上半身后挺韧的腰肢被针织裙料包裹着,晃在裴宁端面前,像花园里的秋树,凭风游刃而动。 头发上还有粒不易发觉的桂花,池艾对镜小心地摘下来,没弄乱精心搭理的发型。 等她坐回去,裴宁端移开视线,还算平静地说:“安全带系好。” 池艾坐好,边系安全带边问:“我今晚这样好看吗,为约会准备的,会不会有点浮夸?” “不会。” 等她系好安全带,裴宁端缓慢地启动车辆,“裙子和妆容都很适合你。” 裴宁端从来都不吝啬夸奖,好看就是好看,演得好就是演得好,池艾优点很多,一时间清点不完,明明天已经暗了,但她出现在车窗外的一刻世界好似又亮了一瞬。 “真的吗?”一被夸池艾就来劲,“那这身和校服相比,你更喜欢哪套?” “……” 裴宁端岔开话题:“鞋跟太高可能会脚疼,没事吗?” 池艾低头。 今晚裴宁端开的是自己的车,车厢空间很宽敞,池艾在副驾驶座抬腿很方便,修身的裙摆有些长,她往上提了提,本来是想看看脚腕的,结果不小心露出一截小腿。 小腿上还有点暧昧不明的痕迹。 池艾一秒把裙摆撤回去,直起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说:“应该没事吧,我们去什么地方,要走很远的路吗?” “不远,但结束后散场有台阶。” 池艾明白过来,眼一亮:“你要带我去看电影?” 裴宁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时间还早,要带她先去餐厅用晚餐。 池艾却已经按捺不住去看最近有什么电影上映了。 车驶过夜晚流量磅礴的都市中心,最近几天海湾区在举办某届大学生电影节,帝城时代广场的大厦大屏上正在进行转播。 裴宁端问起公司的事,池艾一笑道都解决了,说完继续兴致勃勃地搜电影。 车停在路口,车窗外,都市在喧嚣。 大银幕上掠过的一张张娱乐圈面孔,似乎有几位是银映某品牌下的艺人,裴宁端没什么印象,对于娱乐圈的事,池艾远比她更懂。 “池艾。” “嗯?” “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池艾扬起头,顺着裴宁端的视线,她也看见了窗外的景象。 来了兴趣,池艾把手机关掉,辨认着一幕幕匆匆闪过的画面。 “前面两个认识,一位是前年的狮奖女导演,一位是海岸娱乐的著名演员……后面这几位都是生面孔,应该都是电影学院的新人。” 表演相关,她如数家珍。 裴宁端回眸。 夜晚的繁华映着池艾的眉眼,这是张同样适合大银幕的面孔。 “你为什么喜欢表演?”她问。 池艾若有所思:“可能是因为能体会到不同人生吧。” “一开始,是因为表演的时候我可以放下自己,成为另一个人。” 听起来是种逃避的心态,并不健康,显然池艾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还没毕业就去跑剧组了,不停地去试一些简单的角色,慢慢把心态调整好。” 裴宁端耐心地听着。 池艾看向她:“之前经常有人跟我说我只是缺股运气,但我自己很清楚,不只是机会,我自己也有很大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快解决了。” “因为你。” 不再逃避,不再厌弃自己。 这都是喜欢上一个人后她慢慢学会的事。 第100章 记仇 餐厅是包场的。 小提琴手拉着乐器在夜晚的露台上伴奏, 风吹进来,卷着乐声一同起伏飞扬。 池艾今晚的穿着和这间西欧古典风情的餐厅很搭,她的针织长裙是修身款的, 衣色低调优雅, 曲线紧致,手腕处微喇的袖口更显得骨架亭匀,桌下两条修长的腿自然地靠叠着,裙摆叶缘露出小腿,还有踩在足尖的细高跟。 毫无疑问,池艾是个衣架子, 但她平时不常将自己束缚在这些优雅的外壳里, 今晚完全是为了赴裴宁端的约会才会置出这一身可以直接去参加红毯的行头。 晚风从露台卷进来后变得柔和,弯曲的长发被拂动,池艾随手将脸侧几缕松散的头发挽到耳后,看着服务生新端上桌的几份饭后甜品, 轻声道:“你不是不喜欢甜点吗?” 裴宁端收回视线, 道:“你喜欢。” 池艾的眼睛就弯起来, 餐厅的灯光点缀在她眼里, 密长羽睫像遮不住星光的森林。 少顷,女主厨携服务生过来送酒, 牌子在市场上少见,但瞧着有点眼熟,池艾福至心灵,等主厨走了,挑眉问:“默姨是这儿的老板?” 裴宁端颔首:“默姨听说你要过来, 让人从酒庄送了瓶新酒。” 约莫是之前在酒庄和池艾喝得很痛快,裴清默后来总念叨着想再见见池艾, 本来今晚听说裴宁端要带着池艾来餐厅,裴清默也想过来当个电灯泡的,无奈临时有会抹不开身,她只能叫秘书回酒庄拿了瓶酒,人未到礼先行。 “上回默姨送的酒放在家里还没开。”池艾说。 裴宁端嗯了声,好似没听懂她的暗示。 池艾:“我们回去喝了?” 裴宁端回答:“今晚不可以。” “为什么?” “误事。” “……” 池艾眼神烁了两下,唇角微动,要笑不笑的,不知想到哪儿去了。 裴宁端慢条斯理道:“有工作。” 池艾唇角一敛,端水喝了口,说哦。 裴宁端眸底浮现出一丝笑。 “晚上有工作你还带我出来?” “是关于你的。” “什么?”池艾好奇。 不等裴宁端解答,她自己明白过来,“工作室?” 裴宁端知道她大概是看过安娜发给她的文件了,点点头,“你的想法呢?” 从公司回来安娜就来过消息,询问池艾对经纪团队有没有什么看法,经纪人与艺人事业的未来发展直接挂钩,自然是越专业越好,娱乐圈倒是有几位著名金牌经纪人,但池艾介不介意将自己的私生活摆在陌生人面前,这尚且是个问题。 池艾想了想,反问裴宁端:“你呢,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你,和我的关系,”池艾顿了顿,“裴氏总裁和娱乐圈沾上关系……” 剩下的她没有说完。 裴宁端应该比她更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无论是在海京,还是裴氏本家。 聊的好好的,裴宁端忽然就不高兴了—— 也不能算是不高兴,就是眼底的笑散了,和平日里外人常见的模样一样,冷冷清清,对什么都反应不大。 不过上车时她还是帮池艾拉开车门,提了下裙摆。 坐好,池艾看了眼时间,还早,便问:“我们现在去电影院?” 裴宁端搭着方向盘,冷淡地说不是。 侧脸冰冷,眉眼无情,瞧着怪吓人的。 池艾就试着问:“那我们……回去?” “安全带系好。” “……哦。” 车一路无声奔驰,近半小时的车程,裴宁端只在池艾要降下车窗时开过口,让她把外套披上,小心着凉。 池艾应了,正想趁机和她多搭两句,裴宁端却已经收回目光,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池艾气得在心底蛐蛐人。 以后她也要算分,一次不理人就扣一百,看谁的记仇小本子更厚。 抵达目的地,夜色深浓,车停在一座巨大的圆环型建筑脚下。 裴宁端提醒,“到了,下车。” 池艾愣了下,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迟疑道:“这是海京话剧院?” 没回家,也没去电影院,裴宁端带她来了话剧院。 话剧院从前广场上去有小几百层台阶,池艾看得脚疼。 这时,从广场迎面下来一位穿着制服的女人,胸前有名牌,看起来是话剧院的某管理,同时手中拿着名册一样的东西。 “裴女士,贵宾电梯已经开了,您走这边就好。” 裴宁端:“她姓池。” 管理反应了半秒,立马看向池艾:“抱歉,池女士,让您久等了。” 池艾笑笑说没有,她们也才刚到。 管理放下心,征得同意,领在前方带她二人去走贵宾通道。 进电梯,管理只在外头输入名册上的密码,没跟着进来。 电梯门一关上,池艾收起笑容,扭头问:“你带我来看话剧?” 贵宾电梯空间很大,四面金属壁清晰可鉴,池艾的身影映在壁面,仿佛镜子里还有个她。 裴宁端视线不动,“嗯。” 镜子里的池艾问:“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裴宁端看着她的脸庞:“现在也不晚。” 池艾在心底小小地嘁了声:明明就是想给惊喜,嘴真硬。 说着话的时候裴宁端都没拿正眼看过她,池艾心有不满,正想说几句,余光一扫,意外地发现镜面中的裴宁端一直都在看着她的身影。 安静地,长久地,无言地。 池艾收起了身上要竖起来扎人的刺:“裴宁端……” 还是那种熟悉的叫法,撒娇和埋怨对半,拖长的尾音显示出她有多黯淡,“你再不理我,我就要伤心了。” 裴宁端的视线掠过来。 池艾敛目说:“我们在约会,你要为了工作上的事不理我吗?” 池艾擅长拿捏人,原先裴宁端不近人情不被包括在内,但现在,她反而成了最容易被影响的那个。 在感情的事上裴宁端完全是个弱者,她拿池艾束手无策。 长久寂静后,裴宁端垂眼叹气,她伸出手,池艾立刻将手递过去。 裴宁端冷凉地开口:“我以为你时刻收敛锋芒是不想过去的事被人知道,没想到原来是为了遮掩和我的关系。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难堪?” 池艾即刻否认:“不是难堪,是担心。” 她道:“我考虑的不是自己,是你。” 谈话间电梯抵达了对应楼层,门开,池艾下意识要抽手,却没想裴宁端手上一用力,五指挤进她的指缝,紧紧牵住她:“不许躲。” “……”池艾张张口。 裴宁端拉着她走出电梯,走进空无一人的月色长廊,尽头是这一层楼的话剧院入场大门,门内的灯亮着,显然是开放时间。 “你的担心没有必要,”裴宁端拉着她往长廊尽头走去,声音沉稳,“我并不介意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 裴宁端做事从来都有序低调,这样能够节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提高工作效率。但池艾不属于麻烦,如果她想要,就算是为她砸进去一辈子都时间裴宁端也无所谓——更何况她有足够的高调资本。 “那本家呢?”池艾低声,“你的家人呢,她们也不介意吗?” 裴宁端在长廊中段停下来。 她的手还牵着池艾的,池艾不想挣脱,低头道:“你忘了,十年前,我去过本家。” 也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受人待见。 真正让池艾感到无力的是,当初裴氏本家不待见她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肮脏上不得台面,而是因为裴氏继承人不需要她的存在。在她们眼里,池艾或许就是许多普通人认为的带坏好学生的那个坏孩子,池艾没办法否认,因为她的确影响到了裴宁端的一生,自私地把对方拉下了神坛…… 这些问题池艾很早就思考过,早在她意识到自己动心动念的时候,但她没能成功地劝告自己。 就算是错,她也要喜欢裴宁端。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要为之而担起责任,所以无论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池艾都做好了一一承受的打算。 “我可以的,但是你不行的,”池艾微声,“有些事我来做就好。” 反正她早摸爬滚打出了一身的铜墙铁壁,只要还在裴宁端身边,只要裴宁端还喜欢她,她不怕自己再被风言风语捅上几把刀子。 裴宁端:“有些事?” 池艾:“……你的家人,会为难你,对么?” 裴宁端蹙起眉,旋即,她想到什么,眉心一点点松开,眼睛却仍盯着池艾:“本家的人不是都像默姨那样好说话。” “我知道,”池艾故作轻松,“我也没打算讨她们喜欢。管她们待不待见我,我只要厚着脸皮死缠着你不放,她们总不能对我来硬的。” “你不怕吗?” “怕,我胆子很小的。”池艾说,“所以她们为难我,我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我就死乞白赖……” 没等说完,裴宁端靠近,碰了她额头一下。 池艾顿住。 裴宁端退回去,把她往身前拉近,近到彼此只有一个身怀左右的距离,“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躲在袖中的指尖蜷了下,池艾心悸,“你怎么知道不会?” 裴宁端轻描淡写:“因为我不让,她们就不敢。” 狂傲至极的一句话,但自裴宁端中说出比吃饭还简单。 池艾第一次直面霸总语录,没觉得土,就是人有点愣,半天没回神。 裴宁端牵着她从正门进入话剧院,灯虽亮着,但偌大剧场观众席上居然空无一人。 观众席分上下两层,各有几十层台阶,池艾终于明白出门时裴宁端告诉她穿高跟鞋可能会脚疼是什么意思,但心里还惦记着事,她没空顾及这些,选好位置一坐下就追问:“那长辈呢,如果长辈为难你,你要怎么办?” “池艾。” “嗯?”池艾侧身往前靠了靠,快要靠近裴宁端怀里了。 裴宁端眼神不变,看着她叠起长腿,“你还记得裴知叫我什么吗?” “裴总?” 裴宁端无奈:“她叫我小姑。我就是长辈。” “你不是还有小姨和舅舅?” “你觉得她们能威胁到我?” “那你外婆呢?” 裴宁端看过来,眯了下眼:“听语气你很了解本家?” 池艾喉间滚了滚,“我偶然看过一些新闻。” “偶然?” “……我搜过,”池艾觉得羞耻,但还想听裴宁端跟她解释,于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硬着头皮说,“后来,默姨在酒庄也跟我聊过一些……” 和裴清默见面那晚她们歇在酒庄,翌日凌晨天还没亮池艾就被裴清默叫出去了,想来她们应该是聊了不少。 裴宁端问:“聊了什么?” 池艾心虚:“你出国前后的事。” 话术有够聪明的,听起来只有一两件,真实意思是都聊了。 裴宁端问她:“那你怎么没问我关于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池艾眨巴着眼,“什么事?” “从本家送你回去之后,我没有再联系过你。” “……”池艾看她的眼神渐渐黏稠了,“这种小事你还记得呢……” 说话间,剧场的灯忽然暗下去,池艾一惊,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手。 裴宁端知道她怕黑,十指交握牵稳她,温声道:“话剧要开始了。” 池艾在昏暗中定睛打量四周,看了一圈,她偏过头来,小声问:“怎么没有别的观众?” 哒一声,前方舞台亮起,伴随着厚重的大剧场乐声,帷幕缓缓升起,布景和演员们逐个亮相。 尊重表演,池艾坐回去,不再出声了。 演员念出第一句台词时,池艾一怔,扭头看向身侧。 《旧时光之死》,她的毕业大戏。 舞台灯光明灭,音乐伴随着表演着铿锵有力的台词,回荡在仅有两位观众的剧场,连空气都在振声共鸣。 池艾感到自己的心也是。 …… 深夜,从话剧院出来,池艾一路都没吭声。 直到上了车,她才道:“《旧时光之死》的话剧表演团队月初刚刚结束巡回的最后一站,就是上次我们错过的那场。” 裴宁端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 池艾近距离地看着她,心里一堆情绪作乱,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最终,她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裴宁端:“出差之前。请一支话剧团队单独开一场表演不是什么难事。” “可今晚有好几位都是演艺界著名的前辈和老师。” “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 “但是你看起来不高兴。” 池艾语气复杂:“就是因为太高兴,所以我有点愧疚。” 裴宁端启动车辆,“愧疚什么?” 车还没行稳,池艾先没有回答。小会儿,等车辆行驶平稳了,她才道:“我随便一句话你都放在心上尽力去安排,但我却没给你什么。” 池艾不是豪门出身但自小在豪门长大,金银珠宝、豪车豪宅、地皮股价都是海京圈子里有钱人挂在嘴边的词,她知道金钱权力有多迷人眼,也见过许多比今晚奢侈十倍百倍的浮夸场面,但迄今的二十多年里除了裴宁端以外从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裴宁端。 一直承接着对方给的好却给不了等量的回馈,这种落差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喜欢很苍白。 池艾叹了口气,自我调侃:“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甜蜜的负担’?” “我记得之前是你说,让我放心大胆地对你好。”裴宁端抬眼。 镜子里,池艾道:“我还说过,我会努力配得上你给的好——现在我有点不想努力了。” 配不配得上只是嘴上说说,被人放在心上池艾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反过来挑裴宁端的不是,池艾连娇带浪地撩拨了几句。一说裴宁端把这么多好东西送到她面前,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来除了以身相许就只能一辈子给小裴总做牛做马;又说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着实不是做牛马的料,小裴总要是不嫌弃干脆就当花钱把她买回家里…… 裴宁端瞥过来一眼,池艾背后一凉,瞬间闭了嘴。 池艾老实:“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乱说话了,你别这么凶。” 约莫和裴家那严苛的家教也有关,裴宁端不许她说自轻自贱的话,开玩笑也不行,一听见就冷脸。 车停在红绿灯路口,反着闲着没事,见裴宁端脸色和缓,池艾替自己辩驳了几句:“我在外不这么讲话,真的。” 裴宁端反应平平:“嗯,你只会喝酒,别人灌多少就喝多少。” “……”池艾在副驾驶座上一秒变严肃,“裴宁端,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这么记仇?” 红灯还有一会儿,裴宁端静静看她表演。 池艾挽起自己的长到能盖住手背的裙袖,小臂上的印记还没消,“你说,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 裴宁端移开视线。 一直到回了别墅,池艾还在继续车上的话题。 回到家,陈姨还没歇,准备了助眠茶。 池艾甜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把两杯茶接过来,跟在裴宁端身后上楼,继续念念叨叨:“要说记仇我也能记,你今晚突然不理我我还没怪你呢。还有那天下飞机,那女生要我联系方式我不是也没给吗,你又不高兴。之前去游乐园也是,人家就不能只是我粉丝想要个签名吗……” 陈姨纳闷地看着这俩人的背影。 说吵架,不太像。 打情骂俏?也没见笑过。 罢了,裴总从来都和一般人不一样。 池小姐也不是一般人—— 晚上有工作,是有关个人工作室的线上会议。 安娜出现在视频会议屏幕上,池艾扬笑,手里翻着文件和她问好:“安秘书,晚上好。” “晚上好,池小姐。” 没多久,杨助理也加入了会议。 看池艾的会议背景是在书房,其余二人猜测裴宁端大概也在场,开会时说话非常客气官方,丁点没提和项目无关的事。 很快池艾就察觉到二人的异样。 安娜也就算了,工作状态确实严谨。杨助理是经常跟着池艾跑剧组的,平时说话温温柔柔哪会这么严肃古板,况且她以后做了池艾的经纪人还要频繁联系跟上门,要是每次都这么小心翼翼的还怎么推进工作? 手动关了麦,池艾半离座。 会议里的安娜和杨助理通过镜头彼此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哎,”池艾撑着胳膊,探头小声道,“要不你先回卧室,或者去客厅坐坐?” 坐在书桌边翻项目书的裴宁端一脸淡定地表示拒绝,工作室挂在她名下,她就是池艾的顶头上司,完全有权利和义务旁听。 “你在的话安秘书和杨助理都很紧张。”池艾企图说服。 可惜裴宁端没那么好糊弄,灰眸一扫,清淡道:“她们是专业的。” “……” 池艾没办法,只好坐回去,重新开了麦,继续会议。 工作上的事安娜和杨璐确实专业,不专业另有其人——边上坐着个人池艾老是分神,裴宁端翻页她要瞟一眼,裴宁端端茶她要抬下头。 除此之外池艾还有点职场上的压力。 她见过裴宁端的开会状态,一字一句清通简要,连嗓音都和平时不太一样,同时周身气场惊人,完全是集团掌权人的姿态。 而池艾没经历过一场场重要会议的磨练,就算注意力高度集中也时不时要停下来顺捋思路,或是没理解透彻需要让安娜杨璐再重复一遍具体措施。在此基础上,有个不是老师更甚老师的总裁在对面旁听公开课,池艾如坐针毡,开会犹如考试,考试犹如上刑,忽然就对裴知感同身受起来。 会议进行到一半,池艾手边的水杯见了底。 恰巧刚刚一口气说完好几十字的业内平台偏好,池艾有点口渴,余光一瞄手边发现杯子空了,她打算一会儿中场休息去接点儿—— “我来吧。” 边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池艾吓了一跳。 显然,手臂入镜,那端安娜和杨璐也看见了。 池艾不好再装什么都没发生,笑笑抬起头,问:“怎么了?” 语气很客气,比官方还官方。 裴宁端瞥她一眼,端起杯子,不轻不重地说:“我去给你倒水。” 麦没关,安娜和杨璐也听见了,很清楚。 “……” 池艾脸色憋着,想补救说声谢谢裴总,又惦记裴宁端不喜欢这称呼,但总不能在下属面前直接叫她裴宁端。 左避又避,哪都不妥,压力之下池艾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握着做项目标记的笔,脱口而出:“谢谢裴老师。” 裴宁端:…… 安娜、杨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中秋 “咚咚”, 落地窗响了两下。 露台上的池艾回过头。 只见裴宁端抱臂靠在窗边,刚洗完澡,她披着件暗蓝色的睡袍, 身形端庄清美, 然而笼于夜色的混血面庞却有着泼天的稠艳,一阵夜风吹来,衣袂连同墨长发一并松散地揉开,好似从夜海中浮出的一只月下冷魅。 深夜时分,容色当前,激烈而矛盾的美感, 引入遐想。 “很晚了。”嗓音也低缓动人。 池艾靠在竹藤椅里懒洋洋地说:“我还不困, 不太睡得着。” 裴宁端松开手臂走过来,“如果你担心的是工作,没那个必要,安娜和杨璐都很专业, 不会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 就算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她们也会装作不知情, 很快忘掉。 “我知道。” 裴宁端走到池艾对面, 靠着露台的冷金属栏杆,看着她。 “那还在担心什么?”她看出池艾有心事。 池艾抿抿唇, 脸颊压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你真的不介意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沉默了几秒,裴宁端道:“你一晚上都在想这个。” 陈述的语气。 开会时池艾走过好几次神,裴宁端注意到了。 池艾微点了点头。 这是秋天, 夜晚的风很冷,池艾絮絮地说:“工作室挂在你名下就和公开没什么两样, 你代表着裴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对集团恐怕会有负面影响。” 裴宁端说过她并不在乎这些,回国不到三年她做了许多事,凭的是杀伐果断的商业手段而非所谓的企业家形象,但池艾在乎,无论是出自市场嗅觉还是少年阴影,裴宁端都需要替她考虑。 “如果你不放心,还有另外一个人选。”裴宁端道。 池艾仰头。 对视几秒,池艾悟了:“你说默姨?” “嗯。” 裴清默如今是银映的董事会成员,银映旗下的品牌多如牛毛,多的是经纪公司和艺人工作室,如果工作室安排在裴清默名下,直接垂直到业内资源,会是比让裴宁端来当这个上司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毕竟裴宁端这个董事长对娱乐圈丝毫不感兴趣。 “不对啊,就算我到了默姨手底下,老板是默姨,可你是默姨的上级,我的顶头上司不还是你吗?”池艾回过味来。 裴宁端无比自然地岔开话题:“改天我去联系默姨,她最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来。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池艾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想当我老板,那为什么我叫你裴总你还不高兴?” 裴宁端用离开的背影给了她回答:“睡觉。” …… 说是过几天再去联系裴清默,第二天清晨,池艾在去护理院的路上就接到了裴清默的电话。 “小池,酒还喜欢吗?” 池艾笑着说喜欢,电话里裴清默很高兴,约池艾周末再去她的酒庄坐坐,之后和她寒暄了会儿才聊到正事。 “宁端一早就给我发了项目书,我看了,有些细节是你改的?” “是。”池艾应声。 昨晚开了两个小时的线上会议,她和安娜杨璐对接后做了些针对性的修改,改完还让裴宁端过了眼,当时池艾有种在总裁面前做项目汇报的错觉,背后直冒冷汗,好在裴宁端没像电视剧演的霸总把文件一摔让她收拾东西立马滚蛋,只是提了几处修改意见。 “宁端还是真是……”裴清默在电话里失笑。 池艾敛声等待她的后文。 “噢,我没有别的意思,”裴清默改口,“项目书做得很好,就是我没想到宁端会这么上心,直接拿了份她亲自完成好的方案给我……啧,让我这个当老板的很没有存在感啊,想发挥都发挥不了。” 池艾象征性地笑笑。她以为裴清默会问些有关于裴宁端的事,出乎意料,裴清默只是跟她商量了下后续的注册和签约流程。 等工作上的事聊完,裴清默话题一转,道:“对了,我听说之前祁铖手底下的艺人和你有过矛盾?” 说的应该是齐炎。 “是,和齐前辈有些误会,不过当晚就解释清楚了。” 被封杀后娱乐圈查无此人,池艾有一阵子没听见过齐炎的名字,想必裴清默应该也听说了这人的下场。 果然,裴清默说那就好,省得再花时间整理麻烦了。 这回来护理院看老太太没有提前预约,按理来说是要再补两步程序的,但一到院里社工急着向池艾抱怨,登记手续都忘了,“池小姐,您劝劝老太太吧。” 一句话说总结:老太太不愿出院。 或者说,不愿池艾接她出院。 老太太想回的是傅家,而不是池艾掏空多年积蓄买给她的小房子。得知傅严盛早就死了而池艾连一毛钱家产都没分到,老太太迄今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听说是池艾要接她出院更是闹得一天不得歇时。 社工说她每晚都哭哭啼啼的,哭诉自己在护理院待了二十多年不受人待见,不止家里人不来看她,连护工都欺负她年纪大忽悠她把她往外甩云云。 老太太骂人利落,嘴毒诛心,加上身份特殊,护理院的人大多躲着她走,这段时间更是躲瘟神似的躲着她。 池艾上楼时老太太正在骂不知道是谁把她放门口的热水壶给踢倒了,害得她一早没洗上热水脸,社工原先躲在池艾身后,见状出声道:“老太太,您怎么又把水壶放门口,这万一烫着人该怎么办?” 老太太回头正想犟嘴,看见池艾,一下子卡声,变了脸色。 —— “你要是接我出去我就天天去警察局报警!”老太太坐在窗边喊。 池艾环视着眼前这二十平方不到的小间,宿舍是干净的,什么都不缺,生活条件总体来说不比外头差,否则老太太也不可能愿意在这儿待这么多年。 边看,她边搭着话:“好啊,你报警,看看警察理不理你。” 老太太被她这副不在意的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没多久就抱着窗户呜呜哭起来。 哭词还是之前那套,不过如今没人搭理她了。晚辈亲自来接她回去享福她不干,任谁都觉得她脑子不太好,得离远点儿。 嚎半天不见有人理睬,老太太干恨恨抹了把脸,仇人似地盯着池艾。 池艾转过身,平静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想要多少,十万,百万,还是千万?” “狡丫头!” 池艾从包里拿出张银行卡,指尖推着,摁到了一旁的桌上,原先还在用方言骂她的老太太立刻不吱声了。 “我给你买了套房子,就在海京,面积不大,但是够你一个人住。这张卡里还有二十万,不乱花的话够你过一阵子。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这张卡里打一笔钱,你可以当成生活费,也可以放着不动,就当存给自己的棺材本。” 听见最后三个字,老太太嘴皮子抖了两下,又要发脾气,池艾打断她:“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管你,也不会再来看你,你出不出院和我没关系,想去哪儿也和我没关系。” 老太太愣了下。 “隐私亲子鉴定不具备法律效力,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只能用它来威胁威胁傅家。所以如果你想用什么亲缘关系来威胁我,我建议你趁早放弃,毕竟我比傅家那一家子更无情更无耻,也更不在乎脸面。” 池艾掏出把钥匙,和银行卡放在一块儿。 老太太叫起来:“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和你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外婆。”池艾轻轻叫了她一声。 老太太情绪激动,并没有听见。 池艾看着这张苍老熟悉的面庞,眉心抽了下,“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看见你我只会觉得自己是个错误,如果当初你没有把我带进傅家,把我当成孤儿遗弃在精神病院就好了……” 哪怕有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也远比她在小阁楼里躲藏的那十六年好得多。 “池小姐!” 院里秋叶凋零,社工从后面追上来,焦急地劝说:“要不您再劝劝老太太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老太太又没有别的亲人……” “不用劝,她自己会出院的。” 社工茫然地“啊”了声。 池艾想了想,接过她手里的登记册,留下自己的名字,同时在后头补上一串地址。 “出院那天你们送她到这个地址就行。” 社工低头,纸上是某某公寓的地址,具体到栋室号。 “您不亲自来接老太太吗?”社工问。 池艾抬头看了眼秋天,松散一笑,“不用了,当初送她进来的也不是我,我也不是她的家人。” 说罢,她将手插风衣口袋,踩着一地的落叶,不急不缓地走了—— “裴总?” 裴宁端抬起眼。 安娜温声道:“中秋节老裴总想请您回本家一趟。” 裴宁端关掉手机,放到一边,“拒了。” 冷漠的两个字,像随口撂出来的,根本没有走心。 安娜视线偏了偏,看见裴宁端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应该是有什么人发了消息进来。 裴宁端的手机只接私人电话,本家的人想要联系她也要通过安娜,发消息的大概是陈姨,或者池艾。 中秋,裴宁端大概只会在别墅里过。 “沈甯女士最近也想见您一面,”安娜补充,“裴知小姐出国前没来得及和您道别,为此沈女士还曾联系过您。” 不过裴宁端那时候正在C市,直接让安娜拒了一切无干紧要的行程,包括电话。 裴宁端的回答还是那两个字:“拒了。” 安娜只好在心里叹气。 中秋在即,近来到安娜这儿来打听裴宁端行程的有很多,本家,海京圈内的豪门,政商界的人物,有大有小,甚至连某电视台的晚会都想通过银映来接触到裴宁端。 裴氏在海京算是世家,但新任掌权人裴宁端回国至今除了一两次私人性质宴会以外只在工作场合露过面,除了有心或许能在财经金融类的新闻报道上搜到她以外,外界对她的印象更多的则是遥远和神秘。 结果遥远而神秘的掌权人本人在中秋那天被不务正业的坏孩子带着手把手学做月饼。 “嘶,奇了怪了,我的砂糖比例没错啊……” 餐桌上摆满了做月饼的工具,面粉搅和到一半,没看见视频里的效果,池艾疑惑脱了手套,腰够过去吃力地伸手,把平板视频里的进度条重新拉到五分钟前。 两秒后,她怒了:“小数点这么小谁能看见?!” 一旁帮她处理红豆的裴宁端听见动静看过来一眼,简单目测了下她和平板之间的距离,无情地点破事实:“是你粗心没看清。” 一米的距离而已,而且教程明明有语音,是池艾自己没注意,只顾着看字幕和PPT。 池艾膝盖中了一箭,揣着一肚子悔去确认面粉刻量,重新调整比例。 过节,陈姨也放假回去和家人团聚了,别墅里只有池艾和裴宁端两个人。中途嫌家里太安静,池艾还去客厅开了影视墙,播了综艺节目当伴奏。 闲竹赋整理 从客厅回来,池艾继续搅合自己的面粉:“还说我呢,你那红豆沙擂得比冰沙还粗,一会儿吃起来我都怕硌着牙……” 裴宁端把她的蛐蛐当成了耳旁风。 月饼随处都能买到,但是池艾闲得慌非要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给自己找点事干,上午裴宁端处理完公司的事后立刻就赶回来打算陪池艾过节,餐厅都订好了,结果事先忘了对齐工作颗粒度,进门池艾围裙都套上了,还一脸的面粉。二人世界也就变成了二人世界大战。 边做池艾边给自己洗脑:“我这是第一次做月饼,手生是应该的,毕竟人不能太完美,不可能什么都会……” “池艾。” “啊?”她扭头。 裴宁端用什么东西在她唇上点了下。 池艾舔舔唇,眼一亮:“蜂蜜?” “嗯,甜吗?” “甜,你往红豆沙里加了蜂蜜,你不是不吃甜吗?” 裴宁端搬出她以前说过的那句经典的回答:“只是不喜欢,不是不能吃。” 更何况月饼本身就是甜的,已然加了那么多砂糖,多一点少一点没什么区别。 加了蜂蜜之后的红豆沙口感变得非常丝滑,池艾喜欢甜食,尝过一口还想再来一次,想趁裴宁端没注意再?一小勺,没想到被裴宁端一回头逮着正着。 “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池艾一本正经地说,说完一口把勺上的红豆沙含了个干净。 裴宁端淡笑了下:“昨天晚上不是还在说要减肥?” “是啊。”提起这个池艾就抑郁。 近一个月的休假让她乐不思蜀,昨天上称发现自己胖了三五斤,肉眼是不太能看得出来,但到镜头底下就很明显了。为了工作她也得控制一下,第一步就是要戒糖。 “但今天过节特殊,我就放纵一次,不会吃太多的。” 裴宁端扫了眼桌上,“那这些月饼你做好打算给谁吃?” “送人呗,安秘书和杨姐,默姨和卫老师,还有江医生,钱柒……” 裴宁端眸光动了动,没吭声。 池艾可惜:“在剧组经常有艺人给现场的工作人员送些手工饼干手工咖啡,手工的比买的有心意,但月饼做起来比较麻烦,而且只有中秋前后才适合送人。” 裴宁端嗯了声,把做好的红豆馅放到一边,擦拭桌上的狼藉,池艾见状把脸靠过来,“给我也擦擦。” 裴宁端嘴角弯了点,抽了张干净的纸,替她擦干净下巴上沾上面粉。 池艾注意到她食指尖有点红,皱起眉:“烫着了?” “嗯。” “我看看……” 话没说完,撂在客厅的手机响了。池艾的。 确认完裴宁端手上没事,池艾要去接电话,但手上和身上都不太方便,裴宁端就去客厅帮她把手机拿过来,接通后开了扩音,放在一侧的岛台上。 是裴清默的来电。 “默姨。” “小池,在忙?” 池艾看看自己的手上,又看看裴宁端,道:“不忙,您有事?” 裴清默一听她犹豫就笑了:“宁端和你在一起?” 池艾应声。 裴宁端就出声和裴清默打了个招呼。 “没事什么,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怎么过节,顺带跟你说下签约的事。” 裴清默亲自来跟她谈签约? 池艾立刻脱了手套,她还要摘围裙,裴宁端拦住她,提醒道:“今天休假。” “所以?”电话里裴清默乐了,“休假了,我就不能和小池谈工作?”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这话居然会从裴宁端口中说出来,连池艾都感到汗颜了,更别提那边的裴清默,“加班,不行?” 裴宁端就用很慢的语气说:“她还没有签约。” “这不是正要聊签约?” 有这一来一回的工夫还不如早点把正事儿说完,池艾摘了围裙,清清嗓,示意裴宁端先去休息,她自己来就行。 裴宁端不喜欢有人打扰她的节奏,今天她特地腾出半天的时间来陪池艾,裴清默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电话谈工作。 “我很快的,”池艾把扩音关了,捂住话筒,走前没忘记啄了下裴宁端的脸颊,“等我。” 裴宁端的眉心这才舒缓了些。 池艾说到做到,一通工作性质的电话拢共才花了不到五分钟。 裴清默不是亲自过来和她谈签约条款,而是合同里有几项颇为重要的注意事项,与其让经纪人代为传达不如直接一通电话解决,过两天走签约程序就不用再花时间另做解释,过去直接签字就行。 “你现在算是银映的艺人,但你签的是独立合同,工作上的事不需要和银映其它部门做协配,有什么问题直接让经纪人反映给我——”裴清默顿了下,语气带笑,“当然,也可以直接反映给宁端。” 池艾公事公办,佯装淡定,乖乖说好。 挂断前裴清默点了句:“不过可以放心,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电话结束,池艾回到餐厅,把裴清默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裴宁端。 听完,裴宁端点点头,问她月饼还继续做吗。 “当然,忙活了一下午呢。” 池艾一边系着围裙一边观察裴宁端的表情。 后面看不见不太好弄,裴宁端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腰带,在她腰后系好。 “也帮我把手套套上吧?” 裴宁端抬眼,和池艾的视线碰了下。 裴宁端转上从桌上拿了两个新的干净的手套,拆开来给她戴上,“想说什么?” “没什么,”池艾抬着两只手,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和裴总很亲近,原来也会闹不高兴啊?” 以为裴宁端心情不好,她便也把对裴清默的称呼从默姨改回了裴总,脑袋十分机灵,态度十分狗腿子。 不过这点池艾倒是想错了,裴宁端没有不高兴,她只是不喜欢计划好的安排被扰乱,尤其是事关池艾的安排。 就好像手指不小心被红豆烫了下但远不到烫伤的地步,她的不喜欢、不习惯只是字面意思,和高不高兴无关,也不会记仇地挂在心上。 但假若一句不喜欢就能让池艾有眼下这种态度,裴宁端不介意把事件的严重性稍微夸大些。 “嗯。” 她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补充理由,理由是:“今天休息。” 池艾被逗笑:“你以前不是也经常把工作带回家吗?” 加班开会开到凌晨更是常有的事,她每回有事去书房敲门时都心惊胆战的。 “以前是以前。” 池艾嘴角直翘:“那你敢保证以后都不会把工作带回来,非工作时间绝不接安娜的电话?” “……”裴宁端说,“我尽量。” “可别,那我可真成带坏好学生的坏孩子了。” 手套戴好,池艾退了一步,眼睛笑眯眯的,裴宁端心底动了动,但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池艾。 池艾微声道:“默姨很关心你,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 “那你还为这点小事不高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宁端在心底酝酿,该怎么自然地向池艾透露出自己没有不高兴,并且此刻心情还很不错。 池艾紧接着说:“这么小心眼儿?” 她口中经常提起的裴宁端的心眼儿,俨然只有针孔般大小。 裴宁端想了一秒,看向客厅的影视墙,综艺节目正播放到某时尚杂志的策划出场,裴宁端便轻淡地问:“她是不是和你合作过的杂志策划?” “……”池艾愣了下,探头看去。 看见大屏幕上女人的面孔,池艾瞬间脸黑如炭。 ——在C市给裴宁端递过名片示过好的《人声》杂志主策划- 当晚,圆月于海面高悬,风宁海静。 可惜露台上无人赏月,落地窗帘也紧闭着。 裴宁端倒了两杯助眠茶回房间,就见床上躺着个……暴露的妖精。 明明已经洗完了澡,头发还是带着潮气,池艾却穿上了一身妩媚的性感红裙,衣带很松,从肩上滑落,更衬得她雪肩如削,“无意”撩开的裙摆高叉下甚至隐隐可见圆润的弧度。 眼见裴宁端从眼前经过,池艾媚眼如丝,一开嗓,尾音里带着软软的小钩子:“小裴总……” 裴宁端显然已经习惯了床上会时不时刷新出一两个活色生香的妖怪,平静地走到桌边,她把茶水放下,坐下道:“过来,把助眠茶喝了。” 池艾在床上一个变脸。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就见过一面回来这么多天还能记得。你说说还喜欢什么,是不是我裙子开得还不够高,眼神还不够勾?” “这样,下次要是有机会再合作,我跟她取取经,让她教教我怎么穿搭?” 裴宁端靠着沙发叠起长腿,端起茶喝了口。 “池艾,”她看着床上的人,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到底是谁小心眼?” 第102章 弄脏 池艾和卓艺解约的消息能挂上热门多亏了卫瑾的一条带文案转发, 文案只有两个字:「恭喜」 恭喜什么?- 恭喜脱离苦海呗- 前排提醒,卓艺的黑历史包括但不仅限于潜规则,职场霸凌, 打压艺人。案底比松糕鞋鞋底都厚- 恭喜前妻姐。 卓艺的公告里清楚地说明池艾所在的组合于三个月前就计划解散, 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消息未能及时对外公布。消息来得突然,看客们各有解读,大多数人猜测那段时间正赶上韦楚职场霸凌事件被爆料,卓艺为了是冷处理降低舆论影响所以才一直压着组合解散的消息没放出来。 除此之外,团体组合出道一年就解散,这哪怕放在隔壁选秀史上都罕见, 许多吃流量饭的营销号也以此来做文章, 想扒一扒曾经三位成员不合的内幕。但相关帖子只在网上出现了一晚就被撤得干干净净,风吹草动的痕迹都没留下。 第二天,池艾个人工作室正式官宣,官宣动态的发布时间很低调, 卡在凌晨三点, 仿佛是故意不想引人注意。 解约、签约再到官宣, 整个流程速度极快, 就在池艾以为有关她自己的风头就这么顺利过去了的时候,一条奇奇怪怪的热门忽然带上了她的名字。 接近午时, 杨璐在手机里转了条平台链接过来,池艾点进去: 「名导贺蓁电影节上公开抨击学生电影无病呻吟」 这样一串词条在热搜高位。 点进热门第一,是被贺导抨击的新人导演乐维的一段采访。 采访画面里的女生很年轻,看着还是大学生模样,池艾觉得眼熟, 似乎在哪儿见过。 杨璐示意她先把采访看完。 采访里记者提出的问题很犀利,乐维刚刚拿下第二十六届海京大学生电影节“青钟奖”最佳青年影片, 作品还未公开上映就被著名导演贺蓁打上无病呻吟的标签,多方记者都想从她嘴里挖出点料来,诸如“前后辈关系”“作品内涵空洞”之类的提问层出不穷。 乐维还很年轻才刚刚大学毕业,心眼儿少,不知道现场记者们都是带着目的来的,记者下的套子她一个接一个地钻,说了许许多多引起争议的话。 最后,记者象征性地问她的下一部作品打算走什么风格和路线,乐维一下子来了精神,对着镜头兴奋道:“我的下部电影想请池艾来参演,池艾,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在横店剧组抓偷拍的!” “……” 池艾记起她了,之前去《夜路》试镜,影视基地里半路把她拦下来塞她剧本的那个。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池艾脑门上顶着个大写的“惨”字,杨璐在电话里温柔道:“池小姐放心,目前舆论风向良好,对您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公关会实时监测平台的动向,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池艾好气又好笑,只好说:“辛苦杨姐。” 杨璐现在是池艾的经纪人,工作室有个十多人的小群,除了池艾和杨璐,还有助理、公关,造型师,剪辑和运营等等。 签约那天池艾和工作室的同事们吃了饭,整支团队是杨璐和安娜精心招募来的,个个素质过硬非常专业,且安分守己,绝不会干涉老板除工作以外的事。 团队很清楚池艾的定位:只拍戏,不营销、不炒作,越低调越好,尤其禁止暴露任何私生活。 由于老板的工作过于简单,员工们难免在家闲得抠脚,考虑到身后跟着这么多人要养活,休假一结束池艾就投入了工作。 之前在《夜路》剧组和合作过的倪老师向某位电视剧导演推荐了池艾,有个古装剧复仇型的女一号角色还没订下来,想让池艾过去试试。 目前竞争这个角色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一线和当红艺人,但倪老师说:“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见见世面,机会是靠争取来的,不迈出这一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能拥有多大的成就。” 于是池艾那几天整宿整宿地研究剧本,觉都不乐意睡了,光想着要怎么才能在试镜现场一鸣惊人。 晚上,裴宁端从公司回来的比较迟,快十二点。 到家她拿着外套上了二楼,打开主卧却发现池艾不在里面,反而是廊端的书房里有人。 池艾又在看剧本。 裴宁端在门上敲了两下。 池艾抬头,“你回来了。” 说完又低下去,继续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你今天去工作室了?”裴宁端靠在门边问。 池艾随口一应:“噢,和杨姐商量了下试镜的事。” “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七点吧。” “晚饭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 裴宁端一动不动。 池艾静了下,脸仰过来,冲门口尴尬地笑笑,“我好像搞错了,没吃。” 裴宁端走进来,摘了腕表,放进表柜里,池艾懵懵地看着她的背影:“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不我去客厅看吧,不打扰你……” 裴宁端脱了西装外套,里面是深墨色的衬衫,把外套搭放一边后她转过身,一边解着袖口一边走过来。 池艾不明所以,还想说点什么,眼前一暗,裴宁端抬着她后颈,很凶地吻上来。 “唔……” 池艾被压在椅子里不好施展,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没多久,她的脖子酸得厉害,便发出点细碎的声音,想让裴宁端松开她,不料裴宁端听见动静亲得更狠了,不只是吻,手也从池艾睡衣的衣角探进去,握抵着她的腰,细细地摩挲。 池艾腰杆儿发麻,脑袋也吻得缺氧,肩膀肉眼可见地起伏着,是呼吸失去节奏的缘故。 最要紧的是,她没吃晚餐,不太有推拒的力气。 交换姿势的间隙,唇与唇稍微分开,池艾见缝插针:“裴宁端……唔!” 裴宁端没理她。 “……”池艾后知后觉,自己这几天光顾着磨剧本把人给冷落了,裴宁端这是不高兴了在报复她。 池艾只好迎合上去,努力跟上裴宁端的节奏,舌尖追着她回应。 裴宁端垂着眼,看见池艾脸上泛起的淡色,眼底的冷色渐渐有些融化,动作便逐渐温缓下来,不再攻城略地,只是温柔地含吮。 池艾这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陈姨没准备晚饭?”松开她,裴宁端问,但眸色和语气依旧很冷。 池艾嘴唇有点肿,泛着含蓄的水光。她小口呼吸着,眼里有雾气,目光闪闪躲躲,格外心虚:“是我跟她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下午茶,怎么不算吃过呢。 池艾:“正好我最近减肥……” 一记眼神刀过来,池艾收声,“……” 节食控糖很有效果,池艾这段时间体重比休假前还轻了点儿,裴宁端拧眉盯着池艾的脸,池艾就露出干净的笑容:“公司的事都忙完了?” “你呢?” “我看剧本呢,”她拿起桌上的剧本抖了抖,让裴宁端看一段又一段的手写标注,“后天试镜,我想试试看今晚能不能做出个人物小传。” 池艾的工作态度无疑也很认真,但她的认真和裴宁端不太一样,更多是出于热爱,带着点过分投入的疯劲。 “明天还要去工作室?”裴宁端问她。 池艾懵懵地说不用,今天开会已经把工作都给同事们安排下去了。 “那为什么不留到明天再做?” 池艾张了张口,但答不上来。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裴宁端看着她:“今晚也有今晚的事。” “……” 池艾心漏了一拍- 没吃晚餐,池艾体力不够,两次过后她就有点受不住了,脑子里炸着发白的云烟,打着挺颤,破破碎碎地说裴宁端我想歇一歇。 裴宁克制着,没答应,反而低头吻她,撬开她的牙关。 频率加快。 池艾仰起脖子,喉间越来越急,哭腔越来越重。 临到爆发,池艾手指绞住床单,发出了介于哭和喊之间的声音,周身浮现出动摇的颜色,仿佛有漫天的雨水铺天盖地朝她落下来,枝叶抽颤个不停。 裴宁端这才抱住她,和她一起淋这场由高悬处骤然泻落下的暴雨。 “……” 池艾躺下,仍在起伏,时隔太久的激烈,她久久没回过神。 裴宁端吻着她的耳后,气息同样紊乱,热热地洒在池艾耳根。 “……”池艾别过头,将脸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 枕面很快湿了一小块儿。 裴宁端看见了,眉一蹙,立刻低过头来,“池艾。” 池艾含糊地回应,她埋着头,嗓子在刚才的余韵里还没缓过来,声音几乎是听不见的。 裴宁端捧上她的脸颊,试着让她转头,未果,语气便轻下去,柔声又喊了她一次,“池艾?” 池艾眼尾抽了下,枕面上的湿痕越发大了。 裴宁端不再等,把睡袍拿过来给池艾披上,之后直接将人搂进怀里,靠在床头捧抬起池艾的脸,用指腹一下下地擦拭她眼角的水痕。 “好了,不哭了……” 池艾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裴宁端轻轻哄她几句,她就不再掉豆子,但眼睛还是不肯睁,三两下找准位置,把头埋到裴宁端肩窝,也不说话,后脑勺朝空气晾着,宛如在进行一场寂静无声的反抗。 秋天的夜晚,空气泛凉,一件睡袍太单薄,裴宁端不想让池艾着凉,便把被子拉过来。 正要盖上,怀里的人低声说:“别,被子会弄脏。” “弄脏就再换一床。” 被子盖上,两人压进狭窄的空间里,没一会儿身体便相互取暖,相互温热起来。 裴宁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池艾的脑袋和后颈,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耐心温柔,但手法很眼熟——像在撸猫咖里的猫。 肩窝处动了动。 裴宁端停下来,垂眸,轻声:“不难过了?” 池艾闷闷地哼唧了半声,同时在裴宁端肩头咬了口,没用上多少力气,但留下一串牙印。可以看出她牙齿很健康,牙床一颗颗排列得很整齐。 池艾唇肿,眼也肿,还有下面……反正哪儿哪儿都肿。 裴宁端放好热水抱她去洗澡,没进水里,池艾忍耐着哼了声,让热水一点点没过腰,没过四肢,最后抵达肩头。 裴宁端坐在一边,披着发,垂着眼,看着她。 池艾泡在水里,低眸小声说:“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裴宁端问,“不会废寝忘食,还是不会哭?” “……” 裴宁端肩窝上还留有牙印,前两次的时候池艾也没多安分,把裴宁端的锁骨磨得通红,结果相同的招数轮到她自己就受不了了。 裴宁端只是做了和她一样的事,甚至留了些情面没碰别的地方,这也不行,该怪谁呢。 池艾嘀咕:“都不会。” 她知道是自己理亏,不顶嘴,任由裴宁端的目光审视。 半天,裴宁端肩膀微微松下去,去倒了杯水过来,给池艾润润嗓子。 水喝完,池艾在浴缸里递杯子,“好了。” “嗯,”裴宁端接过去,随手放到一旁的台面上,这才回过头,轻声问,“刚才为什么哭?” 池艾睫毛上沾上了热水的水汽,脸颊晕红,似乎泡了水,她说话也湿漉漉的:“你太凶了。” 很无理取闹的答案,裴宁端想问她自己哪里凶了,池艾慢吞吞地说:“你不理我。” 裴宁端就顿了顿。 “我说话,你不听,还冷冰冰地看着我,好像不喜欢我一样……好像换谁来都行。” 池艾还是有点介意的。 当初她在黑鲸酒吧被下了药,被裴宁端带去酒店——虽说裴宁端是为了帮她,可那晚的记忆池艾太模糊,根本记不清具体的细节。 那是她们时隔十年的再见面,第二天池艾醒来时既觉得荒唐又感到失落,如果换做是十年前,一夜/情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记忆里的那个裴宁端身上。 裴宁端变了。 池艾只能得到这么个答案。 那自己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了。 其实池艾一般不会揪着床上的事胡思乱想,大概是她最近对试镜女主角过度上心,压力太大找不到宣泄口,才会因为裴宁端没有抱她就一下子没绷住情绪。 “我知道是自己矫情,你不用安慰我。” 裴宁端弯腰,长发滑落,碰到了水面,她没去管,而是靠近了凝视着池艾泛红的眼睛。 “冷冰冰地看着你?” 池艾对上她灰褐的眸子。 浴室的灯光下裴宁端的眼眸看起来格外不一样,褐色更淡冷调更浓,燃烧过后的草木灰烬更重。 池艾:“……你说呢?” 裴宁端鲜少见明显的波动,眼中情绪很少,只有偶尔笑一笑才会让人觉得可以接近,池艾习惯了她这副样子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到了床上感到委屈似乎也情有可原。 裴宁端眼睫垂了垂,眸子顷刻便遮去一半,她微敛着道:“我天生就是这双眼睛。” 语气竟然有点谨慎。 ——总不能以后让她每天都戴着美瞳回家。 池艾本来想说“我知道啊”,但看见裴宁端这副表情,她忽然有点想使坏,手在水底轻轻拨了拨,把浴缸的水弄得动荡起来,脸上倒映的波光直晃,故作复杂地问:“你是不是没有对着镜子仔细看过自己?” 裴宁端眼睛虚眯了下,歪了下头,意思是让她说得再明白点儿。 池艾鼓起勇气:“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没有感情,和看别人都没有区别。” “你想要什么区别?” 池艾语塞,转了下,她抬手,湿漉漉的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看你的时候是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 裴宁端视线上移,再次落到池艾的眼睛上。 池艾眨眨眼。 裴宁端道:“在憋坏的眼神。” 池艾:“……” 好一个一语中的。 裴宁端嘴角弯了弯,她弯腰靠得更近,与池艾几乎只剩下小臂的距离,一开口,呼吸就洒到池艾脸上,“你想我用这种眼神看你?” ……但凡池艾身上还有点力气,她可能已经扑上去了。 池艾被哄得面红耳热的,心里那点介怀连同热气一起蒸腾得干干净净。 裴宁端猜到她应该是不难过了,低头凑近吻了一下,随后摸摸她的脸颊,温声说:“没有别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池艾仰头,期待地望着她。 裴宁端:“如果那晚撞到我的不是你,我不会管。” 如果她要做好人好事,也只会让安娜拨个电话报个警,把对方送去医院。 只因为那个人是池艾,她才放不下心,才想挽留。 “那你第二天为什么直接走了?”池艾追问。 裴宁端沉默了一秒。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艾。 ——冷漠寡欲多年,裴宁端从没想过自己的饥渴症居然会和情欲挂上钩,明明被下药的是池艾,真正失控的却是她。 和池艾一样,多年后再见面裴宁端也以为池艾还是十年前那个小阁楼里长大的少女,未经人事,倔强青涩,只会用笑来遮掩脆弱——而裴宁端亲手把这样的池艾弄得一身痕迹,睡梦中还在掉眼泪。 裴宁端毕生第一次产生了不愿面对现实的想法。 结果第二天她就在瑞隆会馆亲耳听见“脆弱青涩”的池艾趾高气扬地和人发表她那一番惊世骇俗的爬床金主论:- “昨晚我就是爬床去了,不但爬了我还成功了,老板还夸我活好人机灵,天亮腿软了都舍不得放我走。”- “我今晚就是奔着抱金主大腿来的,听明白了没?” 池艾变了许多,和从前的十六岁完全是另一个人,世俗、圆滑、狡诈,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来谋求上位。 听见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裴宁端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是池艾故意接近自己,而不是自己己亲手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她可以抛下疼痛如撕的负罪感,连同有关大雨的记忆,一起埋葬在那个混乱的夜晚。 偏偏池艾不安分,发来了短信。 谁都能看出这条短信的用意,裴宁端不想心软,可池艾车祸受了伤,一身血渍地躺在病床上。 裴宁端不清楚自己又在庆幸什么,好似十年时光化作一个瞬间一下子从指尖流走,她什么都没失去,她还可以拥有很多。 而这时候的池艾忽然又像回到十六岁了,明明脸色苍白,却还要故作坚强,明明无欲无求,却还是刻意说着讨好地话。 于是裴宁端犯了错。 她荒谬地,把一份协议交到了池艾手上。 …… 睡前,池艾没再抱着剧本不肯撒手了。 床单被子枕头都换了,床上干净,人也清爽。 抱着裴宁端,池艾越看越喜欢,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来。 “睡不着?”裴宁端感受到她的热切的目光。 池艾按捺着说不是,“我还想听你说说之前的事。” “已经两点多了。” 池艾一惊:“是哦,你明天是不是还有早会?” 看她这个点依旧精神抖擞,裴宁端想了想,用手机给安娜发了条消息,告诉她明天不用参加早会,之后重新回到床上,把手臂递过去—— 池艾迫不及待地又抱上来。 把她当成抱枕一样。 夜凉如水,夜灯灯光柔和地铺散在主卧的每个角落。 裴宁端躺靠着伸手,抚摸上池艾的脸颊,久久都没有感到水痕,这才问:“想听什么?” 池艾抓住她的手,将五指扣进她的指缝里,脸蹭了蹭她的掌心,道:“什么都可以,十年前,或者现在,都行。” 裴宁端极轻地笑了下:“十年前,会不会太远了?” “你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连送伞都记得……你说说当初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印象吧。” 第一次…… 裴宁端回忆只花了半秒,就好像她曾经很多次记起过那个画面,和躺放在表柜里的那只黑色腕表一样,时常会取出来看看。 “第一次,你穿着校服,在太阳下看书。” “记得这么清楚?”池艾听了十分得意,“难怪你当时盯着我看了那么久,怕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吧?” “不是。”裴宁端轻飘飘地戳穿了她的幻想。 “那时候是夏天,快四十度的高温天气,你穿着长裤和外套晒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很奇怪,我以为你智商有问题。” 池艾:…… 闲竹赋整理 第103章 靠山 试镜地点在海京隔壁的H市, 两小时左右的车程。 出发当天杨璐是跟着的,车在高速上池艾还在给剧本做笔记,不断往人物小传里添内容。 杨璐猜测池艾应该是紧张, 毕竟她第一次试镜女主, 就算失败也情有可原。 但没想到整个试镜过程非常顺利,池艾表现出色,现场导演看过她的试镜后又随机拉了一段剧情出来让她临场发挥。 末了,导演摘了眼镜,问她都演过什么类型的角色,池艾报出自己演过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反派, 导演和编剧听了直乐:“好家伙, 你这是反派专业户啊,好的不要,净挑着坏的演……” 毕竟是打磨了三年的复仇型大女主剧,圈内抢破头都想上的好饼, 对比其他制作剧各方面的进度都慢上许多, 试镜结果要一个礼拜才能出来。 这一周里发生了许多事, 正式成为经纪人后杨璐就完全接洽了娱乐圈的工作, 池艾不清楚杨璐的人脉关系到底有多庞大,总之当杨璐把十多份剧本端到她面前时, 她的内心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这些剧本都是按照您的喜好筛选的,可能需要您花上些时间,如果您觉得麻烦的话,稍后我重新提取好重点, 整理成表格再发给您。” 池艾简单翻了下剧本,编剧都是业内经常出现的名字。 “商务方面的合作邀请目前还在挑选, 您可以安心进组拍戏,不过下个月有场红毯活动可能需要您出席。” “红毯?”池艾确认了一遍,“我?” 杨璐微笑着颔首:“是的,银映的颁奖晚会。当然,如果您觉得麻烦,我这就去帮您回绝裴清默女士。” 既然是裴清默亲自开口邀请的,池艾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现在才月初,红毯活动在下个月,暂时可以先把通告往后延延。 杨璐也是这么想的,晚会妆造暂时先交给造型团队设计,池艾只需耐心地等待试镜的结果。 然而,结果并不时刻都能如人所愿。 角色没能拿下。 女主的最终人选是圈内某著名一线大花,演过十多部女主剧,人气火爆,甚至没参加这次的试镜选拔,直接联系到导演谈下了女主的角色。 一个角色不成,那就换下一个,池艾没给自己太多犹豫的时间,立刻把注意力投入到杨璐递来的剧本上。 这天午后,池艾正在客厅看剧本,忽然接到许久未联系过的钱柒的电话,那边问她前段时间是不是去参加《洗雪录》的试镜了。 池艾一心二用,一遍翻页一边回:“你怎么知道?” “还我怎么知道,网上都炸开锅了,都在聊女主闵郸——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关注八卦新闻啊?” 闵郸,就是拿下《洗雪录》女主角色的那位。 池艾莫名,正想上网看看,杨璐发来消息:池小姐,热搜已经撤了,请您放心。 “……” 先别撤,她还没看见! 经纪人的工作效率太高,池艾赶不上热乎的,只好去找钱柒这个高强度网上冲浪选手了解情况。 “《洗雪录》的饼之前就溜了好几轮,网上一直都有传言说女主早就内定了,试镜只是走个过场,闵郸那边现在到处甩锅说内定的另有其人,营销号拉了一票小花背黑锅,你也在里头。” 池艾皱了皱眉。 钱柒:“不信你去热搜上看看——咦,热搜怎么没了?” 热搜没了,相关词条还在,点进去一眼就能看见被无辜波及的几位艺人的公司官方都出面发了澄清,包括池艾的工作室。 闵郸方泼脏水的行为引来了不少人的反感,广场上吵得热火朝天,各方粉丝和黑粉、唯恐天下不乱的营销号、有利益关系的业内人士,主打一个随地开战群架互殴,正主来了都得挨上一巴掌。 单纯抱着凑热闹心态的路人们就轻松多了,打得越乱路人乐得越欢,还时不时点评一两句好让战火更猛烈些- 活了二十多年可算亲眼见着了什么叫贼喊捉贼- 炒作拉糊咖新人下水,脸都不要了。 池艾的平台账号评论区也沦陷了,不过到底是帮她说话的居多,其中挂在最高位置的一条是:「就前妻姐这张脸,要是真有后台早该火了。」 池艾:…… 娱乐圈里乱子多,就算艺人不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晚上,工作室开了个线上的临时短会,公关和宣传的同事都在,一起商量以后再遇上类似的事件该怎么处理。 会开到一半,裴宁端回来了。 手里拎着西装外套,刚刚下班。 池艾摘了耳机,和她示意,裴宁端颔首,旋即却又道:“开公放吧。” 会议里只有杨璐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表情敛了下,其余员工浑然不觉,继续刚才的话题。 池艾想了想,猜测裴宁端是想了解她的工作内容,就关了电脑的蓝牙。 公关同事的声音从电脑里冒出来:“热搜虽然撤了,但热度还在,越澄清越乱,再有这样的事不如直接联系法务部门……” 摘了表,裴宁端靠到一旁,池艾的对面,安静听会议里的讨论。 杨璐知道裴宁端大概在旁观,说话很谨慎,几次问池艾是什么看法。 池艾的看法很简单,白捡的讨论度从天而降,她还是占理的一方,当然要好好利用。 “啊?”公关同事没反应过来,“可……小池老师不是希望工作室能低调点吗?” 低调不意味着让人蹬鼻子上脸,池艾稍加思索,道:“杨姐,我参加试镜的行程是有记录的吧?” “当然。” 池艾点头:“明天晚上用工作室的账号发一段vlog吧。” 杨璐马上知道她想干嘛:“试镜现场的视频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才能弄来……” “没关系,我自己来,”池艾一笑,“正好,我也有点人脉。” 桌边的裴宁端看着她,清眸中掠过点笑。 会议结束。 池艾关上电脑,欣喜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宁端走过来,“安娜说你遇上了点麻烦。” 桌上还有些散落的文件纸,池艾低头收拾着:“一点小事,不算麻烦,杨姐已经帮我解决了。” “你刚才说的人脉是谁?”裴宁端问她。 池艾抬头,眨眨眼。 裴宁端和她对视。 池艾眼角一点点弯起来:“你说呢?” 池·对象很牛·后台很硬·艾放下文件,指尖在桌沿边上勾划着,若有若无地问:“小裴总,你想帮我啊?” 两人之间大概还有一米半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伸手就能碰到,但接个吻得费老大力气。 裴宁端正想往前,池艾狡黠地把文件又重新抱起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说的人脉可不是你。” 说完一脸得逞地溜到书架边,整理文件去了。 裴宁端歪了歪头,唇边露出淡笑。 池艾口中的人脉的确和裴宁端无关。 翌日上午,池艾联系了向《洗雪录》导演推荐她的倪老师,倪老师在电话里很抱歉,叹着气说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问题。 池艾反过来安慰了她两句,后面提到想让倪老师看看她在试镜现场的发挥如何,给她提提表演上的建议。 倪老师从业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下午就联系《洗雪录》剧方要来了池艾的试镜片段,发过去后点评了几句,随后道:“网上那些内定的传闻大多是捕风捉影,中午我找陈导聊了会儿,女主的角色是前两天才定下的,虽然最后的确认流程陈导没有参与,但结果总的来说还是让人满意的。陈导对你印象很好,还希望你不要误会她。” 意思是,选角的流程上的确没有问题,但陈导也没想到最后定下的女主角会是闵郸,她只参与了试镜过程,最终选角另有人说了算。 内定、争抢、资源置换,这些潜规则在娱乐圈并不少见,池艾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之前她那部校园网剧女主角被半道截胡给了韦楚,后来因为韦楚做错事又飞到了旁人手里,个中逻辑都是一样的。 但这次对方挑错了垫脚石,池艾睚眦必报,从来都不是好得罪的人——就算她不追究,也会有人帮她追究。 傍晚,工作室更新了一条动态,vlog里有一段试镜现场的片段,网上瞬时为几位试镜演员的演技闹得翻天覆地。 “这几个新人的演技不是吊打某位大花吗?” 一句话又引来多方开战,有人别有用心地质疑试镜片段从哪儿来的,把矛头指向池艾的工作室。这时,《洗雪录》的剧方忽然发出条公告,为近日网友们声讨的角色内定话题公开道歉,同时彻底清空了主页刚刚的所有动态。 ——事情的走向让人完全意想不到。一堆烂摊子还没解决,官方,自己跑路了。 连群演群里都被惊呆了,“那这剧还拍不拍?” “还拍啥,剧方连号都注销了。” “啊这?” “怎么回事,粉丝撕到一半,投资商跑路了?” “业内小道消息,《洗雪录》项目备案没通过,全黄了,散了散了。” …… 晚饭结束,池艾洗漱后抱着剧本过来,很严肃地坐到客厅沙发上:“是不是你的意思?” 裴宁端淡定地翻着书:“什么?” “电视剧撤项的事。” 裴宁端波澜不惊:“我看起来很闲?” “……”池艾狐疑,难道真的是凑巧? 越想越觉得这次的撤项操作和之前在C市拍杂志很类似,池艾的脑子里还是打着问号,自言自语:“难道我是什么灾星,项目接触一个黄一个?” 裴宁端不经意地扫来一眼:“手里拿的什么?” “哦,杨姐今天新给我递来的本子,”池艾翻了两页,“和《洗雪录》那部有点像,也是古装复仇女主,不过双女主没有感情线……” 絮絮地和裴宁端聊了会儿剧本,时间还早,池艾打算去洗漱,忽然接到卫谨的电话。 “考虑的怎么样了?”卫谨第一句话就问。 池艾愣了下。 卫谨疑惑:“经纪人没把剧本给你?” 池艾低头,看向手里的剧本,迟迟才噢了声,“我正在看。” 裴宁端从她手里把剧本拿过去,坐在一旁随便翻了翻。 电话里的卫谨道:“没问题的话我就去回复裴清默了,省得我明天忘了。” “……”池艾沉默。 “这剧本是裴总的意思?” “裴总”这个称呼太容易叫人误会,卫谨莫名其妙:“废话,问我干嘛,问你金主啊,不是她跟裴清默打的招呼吗?”? 池艾唰地扭过头来,“……” 裴宁端把剧本合上,拿起茶几上空了的杯子,站起身倒水去了。 —— 一个澡洗了一个半小时,躺到床上,池艾嗓子哑了,人却精神抖擞,还在不停地调侃: “小裴总,你不是说自己一天天工作很忙吗,原来还有时间让安娜忙活这些?” “小裴总,我带资进组,要是被人欺负了能不能报你的名字啊?” “小裴总,那要万一又有人说我走后门,你还撤项吗,阵仗会不会太大了点儿?” 一口一声小裴总,喊得让人想把她的嘴堵上—— 裴宁端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松开后没喘两口气,池艾又附过来,在她耳边继续念叨:“既然你不喜欢我拍感情戏,那以后我挑剧本可得多多慎重了,你能接受多大的尺度?拥抱?牵手?对视?” 裴宁端忍了又忍,终于,在池艾把手伸进她睡衣里时,她凉凉地开了口:“刚才还没闹够?” 池艾这会儿心尖儿正甜着,很没规矩,分明已经在浴室里放纵了两轮,却还是舍不得松开,手探到裴宁端腰上摸了又摸,半天,又是感慨又是惋惜地叹出了一口气。 “当然没啊,小裴总,你这么喜欢我,我却要抛下你进组去拍戏,我觉得自己好没良心。唉,我进组之后,你会不会每天晚上想我想的睡不着,抱着我枕过的枕头穿过的衣服偷偷掉眼泪?” “……” 裴宁端无奈地闭上眼,揉了揉额心。 夜里又闹猫了。 第104章 我爱你 让无数网友大跌眼镜的《洗雪录》电视剧官方销号跑路事件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 有人说是网络粉圈风气太差引起了上头的注意,也有人猜测是投资方看形势不对临时撤资才导致项目进行不下去。 总之围绕大花女主争吵了三天的话题和词条不上不下地挂在文娱榜上,场面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反倒是和池艾一起参加试镜的几个新人演员, 各自凭借还算不错的演技以及公关态度在这次事件中意外地得到一小波热度和曝光, 没过几天其中一两位就官宣了一部小网剧的女一女二号。 同时池艾的工作室也收到了一份合作的邀请,一部校园网剧的女主——谁让池艾的初恋校服照太过深入人心,“前妻姐”这个称呼一时半会儿是拿不掉了。 工作室客气地拒掉了这份邀约,池艾手头上还有一部古装剧《佞官》,定好了要在十月末进组,没时间再顾及其它了。 这是池艾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主角色, 不止她本人, 工作室也格外上心,忙前忙后地开了十多场会议。 电视剧的制作方和投资方都是银映,对接过程中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签合同也是在银映的大楼里进行的,那天裴清默还露面了, 投资、制片、策划、导演、主演……会桌上乌泱泱一大堆人, 裴清默从门外经过, 进来看了两眼。 投资总监忙从桌边站起来和她问好, 其余人虽然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但看见投资总监的态度, 也纷纷起身,陆陆续续地跟裴清默到招呼。 裴清默笑着回应,“没事,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池艾的位置在最角落, 按理来说是不容易被发现的,但临走, 裴清默忽然视线一转,远远地向她招了下手:“小池,开完会别走,中午一起吃个饭。” 唰地,几十号人都扭头看向角落—— 盯着一双双眼睛,池艾笑容不变,沉稳道:“好,默姨。” 会议结束之后,制片和投资一个转身大走位,滑行到池艾跟前:“原来小池老师和裴总是亲戚?” “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那边的导演编剧等人也渐渐围过来,嘘寒问暖地关心池艾来。 会议室里好不热闹。 中午吃饭,在裴清默的餐厅。 裴清默笑着问:“是不是给你添了点麻烦?” “哪里,”池艾说,“如果不是您,我再努力也接不到这样好的角色。” 池艾不蠢,不会看不出来裴清默在帮她铺路。 有了这层特殊的“亲戚关系”,想来再也不会有人不知死活地拿她当垫脚石。 裴清默莞尔:“你不介意就好。之前我还问过宁端,她都帮你成立个人工作室了,怎么不好人做到底直接把你捧成一线,还让你跑什么试镜和面试……你猜她怎么说的?” 池艾想了下,耳根红了。 裴清默笑道:“她说你不喜欢。” 池艾甚至能想象出来裴宁端在电话里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一定一脸的冷淡,眸子松散地垂着,看似在说什么漫不经心的话,但实际上比谁都认真。 如果对方不理解,她也不会多做解释,大概只会冷漠地说一句“就这样”,然后挂断电话。 裴宁端比任何人都了解池艾。 她们经常吵架,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重塑池艾这件事上,裴宁端有着无比的包容与耐心。 “默姨 ”池艾犹豫了下,放下餐具,“有件事我想告诉您。” 裴清默酌了小口红酒,点点头:“你说。” “我和裴总……” 这句话由池艾说出来不妥,但如果池艾不说,裴宁端大概也不会主动告诉裴清默…… 池艾鼓起勇气,眼神坚毅:“我和裴总,在谈恋爱。” ——端着酒杯的裴清默愣住,手悬在半空中,红酒还在高脚杯里晃悠。 池艾紧张。 好半天,裴清默抬手,发出扑哧一声,随后放下杯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池艾被她笑得寒毛倒竖。 足足笑了两分多钟,裴清默才缓过来点,她拿纸擦干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脸都红了,断断续续地说:“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小池你怎么这么可爱……” 池艾松了口气,连忙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裴清默继续擦着眼角,等脸上都收拾干净了,她看着池艾,露出长辈式的笑容,道:“难怪宁端这么喜欢你。” 池艾腼腆地垂眼,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宁端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她妈妈更了解她,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过来的,独独你是个特例,宁端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她心里很特殊……” 午餐,池艾陆陆续续又和裴清默聊了许多。 下午两点裴清默还有个高层会议,待不了太久,用餐结束后就打算让司机开车送池艾回去。 池艾以自己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婉拒了,等裴清默离开,她掏出手机,静悄悄地给裴宁端发过去一个表情包: 「猫猫探头.JPG」 过了十多秒左右,手机震了下,裴宁端回复了,问她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吃午饭了没。] 说着池艾拍了张餐桌照,点了发送。 裴宁端根据图片一眼就看出了她所在餐厅的位置,问:“遇到了默姨?” “嗯,午餐和默姨一起吃的,她刚走,回公司了。” “你呢?” “我?” 池艾思考了两秒,下午没事干了,她大概休息一会儿就打车回去,看看剧本之类的。 池艾把下午的安排发过去,那边先没回,过了小会儿,消息过来,问:“你是不是快要进组了?” “是啊。” 池艾发了个哭脸的表情。 下周就进组,拍摄地在S市,从海京坐飞机过去都要两个半小时,进组后的集训加拍摄要四个月,等她再回海京,已经是冬天逼近年末了。 和裴宁端在一块儿以来她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光是想象那漫长的拍摄周期池艾就恋爱脑大爆发,恨不得回到当初接不到戏每天闲得看看剧种种花的糊咖状态。 异地恋折磨人,池艾抑郁的连饭后点心都吃不下了。 半天都没再收到裴宁端的回复,她猜测时间不早,裴宁端应该是有工作要处理,收起手机。 正想拎包回家,手机响了。 裴宁端又回了: [下午还有工作吗?] 池艾纳闷,回了没有,裴宁端就道:“一会儿安娜会去接你。” “接我?”池艾重新坐下,“去哪儿?” “公司。”- 裴氏集团大厦是一片自海湾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 绕过东区的几栋高耸写字楼和商住一体的建筑群,安娜将车速缓缓降下来。前方是银光广场,地面有限速标识。 广场过后再绕过b、c两座大楼就是a座总裁所在的办公区域,安娜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向池艾转告裴宁端下午的行程:“两点半裴总有个项目会要开,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结束之后和海外的金融分部也有个电话会议,时间比较紧,她可能先不回办公室……” 总裁的工作似乎每天都在开会,池艾已经习惯了,一一应下。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安娜带着池艾走了VIP电梯。 电梯直达总裁办所在楼层。 漫长的安静过后,叮一声,门开,几位穿着干练工作装的女士正在落地窗边的岛台上讨论工作,见到安娜,纷纷打招呼:“安秘书。” 安娜一笑:“下午好。” 池艾跟在一旁。 整个楼层都是总裁办和秘书处,冷硬极简的风格,色彩寡淡,但日出和日落时分的阳光透过全景落地窗洒落进来,场面一定壮丽动人。 “这边是秘书和助理的办公区,一般电话都在这里进行转接,助理会提前根据裴总的行程来划分好时间……” 安娜甚至主动介绍起了总裁办的分区,池艾哭笑不得,这种地方她一年不见得来一次,除非以后弃娱从商,否则完全没有了解的必要。 介绍完,安秘书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跑偏了,“抱歉,我职业病犯了。” 池艾笑笑:“没关系,你介绍的很有意思。” 安娜在秘书处拨通了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裴总,池小姐到了。” “带她进来吧。” “是。” 走到办公室的门前,池艾不知怎的,忽然有点紧张——类似学生被叫去班主任办公室的紧张。 门关上,安娜没有跟进来。 池艾一抬眼,就看见了办公桌前正在给签字的裴宁端。 相貌冷艳,衣着简肃,姿势端雅……好像,和在家里也没什么不一样。 裴宁端抬头,手中笔停下来,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的,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听得格外清晰:“过来,站那儿干什么?” 池艾的心安然落回肚子里。 裴宁端还是她眼中的裴宁端。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池艾走过去,带着笑:“我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吗?” 上午在银映和制作投资开了会,池艾穿得也算正式,虽然没有裴宁端这般严肃,但站在办公室里并没有违和感。 办公桌很大,一旁就有单人沙发,池艾坐下。 裴宁端放下签字笔起身,同时抬腕看了眼,“两点十分。” “安秘书说你两点半有会要开?” “嗯。” 裴宁端拿起遥控,嘀一声,池艾感到办公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源头。 直到裴宁端向她走过来靠近,池艾下意识看向窗外,这才发现落地窗的玻璃光线变了,变成了单向透视。 午后的阳光很热烈,天云遥远,经过折射后变得柔和的光大面积地铺洒在冷白的地板上。 或许是因为时间紧迫,此时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池艾觉得自己像搂住了一块儿高贵奢侈的冷玉。 不想撒手。 “在想什么?”裴宁端在她耳边问 池艾回过神:“我在想……办公室这么大,你每天抬头低头就只工作,不无聊吗?” 她感到裴宁端的气息轻了一瞬,像是笑了下。 怀抱松开,裴宁端牵着池艾的手,道:“跟我来。” 池艾好奇地跟上。 走到办公室南角,她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个隔间。 裴宁端替她打开门,里面是块类似起居室的私人区域,隔断的外间是小客厅,内间是卧室,有床有沙发,甚至还有个临时的衣帽间。 卧室有使用过的痕迹,床头的矮书架上倒扣着两本没看完的书。 池艾:“你平时在公司加班通宵,就在这儿休息?” 裴宁端点头,同时看了眼表,要到开会时间了。 “你先在这里休息,需要什么直接用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联系秘书处,我一个小时后回来。” “好……哎,等等!” 裴宁端回眸。 “你叫我来公司不是有事?”池艾问。 工作这么忙,还让安娜亲自来接她。 裴宁端的眸光闪了闪:“嗯,有事。” 池艾洗耳恭听。 “进组之前,多待在我身边。” …… 裴宁端走了,走前被池艾抓过去狠狠亲了一口。 明明只是去开个会,一个小时后就回来了,池艾心头还是空落落的。 裴宁端的办公室或许有重要文件,她不好乱动,就只在隔间的起居室里的待着,一会儿看看柜子里有什么,一会儿翻翻书是什么内容。 衣帽间里有几件裴宁端的衣服,还是那套清冷严肃的穿衣风格,池艾原先只是想确认下款式,没想到靠近却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水味道——池艾鼻子很灵,瞬间就认出来是野茉莉香,她自己常用的那款。 低头果然在柜子旁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瓶香水,和家里的一模一样,池艾福至心灵,再回头,一下子发现起居室里许许多多的细节: 门口的柜子上摆着的盆栽也是秋榜墨兰,脚下的地毯和别墅里的颜色材质都一样,裴宁端一惯是不喜欢在屋里摆太多东西的,这件卧室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甚至床尾的角落里还盖着只蓝色的毛绒玩偶——池艾之前一直以为是搬进裴宁端的主卧后陈姨替她收起来了,原来跑到了这儿。 要是裴宁端没走,池艾一定会堵着她追问,小裴总怎么一声不吭把家里的东西偷到这儿来了,放在床上是为了想谁。 池艾拿出手机,一张一张地拍着这些与她有关的痕迹。 这是个干燥又漫长的下午,时间被被封存进一个拥挤的房间、一张张充满故事的照片里。 池艾靠在沙发上回头翻看自己拍下的这些照片,忽然,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温热的,绵延的,悄无声息,却震耳欲聋。 …… 开完会回来,办公室里没人,跟安娜交代好工作,等人离开,裴宁端起身,走到隔间,推开门。 池艾果然在里面。 秋天的午后,天已经很凉了,大概是怕弄乱了裴宁端床,池艾就躺在沙发上,一旁落着手机,眼睛轻阖,睡着了。 裴宁端放慢步伐,轻轻走过去。 池艾的适应能力很强,陌生环境里也能睡得香甜,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剧组签约忙得前后转悠,事事亲力亲为,连着熬了几个晚,眼下有一块淡淡的疲意,睡着后呼吸虽然均匀,但眉心皱出了一座矮矮的山丘。 裴宁端没有叫醒池艾,伸出了手臂—— 睡着了池艾仍有警惕,手刚被抬起来她就惊醒了,但睁开眼后发现是裴宁端,她笑了笑,又放心地把眼睛闭上,重新睡过去。 把人抱到床上放下。 裴宁端拉来被子,盖到池艾身上时。 池艾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裴宁端……” “嗯?” 裴宁端弯下腰。 她的头发垂到池艾手边,有熟悉的冷杉香味。 池艾闭着眼,安静了两个呼吸。 就在裴宁端以为她又陷入睡梦时,池艾的小指勾住落在手边的发尾,低低地,朦胧地说:“我爱你。” “……” 裴宁端弯腰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良久,卧室里响起更低的人声:“嗯,我也是。” 第105章 纽扣 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池艾醒来时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她睡了快两个小时。 身上盖着被子,池艾低头, 闻到熟悉的淡香, 嘴角上扬起来。 不知道裴宁端的电话会议开完了没,池艾没贸然出去,起床后先用手机给裴宁端发了个消息:[小裴总,忙完了吗?] 那边没回。 池艾继续等了会儿。 手机里没等到回复,反而是门口传来了动静。 裴宁端推开门,“醒了?” 池艾从沙发上站起来, 笑得很好看:“电话会议也开完了?” “嗯。” 裴宁端口中应着。 然而等池艾走到面前, 她的手仍然搭在门把上,身体挡着门口,没给人放行。 池艾不明,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裴宁端盯着她。 池艾低头看了看, 自己穿得挺整齐, 头发醒来后也整理过, 没哪儿不妥。 “怎么了?”她出声。 裴宁端的眼睛依旧直直盯在池艾身上, 随后,手上一松, 她放开门把,“哒”一声,门关上了。 池艾心跳蓦地一快。 →2595⑧52035 毕竟只是办公室里用来暂时休息的地方,比不过家里宽敞,没有玄关, 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屋里的所有布置,带着野茉莉香的衣物, 完全容纳得下双人的沙发,刚刚睡过还有被褥痕迹的大床…… 两人共处一室,靠得又近,池艾想起下午裴宁端说的那句进组之前多待在她身边,脑子一动,喉咙发干。 裴宁端说的待在她身边,该不会是,那种待吧? 这儿可是办公室…… “池艾……” 裴宁端低唤了她一声,微微倾身,靠过来。 池艾心想果然,果然,裴宁端果然是想和她来一段激烈火热的办公室偷情。 啧,这人表面冷冷清清正正经经的,没想到背地里玩这么大。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裴宁端问。 正打算闭上眼睛的池艾一愣,心情不上不下地悬着,“啊?” 裴宁端又逼近了半步,简直要贴近池艾怀里,但除了靠近外她没有任何其它动作,仿佛只是想用一寸寸减少的距离来逼池艾开口作回答。 “我,说了什么?”池艾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裴宁端呼吸一急,终于,她克制不住,抬起双手,捧住池艾的脸,额头低下来,浅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情绪,低声问:“我抱你去床上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池艾迷茫:“我说梦话了?” “……” 裴宁端眉尾清晰可见地抽了下。 好似一盆零下百度的冷水哗地当头浇下来,原本充盈在她眼中的那些随时要溢出来的感情,瞬间被冲散无影无踪。 池艾无措:“怎、怎么了?” 裴宁端定定看着她,眼神清冷又执拗。 池艾被看得越来越虚慌,“我说什么了?你的坏话?还是别的,你跟我说说,梦话不算数的,你可别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静了两秒,裴宁端松开手,表情冷飕飕的,“算了,没什么。” 声音也冷得,仿佛随时会掉出来冰渣子。 “真没什么?”池艾探头,小心翼翼地问。 裴宁端瞥了她一眼,目光极为冷淡,“嗯。” 池艾低下头:“哦。” 裴宁端:…… 世上也就只有池艾一个人能让裴宁端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吃瘪,明明心里已经风暴肆虐了,可对上这颗圆润的脑袋瓜子,她还是拿池艾无可奈何。 或许真的只是一句随口说出的梦话,无凭无据,当不得真。 裴宁端眼神黯了极短促的一瞬,但没等池艾发现,她就又恢复了正常,平静地转身,准备出去了。 “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如果觉得房间里太闷你可以出来转转,除了安娜不会有人进办公室。” 池艾:“知道了,我这就出去……嘶!” 回头看见池艾弯着腰抽气,裴宁端的眉头瞬时拧起来,快步过来搀扶住她,“腿麻?” “嗯,”池艾点头,弯腰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嘴里丝丝地进气,“睡觉的姿势不太对,好像压着腿了……” 池艾似乎很容易腿麻。 裴宁端注意到她揉的是在节目录制过程中不慎受伤过的那条腿,表情顿时沉下去,一手揽上池艾的腰,把她半搂在怀里,用半侧身体的力气托稳她,“疼吗?” “有点儿。” 池艾眉心紧皱,像是忍得很辛苦,她的半边身体无力地陷进裴宁端的怀抱,与此同时唇线也紧抿着。 短暂忍耐后,池艾脆弱地呜咽了一声,将头埋进裴宁端的肩窝,湿湿地呼着气,“裴宁端……” 裴宁端感到肩窝湿热,然而池艾后面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 池艾似乎疼得有点厉害,气息都在抖。 打算打电话把江棋叫过来,裴宁端一边解锁手机,一边安抚着怀里的池艾,“嗯,我在,很难受?” “我说……” 池艾抵着她的肩窝,唇角紧忍,但还是让声音里夹进去了一丝笑:“我爱你。” ——裴宁端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一顿,停在身前。 池艾身体越来越抖,终于,她再忍不住,反手一下子搂上裴宁端的肩,吃吃的笑声豁了口地从嘴里溢出来,笑得花枝乱颤:“你不就是想听我再说一遍吗,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问我说了什么,要是我真不记得了该怎么办?” “不就是一句情话吗,你要是想听,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念。我爱你,听见了吗,够不够?不够我再多说两句,我爱你,我爱你……” 腰上一紧,池艾哎哟了一声,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宁端那双灰眸。 “池艾。”裴宁端眯眼,语气有些危险。 池艾感觉不妙,讨好地笑笑,腰还落在人手里,她挣扎了两下无果,反而叫裴宁端搂得越发收紧了力气。 “我错了!”她当场小叫了一声,没出息地投降示弱。 ——忽悠戏弄人的时候倒是神勇,滑跪认错比谁都快。 裴宁端的心情坐过山车似的,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听见池艾一遍遍在耳边说着甜蜜的情话她到底是高兴的,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圈在池艾腰上的手还是不知不觉地游走了几寸。 池艾就感觉自己的后腰被揉摁住,动作和力道都极其熟悉,是经常在夜晚时分落到她身上的、透过衣料都能感受得到的深深欲念。 池艾的后背渐渐冒出一股隐晦的热意。 ……办公室,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对吧? 怀里的人呼吸一烫,表情收敛了许多。 裴宁端目不转睛,透过池艾微妙变化的目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池艾舌尖舔了下唇瓣,视线落到裴宁端的唇角,眼神缓缓地,变得无比黏稠。 这个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高贵冷艳的脸,挺拔优雅的身段,凛如森雪的气质……全身上下居然挑不出一处缺点,连头发丝弯曲的弧度都让人挪不开眼。 池艾从喉中挤出声音:“你的工作,很急吗?” 裴宁端回:“不太急。” 下一秒,池艾的唇就贴了上来。 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宽阔严肃的总裁办公室,无人注意的角落房间,空气的温度在热烈的拥吻中急速上升。 熟练地,长驱直入地,撬开对方的唇齿,找到那湿润温热的舌尖,缠附,舔裹,噬吮…… 两人吻得太过投入,无暇再顾及旁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也无所谓,只想从对方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体温。 “哒”,纠缠中,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池艾低头,余光发现是自己衬衫上的纽扣,正想弯腰捡起来,裴宁端捧着她的脸颊将她拉回去,凑上来又是一阵颤栗到头皮发麻的吻磨。 今天的裴宁端似乎格外主动。 短暂的呼吸间隙,池艾小声道:“裴宁端,我好爱你啊。” 裴宁端的气息瞬间变得更乱,没说一句话,只从鼻间发出浓重的一音,随后埋头续咬上池艾的唇瓣,抱着她,吻着她,恨不能身躯相融,将她刻入骨骸。 一声“我爱你”,成了比催/情更要命的试剂,烫得连血管都发出震喘。 池艾只穿着一身衣服出门,要是换上裴宁端的衣服出去被安娜看见不知道会被想象成什么模样。 她便没给自己甜头,只取悦了裴宁端。 解开了三粒纽扣的深色衬衫凌乱、松散地穿在裴宁端上身,虚拢的衬衫里头是件单薄的黑色内搭,高级纯黑的颜色衬她的皮肤愈发冷白,也让刚印下的红痕更加明显。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时刻,裴宁端也还是裴宁端,仍不会抛下冷静和理智。 背抵着门板,她的头稍稍抬起,墨发向后散开,眉头暴露在空气中,是微蹙着的。 她的异色眼眸也没有太大变化,灰色的,冰冰凉,半敛着时有些居高临下,压迫感凶猛强悍。 然而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呼吸的每一次颤抖、喉间的每一次滚动,都表明这具矜贵的身体正全部地浸坠在无法自拔的汹涌情/潮里。 目睹着眼前的这副模样,池艾的心脏也跟随着一阵阵紧缩和颤抖。 让无数人仰望的这具灵魂、这具身躯,只属于自己,只会为自己而牵动。曾经她在月下鼓起所有勇气都不敢正视的人,终于彻底成为了她的私有物。 “裴宁端是我的。” 池艾的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翻涌的余韵逐渐平息,裴宁端闭着眼,背靠着门板,怀中抱着池艾,仰起脖子,尽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池艾依偎在她肩间,感受着怀抱中起伏的温度,迟迟不想松开手。 许久过去,裴宁端抬起手臂,揉了揉怀里的脑袋,沙哑地问:“不闷吗?” “不闷,”池艾埋着头,贪恋地说,“我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小孩子才会动不动把生死挂在嘴上,果真是童言无忌。 裴宁端用手握住池艾的后脖颈,按了两下,等池艾抬起头,她才用另一只手理了理池艾的额发,随后吻了下她的额头,垂睫低眸,用很温柔的语气问:“累不累?” 裴宁端什么都好,就是把池艾想的太脆弱,明明是她才刚刚经历情事,事后却反过来还想着安慰池艾。 池艾便也凑过去啄了两下她的唇角:“不累,你呢?” 一直这么靠门站着,应该很耗费体力吧。 “没事,”裴宁端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池艾就笑着把她抱得更紧了。 温存时刻,池艾喜欢说些黏糊糊的只有她们俩才能听的私语,比如喜欢吗,舒服吗,是不是有点久了之类的,但裴宁端只会提一个简单的要求,就是让池艾全部地陷进她怀里,紧紧地抱着。 大概对她来说,池艾身上有些类似镇定剂的效果。 池艾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 少顷,她听见顶上传来微沙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什么?” “爱我的话。” 池艾掀开眼帘,随后轻蹭了下裴宁端脖子,抬眼认真道:“就是突然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我……” “好像”这个词,让裴宁端蹙眉“嗯?”了一声。 池艾轻声:“也很爱我。” “……” 她没有说谎,一屋子都是证明。 裴宁端搂紧池艾,胸膛里下起了一场淅沥沥的小雨。 她低声说:“你知道就好。”- 安娜敲门进来的时候,裴宁端正在翻开会议上刚收到的下季度提案。 办公室里不见池艾,安娜猜测她应该是在隔间休息,走到桌边便有意放轻声音:“裴总,银映的傅秦序傅总刚刚来过一通电话。” “什么事?” 安娜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换过,顿了一秒,她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集中工作上,如实道:“傅总想约您见一面,聊聊有关银映股权的事。” “不见。”裴宁端问,语气很冷淡,没有抬头。 安娜犹豫了下,轻声说,“傅总还提到了池小姐。” 裴宁端指尖一停,动作止住了。 她缓缓抬起眼,冷眸中只剩下了寒光。 在她身边做了多年秘书的安娜在这一瞬间居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裴宁端身体向后,靠到了椅背上。 长腿交叠起来,裴宁端平静地问:“她说了什么?” “傅总在电话里只简单说明了来意,详细内容她想在和您见面之后再……” 裴宁端打断她:“关于池艾,她说了什么?” 安娜一凛,道:“傅总说,她听说池小姐加入了银映,但作为艺人池小姐的风险系数太高,这对银映来说可能并不是件好事,她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池艾工作室的法人是裴清默,傅秦序却绕过裴清默选择来联系裴宁端,用意十分明显。 她知道真正站在池艾身后的人是谁。 她在用池艾威胁裴宁端。 回国两三年,安娜见到过各种不怕死的人,但敢明目张胆威胁到裴宁端头上的,傅秦序是头一个。 连江寐都不知道不能和裴宁端硬碰硬,傅秦序这是被逼急了。 安娜提议:“裴总,是不是要暂缓对傅家名下股权的收购……” 隔间忽然走出来一人,安娜余光瞥见,立刻收声,朝来人露出微笑:“池小姐。” 池艾也笑:“抱歉,打扰裴总工作了。” 裴宁端回眸,“怎么?” 池艾冲她晃晃手里举着的手机,轻声说:“陈姨刚刚打电话过来,问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裴宁端抬了下表,是在确认时间。 还有几个提案需要亲自确认,今晚她应该要加班很久才能结束。 安娜聪明地移开视线,低头翻自己手中抱着的文件,不听、不看,不干涉、不过问。 池艾出声:“我去跟她说不用准备晚餐了?” “你呢?”裴宁端问她。 池艾看了看一旁的安娜,随后把视线转回来,与裴宁端对视两秒,徐徐地说:“不用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其余两人都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皆怔了下。 池艾收起手机,笑眯眯地说:“我早就订了餐,一会儿就送到。” 转达完消息,池艾回了隔间。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安娜意会地看向裴宁端:“裴总……” 池艾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裴宁端靠着椅子,神色冷肃,但却迟迟没有接话。安娜不确定她的态度,只好等在一边。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安娜逐渐有些不安。 她了解裴宁端,沉默的越久,就越代表裴宁端心里在酝酿着些什么,或许傅秦序真的捏住了某些与池艾有关的重要把柄,才能让裴宁端如此谨慎小心。 安娜无声地看向办公室角落,隔间的方向。 池艾是个风险系数很高的人,从第一面起她就意识到了,但没想到,居然会牵扯到傅家。 “杨璐最近在干什么?”裴宁端忽然问。 安娜回过神:“杨助理最近在协调池小姐签约进组的事项。” 裴宁端淡淡应了声,垂眼看向腕上佩戴的表,“先暂时安排个助理接手她的工作,让她明天过来。” “是,”安娜想了想,询问,“是不是应该提前告诉杨助理,她大概要做些什么?” “没什么,”裴宁端慢慢地转了下手腕,金属表盘所反射的寒光在她眼尾跳了两下,翩翩起舞,“和之前一样,一些不太干净的事。” 安娜愣了一下,几秒后,她明白过来,“裴总,这么做本家那边可能会有点异议。” “我的意思就是本家的意思。” 裴宁端的反应让安娜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裴宁端正式回国接手裴氏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傅家和裴氏都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即便傅家破产,这种明面上的盟友情义仍在,老裴总向来很顾及裴氏在海京的声誉,裴宁端想要对傅家动手,本家那边恐怕不会同意。 安娜只能尽力劝挽:“您回国之后持续收购股权打压傅家,老裴总已经几次有所察觉,如果做得太狠,恐怕会不好收场。” “照我说的去做。”裴宁端冷漠道。 “……”安娜无奈。 裴宁端就是这样,做事狠辣果断,从不给人留后路,否则也不会叫远近的人都这么畏惧她。 此前安娜还以为她在池艾的陪伴性情柔软了许多,没想到温柔只是昙花一现,到头来她一点都没变。 上司的命令,做秘书的当然得无条件执行,安娜释然,颔首道:“是,我这就去联系杨助理。”- 晚八点,办公室的终于陆续灭了。 隔间的门从内推开,探出个脑袋来:“裴总,下班了?” 裴宁端刚给发完消息,手机屏幕还亮着。 这么快就出来,显然池艾一直在等她的消息。 “嗯,”裴宁端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温声道,“一直躲在里面,不嫌闷吗?” 池艾攥着手,笑盈盈地走过来,“这不是怕安秘书又进来,我妨碍到你们吗?” 走近,见她额发有些乱,裴宁端抬手帮她理了理,之后目光低了下,问:“手里拿的什么?” 池艾咳了声,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枚嵌珠的纽扣——下午在干坏事儿的时候,不小心从她衣服上挣坏掉下去的那颗。 当时她们光顾着亲热,你撞我我撞你,纽扣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池艾在房间找了好半天才找回来。 现在,这纽扣躺在她手里,仿佛成了她们白日宣淫的铁证。 裴宁端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把这东西攥出来,默了默,口吻尚且还算自然,问:“衣服上哪颗扣子?” 池艾抬抬手,“袖子上的。” 秋天,穿外套的季节,外面又别的衣物遮罩,里面的衬衫就算掉了颗纽扣也不会被人察觉。 裴宁端就移开视线,“嗯,收好,回去让陈姨补一下。” 语气正经的不行,好似在说花盆的盆栽有点缺水了,回去让陈姨浇一下。 池艾似笑非笑。 也不知道是谁帮她这颗纽扣给弄下来的。 池艾突发奇想:“裴总……” 裴宁端皱眉,不喜这称呼。 但还是应了池艾,“嗯?” 池艾扭头环视一半昏暗的办公室一圈,确认室内没人,又确认外面不会有人临时闯进来,她目光闪烁着,低头凑近,压低了点声音,暧暧地问:“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就叫办公室偷情?” 裴宁端:…… 第106章 陪睡 池艾的小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稀奇古怪的,连偷情这样的字眼儿都敢往自己身上安,很欠教训。 上了车, 池艾还在抱怨:“不让说以后就不说了, 生什么气嘛……” 驾驶座的车门慢一步从外拉开,副驾驶的池艾一秒收声,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裴宁端坐进来,同样系好安全带。 车辆启动。 路上,池艾收到条消息,杨璐发来的, 说是有些重要工作处理, 接下来一段时间将会换由工作室的助理接手陪同池艾进组。 “杨姐之前是给你做助理的吗?” 裴宁端扫过来一眼,颔首说嗯。 “那怎么很少见杨姐和安娜一样在你身边做事?” 杨璐做事干净利落,工作能力比起安娜不遑多让,尤其擅长处理那些和人脉有关的琐事, 好几回池艾遇上麻烦都是她亲自帮忙解决掉的。 “她的工作内容比较特殊, 不需要在公开场合频繁露面。”裴宁端说。 听起来神神秘秘的。 既然是在裴氏集团总裁身边工作, 那应当有许许多多的保密要求, 不对外透露工作内容是应该的,池艾便没多问, 回了杨璐的消息,之后从群里加上小助理的联系方式,和对方闲聊了两句,大致说一下近期的工作安排,那边说明白, 杨姐亲自交代过,池艾大可以放心。 发完消息, 池艾一身轻松,慢悠悠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夜景。 海京夜晚的繁华,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池艾。” “嗯?”池艾回过头。 裴宁端开着车,视线平稳:“为什么不问我有关傅秦序的事?” 池艾愣了愣,“公司的工作也能随便跟我聊吗?” 裴宁端没跟她继续装傻下去,“这件事可以。” 池艾只好尬笑了下。 裴宁端问:“傍晚安娜说的你都听见了?” 池艾轻轻点头:“一半一半吧……” 裴宁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陈姨给你打过电话?” “当然,”池艾满眼的机灵,“不过是中午。” 裴宁端没有追究她撒谎的事。 方向盘打了个半转,车辆进入另一条主路,晚高峰路况不太好,前方车速缓慢,附近的鸣笛声此起彼伏,隔着紧闭的车窗也仍能听见,很聒噪。 车缓慢地停稳,裴宁端淡淡地说:“傅家出了些问题。” 池艾早已和傅家无关,这种事她本不该在乎,也没必要听,可同她说这些的是裴宁端,意义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傅秦序想找你帮忙?” 裴宁端神色晦明:“不,她想让我放过傅家。” 池艾顿了下,忽而意会过来。 傍晚听见安娜和裴宁端的谈话时她就在想,傅秦序是不是疯了,好端端跑到裴宁端面前刷什么存在感,嫌自己活得太腻歪了么。 原来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撕破脸。 池艾扭过头,唇瓣动了动,她原想问裴宁端对傅家都做了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另一句,“为什么?” “傅家手脚太不干净,出问题只是早晚的事。”裴宁端轻淡地说。 “……”池艾没吭声。 名利场上的世家豪门来来往往多少会沾点灰色地带,但只要不碰着红线,上下彼此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共识。 当年傅家在短时间内快速破产就是因为蹚过了那条敏感的界线,傅秦序那么聪明,既然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一定不会再犯和当年一样的错误。裴宁端给的这个答案可信度很低。 池艾沉默,裴宁端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傅家不只有傅秦序一个人。” 生锈的机械被涂上润滑油似的,池艾的大脑这才吱吱地转过来,“你这么关注傅家?” 她的表情有点古怪。 约莫是在想,裴宁端不会真的爱她爱到头脑昏厥的地步,霸总气场大爆发,冲冠一怒要灭了傅家替她报当年之仇? 裴宁端瞥过来一眼,冷灰的眼神,只差写着四个大字:你想多了。 池艾吃瘪。 裴宁端不经意地问:“傅秦序找过你?” “遇到过一两次,不过我没搭理她。”池艾想了想,觉得挺可笑,曾经她觉得自己一身污秽,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到头来,比她更不干净的大有人在。 “傅家出了什么问题?”她这才问。 裴宁端并不想把细节说给她听,便轻描淡写道:“杨璐正在查。” 池艾恍然大悟地“噢”了声,“原来杨姐是干这个的,难怪不经常露面。” 惊诧的语气仿佛杨璐是个电影里手持双枪的killer。 没见过哪个killer还负责开车送小明星上下班的。 车内的气氛不觉间松快了些,前方路况也渐渐好起来。 等车辆重新启动,池艾浅浅道:“傅家的事与我无关,我不问,不是想逃避,而是不想把时间花在没必要的人身上。” “傅秦序能想出用我来威胁你的办法,无非是觉得我会在意外界的目光,在乎舆论,觉得我和十年前一样,可以随意拿捏……”说到这儿,她弯唇笑了下,“她好像比我本人还关注我的身份。” 真是感人至深的姐妹情谊。 “裴宁端。” “嗯?” 池艾看着前方的路:“做你想做的事,不用替我考虑。” 千言万语都只是这一句话的道理。 裴宁端:“嗯。” 橘色的海 她是池艾,所以不用担心- 出发进组那天,池艾又见到了杨璐,不过对方不是来送她的,而是特地来向裴宁端汇报工作,安娜也在。 楼上书房的门关得有点儿久。 杨璐咳了一声,看看表,提醒说:“池小姐应该出发了。” 再待下去,恐怕要赶不上飞机了。 安娜瞥了眼楼上,淡定地说:“没关系,裴总总有办法的。” “……呵呵。”杨璐只能假笑。 终于,十来分钟后,池艾下来了。 衣着齐整,一丝不苟。 杨璐深深地为自己不正经的想法感到愧疚。 池艾走近,笑着和她俩打招呼,“安秘书,杨姐。” “池小姐。”“池小姐,早上好。” 两人微笑着回应。 杨璐说:“池小姐,行李都搬到了车上,助理在外等您,路上如果遇到问题,您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安娜说:“池小姐,进组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可以联系我。” 池艾:…… 好像一下子多了两个妈。 顶着两位“母亲”慈爱的视线,池艾出门了。 二楼书房的窗边,冷清的身影伫立着,目送池艾走出花园,和助理笑眯眯地打完招呼上了车。 “咚咚”,书房门被敲响。 “进。” 安娜和杨璐是一起进来的,手里都拿着文件。 事分轻重缓急,先汇报的是杨璐。 裴宁端站在窗边,看着车辆渐行渐远,最终全部地消失在视野里,毫无痕迹。 待杨璐汇报结束,裴宁端方才离开落地窗,走回到桌边。 安娜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紧跟在杨璐后头,道:“老裴总听说了傅家的事,嘱咐您回本家一趟,要拒了吗?” 出乎意料的,裴宁端说不用。 安娜正意外,就听见裴宁端道:“告诉那边,想见我就提前预约好行程,这一个月内我都没有时间。” “……” 安娜人麻了—— 池艾这一次进组很顺利,没遇上让妆,没遇上耍大牌,也没遇上谁在背后戳脊梁骨,剧组上下对她的态度比春风还和煦。 突然被当人,池艾很不适应。 比如,进组第一天她和往常一样亲自买了咖啡送给剧组的同事,结果之后的每一天早起上班,她的桌上都会多出几倍咖啡来。 又比如,剧本围读时,她觉得有句台词的逻辑有些问题,会上和导演多问了一句,当晚十二点,编剧敲了她的私窗,发了一部连夜修改好的剧本文件,小心翼翼地问:“小池老师,您看看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裴清默给戴上的光环,不是池艾想摘就能随便摘下来的,好在相处一段时间后工作人员发现她的性格比较随和,对她的态度才慢慢有所转变,终于不再跟之前似的走哪儿都一路彩虹屁吹捧着。 剧组安排的酒店环境很好,但S市的气候比海京还要闷热,雨水也多,中秋都过了,还时常上一秒晴天下一秒忽然下起阵雨,饶是池艾适应能力强,头几天还是有些轻微失眠——解决失眠的办法是,打着电话让裴宁端陪她看恐怖片。 池艾也不清楚这办法的理论依据是什么,总之很神奇,大概是心理作用,她总能在一边是恐惧一边是安全感情况下给自己找到平衡点,看着看着就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办法虽好,就是有点折腾人,裴宁端晚上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还得抽出半个小时来陪她一句话不说地和电话干瞪眼。 过了三四天后,池艾终于适应了S市的气候,不用再每晚准时准点地骚扰裴宁端了。 最后一个“陪睡”的夜晚,池艾在电话里说:“以后我就不打给你了?” 那边的裴宁端阴沉沉地问她为什么,池艾莫名:“安娜说你最近很忙,我当然不能打扰你工作。” 裴宁端的语气缓和了点:“一通电话要不了多久。” 池艾躺在大床上,看着头上的吊灯,到了每晚睡觉的时间,她的作息调得太好,已经有点困了。 但池艾还是打起了精神:“可是你每次和我打电话都没说几句话,那还不如直接发文字消息呢。” 裴宁端静了静:“那不一样。” 池艾明知故问:“有什么不一样?” 那边又静,好一会儿,道:“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得到想要的回答,池艾在床上翻了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堵着自己的呼吸,久久不出声。 完了,才过去一周而已,她想裴宁端想的心都酸了- 进组后的前半个月要忙着定妆和集训,池艾瘦了不少,以至于卫谨进组后看见她第一眼就问:“怎么,和金主分开,茶饭不思了?” 助理很有眼力见儿地把休息室的门关上,去外面守着。 池艾微笑:“卫老师,好久不见。” 卫谨对池艾的笑容有点PTSD,总觉得她是在憋什么坏事,但思来想去,池艾如今也算半个银映的人,总不会对自家人使什么坏,心就又放回了肚子里。 “还顺利吗?” 池艾:“什么?” 卫谨在她对面坐下,不自在地说:“裴清默让我问你,进组之后还顺利吗,有没有不适应——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请过一次假,不用休息?” 池艾了然:“不会,打戏部分少,集训不算太累。” 卫谨看了眼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脸颊,抿抿唇,显然是不太信。 双女主剧,又没有感情戏,主演阵容一官宣就冒出了各种诧异的声音,诸如谁是一番,谁的戏份更多,连谁的定妆照更好看,等等。 妙的是,两人都是银映的艺人,池艾虽然糊但是路人缘好,卫谨虽然实力强,但耍大牌的黑料缠身真爱粉少。两边各有各的长短,加上前段时间卫谨时不时就点赞转发池艾的动态,营销号挑事也挑不起来,最终只能心虚地抛出个把两边都得罪的结论:能和卫谨玩到一块儿去,池艾能是什么好人! 这种帖子网上不少,助理询问池艾要不要做些澄清,池艾思索下来,还是算了,反正热度不大,特地澄清反而有糊咖自炒的嫌疑。 卫谨也说没什么事,反正她在网上挨骂挨惯了,对营销号拿她做文章很是无所谓。 池艾好奇她心态怎么做到如此之稳,卫谨奇怪:“他们也没说错啊,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吗?” “……” 池艾决定,以后还是离卫谨远点比较好。 除此之外还有些别,大多是质疑池艾一个糊咖怎么就突然接到女主戏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捧她之类的。 对此,看客的反应简单很多- 你这不是废话吗,银映投资银映制作,不捧自家艺人捧谁?- 女主怎么了,人演过那么多配角不都演得挺好。演技到位,又不是强捧,瞎操什么心。 糊有糊的好,没半天议论声就都散了,加上池艾进组后动态就不怎么更新,就连为数不多的粉丝也对她拍戏的事不怎么上心,纷纷翻去了别的互联网墙头。 无人打扰,专注拍戏,池艾向往了许久的理想生活,终于在这个秋天实现了—— 海京。 早已过了夜晚下班时间,总裁办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 安娜轻手轻脚地将办公桌旁的灯熄灭,靠在椅背上休息的裴宁端感应到什么,睁开眼睛,“安娜。” “我在,裴总。” “几点了?” 安娜走过来,重新看表确认了一遍时间:“已经九点了。” 桌上的电脑显示还在待机状态,开完两个小时的线上会后裴宁端忘记把电脑关掉,屏幕便一直亮着。 “您要回去吗?”安娜询问。 “不用。” “您已经一周没回去了,”安娜道,“办公室条件有限,您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的行程就只有本家,不如我中午再过去接您?” 最近工作繁忙,除了公司的事务以外,裴宁端还盯着傅家随手准备动手,本家又时不时冒出些动静。 裴宁端是人,是人就会累,累了就该休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本人看起来却似乎不是很懂。 裴宁端闭了闭眼。 瞧着她今晚似乎还打算在公司留宿,安娜使出杀手锏:“后天晚上银映有场颁奖晚会,池小姐也在受邀列表上,如果她要参加,或许明天会回来了,您确定今晚不回去吗?” 裴宁端眼一抬,立刻给了反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安娜:“池小姐让我瞒着您。” 裴宁端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是谁的秘书?” “……”安娜解释,“池小姐说她日程安排的比较紧,就算回海京也不方便见面,所以干脆不告诉您,免得打扰您工作。” 池小姐善解人意,可惜裴总不领情。 裴宁端从椅子上拿起外套,脸色比夜还凉:“明天从别墅出发去本家。” 安娜就知道她会是这反应:“是。” …… 一周没回,花园里发最后一茬桂花都落了,进园不再有扑鼻的花香。不过有陈姨的照料,玄关的台上两株秋榜墨兰还□□着,花状饱满优美,开得茂盛。 这个点陈姨已经歇下了,别墅里很安静,开了灯,偌大客厅不见人影。 裴宁端放下外套,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觉得太静,就打开了影视墙。 最近一条播放记录还是之前中秋,池艾拉着她做月饼时为了热闹当背景音而打开的那部offer综艺。 裴宁端原想找部电影放着,然而指尖在按键上停了会儿,她还是点开了综艺。 这是池艾喜欢用来打发时间的节目,笑点在裴宁端看来很莫名,一群自诩时尚行业顶尖的人士聚在一起聊工作心得,场面有点像在开早会,但话题又时常会胡乱跑偏,一会儿跳到与会人员的感情生活,一会儿又聊起励志鸡汤,男嘉宾故作姿态摆出的精英腔调更是难听,就连裴知的汇报都比他专业。 嗡嗡。 手机震了。 裴宁端终于放过自己,关了节目。 晚上十点多钟,池艾来了消息:「收工了。」 后面跟着个笑脸。 裴宁端拿着手机上楼,走到转角,她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通,裴宁端紧接着便推开主卧的门,“池艾。” “小裴总,我刚收工,你忙完了?” “嗯。” 主卧的灯打开,屋内空空,但一尘不染,陈姨每天都会打扫房间。 池艾声音的出现似乎让卧室看起来拥挤了些,“你还在办公室吗,又没回家?” 还没洗澡,裴宁端就只坐到了沙发上,“回来了。” “真的假的?” 池艾狐疑,挂断了电话。 一个月没见,裴宁端的饥渴症有些抬头的迹象,说到一半电话忽然挂断,身体里的那根弦像是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绷满,让她眉眼间染上了一些躁动的郁意。 但她还是忍耐着,等池艾拨来了视频电话。 画面亮起,看见裴宁端的确靠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池艾的眼睛一点点地弯起来:“居然真在家里,是不是安秘书劝你回来的?” 裴宁端喉间滚出声音,“嗯。” 池艾瘦了,但不是那种病态、消减的瘦,正相反,她精神头十足,眼睛亮得出奇,隔着屏幕也能看出来浑身都是元气。在剧组她过得应当很开心肆意。 “这几天拍摄进度紧张,每天都要熬大夜,今晚收工算早了。” “我知道,”裴宁端说,“你已经三天没联系过我了。” 池艾软声:“这不是太忙了吗,再说我只是没给你打电话,又不是没发消息,我每天都给你发早安呢……” 裴宁端神色缓和了一丝。 但没说几句,那边传来除池艾之外的一道人声:“小池姐,打电话呢?” 池艾回头,冲画外的人笑:“是,我和朋友视频呢……” 裴宁端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 —— 刚卸完妆,池艾特地挑了个角落给裴宁端打电话,没想到身旁居然还有人经过,幸好刚才没说什么不能听的。 目送工作人员离开,池艾的笑容敛了几分,松了口气回头:“我还没回酒店,这边工作人员挺多,环境有点吵。” 裴宁端嗯了声,表情看上去有点冷, 池艾怔了下,“一会儿我就得上车了,上车就不能跟你打电话了。” “嗯。” “……”池艾看着屏幕,试探地问,“裴宁端,你心情不好啊?” 视频里池艾的语气很小心翼翼,不像刚才和画外的人说话,松弛随性,脸上还带笑。 裴宁端原本只是有些阴郁,听见这句话,从公司回来一路上积压在身体里的躁意忽然止不住了。 她说着没有,同时解开了衣领处的两粒纽扣。 屏幕里池艾的目光一落,眼神微微烁着,耳尖泛起点不易察觉的红。 裴宁端紧接着又解开了衣袖的扣子,池艾耳尖的颜色就变明显了点儿。 “池艾,你没有别的事要跟我说吗?” 池艾垂睫,小声:“……电话里能说什么?” 电话里能说的太多,裴宁端在等她解释为什么回海京参加活动却瞒着自己,可惜池艾不但没主动交代,反而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助理来了,我先挂了,一会儿给你发消息。”池艾闪躲着说。 说完,视频和通话,“嘟”的一声,同时断了。 屏幕直接跳回到冷冰冰的手机主页。 “……” 裴宁端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蜷攥住。 房间里静到了极点。 裴宁端靠坐着,慢慢地低眸,看向自己刚解开的衣袖- 池艾没跟她解释行程,也没过问她的饥渴症,甚至连声再见的招呼都没打,直接就挂了电话。 剧组的生活太充实快乐,以至于池艾忘乎所以,连每晚要分给她的半小时时间都忘了。 第107章 接机 上了回酒店的车, 耳边终于安静了。 池艾摸出手机,正想给裴宁端发消息,铃声嗡嗡地响起来, 杨璐来电。 驾驶座的助理回过头, “小池姐?” 池艾点点头,示意她先开车回去,之后靠窗接通电话:“喂,杨姐。” 杨璐打电话是来确认池艾后天回海京的行程,剧组拍摄连轴转,池艾只能当天上午飞回去, 参加完活动后的第二天再立刻赶回片场, 这中间的妆造、服装、彩排都需要一一提前核实,差一步都不行。 好在池艾这次只是应裴清默邀请去红毯上露个脸,没表演任务也没什么奖杯要领,工作量比起那些被奖项提名的艺人要轻松得多。 “后天上午落地海京之后小晨会亲自去接您, ”小晨就是工作室里的另一位助理, 池艾应声, 杨璐继续, “这次的晚会地址在海湾,离机场比较远, 接到后小晨会直接带您到会场楼上准备,具体的化妆和休息室位置当天您就知道了。” “好,辛苦了……” 后续就活动话题聊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池艾回到酒店,找了换洗衣物打算洗澡, 杨璐才把全部要注意的流程事项交代完。 “裴清默女士当天也会出席,她很期待和您在典礼上见面, ”杨璐柔声,“打扰您休息了,池小姐晚安。” “杨姐,等等。”池艾在电话挂断之前叫住她。 “池小姐还有事要吩咐?” 池艾咳了声:“你没告诉裴总,后天我要回海京参加活动吧?” 杨璐愣了下:“是,还没有,需要我替您转告吗?” 池艾唇角一翘,开心了,“不用,我想给她个惊喜。” “……”电话那头一静。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池艾表情一变,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拿过来:“谢谢杨姐,今天就这样了,之后还有问题我再去找你,拜拜!” 池艾脸上红温,光速挂断了电话。 光顾着高兴,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进浴室前,池艾点开聊天软件,又看了遍对话框。 车上她给裴宁端发了条文字消息,问她睡了没,裴宁端只回了两个字:“快了。” 既然裴宁端今晚回了别墅那应该是想回去好好休息,这个点儿已经十一点多,池艾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打扰她。 反正很快就能见着面,她和剧组请了假,打算后天晚上的典礼结束后回别墅休息一晚,第二天下午再赶回剧组。 行程虽然紧,但好歹挤出了见面的机会,这一个月池艾想裴宁端想得都快疯了,得靠每天高强度的工作才能转移些注意力。收工那会儿打视频电话,看见屏幕里的裴宁端解衣服扣子,池艾一身的气血都往脸上涌,说话都有点喘…… 澡洗到一半,池艾忽而想到什么,抬起头,对着镜子观察自己湿漉漉的脸。 瘦了,很多。 也不知道裴宁端见了会不会心疼- 早间新闻,前海京某著名药企千金因涉嫌商业犯罪被调查。 安娜到别墅正好碰上杨璐从书房出来。 “裴总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杨璐提醒她小心些。 中午要回本家,心情能好才奇怪。 安娜点头,看了眼时间,还早,就在楼下跟杨璐多聊了两句。 “开始了?” 杨璐看了眼楼上的方向,颔首,轻声道:“只是暂时的。” 安娜无意地问:“动静会不会太大了点?” 商业犯罪这样大的帽子扣下去很难不引起圈子里的注意,前有江家后有傅家,裴氏收购银映才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先后踢了两位老股东出局,落在有心人眼里一定另有解读。但这都是裴宁端意思,杨璐只能按上司的指令严格执行。 安娜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但仍然无可避免地有些担心,先不提本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立案调查只是权宜之计,恐怕最多只能动摇动摇银映的股价,对傅家实质上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 “放心,”杨璐看出她的担心,声音更轻,“裴总的手段你我都是清楚的,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听此,安娜终于放心了些。 也是,裴宁端的决定从来都不需要她们这些当秘书助理的来操心。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送裴总回本家……对了,池小姐明晚不是有行程吗,今天怎么还没回海京?” 杨璐愣了一秒,“什么行程?” “明晚银映的颁奖晚会,”安娜皱起眉头,“池小姐不参加?” “……” 杨璐冷静地回忆,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没注意说漏嘴了,仔细一想,没这个可能,最近一个月她都在忙着收集傅家的消息,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时间聊和池艾相关的。 “你怎么知道?” “裴清默女士让人送了邀请函,还给池小姐留了典礼结束之后晚宴的位置。”安娜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知情?” “哦,”杨璐回过神,打了个马虎眼,“最近池小姐的行程一直由工作室的两个助理负责,我也才想起来。” 安娜看她眼底下还有些乌青,猜到她这段时间少不了辛苦,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时间快到了,和杨璐打完招呼安娜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裴宁端在看杨璐汇报上来的文件,身上穿着的是衬衫长裤,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气场很冷。 “裴总,该出发了。” 裴宁端应了声,将最后一页报告看完,摘了眼镜。 “早会上有什么声音吗?”裴宁端解开衣袖,走到表柜前,拉开移屉。 “没有,傅总被查的消息今天早上刚流出来,银映那边的高层也没来得及反应。” 安娜的目光追随着裴宁端的动作,她看见裴宁端抬起手腕,手已经落到移屉里了,却又忽然顿住了。 移屉里有两枚表,一枚普通素净,一枚精雕奢侈。 安娜念头一清,裴宁端心情不佳,除了本家见面以外,想必还有远在S市拍戏的池艾隐瞒回归行程的缘故。 果然,裴宁端指尖在矮空中悬了片刻,拿起了右边那枚冰冷高昂的大师定制。 安娜在心里叹气,这俩人,怕是又要互相闹上一阵子了。 “安娜。” 安娜忙应:“裴总。” 裴宁端垂眼看着手里的表,“池艾明晚出席典礼,妆造是谁负责的?” 安娜想了想,“是池小姐的工作室。” 工作室成立之初就有自己的造型团队,这次池艾进组后的定妆造型就是工作室的团队联合剧组服化组一起讨论出的结果,红毯活动应该也不例外。 “服装首饰呢?” “这……具体要看工作室怎么安排了。”安娜为难,没有裴宁端的提前吩咐,这次池艾的行程安娜便没有插手过问,许多流程上的细节她也不太清楚。 裴宁端蹙了眉,随手把手里的定制表扔回了抽屉里,拿起一旁那枚素表戴上,“联系定潮把新季的高定都送过来,让工作室挑几套适合她的。” 安娜:…… 鲸木整理 “裴总,定潮应季的高定一般都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颁奖晚会明晚就举行,临时通知恐怕来不及。” 裴宁端波澜不惊:“用我的名字。” 安娜:“……” 是她多虑了。 裴总她超爱- 去本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到庄园路,雨势渐大,天也变得阴蒙蒙的。 车停稳后,安娜先下了车,撑着伞,绕到后方打开车门。 裴宁端下车。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大厅里没人,听说裴宁端今天过来,一众小辈们吃完饭纷纷找借口溜了,只留着管家和几位家佣。 一惯和本家见面安娜都是在楼下候着的,这次也不例外,伞收起来,安娜在管家的引领下去一旁稍作歇息,裴宁端一个人去见老裴总。 老裴总在书房。 敲门后进去,不出所料,墙上挂着裴宁端母亲的遗照,老裴背对着房门的方向坐着,又在怀念女儿了。 裴佩玟的早逝一直是老裴总的心结,相较之下裴陆常病重,老裴总的态度就冷漠了许多。毕竟裴氏不养废物和闲人,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裴总。”裴宁端平声问好。 老裴总回头:“宁端,坐吧。” 裴宁端辈分大年纪小,自记事起,老裴总就是这副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模样。 由于自小由裴佩玟教养,裴宁端和老裴总的实际接触并不多,没什么感情可言,回国这几年因裴宁端正式接手裴氏二人来往见面逐渐密切了,但也只是类似法律层面上的关系,依旧没什么共同话题。 这也是裴宁端不常回本家的原因之一,工作以外的话题她不感兴趣,工作以内的,本家也干涉不了。 “我听说你最近对傅家有些异议?” 一坐下,老裴总直奔主题。 裴宁端看了眼墙上的照片,平静地应了声。 “傅家做了什么错事?” “没什么,”裴宁端说,“当年傅家东窗事发有些遗留的问题迄今都没解决,我帮母亲清扫干净。” 老裴总看着她:“只是这样?” 裴宁端冷淡:“当然。” 老裴总没说什么,端起沏好的茶,拂了拂茶沿边的热气,却也没喝,只是端了小会儿,这才开口,道:“傅家和裴氏有过合作,你应该知道。” 裴宁端面不改色:“嗯。” “过河拆桥,你这么做,今后裴氏不好在海京立足。” 裴宁端开口:“如果我想过河拆桥,傅家不会留到今天,早在回国刚接手裴氏的时候就可以动手,这点您应该清楚。” 老裴总静了静,“这几年你一直暗中打压傅家,我从没说过你什么,但这次你做的太过。你母亲让你接手集团是为了让裴氏更上一个台阶,她甚至已经提前为你铺好了路,你却走岔了。” “我是我,她是她。” “她是你母亲。” “那又怎么样?”裴宁端眼神冰冷,“她已经去世了,不是吗?” 老裴总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下。 裴宁端注意到,淡淡地移开视线,落下声音:“茶太烫,您可以先放下晾一会儿,等凉了再喝。” 老裴总却没动:“裴氏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裴氏。” “但只有我才能让裴氏站稳。” 说这些话的时候裴宁端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对面坐的是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连眼神都吝啬。 老裴总隐约察觉到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上回生日宴裴宁端虽然也是这么冷冷淡淡的,但事关集团上还会过问本家的意思一二,也会听听长辈们的话。 “宁端,你变了。”老裴总拧眉说,“你太自尊自大了。” 裴宁端垂眸,余光碰到手腕上佩戴的腕表,眼神有极短暂一瞬的温和。 “我说的是事实,”裴宁端起身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 “是因为傅家那个孩子吗?”老裴总问。 裴宁端转身的动作顿住。 老裴总沉沉地望着她的背影:“你母亲教你的你都忘了?” 裴宁端回过身来,冷眸凝着,一字一句:“是您忘了,她从来没教过我这些,她教我的是如何继承裴氏,如何撑起集团。她很成功,我现在已经成为了她想象中的模样,您应该满意才对。” “可你现在在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动摇裴氏的根基。” “裴氏的根基从来就不需要傅家。” “宁端!” 老裴总重重将茶杯放下,茶水从杯沿溢出,洒到了桌上,也溅上了她的手背。 她年迈的眼尾抖了下,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不作声地缓了缓,用手帕擦干手上的水渍,之后沉声道:“有损裴氏,这种念头你想都不该想!” 裴宁端站定,她的位置,视线刚好能和墙上的裴佩玟对视上。 遗照里的人眉眼冷淡,不带笑容,只有黑白两色,裴宁端似乎也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暖色。 她和裴佩玟很像,各种层面上来说。 “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裴宁端问。 老裴总凛声:“清醒点,把裴氏置于危险,这不是你作为继承人该做的。” 裴宁端勾唇,脸上浮现出淡漠的笑意:“不清醒的是您。” 老裴总神色微变。 “早在你们选择我作为继承人的那一刻,裴氏就交到了我手上,”裴宁端唇边弧度不改,“您早该意识到的,不是我需要裴氏,而是裴氏需要我。” 老裴总一震,失声道:“你疯了吗?” “我只是在向您阐述事实。”裴宁端慢慢地说,“我能撑起裴氏,自然也能让它再倒下去。如果仅仅因为我也姓裴,您就认为我会无条件迁就本家,那你应该多去外界走动走动,看看外人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这一切都是本家教得好,教得她冷血薄情,教得她不对任何事物做留恋。权力地位,亲人亲情,都包括在内。 老裴总的呼吸顷刻间急促了起来,“你这样会毁了裴氏,毁了你母亲的心血。” 她低头端起茶,手却没端稳,又叫手上洒了些,好在茶水已经凉了,不会烫伤,但还是弄脏了她的衣袖。老裴总脸上渐渐流露出苍老的颓态。 裴宁端冷漠地看着:“毁不毁是我的决定。我不想威胁您,也希望您不要妄想干涉我。” “你母亲培养你时,一定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您培养她的时候,应该也没料到她会这么早就离世。” 这话说得诛心,老裴总手抖了下,手上湿漉漉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裴佩玟的遗照方方正正地挂在她背后的墙上,无声注视着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场面甚至有些阴森恐怖。 对峙着,沉默了许久,老裴总唤了声,语气变了:“宁端。” 裴宁端眼中的阴冷有所消减:“嗯,我在。” “你是不是很怪你母亲?” “没有,”裴宁端轻声说,“对我而言,她是严师,不是亲人。” “……”老裴总坐在红椅上,望着墙上的遗照,嘴唇动了动,彻底没了说话的力气。 临走,裴宁端亲自给老裴总煮了壶茶。 老裴总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沏茶动作,依旧不太放心,带着叮嘱一样的口吻,低声说:“你要动傅家,有万全的准备吗?” 裴宁端平缓地将茶倒进杯中,手上平稳:“当然。” 热气翻涌,水声坠到白瓷杯中,徐徐潺潺的,很是动听。 茶沏完,将茶壶放到一边,裴宁端用手帕擦擦手,准备走了。 老裴总端着茶叫住她:“傅家那个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宁端顿了顿,但没回头。 “十一年前。” “还有,她和傅家无关。她姓池,不姓傅。”- 阵雨停了,云层间泻出纸一样薄的阳光,安娜的伞没有派上用场。 车辆启动后,安娜看了眼后视镜:“裴总,直接去公司吗?” “不。”后座的裴宁端报了个地址。 是一处墓园。 每年只在清明或者生日的时候裴宁端才会去墓园探望裴佩玟,有时早上,有时下午,时间不固定,总是优先安排工作。 这次临时起意刚好是在雨后,墓园被雨水洗过,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清理一地的落叶,裴佩玟的碑上也沾了水渍。 安娜拿了纸巾想帮忙清理一下,裴宁端伸出手:“给我吧。” 安娜看了看碑上的照片,把纸巾递了过去。 裴宁端擦拭水污的动作很慢,但可以看出她手上用了力气,手经过地方变得十分光亮平整,没多久碑上的黑白照片就彻底干净了。 活干完之后,裴宁端站起来,把用过的没用过的纸巾都交给安娜,随后和往常一样,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不说话,让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她的衣袂。 秋末天已经很凉了,安娜想把风衣外套拿来给她,裴宁端拒绝了,并且说:“回去吧。” “……您不多待会儿?” “安娜。” 安娜愣了下。 裴宁端换上了和朋友说话的语气,缓缓地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如果是池艾在这儿,她大概能说出许许多多安慰的话。可作为朋友,安娜从来是不太称职的,她没办法走进裴宁端心里,自然也就不知道裴宁端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抚慰自己这位故交老友的心灵。 “OK,”安娜一甩金发,喷了句臭英语,“Drop dead!” “……”裴宁端转身,迈开步伐,沿着来路返回,“上班说脏话,扣你绩效。”—— 剧组的两位主演第二天都要去海京参加颁奖典礼,导演组脑瓜子转得快,当天的拍摄提前收工,让她们好好休息,第二天好赶飞机。 池艾和卫谨坐的是同一趟航班,途中池艾太困睡了一觉,等下了飞机,她边打哈欠边走到出口,老大远就看见了乌泱泱一群人站在接机处,手中高举着粉色的手工牌,上头贴着偌大的“卫谨”俩字。 把池艾看得一愣一愣的。 卫谨戴着墨镜从她身旁经过,啧了声,“没见过粉丝接机吗,真没世面。” 池艾:…… 池艾的助理低声解释:“今天银映的颁奖典礼,半个娱乐圈都来了,这种大型活动粉丝们都想给自己的偶像撑撑场面,接机的人就比较多。” 说完,对面不知是谁喊了声“XXX在这儿!”唰一下!又一堆人浩浩荡荡地从出口大厅的另一侧穿过去,同样扛枪架炮的,粉丝牌举得老高,闹做了一团。 为免和这些过分热闹的粉丝们撞上,助理带着池艾走了偏门,另一位助理小晨早就把车停在那儿了。 上车后,池艾和小晨打了招呼,小晨把平板递过来,“小池姐,这是裴总发来的几套造型图,您看看有没有要调整的。” 池艾接过去,问:“哪个裴总?” 两个助理互相对视着,皆一愣:“啊?” 还能有哪个裴总?小晨迟疑:“裴清默女士……” “哦,好,我看看。” 池艾点点头,同时瞥了眼自己的手机。 早上登机她给裴宁端发了消息,裴宁端到现在都没回。 从机场出发后直接去海湾,两个小时的车程,和小晨沟通完今天一整天的流程,池艾放下平板,悄悄点开手机,给安娜发消息:“安秘书,裴总今天很忙?” 嗡,安娜立刻就回了:不忙,裴总今天休息。 池艾立刻皱起眉头。 那裴宁端怎么不搭理人? 又担心裴宁端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池艾纠结了一番,终于还是把车窗降下来,拨通了裴宁端的电话。 那边嘟声响了好半天。 就在池艾以为没人接听的时候,随着一声短促的电流,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那端是道完全陌生但格外清甜的女声,“请问哪位?” “……” 池艾靠着车座,舌尖抵着牙尖,轻轻地眯起眼:“您好,我找裴宁端。” 第108章 礼服 生日宴上, 宾客热闹。 “漾漾。” 圆桌边,拿着手机的年轻女孩闻声回过头,看见欧老夫人和裴宁端过来了, 笑着小跑过去:“祖母!” 到跟前, 欧漾漾把手机递过来,“宁端姑姑,刚才手机响了好久,有人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下,是个女孩儿。” 欧老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 欧漾漾脸一红:“我这不是看手机响了好半天了吗。” 欧老夫人不轻不重地点了她几句, 之后看向裴宁端:“宁端, 漾漾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裴宁端接过手机,视线冷清地扫了眼屏幕, 反应很平淡, “没事。” 欧漾漾吐了吐舌头, 见势不妙, 借着要和同学打招呼为理由,脚底抹油地溜了。 今天是海京珠宝大亨欧老夫人曾孙女欧漾漾的十八岁生日宴, 裴宁端应邀来露个面,待不了多久。 眼看曾孙女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欧老夫人掖了掖披肩,继续刚才在隔间的话题:“我和你外婆年纪都大了,许多事我们是管不了的,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没必要太顾及我们这些老人家的意思。定潮和裴氏几十年的世交, 当然会站在裴氏这边,但海京毕竟还有那么多双眼睛,你还得多留些神,别在小事上跌了跟头。” 裴宁端颔首应了,“这是自然。” 半小时后。 宴会外,安娜刚把车停稳,就看见裴宁端从庭院里走出来。 裴宁端一身暗绿色的衬衫,外头搭着件深色西服,黑长的直发束在颈后,一身气质瞧着比冬天里冲冰的瀑水还冷,和周围少女心满满的环境格格不入,简直像是来砸场子的。 拉开车门,坐稳后,裴宁端的第一句话是:“帮我把手机换了。” 安娜愣了下,随后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人动了裴宁端的手机,裴宁端不喜人动她的私人物品,碰一下都不行,更别提手机这种可能有工作隐私的东西。 “好,回去我就替您换个新机。” 车辆行驶中,裴宁端翻开通话记录看了眼,刚才在欧家打电话过来的是池艾。 “池艾到海京了?”她问。 “是,我查了池小姐的航班,九点多就落地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去会场的路上。对了,刚才池小姐给我发了消息,问您今天是不是很忙。” “你怎么回的?” “呃,我和池小姐说,您今天休息,不忙。” 裴宁端今天的行程就只有到欧家小小姐的成人礼上露个面,的确不忙,裴宁端又没有提前嘱咐,安娜总不能无端地去骗池艾。 裴宁端摁下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嘟嘟,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通了。 电话里传来池艾的声音:“喂,你好,请问哪位?” 裴宁端靠坐着,安静了半秒,说:“是我。” “噢,裴总,您找我有事?” 裴宁端抬眼,看向前车厢,安娜自觉地升起了前后车厢之间的挡板。 车厢环境一隔断开,裴宁端就问电话那头:“你在哪儿?” 池艾:“我,S市在拍戏啊,还能去哪儿?” 池艾依旧在向裴宁端隐瞒行程,但同时,裴宁端也察觉到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池艾连说了三个问句,且一句比一句长,这是她犯脾气时常有的习惯。 裴宁端搭在膝上的手指点了点,道:“今天我有个私人行程,刚刚手机不在身边,没接到你的电话。” “噢,”池艾的声音还是又甜又古怪,“什么私人行程呀,这么忙?” 裴宁端原想跟池艾解释自己刚才错过电话的原因,但临到嘴边,她忽然想起池艾也隐瞒了行程,于是语声一敛,将心比心,让对方也感受了一把被隐瞒和忽视的滋味:“特殊私人行程。” “……”电话那端没动静了。 但裴宁端知道池艾还在。 果然,过去三五秒,池艾回了一个极短的音:“哦。” 声音硬梆梆的,好似哽了块儿实心的生面团在嗓子眼儿里,又低又难受。 裴宁端发现,自己太容易被池艾牵动,乃至池艾情绪低落,她也会跟着不高兴。 明明犯错的是池艾,先低头的却是自己。 “我去见了定潮的欧老夫人,手机落在了桌上,你的电话是欧老夫人曾孙女接的。”裴宁端无奈地解释。 她拿池艾还是没办法。 只能惯着。 电话里的池艾的语气抬起来了点儿,“安秘书没和你一起?” “嗯,她有别的事要做。” 池艾若有所思。 拿着电话,裴宁端垂下灰眸,看见腕上的表,转而问:“池艾,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 裴宁端忍了两秒,克制道:“默姨说她给你递了银映颁奖典礼的邀请函。” 池艾的口吻一下子变得十分心虚,“给是给了,不过我拍戏太忙,参加不了。” “……”裴宁端从喉咙里逸出两字,“是吗?” 电话结束,裴宁端降下车厢里的挡板,安娜正想告诉她几套高定已经送去了工作室,就听见裴宁端冷飕飕地问:“颁奖典礼几点开始?” 安娜摸不着头脑,“典礼六点开始,慈善晚宴是八点半。” 裴宁端先没接话,等到安娜又一遍通过前视镜确认她的表情,裴宁端冒出一句:“地点在哪儿?”- 年度人物盛典颁奖晚会的会场在海湾月树大剧院,活动正式开始前艺人大多被安排在大剧院隔壁的酒店里。 下了车,池艾还在琢磨是不是安娜向裴宁端透露了自己的行程,助理小晨接到通电话,说是裴总又让人送了几套高定过来,造型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到底该用哪一套。 工作室里都知道池艾和裴清默沾亲带故,也没怀疑这个裴总是谁,只觉得裴清默真是宠孩子,连高定都是按天送的。 “小池姐,我们上去吧,造型师在房间等我们。” “好。” 每年银映的颁奖盛典都会请来大半个娱乐圈的人,除此之外还有银映内部的高管、旗下娱乐公司的高层等等。 裴清默喜欢热闹,这届典礼比往届更用心,还涉及到了时尚圈,例如《人声》一类的杂志刊社,定潮等诸多珠宝类奢侈品牌也都会在会上露面。 中午一过,各家媒体聚集到了会场和酒店内外,平台的热搜被一众与银映盛典相关的词条霸榜:某某明星工作室出图,某某CP再同框,某某造型师应该浸猪笼…… 没想到裴清默临时又让人送了几套高定过来,工作室上下忙得手忙脚乱,礼服一套一套地试,每套都觉得合适。 最终定下的是套暗色的斜裁长裙,定潮新季高定,精致的浮光缎面,腰线呈几何形分割,极挑身材。 池艾身段高挑,半鱼尾裙摆衬得她愈发腿长腰纤,摄影师从她换上礼服出来就抱着机器一顿狂拍,边拍边连连感慨:“裴总送来的这套礼服太合适了!” 池艾闭着眼睛上妆,听见化妆师也在笑着说:“本来以为之前那几件就够好看的,没想到今天送来的这几套会这么适合,我都看花眼了。” “定潮新季的这几套高定目前还没艺人穿过,裴总眼光可真好……” 听到这儿,池艾忽然问:“礼服是裴总送来的?” 一旁正在研究高珠项链的造型师道:“是,一早裴总让人送来的,和几套珠宝一起。” “哪个裴总?” 造型师一愣,看看摄影师,又看看化妆师,“裴清默女士?” 不是裴清默,还能是谁? 池艾睁开眼,看向摆在天鹅绒礼盒中的项链和胸针。 造型师留了个心眼子,低声问:“小池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池艾问:“送衣服的是不是位个子很高,金发碧眼的女人?” “是,她说自己是裴总的秘书。” 果然。 池艾嘴角翘起来。 造型师有些不太放心,“小池姐,没事吧?” “没事,”池艾笑眯眯地扭头对一旁道,“阿然,给我拍得好看点。” 摄影师清脆道:“好嘞!” 难怪打电话的时候裴宁端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原来是知道她回海京了。 池艾有些遗憾,跟安娜杨璐说好了让她们保密,结果还是让裴宁端知道了。 惊喜没了,池艾没再想瞒下去,下午三四点钟,工作室一出图,她就迫不及待地将照片发给裴宁端,一连发了九张,追问好看吗。 裴宁端回了个“嗯”。 池艾有点奇怪,感觉裴宁端态度冷冷的,碍于房间里还有很多人在,不好打电话,就打字问:礼服是你让安娜送来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那边没回。 池艾想了想,打字: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想给你个惊喜…… 助理拿着手机急急忙忙地过来:“小池姐。” 池艾话打字打到一半没来得及发出去,将手机倒扣到一边,“怎么了?” “你上热搜了。”助理把手机递给她。 池艾看了一眼,皱起了眉。 工作室出的九宫格图上了热搜,但挂在榜上的是串负面词条: #池艾真假千金# 热搜在低位,看着榜上的四个字,池艾垂睫,一时没动。 助理担心地看着她:“小池姐。” 池艾:“我没事。” 她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房门忽然从外推开,小晨也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进来:“小池姐……” 房间里一片安静,助理、摄影师和造型师都站在一旁,池艾穿着礼服坐在窗边,正在看手机。 定了定神,小晨镇定道:“小池姐,工作室已经在压词条的热度了,离红毯只剩下一个小时,要不了多久热搜就会从榜上撤下去……” 池艾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冷静得多,颔首说:“好,我知道。” 刚说完,池艾的手机响了,是杨璐的电话。 池艾让其余人先出去,之后关上房门,她接通电话,拎着裙身重新回到窗边:“杨姐。” “池小姐看见热搜了?” “刚看见。” 杨璐应了声,有条不紊地说:“您不用担心,在红毯露面之前,您不用看网上的消息。” 池艾注意到她说的是红毯之前,精确到了具体的时间点,说明工作室早就预案。心下有所察觉,池艾微妙地问:“杨姐,你早就知道了?” 杨璐顿了顿,“您也没想过要瞒着我们,不是吗?” 的确,如果池艾真的不想任何人知道她和傅家的关系,当初就不会坦然地接受杨璐成为她的经纪人,更不会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工作室。 池艾一阵释然,杨璐不愧是裴宁端的助理,总是一针见血,干净利落。 她的家世背景被爆了出来,也就意味着傅家真的和裴宁端撕破了脸,可上午的电话里裴宁端却一句都没提。 池艾想了想,僭越道:“杨姐,能告诉我傅家现在怎么样了吗?” 这是工作隐私,不能对外透露,但杨璐还是回答:“傅秦序女士目前尚在被调查。” “还有别的吗?” “……”杨璐顿了顿,“傅女士的弟弟因涉嫌刑事案件,目前正在被拘留。” “这几件事对银映会有影响吗?” 傅秦序是银映高层之一,如果傅家爆出丑闻,想来银映也会波及。 “微乎其微,”杨璐温声道,“池小姐,您可以对裴总多点信心。” “今天是银映年度盛典,池小姐,好好享受属于您的时刻,我猜裴总也是这么希望的。” 电话结束,页面自动弹到池艾和裴宁端聊天的页面,对话框里还有池艾编辑到一半没发出去的消息。 池艾把剩下的文字补满,一起发送过去。 裴宁端依旧只回了个“嗯”字。 好冷漠的字眼,却把池艾给看笑了。 压在池艾心头的情绪编成蝴蝶从身体里飞出去,她忽然觉得,不过如此。 不堪回首的过去,不过如此。 原来只要她自己不在乎,就没人能伤得了她。 她身边有裴宁端呢。 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直都有- #真假千金#词条下的热门第一是工作室出图,第二就是某营销号发布的所谓某匿名知情人士的投稿爆料。 “靠初恋照走红网络的某小花竟是豪门私生女”,一串加红的标题挂在pdf图片最上方。标题很吸睛,但正文内容很粗糙,闭口不谈所谓的豪门是哪家豪门,指控的证据又在哪儿,通篇只强调池艾是个破坏别人家庭、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网友们其实是不太信的,空口造谣就凭一张嘴,谁信谁像二百五,但联系到池艾忽然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娱乐圈老破小跳槽到银映,这指控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词条下的广场讨论分为了三波人。 一波人坚持投稿人是恶意造谣,一个多月前某大花炒作翻车就是托池艾的福,蓄意报复可太正常了。 另一波人则认为,池艾一个糊咖凭什么跳槽到银映,还横空接下一部女主剧,年度盛典都有她的名字,一定是豪门私生女没跑了。破坏别人家庭,谴责! 剩下的那波的态度则是:为了炒作上热搜不惜给自己泼脏水,糊咖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大概是因为银映的盛会太过热闹,热搜被各大明星包场了,真假千金的词条很快就被挤下榜单,争论的网友也没觉得奇怪,毕竟糊咖嘛,无人在意。 最终热搜造成的实际影响微乎其微,还不及卫谨在机场跟粉丝摆脸色耍大牌闹得凶。 ——卫谨应裴清默的嘱咐来看池艾,“哎,一会儿坐一辆车,红毯我们俩一起走。” 正在全身镜前做最后准备的池艾惊讶地回过头:“为什么?” 卫谨臭着脸:“裴清默说你是第一次走红毯,怕你紧张,让我陪着你。” “……” 造型师和助理在旁想笑不敢笑。 卫谨这黑料上长了个人的阴暗属性,和她一起走池艾才该紧张吧? 娱乐圈的红毯流程正式开始后进行的很快,一般都是新人在前,大火艺人在后,这次主办请了许多银映的高管,压轴的就变成了这些大佬们。 卫谨咖位不低,但还是纡尊降贵的陪池艾走在了前头,红毯走完两人下台正要转去主会场,媒体记者一窝蜂涌过来,长枪短炮地对准卫谨: “卫老师,有人指责您在机场耍大牌,方便回应一下吗?” “卫老师,之前有传言您要参演贺蓁导演的下一部作品,是真的吗?” “卫老师!卫老师……” 池艾汗颜地旁观着,裴清默这哪是让卫谨陪她走红毯,明明是帮她吸引媒体火力。 卫谨的回答也很火爆,极符合她个人风格:“少放屁。” 红毯是现场直播,卫谨的发言一出,全场都静了。 适时,池艾微笑着站出来打圆场。 现场娱乐记者被她的笑容感染,一张张拉下去的脸又重新提起来,不尴不尬地夸二人好看,期待两人的作品云云。 进了后台,两人的助理都已经提前在等着了,分别带她俩到颁奖典礼的主会场落座。 席座是严格按照艺人的咖位排的,池艾的位置在后排角落,同一排离得远的位置还有其他几位已经到场的艺人,虽然互相都不认识,但还是虚伪地打了招呼。 会场有些冷,小晨和池艾打了个招呼,去向现场的工作人员借件毛毯。 池艾一个人在角落坐着,前方的舞台上灯光还在不停地调试变化,会场内回响着试音的某剧OST。 少顷,身旁一暗,池艾扭头,正想向来人问好,看见对方的脸,倏地睁大眼睛。 裴宁端冷艳的面孔,挺拔的身段,在交错的灯光下极为不真实。 池艾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 裴宁端在池艾震惊的目光中坐下,就坐在她一旁。 暗绿的衬衫,叠起的长腿,姿势随意,气场强大。 池艾一时间看得入迷了,无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来?”裴宁端淡淡地问。 “……”怎么这么呛人。 池艾回过神,又喜又惊,扭头看了眼周围,附近暂时没有艺人落座,说话也不会被旁人听见,她方才压低声音:“你这个位置是别人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坐在这儿?”池艾不得不提醒,“一会儿就该来人了。” 裴宁端看过来,视线先在池艾脸上,后又落到她颈间,定潮新季高珠很适合池艾,点在锁骨中间的一点颜色,像是落在清湖泊里的一片月,沿着v型线条向上蔓延出粼粼的波光。 毫无疑问,池艾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再昂贵的珠宝在她面前都只能够称之为点缀。 眼见裴宁端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池艾有点不好意思,微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宁端:“你说的惊喜,就是瞒着行程不让我知道,然后发几张不痛不痒的照片给我?” 池艾小脸一皱:“我可没这么说。” “那还有什么?” “我本来打算今晚回别墅——” 话说到一半,余光发现小晨拿着毛毯回来了,池艾及时收住声。 “小池姐,毛毯……” 看见池艾一旁还坐着个人,小晨愣了下,先是被对方的外貌和气质惊艳得说不出话,之后疯狂在脑海里搜索,娱乐圈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一张面孔。 第109章 晚宴 小晨:“……小池姐, 这位是?” 池艾正想该怎么跟她介绍裴宁端的身份,忽然见着裴宁端松开腿起身,她下意识便问:“你去哪儿?” 裴宁端看着她, 回答:“后台。” 一个月没见, 池艾似乎变得有点傻乎乎的:“去后台干嘛?” “等你。” 裴宁端压根没顾及一旁还有个助理站着。 小晨也根本插不上话。 池艾心率一漏,往后看了眼,没看见安娜,声音就轻了点:“你不是来参加晚会的?” 裴宁端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眸微微眯起来, 问:“你想让我陪你?” 一旁的小晨:…… 这是她能听的吗? 池艾耳后一热, 说哪有,“我的意思是,你在后台待着多无聊,不如就坐在这儿看看颁奖晚会……” “你不是说这个位置有人?” 池艾眼角就抽了下, 董事长大驾光临还怕找不到位置坐? 裴宁端静静看着池艾, 一副要等她安排的架势。 池艾想了想, 扭头问小晨:“小晨, 银映的高管们坐哪个位置?” 小晨虽有疑惑,但还是给她指了位置:“第一排, 最中间的那张圆桌就是,席卡上有名字的。” 晚会的座位都是固定的,有许多规矩和讲究,池艾没贸动,先给裴清默打了个电话。 三五分钟后, 裴清默身边常露脸的秘书喘着气小跑过来,急急忙忙地和裴宁端池艾打了声招呼, 就要带她们去换座位。 池艾想要坐下:“你去吧,我的位置就在这儿……” “小池老师,裴总说给二位都重新安排了位置,您也在前面。” 池艾一怔,当着裴清默秘书的面她不好拂了裴清默的意思,但仍有些犹豫——前排坐的不是一线大咖就是行业大佬,她去算什么? 裴宁端明显没有一丝顾虑,听完秘书的话,自然而然地朝池艾伸出手,“走吧。” 秘书眼睛被烫着,连忙移开视线。 小晨不清楚裴宁端的身份,被这一下子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池艾也愕然地看着裴宁端。 这可是公共场合! 裴宁端徐徐道:“你穿着高跟鞋,不方便,我扶着你。” “……”池艾咳了声,当着助理和秘书的面,既不能欲盖弥彰地拒绝,又不好表现得太过亲昵,她只好挽了下耳发,拎起裙身,矜持地将手递过去,“谢谢。” 裴宁端的手是凉的,但很细腻。 一下子就握住了池艾。 ——池艾曾千次百次地与裴宁端十指相扣过,但这次的感觉与过去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一个月没有见面,又或许是因为地点太特殊,她觉得掌心的触感前所未有过的强烈。 她们在交错的灯光下,或明或暗中缓慢地行走,裴宁端稍前一些,池艾拎着裙子在后,脚下是厚实的红毯,两侧是逐渐明亮的贵宾席,池艾的心跳得很快,砰砰的心跳声盖过了会场环绕音响里播放的音乐,撞得她胸膛发软,于是她就情不自禁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裴宁端察觉她忽然握得很紧,停下步伐,回眸道:“脚痛?” 池艾摇头:“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裴宁端大概以为她在装傻,不轻不重地撂下句反问,“你说呢。” 说完,步子重新迈开,继续牵着池艾往前排走,但步速较刚才又慢了些。 十米远的距离,被她们走得好似有几百米那么长。 池艾的心都快融化成水了。 重新安排的位置显眼得要命,就在第一排,比高管们的位置还要醒目,坐下后池艾很不安,低声道一会儿颁奖典礼开始会有现场直播,以她的咖位坐这儿太不合适。 裴宁端却说没关系。 池艾麻了,“我又糊又菜的,连个代表作都没有,凭什么身份坐在这儿?” 裴宁端背靠座椅,长腿交叠,大佬坐姿:“家属身份。” 池艾嘴角差点又没忍住。 裴宁端总是在一些该严肃的场合蹦出一两句情话出来。 高兴归高兴,池艾没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环顾了一圈,发现有些眼熟的艺人已经开始陆续进场了,她灵机一动,借口自己有点冷要找小晨拿毛毯,低声跟裴宁端说了两句好话,随后拎起裙子,起身飞快地溜了。 回首望,背影矫健,步伐利落,哪还有刚才被牵着走过来时的矜持和含蓄。 裴宁端脸臭得堪比当初在瑞陇会馆亲耳听见池艾月下发表金主宣言。 池艾猜到自己开溜裴宁端一定会生气,回到座位之后立刻找小晨要来手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给裴宁端发消息,卖萌又卖惨。 [猫猫探头.JPG] [生气了?] [我就在你身后,回头就能看见。] [亲亲.JPG] [坐前面我压力好大的。] [刚才跑太快我好像崴着脚了……] 裴宁端生气不是靠一两条消息就能哄好的,一条条消息发过去她都没理一下,池艾在后方甚至都没看见她有拿手机的动作。 池艾正想着要不要电话骚扰一下,小晨把毛毯展开,从后头给她披上,“小池老师,刚才那位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女朋友怎么不算朋友。 “她也是娱乐圈的人吗?”小晨惊艳。 小晨有这反应池艾丝毫不意外,裴宁端标准的浓颜系相貌,骨相皮相都尖一流,尤其那双辨识度超高的灰眸,冷漠苍茫,过目难忘,就算放眼整个娱乐圈也找不出第二位。 顶尖的脸,顶尖的身材,这样的人物却从未听说过姓名,小晨猜测她会不会是哪家公司的新人,还没在大众面前正式露过脸,如果有幸合作…… “不是,”池艾用一句话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她是裴总请来的贵宾。” 聚光灯下,裴宁端的背影清冷而优雅,墨发束于颈后,不着配饰,深色的西服边缘规律地露出暗绿色的衬衫衣领,完全是日常工作的打扮,气质却不输会场里的任何一位明星艺人。 前排陆续有大咖艺人落座,都注意到了这个气场强大到难以忽视的女人,彼此交头接耳,轻声问是谁。 几位高层管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原本还有说有笑高管们瞬间噤声,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裴宁端怎么会在这儿?! “裴、裴总!” 裴宁端浅色的眼睛一抬,不带情绪地扫了几人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高管们满头大汗,坐下后一个比一个安静,一句话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远在后方的池艾将前排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大概能想象到,今晚典礼过后,网上会冒出多少条帖子。 裴氏集团总裁的行踪从来都很神秘,突然现身娱乐圈颁奖晚会,这话题的讨论度恐怕三天都下不了热榜。 更何况裴宁端还长着这样一张脸。 有钱有颜有智商,这得是多少人的天菜。 听见池艾叹气,后头的小晨弯腰,“小池姐,怎么了?” 池艾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则在默默:好有危机感啊…… 红毯流程一结束,直播就转到了颁奖的主会场,画面从一张张明亮鲜艳的面孔前掠过,大荧幕上同步转播着。典礼会场开放了一定数量的观众席,每闪过一张脸,观众席那边就会传来艺人粉丝们的应援和呼喊,此起彼伏的。 当镜头扫过中央位置的裴宁端时,果然,撞上这张冷艳矜贵的脸,偌大会场清晰可闻地静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谁,对着大荧幕无意识地哇了一声,会场前后顿时笑开成一片。 裴宁端的外形吸睛,但座位上没有席卡,大多人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都以为她是哪家公司的艺人,觉得笑一笑无伤大雅,还能缓和些气氛,但前排的一众高管们屁股烫得都快要坐不住了。 “裴总今天怎么会过来,副董请的?” “副董自己都没参加,请她来干什么?” “难道之前的传闻是真的,裴总真有个娱乐圈的地下情人……” 本年度银映人物盛典最热门的话题不是哪位巨星又蝉联了什么奖项,哪个团体的舞台表演翻了大车,而是:坐在一众大佬中间的那个混血女人是谁? 裴氏集团在海京代表着名利场上的风向标,比起文娱圈子,财经领域对裴宁端出现的反应更大,短短一个小时各大圈内网站就飞出了几十篇报道。热搜高挂,热度飞窜,颁奖典礼才进行到一半就有网友根据相关领域的新闻辨认出了裴宁端的真实身份。 ——“裴氏集团裴宁端”的词条也就出现在了池艾的手机里。 小晨也看见了,回想起颁奖开始前自己的所见所闻,她脸上是见了鬼的表情,“小池姐……” 池艾浅笑,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裴宁端的背影- 裴宁端提前离场,没坐到颁奖典礼结束。 安娜早在后台等着了。 裴宁端问:“都安排好了?” “当然。”安娜胸有成竹。 今夜裴宁在媒体前的公然露面不是意外,而是对整个海京名利场释放的集体信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傅家虽是破落豪门,但这些年里仍常常和些世家旧友走动,现如今裴氏公开表了态,傅家倾覆在即,但凡不瞎的就该知道到了重新选择队伍的时候。 “刚刚接到裴女士的电话,万叶集团的方总、白总,几家曾经和傅氏有过来往的医药企业高层都对今晚的慈善晚宴很感兴趣,还有北湾时代的岑总,也想找个机会和您见一面。” “杨璐那边呢。” “杨助理那边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傅家名下的资产目前已全部被冻结,初步的调查结果应该在一个月内就会对外公开。” 事实上一个月只是最保守的估计,猎绞傅家的计划布划了三年之久,一朝收网迅雷不及掩耳,一旦昔日豪门故交接连倒戈,仅凭残存的一口气傅家根本撑不了多少时日。 裴宁端的手段一向如此,雷厉诡谲,就算是安娜在她身边待久了偶尔也会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天生玩弄钱权的操刀鬼,让人一想起她的城府和无情就不禁背后发寒。 颁奖典礼之后的慈善晚宴是重头戏,因为裴宁端的出现,晚宴上多了许多对娱乐圈而言极为陌生的面孔。 收到正式邀请函的池艾原本只打算到宴上露面和裴清默问声好就离开的,却没想到刚入场就碰上了几位曾经和傅家来往密切的豪门家眷。 其中一人似乎是觉得她有些眼熟,端着酒杯走过来,视线带着打量:“你是不是……” 池艾眼一眯,唇边露笑,正要接话,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小池。” 裴清默来了。 “默姨。”池艾敛起锋芒,乖顺地向裴清默问好。 和池艾搭话的人便也笑了下,“裴女士,好久不见。” 裴清默应了几句,轻声对池艾道:“小池,小谨在那边,过去坐吧。” 池艾看出来裴清默在帮她解围,没多留,礼貌地说了声再见,从服务生手中拿了杯鸡尾酒,平稳地走了。 “来了。”卫谨不在意地说。 池艾微微一笑,坐下和圆桌上的一众艺人打了圈招呼,同时看向宴会场四下。 没看见裴宁端。 桌上有几个业内挺火的艺人在聊八卦:“我说,今晚来的都是谁跟谁啊,怎么这么多生面孔?” “怕都是奔着那位裴总来的吧?” “真是开眼了,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 池艾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远处传来嘈杂声,池艾抬头,循声一眼就看见人群中那道无法忽视的身影。 第一次看见裴宁端穿晚礼服,池艾愣了好半天,还是在卫谨的提醒下才回过神,“看呆了?” 池艾:“卫老师说笑了。” 那几位八卦的没错,今晚大部分人都是奔着裴宁端来的,从裴宁端出现的那一刻,全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汇向了同一个方向。 裴宁端的气质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仰望,在场有很多人都想要接近她,但尝试靠近后又统统畏惧地躲开。 池艾远远地看着。 裴宁端的身材不用说,晚礼服很合身,墨发松泻,肩颈薄直。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在手腕上佩戴了一枚素表,然而绝不会有人怀疑,她这一身冷素的打扮是否适合慈善晚宴这样的场合。 “看样子裴总很受欢迎。”坐在池艾身边的卫谨无意道。 她指的是坐在附近蠢蠢欲动的圈内大小艺人们,不知者无畏,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端着酒过去和裴宁端打招呼了。 池艾笑笑,端起酒杯抿了半口,感觉到酸辣的酒液顺着舌根滚进喉咙,滚进胃里,一阵阵地发冷再发热。 卫谨嗤笑:“吃醋了?” 池艾淡定地说没有。 卫谨看了她一会儿,撑起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现在说什么关系?”桌上的人都奔着裴宁端走得差不多了,她说话很是肆无忌惮,“地下情人,还是地下恋人?” 身边的人问起池艾和裴宁端的关系,池艾从来都只说是朋友,这样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今晚不知是怎么了,池艾忽然不想这么回答。 “你和默姨是什么关系?”她冷淡地反问。 卫谨:…… 池艾平日里体贴圆滑脾气好,但一旦咬起人来就跟疯狗似的专下死手,卫谨被她一句话气了个半死,瞬时攻击性拉满,冷笑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等以后她身边要是还有别人,你岂不是要寻死觅活?” 别人? 池艾抬眼看向远处。 人群中央的裴宁端感应到什么,掀起了眼帘,正好碰上了池艾的视线。 隔着遥远的距离,一边众星捧月,一边安静无人。两人对视。 两秒过后,池艾看见裴宁端转身和一旁的安娜说了些什么,安娜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酒杯。 池艾以为裴宁端是让安娜过来和她打声招呼,没想到,酒递走以后,裴宁端穿过人群,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宴上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卫谨有所察觉,在裴宁端过来之前不着痕迹地走开了。 池艾感到口干,端起酒杯,喝下去一半。 很快,裴宁端走到了池艾面前。 远处是无数惊愕的视线,和一波又一波的窃窃私语,裴宁端垂下视线,低缓地问:“不舒服?” “……”池艾张了张口。 她想提醒裴宁端这是在公开场合——但裴宁端怎么可能不知道。 池艾心跳得飞快,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刚动心的时候。 悸动之下,她找了个假得让人发笑的烂借口:“我……喝多了。” 视线一落,看见池艾手中还剩一半酒液的杯子,在只有池艾能看见的角度,裴宁端的唇角轻轻弯了下:“我让安娜先送你去休息?” 池艾被安娜带去了休息间。 休息间在楼上,酒店的套房。 安娜走后,池艾进到卧室看了眼,裴宁端的衣服还在衣架上挂着,就是颁奖典礼那会儿穿的那身。 一身高定穿得很累,池艾给小晨打了通电话,让她把衣服送过来。 卸完妆,换完衣服,小晨问是不是要把礼服和高珠还回去,池艾琢磨了下,衣服珠宝都是安娜送过来的,还也是还给安娜,就让小晨把东西都放下,让她直接下班回去好好休息。 小晨震惊地看向房间——这一晚上她震惊了太多次,眼睛似乎都大了一圈。 不过惊归惊,小晨没有过问任何不该问的,刚入职时杨璐就交代过禁止干涉池艾的私生活,工作室上下都很守规矩,就算有天发现池艾其实是妖精变的她们也不会胡乱议论,顶多去庙里上柱香求个辟邪符。 走前小晨没忘记提醒池艾明天下午要回剧组。 门关上,池艾用手机搜了下网上的消息,有关裴宁端的照片视频、新闻报道满天飞,只是在直播过程中漏了几次脸而已,后期剪辑都出来了。 还有扒同款衣服、同款手表的。池艾闲着无聊,靠在沙发上顺着这些帖子一条一条地看下去。 裴宁端回来的时候,套房里的灯只亮着卧室里的一盏,池艾靠着沙发,人已经睡过去了,手机撂在一旁,屏幕上还在循环地播放晚间银映颁奖典礼直播的切片。 裴宁端伸手,关了手机。 池艾眼角动了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是裴宁端,她嘴角弯起来,懒懒地说:“怎么又梦到你了。” 裴宁端在她面前弯下腰,“你经常梦到我?” “嗯,经常……” 池艾眼下疲意很重,剧组拍摄辛苦,她瘦了一圈。 裴宁端原想叫醒她的,然而指腹碰到池艾的脸颊,她停顿了下,之后手腕自然地转过去,动作变成了轻轻的抚摸,“池艾。” 池艾迷糊:“嗯?” “惊喜是什么?” “嗯?” 裴宁端重复了一遍:“惊喜是什么?” 大概是没想到梦里裴宁端都能这么烦人,池艾叹了口气,唇瓣抿成了一条淡淡的线。 裴宁端凝着她的脸庞,靠过去,轻轻碰了下那对被抿成淡色的唇瓣。 ——梦里的裴宁端可不会随随便便地动手动脚。 池艾眼一睁,一下子清醒了,“裴宁端?!” 池艾意识回笼,正要坐起来,身上忽然一重。 没等她反应,裴宁端推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握上她的后颈,唇与唇的触碰变成深吻,气势凶狠地压上来。 池艾一句齐整的话尚且没来得及说完。 闷重的呼吸声响在沙发上。 池艾的唇瓣被噬吮得发麻,一些类似挣扎又类似呻吟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一呼吸就催着胸膛一齐震动。她以为裴宁端还在为颁奖典礼上她开溜而生气,想着安抚一会儿就好了,就顺着裴宁端的意思回吻回去。 下一秒,她感到腰上一凉,裴宁端手撩起了她的T恤一角。 池艾愣了下。 在这儿? 池艾不确定地问:“安娜呢,她会不会过来?”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了。 池艾瞬时抖了下。 唇瓣分开,裴宁端像是不管不顾了,手从她衣角伸进去,沿着腰线,一路往上。 池艾:“裴宁端,安、安娜……” 第110章 花园 沙发上吻得难舍难分。 门铃声像是察觉到什么, 只响了两下就停了,没再打扰。 池艾脸颊红得厉害,一边回应着裴宁端的深吻, 一边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地思考, 明天该怎么面对安娜。 泛凉的手伸到了腰后,池艾对外界的触碰很敏感,脊背一紧,不禁地将上身抬高了点儿,“裴宁端……” 裴宁端终于稍稍放过她。 唇松开,带出短暂的水声, 裴宁端依旧搂着池艾, 同时另一只手捧在她的耳侧,指尖若有若无地点着那儿的一粒小痣,视线牢牢地锁定着:“嗯?” 嗓音很哑,听得出她深受饥渴症困扰, 忍耐了许久, 所以搂着池艾的力气才会那么重, 吻起来才会那么凶。 池艾眼中雾蒙蒙的:“这儿……不太方便。” “什么不太方便?”裴宁端问。 她又压身逼近, 但不再似刚才那样,一句话不说, 只知道埋头凶吻,而是停在了一个极近极暧昧的距离—— 近到胸膛抵着胸膛,心跳撞击着心跳,热入侵着热。 裴宁端一下一下地碰着池艾,冷眸中流淌着说不尽的欲念。 “不方便做什么, 池艾?” 她一开口,嗓音低缓, 似从红酒瓶中捞出的一枚尚未成熟的果子,里头仍是生凉的,但外表裹上甜蜜的颜色,咬下去全是酸甜的汁水,“池艾,我的惊喜呢?” “……”耳后一阵接一阵地发热,池艾被撩的要晕了。 池艾红肿的唇瓣动了动,但发出的只是细弱的嗫嚅:“对不起嘛……” “对不起什么?” 池艾迷蒙,“……” 裴宁端见状眼神又一暗,二话没说,低头用力地吻下去。 那些池艾想说的、没来得及自辩的,都被堵在湿热的口中,潮湿地交换着。 像是要把这一个月的亏欠都给讨回来,裴宁端下手很重,后头池艾连喘气都抖了她也没心软,甚至将池艾手中攥着的一角软枕都给抽走了,让她只能抱进自己、请求自己。 暴雨时刻,频率急促,池艾迷失地仰起头,脑海中只剩下漫天的悬云,裴宁端握住她的后颈,在耳畔紧紧地逼问她:“池艾,想我吗?” 池艾回答了,伴随着点头的动作。 可她发出的声音太模糊,应答的动作也太乱,裴宁端好像没听清,便依旧不留情面地重复和加快,逼着池艾,问了一遍又一遍。 …… 安娜是在一个小时之后收到裴宁端发来的消息才再次过来敲门的。 进来后,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沙发和桌上都很干净,床也没有被掀动过的痕迹。 裴宁端换上了衬衫长裤,晚礼服和池艾的挂在一处,池艾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衣着整齐,在看手机。 安娜以为是自己思想肮脏想多了,两人在房间里待这么久只是单纯的给各自换了套衣服而已,便走过来浅笑道:“今天的礼服池小姐还满意吗?” 裴宁端看向池艾。 “……”低头玩手机的池艾沉默了几秒,开口说,“礼服很漂亮,谢谢安秘书。” 嗓子哑得被热水泡过似的。 安娜:…… 悟了一切的安娜再没找池艾搭话,只和裴宁端交代了几句。 回别墅是安娜送的,裴宁端和池艾都喝过酒,不方便开车。 下了车,车门砰地关上,安娜和两人打了个招呼,飞快地下了班。 待车影消失,池艾偷偷瞟了眼身旁,不料,正撞上裴宁端的视线。 深秋夜里,声静风凉,花园里的草木被温暖的灯光和银冷的月光一起笼着,走在小道上,池艾的步伐有些慢,像十六七岁的时候,见着人就磨磨蹭蹭的。 裴宁端跟在她身旁,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问:“走不动?” 池艾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怎么?” 池艾小声:“腿软……” “……” 是弄得有些狠,但也不过只是一次而已,哪就到了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 裴宁端停下来,“我背你?” “……”也就十几二十米的距离。 池艾红着脸把手伸过来,“你牵牵我。” 裴宁端注视着她,“牵着就能走得动了?” 池艾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不定呢。” 总之意思就是要裴宁端牵着她,不牵她就不走,要追究起来,都怪裴宁端弄得太狠,弄得她腿软——反正处处都是她占理。 手心一热,裴宁端扣住了她的五指,池艾弯起嘴角,手指一紧,回握住裴宁端的手。 十指紧紧相扣。 夜风吹过来,吹得人发乱,心也乱,满花园的草木都在乱。 “还不回去?”裴宁端问。 池艾应了声,牵着她,看着她,口中道:“回,当然回。” 可脚下却动也不动。 池艾的眼神又黏又热——并非带着情/欲的热,而是久别之后再见面,压抑太久终于能脱下伪装的热切。 纠缠时裴宁端问她,而她没能正常说出口的答案,只凭这样一个眼神就变得清晰了。 池艾想念裴宁端。 很想。 想得都快疯了。 “裴宁端,”池艾忍不住朝对面抬起手臂,“要不,你再抱抱我吧。” “……” 裴宁端眼中浮现出不甚明显的笑。 池艾这样,就好像犯了饥渴症一样,得寸进尺,手牵手还不够,还想要拥抱,想要肌肤一寸寸相贴,否则心里缺的那一角怎么都无法填满。 裴宁端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她没立刻过去抱住池艾,而是问:“在这儿?” 池艾哼声。 她们站在别墅的花园里,露天席地,低低地说话。 裴宁端问:“不怕被人看见?” 池艾勾着她的手指,心尖儿发烫:“家里又没有别人。” “家里”这个词叫她说得温热,裴宁端垂眸,看着自己被又勾又缠的指尖,视线不移,依旧道:“还有陈姨呢?” “陈姨这个点早就睡了……” 池艾这人双标的很,同一件事,裴宁端想做,她连躲带藏,不惜把裴宁端一个人撂在镜头底下,但换成她自己想做,立刻就变了态度,撒娇卖乖、千方百计地找理由。如果裴宁端说不可以,恐怕她还会当场委屈上,反过来怪裴宁端对她不够温柔。 池艾明明吃过那么多苦,现在却一副被娇生惯养,被彻头彻尾宠坏的模样。 裴宁端半是无奈地说:“过来。” 池艾眼一弯,迫不及待地抱上去,一下子就贴进了裴宁端的怀里。 怀抱是暖的。 仿佛躲进了心安处,抱住裴宁端,池艾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池艾埋头在裴宁端肩窝,不断汲取裴宁端身上的味道和温度,裴宁端感受她背脊和胸膛在匀均地起伏,呼吸像万千山峦,连绵不断,无穷的,沉默的,静静构成独属于裴宁端一个人的秋。 “……” 裴宁端阖上眼睛,收拢双臂,完整地抱紧池艾。 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彼此,和这一个拥抱。 过去许久,池艾蹭了蹭裴宁端的肩,充满电后她心情很好,语气轻快地问:“你不生气了吧?” 裴宁端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嗯了声,没有睁开眼。 早在休息间,池艾迷蒙地和她说对不起的时候,裴宁端的那些不高兴就烟消云散了。 面对池艾,裴宁端总会不断心软,很多年前就是,哪怕只是给脸上的伤口涂个药,也要小心翼翼的,害怕弄痛池艾。 池艾不高兴,她就第一时间去思考为什么。 池艾掉一滴泪,她的世界就陪着一起下起大雨。 这么看来,池艾到底是被谁给惯坏的,答案显而易见。 “裴宁端。” “嗯?” “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池艾嘀咕,“明明就是你故意装没听见,一直欺负我……” 裴宁端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池艾噎了下,耳尖上了颜色。 大概真是因为隔得太久,在休息间的沙发上翻云覆雨时,池艾敏感得要命,一点深浅都招架不住,裴宁端说了些什么她其实都没太记住,光记着裴宁端问想不想她,和自己答了几十一百遍都没被放过。 越想脸越热,池艾生硬地转移话题:“今晚你在颁奖典礼上露面,是为了公事吧?” “安娜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到的。”池艾说,“慈善晚宴上有好几位当年都跟傅家来往密切,我见过他们。” 搂在她腰后的手顿了下。 许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池艾居然还会记得那些人。 池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和我说话,没关系吗?” “……”裴宁端不知该说池艾心大还是太谨慎才好,“你在意的是这个?” 池艾莫名:“要不然呢?” 她刷手机看网上的消息,生怕弹出个“裴氏集团总裁X某糊咖小明星”做标题的娱乐八卦,好在网友们消息还没那么灵通,目前对裴宁端的了解只是新闻报道上那些遥远模糊的词汇,对她的私生活更是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池艾叹气。 裴宁端问池艾叹什么气,池艾沮丧地说:“今晚过后,你是不是就成了公众人物了?” 裴宁端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道:“我说过,我不介意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 “话是这么说……” “池艾。” 池艾“啊?”了声。 裴宁端紧扣着她的后肩,“只看着我,不要看别人。” 她说的是“不要”,而不是“不许”,池艾怔了怔,不知怎的,鼻头忽然有点酸,“那万一……” 池艾想问,万一你以后身边又有了别人呢,但她知道这件事发生在裴宁端身上的可能性很低——并且,无论会不会发生,只要问出口,都很可笑。 池艾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心眼儿真的很小,小到为卫谨的一句气话就胡思乱想。 同时她也虚伪,明明就在意得要命,却还是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晚上,她的心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像把自己装进了封闭的壳子里,直到此刻才得到解救和喘息。 “裴宁端……你会喜欢别人吗?” 裴宁端说:“不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池艾却没想象中那么高兴,裴宁端也察觉到了,抬手摸了摸池艾的头发,温和而平静地说:“池艾,你明明就很在乎。” “……在乎什么?” “在乎别人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池艾顿了顿:“毕竟我是艺人……” 她说得很没底气。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当然占一部分原因,但池艾连自己私生女的身份被爆料都无所谓,又怎么可能在乎区区一段恋情被曝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恋情曝光对事业有所影响,最差也不过是回到之前接不到戏、只能跑跑群演的状态,池艾什么时候为工作而自怨自艾过,大不了重头再来,她有的是时间和毅力。 真正的原因其实始终只有一个。 “池艾,你没有安全感。”裴宁端说。 好似满盈的气球一下被戳破,肉眼可见地蔫瘪下去,池艾不说话了。 紧紧地抱着,裴宁端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仍能预料到她的表情。 被点破心事,池艾会习惯性地遮掩,闪躲,会拿极具欺骗性的笑容来掩饰心底的苦涩。等笑褪下,连同所有表情一起消失,她的眼神便也空了,如同灵魂被拔出体外,赤条条地晒在青天白日下,她会自虐一样审视自己,用上世界上最难听的话,一遍一遍,直到里里外外都麻木掉。 这也是裴宁端从不准她把一些带有自我贬低色彩的玩笑挂在嘴上的原因,池艾身上有许多坏习惯,自虐也是其中之一,裴宁端在一点一点地帮她改正,卓有成效,比如,池艾不再对过去避如蛇蝎,讨厌什么、想要什么都会主动开口,不再事事独行,一个人处理伤口……但当局者迷,在某些事上池艾依旧看得不太清,即便裴宁端已经告诉她很多次。 裴宁端的确有种在养猫养花草的感觉,但她的这只猫、这株野茉莉,成长的有些慢,因为漫长童年没见过光,所以照顾她的人总要多些耐心。 怀中人动了动,裴宁端以为池艾要退出去,但池艾只是松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连手都不想费力气了,整个儿地赖在裴宁端怀里,吸了下鼻子,有点可怜的样子,“你总这样……” 裴宁端搂好她,吻无意地碰到她的头发,“嗯?” “总是喜欢戳破别人的心事,也不给人留点面子,”池艾干巴巴地说,“人都有心事和秘密,你这么强势,天底下恐怕只有我能受得了。” 前面她说的还算正常,越到后面越奇怪,“万一你以后喜欢别人,她肯定没我这样的包容心,才不会听你说这些,你把她惹生气了她也不会来哄你,等你们在一起久了一定伤感情……” ——裴宁端终于听明白了,池艾在用和别人的对比来凸显她自己的好,以证明自己才是裴宁端的最优解。 池艾越说越自信:“你想想,万一现在你抱的是别人,人都伤心了,结果你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没有万一。”裴宁端蹙眉,没再让她万一下去。 没那个可能。 “如果有,那也是你先喜欢了别人。” 池艾:…… “我看起来很花心?”池艾抬头,表情很严肃地问。 裴宁端低眸反问她:“我看起来就很会移情别恋?” “……” 池艾表情丰富,想乐又觉得时机不对,嘴角要翘不翘的,看上去格外傲娇:“那倒没有。” 裴宁端的脸色这才温了点。 池艾知道裴宁端说的都是实话,但直面自己的内心需要勇气,显然她还没成熟到那一步。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裴宁端本想说直接公开,但看见池艾依赖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下,还是不想逼得池艾太紧,便平缓地说:“顺其自然吧。” 不刻意公开,也不有意遮掩。 只要池艾没有负担,不会胡思乱想,怎么都可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18 第111章 亲密 洗完澡, 头发吹干,池艾没立刻上床,而是拿着手机, 表情有点儿纠结地靠在沙发里。 裴宁端手中端来两杯助眠茶走过来, 一杯放到桌上,“看什么?” 池艾抬头:“我在想,要不要和卫谨老师道个歉,今晚在宴会上我说错话了。” “说了什么?” 池艾犹犹豫豫地讲发生在晚宴上的事重述了一遍。 裴宁端坐在一旁听她说完,反应平淡,只扔下两个字:“不用。” “可毕竟她是默姨的……”池艾卡了下, “女儿?” 显然, 裴宁端不会在意对方的身份到底是裴清默的女儿还是别的,她把手机从池艾手里抽走,扔到桌上。池艾“哎”了声,还想追回来, 裴宁端眯眼警告, 池艾这才收敛了点, 埋怨着说:“我明天回剧组还要和卫老师再见面呢……” 裴宁端冷淡地说:“把茶喝了。” 池艾不情不愿地端起茶杯。 茶煮完后又晾了会儿, 温度适宜,入胃很舒服。 裴宁端靠着沙发看着池艾把助眠茶一口一口喝完。 “明天几点回剧组?”裴宁端忽然问。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 池艾放下杯子, 茶微微甜,她咂了下嘴,淡粉的唇上沾了点水渍,在灯光下泛着亮。 裴宁端的视线往下偏了偏,“助理来接你?” 池艾无所察觉, 暗示说:“也可以直接去机场碰面。” 意思是:如果裴宁端想送她,也不是不行。 可惜裴宁端似乎没听出池艾小心思, 只说:“时间很紧。” “……”池艾郁闷,裴宁端不是一惯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吗,怎么突然变愣子了? 她还想再超不经意地提醒一两句,倏地,腰上一凉,裴宁端将手揽到了她的腰后。 池艾低头,挑了下眉。 “还有谁要联系吗?”裴宁端问她。 手机都被扔到了一边,就算池艾想联系谁,也得经过她的允许,先把手机拿回来再说。 池艾:“还有……” 腰后的手用上了点力气,池艾身体一缩,连忙笑着改口说没有,不想裴宁端听了仍没放过她,反而轻飘飘地抬了下眼。 与此同时,池艾感到腰后的手往下又滑落了几分,意味不言而喻。 “……” 池艾唇瓣动了动。 裴宁端嗯了声,手上力气加重,池艾眼一弯,借着力气,顺势跨坐到了裴宁端腿上。 她的手搭在裴宁端肩上,半搂着,手臂弯出自然的曲度,她们的身高相差不多,但由于位置和姿势,她视线一下子高出不少,和裴宁端对视需要低下头、收着些肩,于是睡衣的衣领便有些松散,露出大片锁骨和弧度。 裴宁端看见了,没有替她将衣服掖好。 池艾看见了,也没有用手去遮掩。 一个低视,一个仰头。对视间,池艾眼神丝丝地变化,身体有意识的地微微动着,口中问:“你明天,要早起吗?” 动作幅度很小,但隔着丝绸衣料,还是蹭到了裴宁端的腿。没多久衣角就潮润了。 留下的痕迹像蝉的翅膀一样,透明的,湿黏在一块儿。 池艾的脖子很快被拉下去,心神沉沦之前,她听见裴宁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 秋蝉一直鸣到后半夜才安静- 池艾睡到了中午才起。 过去受生物钟影响,就算头天晚上闹得太过,裴宁端也会起得比池艾早些,要么一早就去了公司,要么就在书房里办公。 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池艾醒来一睁眼,发现裴宁端居然躺在一旁,还在熟睡。 池艾差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但折腾一夜后的身体不断提醒着她,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她回了海京回了别墅,裴宁端就靠在她面前,与她手牵着手,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只要她想,伸手就能碰到。 池艾嘴角慢慢弯起来。 深秋的午时,阳光很温柔,光线透过窗帘洒进来也不觉得刺眼,卧室里亮度适宜,裴宁端睡着的样子很安静。 裴宁端自己一个人睡觉时姿势总是平直规范,但因为有池艾在,又要搂又要抱,她的睡姿看上去就松散了很多。 她人侧躺着,乌黑的长发蜿蜒在床单上,侧脸枕着夜半池艾要求和她交换过来的软枕,一只手放在枕边,另一只手藏在被子里,牵着池艾。 裴宁端唇角有块细小、不容易发现的破皮伤口,是池艾捧着她的脸接吻时不小心磕到的,还有光洁的脸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池艾全都一一亲吻过。 在遇到裴宁端之前,池艾从没动过心,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大胆却又必须小心,勇敢却又常常生畏,世界似乎一下子变得狭窄了,能叫她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只有眼前这个人,每看一眼,都想将对方的模样深深刻印进脑海里,让心脏也记住。 裴宁端的眼睫动了下。 池艾注意到,立刻重新闭上眼睛,一秒装睡。 ……视野里漆黑,池艾听见簌簌的细微动静,是头发和枕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她猜测裴宁端大概是要起床了,没想到下一秒,额心忽然一热。 温软的触感落在额头,比羽毛重,比雨水轻,池艾反应过来,嘴角要翘,又忍下去。 裴宁端目光一低,就看见身下的人在她吻后眼尾直抽,嘴角绷得像张平整铺开的白纸。 “……”她往后退开,“什么时候醒的?” 池艾依旧熟睡。 还在装。 脸上的肌肉都颤了。 裴宁端好整以暇地撑起脸颊,一动不动地看着。 终于,过了半分钟,池艾打了个哈欠,装模作样地翻过身——又被裴宁端一把抓住,连人带被子都捞了回来。 “醒了醒了!”池艾裹在被子里大喊。 声音里带着乐和喘。 怕闷到她,裴宁端松手,把池艾从被子里剥出来。 被教训一遭,池艾的头发和吊带乱糟糟的,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她拨拨碎发,甩了两下脑袋,之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肩和胳膊都露着,腰瞬时往前一沉,无比丝滑地钻进裴宁端怀里,“好冷。” 顷刻间,裴宁端眼中掠过无数笑意。 深秋,天凉,哪怕是正午温度也不太高,窝进裴宁端的怀抱里后池艾又把被子拉过来,紧接着就不动了。 “池艾,快十二点了。”裴宁端提醒。 “我知道,”池艾贴着她的肩窝,一开口,呼呼的热气,“我还想多赖一会儿。” 裴宁端搂着她的肩,“不饿吗?” 池艾瓮声:“饿。” 饿了却还是不想起床,当真是懒到一定境界了。 “中午想吃什么?”裴宁端问。 “随便吧,不麻烦陈姨了,随便垫垫就行了……”说到这儿,池艾咦了声,“对了,陈姨呢,你这么晚都没起床,她怎么没上来问问?” 裴宁端:“陈姨这两天回本家了。” “哦。” 池艾点点头,但紧接着又咦了下,“不对啊,你昨晚不是说陈姨在家吗?” 裴宁端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你的。” “……”池艾震惊,“裴宁端,你学坏了。” “坏在哪儿?” XZF “你怎么能撒谎呢。” 裴宁端淡定道:“你不是也经常骗我?” 池艾来了精神:“那怎么能一样?” “哪儿不一样?” 池艾一本正经:“你是好学生,好孩子,撒谎要扣小红花的。” 裴宁端目光微眯。 池艾在拿她取乐。 被子里,池艾忽然感到腿弯凉了下,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条腿被分开,裴宁端挤进来,手臂禁锢着她,墨发垂散,慢条斯理地问:“所以,你是坏孩子?” “……” 好学生把坏孩子逼得说不出话,起床时间就被迫延迟到了十二点半- 折腾后洗漱完,收拾齐整,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 陈姨不在家,午饭没人做,裴宁端说安娜预订了餐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再过几个小时又要走,池艾不太想出门,只想好好在家里待着,裴宁端就让安娜把预订取消了。 几分钟后,两人转到了厨房里。 锅里煮着面,台上摆着食材,池艾忧心忡忡地抱着平板在一旁围观。 “你确定不会伤着自己?” “嗯。” 裴宁端的衣袖卷到了小臂上,黑发也束挽起来,侧脸深色冷漠又专注,正站在案前专心切小西红柿。 第一次下厨做饭,裴宁端并没有像别人口中的厨房小白那样,不知道该干嘛、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转,忙得焦头烂额。按教程和池艾的指引,她一步一步有条不紊,没出任何岔子。 但她手里握住的刀具太锋利,池艾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那修长的手指一滑给自己开条血口子,一直絮絮地念叨:“不用勉强自己啊,一碗面而已,不放配菜也可以的……” 事实证明,脑袋好使的人干什么都利落。裴宁端不但没伤着自己,切出来的花样甚至比池艾之前给她煮的那碗长寿面还要好看些。 事实也证明,做饭的时候旁边有个人念叨,的确会干扰注意力。 裴宁端拿了片切好的西红柿片递到池艾嘴边,池艾咬住的同时舌尖“不小心”碰到了裴宁端的指腹,裴宁端一顿,洗干净手,过来亲她——煮着面的锅就扑了。 台面脏了,整理花了好半天。 快要完成时,裴宁端抽纸擦干手,从橱柜里拿了两只碗。 池艾在一边倚着,看着她的背影,整颗心好像落进了云层里。 “裴宁端。” “嗯?”裴宁端回眸。 池艾笑笑,轻快地说:“没什么,我就叫一下你。” 第112章 低烧 去机场的路上, 池艾给助理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出发了。 那头收到后立刻回了个“好”字。 “工作消息?”驾驶座开着车的裴宁端问。 池艾一边打字一边回答:“嗯,助理说她已经到机场了, 我没想到她会去得这么早, 要麻烦她多等我一会儿。” 裴宁端扶着方向盘,想了想,道:“下个月杨璐就忙完了。” 池艾回过神,“……没事,工作室的同事们都挺专业的,只是我和她们还不太熟, 所以相互之间客气点儿。” “那杨璐呢?” “杨姐当然好啊, 有能力还温柔。不过她是你的助理,放着高管职位不干跑来娱乐圈给我当经纪人,是不是太屈才了?” 裴宁端告诉池艾,她完全多虑。 杨璐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 在没给池艾做助理之前, 她除了偶尔接到通知需要忙上一阵子外,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给池艾当经纪人, 杨璐本人十分乐意。 池艾:“那你说杨姐下个月就忙完了,是什么意思?” 裴宁端看她一眼:“杨璐没告诉你?” 池艾:…… 心思又被戳破, 池艾讪笑:“只透露了一点点。” “都知道些什么?”裴宁端问。 池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知道的那些信息,犹豫着问:“傅家再也爬不起来了,是吗?” 裴宁端惜字如金,“嗯。” “……”池艾恍惚了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字就概括了傅家历经的十几年,和她的十几年。池艾不知怎的, 心里居然有些空落落的,就像一块儿一直萦绕在记忆中的厚重阴影突然被抹去, 在它消失的一瞬间,其实人真正能感受到的没有高兴,只有空虚。 但池艾心里的窟窿会有人帮她填满,“半个月后就会有新闻报道,再等等,”裴宁端平静地说,“不过如果你想提前知道,也可以直接来问我,我知道的一定比杨璐多。” “……” 嘿,不就夸了杨璐一句吗,这醋也吃。 池艾哭笑不得,“小裴总,你会不会太小气了点儿?” 裴宁端面不改色:“是谁因为一通电话被别人接了就跟我闹脾气的?” 池艾:…… 海京珠宝大亨定潮家的小小姐生日宴办得风风光光,媒体新闻都挂上了,昨儿池艾候场时特地搜了一下,人小小姐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和裴宁端足足有十一岁的年龄差,按世家辈分该和裴知一样管裴宁端叫姑姑——池艾这通电话醋就吃得邪门儿。 “咳,”池艾动作自然地扭头看向窗外,“今天天气真不错,天这么蓝,云这么干净,这马路可真马路啊……” 心虚归心虚,为了找回面子池艾还是要反驳的,她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裴宁端的手机从来没外人碰,除了工作以外平时连个闹钟都听不见,这种情况下她打电话过去突然那边被别人接了,肯定会担心多虑,所以多问几句很正常——这么一想是不是很有道理? 有道理……个鬼。 裴宁端心不在焉地颔首,从一旁拿起手机,递给池艾:“把你的识别和指纹再存进去。” 池艾疑惑地接着:“上次不是存过了吗……你换手机了?” 裴宁端点头,没说为什么换,池艾低头捣鼓。 将人脸和指纹都存好,池艾把手机还回去,裴宁端开着车,没看她,道:“还有聊天背景。” 池艾用力地压压嘴角,“哦。” 之前的聊天背景是校服照,这次池艾重新找了一张。 正好前头遇上红灯,车停下来,池艾将手机伸到裴宁端眼皮子底下,让她看刚设置好的背景图,歪头笑吟吟地问:“好看吗?” 裴宁端扫了眼,一顿,“……什么时候拍的?” “你做饭的时候,”说着池艾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也递过来,亮起屏幕,把锁屏露给裴宁端看,笑得很张扬,“现在是我的壁纸了。” 她屏幕上放着的和裴宁端手机里的聊天背景果然一样,都是中午裴宁端给她做饭时偷偷拍的。 背影,半侧脸。黑色的衬衫,卷起的衣袖。松挽利落的头发,修长优越的身段。大理石岛台,切到一半的西红柿,还有弥漫着水蒸气的锅碗……各种元素堆叠,照片各个角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这种样子的裴宁端太难得,一年到头恐怕见不到几次,池艾一口气拍了好几十张,都打包备份存进了网盘里。 裴宁端收回目光,“嗯”了声,声调平平淡淡的,意思是她知道了。 池艾却感到她心情很不错,趁着红灯还没过去,怂恿地问:“要不我再给你拍几张?” 裴宁端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人就在你面前。” 池·大忽悠·艾准时上线:“我想多拍几张,壁纸轮流换,以后在剧组想你了就打开手机看一眼……我可还要在剧组待三个月呢。” 前头几句裴宁端听着没什么,池艾惯会鬼扯,但听到最后一句,她蹙了下眉,一直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不觉换了个位置,“你想怎么拍?” 没想到裴宁端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池艾愣了下,举着手机,眨着眼。 裴宁端侧目,看了眼被池艾拿在手里的手机,提醒道:“现在拍?” 池艾手指蜷了下,反应过来忙说好,点开了相机,“我给你想个姿势……” 话音刚落,池艾感到身边的空气一挤,驾驶座的裴宁端撑着手臂,上身斜靠过来,挨到离她耳畔极近的位置,低声说:“就这样吧,合照。” “……” 池艾相信,裴宁端一定不是故意撩她的,她也相信,没人会因为一张照片就觉得被撩——除了她自己。 就跟青春期的小孩早恋碰一下手都脸红似的,池艾对着镜头,眼神烁了又烁,动作非常不自然。 更亲密的事都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普普通通地拍张照,让她青涩不已,表情都忘了调整。 两人靠挤在副驾驶座狭窄的空间里,裴宁端注视着镜头,和屏幕中的画面,在池艾耳边说:“池艾,你应该笑笑。” 之前在游乐园给池艾拍照片时她也这么说过,那时候池艾姿态摆得低不敢反驳,眼下却无所顾虑了,瞥眼发现屏幕里裴宁端也没笑,她立刻就问:“你怎么不笑?” “因为你笑起来比我更好看。”裴宁端轻描淡写。 “……”池艾深吸了口气。 裴宁端现在真是不得了了,荷尔蒙随时乱放,谁教她这些甜言蜜语的? 眼瞅前方路口的红灯要开始倒计时了,池艾没再耽误时间,拿出专业实力,调整好镜头位置和画面比例,嘴角扬起来,手指摁下去,一口气连拍了十几张。 到机场,车刚停稳,裴宁端让池艾把手机给她一下。 池艾不明所以,乖乖地把手机递过去,就见裴宁端从相册里翻出了她们刚拍的双人照,指尖点了两下,设成了壁纸。 “哎,”池艾轻轻拦了下,“我在片场手机都让助理拿着,会被人看见的。” “单人照就不会被看见?”裴宁端抬眼,把手机还给她。 池艾噎住,接过手机,低头看向屏幕上的双人壁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她沉默,裴宁端皱起了眉,但静了静,还是屈服了,“你可以等下飞机再换回去。” 池艾心底一抽,顿时又酸又软:“不,不换了,以后都不换了。” 说着她伸开手臂。 裴宁端解开安全带,身体靠过来。 池艾深呼吸,用力地抱住裴宁端,闭上眼睛,闻着冷杉,久久不言语。 车窗外,人影车流互相拼凑,飞机高高掠过,湛蓝的天空被云线缝合着,这是个匆匆忙碌的秋天。 裴宁端搂紧怀中人,低声说:“要赶不上飞机了。” “一分钟,”池艾双眼阖着,“裴宁端,真奇怪,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想得心疼,眼热。 连好好说声再见的勇气都没了。 裴宁端摸摸她的头,温缓道:“我会去看你。” 池艾抵着她的肩膀不说话,闷闷点了点头,“那你记得多多联系我。” “好。” “能视频就不要电话,能电话就不要发消息,有事自己来跟我说,不要托安秘书和杨姐转告。” “好。” “不许自己一个人生气不告诉我,也不许不理我,就算我忙得没来得及立刻回消息,你也要记得和我说早安晚安。” “好……”—— 裴宁端说话算话,答应池艾的事每一件都做到了。 返回剧组后,拍摄进度赶得紧,夜戏常到后半夜,次日为了抢天光凌晨四点就赶去化妆,觉不够睡,池艾只能在拍摄中场休息时眯上几眼,常常错过裴宁端消息,更别提电话和视频联系。 但裴宁端还是按约好的每天都跟池艾说早晚安,有时是手打的文字,有时是语音消息,而池艾这边总是会晚几个小时才回复,仿佛有时差。 饶是这样,一旦有空,哪怕是半分钟的电话,两人都不会落下。 这种忙碌状态维持了半个多月后终于有所改善,恰逢S市下了场暴雨,剧组给全体工作人员安排了一天的休假,当天拍摄完后收工回到酒店,池艾和助理招呼了几句,一头扎进被子里,眼一黑,睡了个昏天黑地。 翌日,池艾尚在睡梦中,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叫她,不是小池或者小池姐,而是她的全名。 她惺忪地睁开眼,看见对面的人,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裴宁端……” 裴宁端在床畔弯下腰,“嗯,是我。” 池艾懵懵地看着她:“裴宁端?” 裴宁端又应了一声,同时伸出手,探着池艾的额头,低声道:“池艾,你在发烧。” 被那双泛凉的手一碰,池艾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了。她什么都来不及顾,拔秧似地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来,满眼透亮,充满惊喜:“你怎么来了?!” 裴宁端捧着她的脸,一边回答,一边耐心地等她心情平静下去。 裴宁端说,海京的工作忙完,她是连夜飞过来的。 裴宁端说,杨璐也来了,是她联系助理开的门。 裴宁端还说,池艾,你在发烧,要去医院……池艾听着裴宁端的说话声,大脑却没接受和处理信息,只知道傻傻地望着对方,仰头笑得很开心。 一直到裴宁端扶她下床去洗漱,她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抓住裴宁端手腕,“医院?” 裴宁端没办法地看着她:“你不知道自己低烧了一整晚?” 池艾用手背试了试脑袋,没觉得有多烫,就把裴宁端的手拉到自己脑门上,又重新比较了下。 对比之下,裴宁端的手简直是块儿冰。 池艾发着烧,精神头却不错,去医院的路上拉着裴宁端喋喋不休,说自己昨晚七点多钟回来倒头就睡,竟然一觉睡了十三个小时。 到医院,号是裴宁端帮忙挂的,做了一系列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最近换季气温骤降,感冒人群不在少数,池艾身体素质比那些人强,只是因为过劳导致免疫力下降发了点而低烧而已,回去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注意保暖,用不到两天就能见好。 池艾和医生道了些谢,出来后笑盈盈地说:“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裴宁端接了热水给她,“还困?” 池艾难为情:“有点儿……”她还没睡饱。 从医院回来,时间还早,才上午十点,被裴宁端盯着把药吃完,池艾回到被窝补了个回笼觉,睡前她叮嘱裴宁端:“我只睡一个小时,要是一个小时后还没醒,你记得我把我叫醒。” 裴宁端坐在床边帮她掖好被子:“多睡会儿也可以。” “不行,”池艾摇头,“我要早点起来,和你一起吃午餐。” 裴宁端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比外头渐小的雨水还柔,她弯身靠近,在池艾额心吻了一下,轻声道:“好,我叫你。” 低烧着,池艾很快就在冷香中闭上眼。 等池艾睡熟,裴宁端起身,轻步走到玄关,开了门。 杨璐正在外面候着。 裴宁端无声地关上门。 进了隔壁房间,杨璐在后方浅浅开口:“裴总,尘埃落定,是不是该把傅家的事都告诉池小姐?” “媒体新闻沸沸扬扬,她一定早就看见了。” 助理说池艾昨天拍戏时还好好的,结果收工回了酒店就发起了烧……杨璐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心头一怔,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午餐是不是要提前预订餐厅?” 裴宁端抬腕看了眼表,离池艾说的醒来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 “不用,午餐不用准备,让她多睡会儿。” 第113章 造谣 池艾再醒来,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喷雾加湿器在安静地工作。 池艾在床上躺了会儿,用手试试额头, 好像不烧了, 紧接着想起自己手也挺热乎,应当试不出区别,就撑身坐起来。 “醒了。”裴宁端声音忽然冒出来。 池艾吓一跳,随后无奈地笑笑:“你怎么坐那儿去了?” 对面,坐在靠墙单椅上的裴宁端站起来,把手中还没看完文件放到桌上, “你睡得不稳, 容易被吵醒。” “那也不至于翻个书就吵醒了……” 房间里开了暖热,裴宁端的风衣外套也搭在椅背上,“睡饱了?” 池艾点点头,等裴宁端走到床边, 她仰首, 将脑袋凑过去, “你摸摸看, 还烧不烧?” 裴宁端摸了摸,不烧了, “退了。” 手收回去,池艾却仍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裴宁端想了想,低头,在池艾额心吻了下, “起床吧。” 池艾唇一扬,顿时眉开眼笑, “几点了?” “下午两点。” 池艾叹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 洗漱的时候池艾嘴里叭叭个不停,说裴宁端来得真够巧的,正碰上剧组放假。 裴宁端在外头应着。 门开,池艾擦着手,看见桌上摆着的那些花束,才意识到有点不对,“这些花哪儿来的?” 睡前房间里明明没有。 “导演组听说你生病去了医院,让助理送来的。” 池艾脑袋绕了下:“你来探班,让他们知道了?” 裴宁端轻淡道:“他们以为是默姨来看你。” “……” 难怪,裴清默这个幌子比实习生临时工还好用。 这趟探班彼此的行程都卡得很紧,第二天池艾还要复工拍戏,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别的地方,一整个下午出门吃饭散步,无论到哪儿都要和裴宁端手牵着手。 雨后的江边,凉风习习,池艾回头看了一眼,杨璐把车停得很远,远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杨姐也忙完了?” 裴宁端走在池艾身边,“嗯。” 江风吹得两人衣袂翻动。 池艾低头,看着脚下湿漉漉的砖线,温声道:“你是担心我看见新闻,才临时安排行程过来的吧?” 裴宁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握着池艾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只道:“以后不会再有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池艾低笑:“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 傅家,童年,小阁楼,好像都已成了上辈子的事,看见傅家姐弟二人入狱的新闻她心中也无所触动,只是觉得脚下的大地格外地远,头顶的天空格外地高,而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是你为了这点小事特地过看我,我很开心……” 醒来的第一眼,裴宁端站在她面前,弯下腰,轻轻叫她的名字。 于是池艾的世界,在那一刻又被重新填满。 江风缓缓地吹着,池艾发丝扰动,声音随风散在空中,“也很谢谢你。” 世界上不会再有谁对她这样好,不会再有谁和裴宁端一样深爱她,把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放在心上。包括她自己。 “不客气。”裴宁端说。 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裴氏幽默。 池艾就凑过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比风还轻。 裴宁端握紧手,“真的没关系?” “嗯,”池艾定定看着她,认真地说,“有你就够了。”- 身在海京却听说了自己去S市探班的消息,裴清默在吃饭时间打了通电话过来,笑吟吟地问:“宁端,现在在谁身边呢?” 裴宁端听着电话。 池艾在一旁吃着东西装死。 裴宁端淡定地回:“池艾。” 池艾呛了下,硬着头皮开口:“默姨。” 裴清默在电话里笑得更放肆了:“晚上好啊,小池。” “晚上好……” 打完招呼,池艾埋头苦吃,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裴清默没多打趣她,岔话题和裴宁端聊了些工作上的事。 傅家落马,银映内部又面临一场大动,即便有裴清默帮着接手一部分工作,接下来的一两个月裴宁端仍然会很忙。 挂断电话,池艾撑着脸颊,直勾勾地看着裴宁端。 裴宁端将手机放到一边,问她有什么事。 池艾摇头,说没什么,“你今晚就要赶航班回去,趁你还在,我多看两眼。” 裴宁端就让她一口气看了个够。 小会儿,池艾道:“要不,我送你去机场吧?” 裴宁端拒绝了,“机场很远,你应该早点回酒店休息。” 明天一早还要拍戏,五点多钟就得起床,池艾只得作罢。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语气可怜的,仿佛比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还惨。 “会。” 裴宁端言简意赅- 不知是不是因为池艾生病和“裴清默”来探过班,剧组的拍摄节奏在休假结束后忽然人性化了很多,每天收工能早就早,还经常办些聚会聚餐。 池艾从杨璐那儿打听过一两次,可惜什么都没问到。 半个月后,《心河》定档,跑通告和拍戏起了冲突,工作室内部商量了下计划还是以拍戏为主,却没想到第二天剧组就公告放了两天假,以方便两位主演协调行程。 助理帮池艾多听了一耳:“这次是卫谨老师那边向导演组请的假。” 卫谨是《心河》的女主角,为了配合宣传一口气请了一周的假,第二天一早,卫谨在剧组耍大牌的词条就挂到了热搜上。 骂得很难听,但卫谨本人完全无所谓,甚至片场休息时还跑过来问池艾为什么不多接两期节目宣传,对她的事业上升期很有帮助。 池艾本身不喜欢在综艺节目上露面,便用话术绕了过去,之后浅笑着问:“卫老师,您不生我的气了?” 说的是晚宴上那点小争执。一个月了,池艾还记得。 卫谨白她一眼,“我又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池艾:…… 好嘛,气消了都不忘扎她一刀。 每次新剧上映都少不了一些黑红的八卦消息,去H市跑剧宣的头天晚上,网上忽然蹦出来条匿名帖子,投稿《心河》几位主演的黑料合集。 女主之一的卫谨就不用多说了,黑热搜还挂着,另一位贝叶叶前段时间因为经纪人翻车事件而被牵连,攻击她的也不在少数。女三钱柒,典型的流量明星,烂剧专业户;女四池艾,糊咖强捧,疑似直女卖姬——三个人里只有池艾是个糊咖,投稿人也不怕被寄律师函,放心大胆地给她编了段地下多年的恋情,恋人是某富二代,至今还没和对方分手云云。 帖子洋洋洒洒,编得有鼻子有眼,连钱柒都狐疑了,截了图发消息问池艾:“你真有对象啊?” 池艾:…… 这种投稿黑料多半都是为了流量炒作,很少会有艺人方一本正经地下场澄清,工作室原本也不打算理会,奈何真有人信了,跑到池艾账号底下刷屏问她有对象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昨天还一口一个前妻姐叫得亲热,今天就成了直女卖姬天打雷劈。 第二天走机场,有代拍想多拍点值钱的料,一个劲在边上大喊池艾的名字,问她和男朋友分手没,搞得场面很是难看。 杨璐要过去处理,被池艾拦了下来,“让他拍。” 杨璐低声问:“不干预一下吗?” 池艾平静道:“等代拍视频发出去,我亲自己澄清。” 抵达H市后,果然代拍那段视频已经发到网上了,热度不低,有两千多条评论,五花八门的- 这代拍好吵,公共场合能不能有点素质- 第一次看见前妻姐挂脸,好带劲,姐姐骂我- 前妻姐为什么不给他一脚,说好的武术世家呢?- 被贴脸成这样都不回应,看来黑料多半是真的……- 真你爹,我说你爹卖沟子也是真的,回应一下? 正值休息日,闲着没事儿八卦吵架找乐子的人很多,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就把代拍词条推上了文娱热榜。 看热度顶得差不多了,池艾登了平台大号,平地一声惊雷扔下去几个大字: [谁说我是直的?] 瞬间,词条广场沸腾了。 …… 海京,总裁办。 刚从会议上回来,裴宁端浏览着平板屏幕上的娱乐圈八卦。 安娜站在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池艾一言不合出了个柜,连声招呼都没打,那边工作室都惊呆了,但上上下下没人敢过问一句,杨璐把消息发到安娜这儿,可惜安娜也不敢插手,只敢抱着平板来问裴宁端的意思。 安娜想自己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池艾的风险系数的确很高。 裴宁端的反应却很平淡:“工作室想好解决方案了吗?” 安娜道:“目前网上的风向还比较正常,毕竟是池小姐亲自发的动态,工作室会优先遵循她本人的意愿,但也想问问您的意思。” 其实池艾的态度很明显,她懒得搭理那些造谣的人,但也不想任由别人泼脏水,要是工作室将她的表态解释成手滑误触,恐怕她本人也不会答应。 裴宁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不急不缓地。 片刻后,安娜走出办公室,接通了杨璐的电话。 杨璐迫不及待地问:“工作室已经联系银映法务部门起诉造谣账号和代拍了,你那边呢,裴总怎么说,要不要删文?” 安娜叹气:“裴总说,池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璐沉默了两秒,“那万一,池小姐发了她和裴总合照呢,也不管吗?” 池艾的手机壁纸是张双人照,杨璐在片场无意看见过。 安娜也沉默了两秒:“万一她发了合照,裴总应该会很高兴吧。” 杨璐:?- 嗡。 办公室里,桌上手机忽然震了下。 裴宁端正在确认池艾一天的日程安排是否有时间接电话,听见动静,点开屏幕,就看见池艾发来一个很讨好的笑脸: “小裴总,我一不小心,出了个柜。” 事捅破了天,终于想起来要和她这位正牌地下女友打报告了。 第114章 角落 裴宁端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电话拨过去, 才响了两声,那边就接通了,池艾甜甜的声音自话筒里响起来:“你看见热搜啦?” 裴宁端应声:“刚看见。” 池艾嘿了一下, “没生气吧?” “嗯, 没有。” 池艾解释:“我本来是想先跟你打个报告的,但今天的行程有点儿紧,我刚刚才下车,一会儿就得彩排……” 话还没说完,那边响起了另一道陌生的说话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过来找池艾聊彩排流程:“小池老师, 一会儿您就从右边的台子上去,台下会有人给你手势……” 声音忽然变小,大概是池艾捂住了话筒。 过了两三分钟,工作人员暂时离开, 池艾的声音再度清晰起来:“你还在吗?” 裴宁端开口:“在。” 池艾的语气又一下子变得很甜:“在干嘛呀?” “刚开完会, 在休息。” “今天不忙吗?” “不算忙。” …… 这种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在聊天框里出现, 裴宁端寡言少语, 文字消息看起来总是很冷漠,于是池艾隔三差五就要打通电话来确认她的心情, 哪怕只是套路地聊几句她也乐此不疲。 没多说几句,工作人员又来叫人了,池艾答应下,道自己很快过去,之后依依不舍地叹气:“那我去工作了, 晚上再打给你……” “池艾。” 池艾立刻回应:“嗯?” 裴宁端停了半秒:“你今天的录制在H市?” “是啊。” “离海京很近。”裴宁端用陈述一样的语气说。 池艾怔了下,犹豫道:“近是近, 但今天的录制要到很晚,明天一早还有另外一场活动,回海京会来不及的……” “我可以过去。” 池艾一愣:“你要到录制现场来?” “嗯。” “……” 身在H市的节目彩排现场,池艾回头看向身后。 工作人员们拿着麦和台本在台上台下穿梭,今天来参与节目录制的都是圈内人士,眼下其她几位嘉宾还没到,等人到齐后的第二次彩排还会有一部分观众进场,相当于是小型公开见面会。 池艾心头砰砰直跳。 她刚在网上发动态出了柜,如果裴宁端这时候要来……那不就相当于直接把她们俩的恋情在圈内公开了? 电话里,裴宁端的语气还是很平稳,“池艾,可以吗?” 不紧不慢的,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她尊重池艾的意愿。 选择权在池艾手中。 两边都静了好半天,终于,池艾对着舞台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坚,笃声道:“好。” 彩排到一半中场休息,池艾叫来杨璐,问她能不能帮忙弄来一张这期节目的观众票,最好是在前排。 杨璐刚拉黑掉一个打电话过来打听池艾柜门隐私的狗仔记者,回过头微微笑着,说:“当然,是您的朋友?需要小晨去接她吗?” 池艾酝酿着说:“是裴总。” 杨璐一静。 沉默的那几秒里,池艾觉得,她这位无所不能的经纪人似乎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快速逃避现实。 杨璐艰难地问:“是……裴清默女士?” 池艾沉痛地摇头。 杨璐吐出长气:“好,我知道了,我会让工作室提前做好公关准备,联系平台把各家消息都封锁掉……” 池艾简直想为她的专业反应鼓掌叫好。 但这次应该没那个必要了。 “没关系,不用公关,”池艾笑笑,说出了裴宁端曾对她说过的那四个字,“顺其自然。” 网上为池艾的一条热门动态炸翻天了,许多网友都觉得这是演员为了迎合《心河》播出而发布的炒作营销,对其真实性抱有怀疑——毕竟在事业上升期公开取向,放眼娱乐圈十多年池艾还是头一个,任谁看了都得感慨一句好有勇气- 不懂,这年头女演员都靠卖姬来博流量?- 糊作非为,无人在意- 楼上虐恋,大小号评论互演,明明超在意- 就这个出柜爽,就算这部剧是一坨大的奔着真姬我也要尝尝咸淡- 前妻姐又又叒来演坏女人了(点烟.JPG) 《心河》的网剧官方眼光锐利,在中午午休时间看准机会带热搜词条发布了一段池艾和其余三位主演的对手戏预告,巧妙地蹭上了这波免费流量,评论区一下子涌进来许多真假粉丝和路人。 官号动态发布后没多久,其余几位主演也分别带上类似文案转发了这条动态。 [卫瑾:你是吗?] [贝叶叶:我不是。] [钱柒:我也不是。] 由于文案过于整齐,观众们误以为最早池艾发布的那句动态也是剧宣play的一环,凑热闹的情绪一下子被冲垮,统统奋起怒骂《心河》官号不要脸,为了剧宣炒作无下限- 滚啊!我真的要报警了!警察姨姨她们搞诈骗!- 以为前妻姐英勇出柜,原来是文案,心河你敢耍老娘!- 我刚露出的奸诈笑容戛然而止- 四个无情的女人,你们毁了我一整天的好心情。 …… 午后,几位嘉宾陆陆续续到了,彩排前聚在后台见面。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也都以为包括池艾在内的几位主演的动态文案是剧方一早就安排好的,纷纷调侃这次的热搜是年度优秀的剧宣案例,该有甲方找池艾打广告了。 待工作人员一走远,钱柒脚下一蹬,滑着椅子滚到池艾身边来,震惊地说:“对接在群里把文案发过来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小池姐你玩的也太大了,这都敢发?” 池艾:…… 后方响起嗤笑声,是卫谨从二人身后经过,笑得不知道是谁。 一旁的贝叶叶还在闭眼休息,也兴致缺缺的样子。 细一想,四位主演虽然在同一个剧组里相处过一两个月,但彼此都不算熟悉,几人中人缘关系最好的就是池艾了,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节目的工作人员也看出来池艾才是这大四角中最关键的纽带,够聪明、情商高、会说话,于是彩排的时候总乐意cue她,甚至还给她分了一部分主持台本。 三点左右,第一遍全员彩排结束,收拾道具的场务看见池艾在台上接到通电话,眼睛一亮,低声对电话那边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把台本话筒都交给了助理,沿着临时楼梯下台,飞快地跑了出去。 场务好奇:“小池老师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了?” 另一个员工摇头:“不知道啊。” 有人插话:“刚才听后台说杨经纪人借了张观众席的票,可能是小池老师的朋友吧?” 场务艳羡不已:“真有活力啊……”- “我出来了,你走的vip通道吗,要不等等我,我这就过去……” “池艾。”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池艾回头,就看见VIP通道的入口处站着一人,深色的风衣,清寂的气质,自高耸透明的穹顶上方落下的光线从巨大的建筑横梁之间穿过,交错于裴宁端身后,画面庄严肃穆,近乎神圣。 池艾立刻挂了电话。 快要到进场时间,VIP通道旁时不时有检票人员小跑着经过,大庭广众之下池艾没敢直接叫人,只快步走到裴宁端面前,按捺着道:“你来了。” 裴宁端看着她,眼神很温和:“嗯。” “安娜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裴宁端:“明天有早会需要她主持。” 话刚说完,池艾的手机又响了,接通,是助理提醒她尽快回去,观众已经陆续进场了。 “好,我这就回去。” 手机塞进兜里,池艾边说边习惯性地伸出手,“下场彩排要开始了,我先带你进后台,杨姐那儿有票,她会直接带你去观众席……” 池艾卡了下,蓦地想起这是在电视台,下意识往回缩手,却被裴宁端一把握住,紧紧扣着。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裴宁端看着她说,“也不用紧张,我会一直在台下看着你。” “……” 再浪漫的话经由裴宁端口中说出来都会冷的叫人一颤,但就算是这样,池艾还是心动得要命。 拉着裴宁端进入直通后台的VIP通道,转角处有一块昏暗的角落,经过时,池艾突然回身搂住裴宁端的腰,连推带压地吻上去。 裴宁端顿了顿,很快便迎上她的节奏。 唇舌吮吸在一起,发出暧昧的水声。 光线太暗,感官便被放大,对外开放的电视台,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vip通道,细耳甚至能听见遥远的舞台音效……这是她们在一起这么久,池艾最大胆的一次。 池艾不想再瞻前顾后了,动态发出去的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应该先和工作室商量,应该先向裴宁端报备,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池艾还是豁出去了。如果不凭借着这次的机会、不凭借着这次的冲动,她怕自己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成功自我说服的那天。 唇与唇热切地含磨。 分开之际,两人之间闪过一丝极浅的银线,池艾看见了,脸颊发烫,眼神湿润,口中断断续续地说:“裴宁端,裴宁端……我真的好喜欢你……” 字眼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火烤似的,烫得人的耳根和心尖尖发疼。 “我知道。”裴宁端抚摸池艾的脸颊,安抚性地吻了吻她的额心,动作很轻,片羽一样。 池艾鼓噪的心跳一时很难平静下来,“你再说一两句给我鼓励加油的话吧……” 一想到一会儿她们就要在台上台下见面,镜头会拍到裴宁端的身影,会记录自己的每个表情,池艾就紧张得快要晕了。 第115章 理由 裴宁端唇边弯出点小弧度。 昏暗中, 她的表情不够真切,池艾看不清,迟迟得不到回应, 便小声催促:“我真的得走了。” 裴宁端敛眸, 似在思索。 舞台方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池艾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凑到裴宁端面前,快速地在她颊边亲了下。 裴宁端开口:“池艾……” 池艾期待地等着。 裴宁端停顿了下,“宝宝。” 池艾愣住。 或许是因为从没亲口说出过这么亲昵的称呼,裴宁端的语气不太连贯, 说了一遍, 蹙眉停了半秒,又重复了一遍:“小池宝宝。” “……” 池艾起鸡皮疙瘩了- 池艾回到了候场区,助理小晨和她叮嘱了一些公开彩排的注意事项,之后探头, 没看见杨璐, 问:“杨姐呢, 在后台?” 池艾拍拍她的肩, “杨姐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杨璐这会儿应该已经带裴宁端去观众席了, 池艾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向观众们陆续进场的方向——有舞台和幕布遮挡,什么也看不清。 公开彩排是许多节目租都会安排的流程,除了录制环节外,嘉宾艺人还要和台下的观众们多多互动,方便提前捕捉些节目效果。 《心河》定档后话题度一直高居不下, 奔着剧宣来的观众里有不少是主演的粉丝,彩排期间应援声很大, 戴着耳麦都能听见。 池艾在交错的灯光与喧嚣声中寻找裴宁端的身影,可惜一无所获。 一直到换场,正式录制开始,等她再上台,一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中间位置,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裴宁端。 聚光灯映着,台上鲜亮,台下昏暗,她们之间好似隔着一条漫长的银河。 主持人的提醒下,轮到下一人做自我介绍,池艾将话筒递到唇边,酝酿了下,语气自然地说大家好,我是池艾。 台下的掌声响起来,潮水一样,池艾看见裴宁端也抬起了手腕,和那些单纯来看节目的观众们一样,徐徐地鼓着掌。 而与她们不同的是,裴宁端眼中只有一个人。 …… 录制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钟,如池艾所想,裴宁端这张脸果然被镜头数次“无意”地捕捉到,乃至结束后一下台,还没卸妆,钱柒就鬼鬼祟祟地晃到她身边来,“小池姐,刚才录制,台下中间坐着的那位是你的朋友?” 池艾装傻:“什么?” “少装,我都看见了,录制的时候你一直往台下看……还是说她是你粉丝?” 池艾露出费解的表情:“谁?” “小池老师!”艺统忽然在远处喊了声。 池艾以为艺统有什么要紧事,三两句话撂下钱柒,关切地走过去。 等她走到角落,艺统看起来一脸的激动:“小池老师,听说今晚在台下坐着的那位是您的朋友?您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对娱乐圈感兴趣吗,有没有做艺人的打算……” “……” 池艾沉默。 ——出柜失败,绯闻公开也失败,池艾好挫败,回到酒店后打开手机,又是一阵自我怀疑。 裴宁端露面某综艺节目录制现场的消息挂上了热榜,清楚裴宁端身份的网友纷纷调侃她这是领导视察,和扒总裁同款,其余的毫不关心和在意。 池艾坐在沙发上对着热搜大郁闷:“这是不是就叫自我意识过剩?” 一介糊咖,无人在意。什么恋情公开,果然是她多想了。 裴宁端从身后抱住池艾,视线从她手上扫过,淡淡地问:“很失望?” 池艾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觉得自己白紧张了。” 上台时池艾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整个录制过程眼睛不敢往台下看,生怕被眼尖的观众逮着她们的“奸情”。 无人在意的情况下,池艾自己跟自己干了一仗。 “既然紧张,为什么还答应我让我过来?”裴宁端贴着她的后颈问。 池艾被她说话时喷洒的气息弄得咯咯直笑。 裴宁端今晚好黏人,从进房间就一直缠着她,一步都不肯离开,说话都要抱着。 池艾侧颈躲了躲,“我也不知道……” 她就是想,让裴宁端开心开心。 地下恋人这个词太不好听,池艾不舍得把它贴到裴宁端的身上——就算裴宁端愿意也不行。 裴宁端渐渐收拢胳膊,池艾察觉到异样,把手机扔到一边,笑着回头:“怎么了,这么黏人?” 她的耳后根已经叫裴宁端亲红了,白里泛粉的肌肤上映着一粒小痣,随着转头的动作而摇曳,很性感。 裴宁端靠过去又吻。 池艾轻喘了两下,感到耳畔越来越烫,眼神逐渐变化,低声道:“我明天还有场直播活动……” “和谁?” “就今天的几个同事。” 裴宁端抬抬眼,脸上仍没什么表情,“钱柒也在?” 池艾正想点头,忽而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吃醋了?” 裴宁端静了一秒,松开手,冷淡地问:“不可以?” 池艾总算闹明白她今晚怎么一直这么缠人。 “可以,当然可以……” 池艾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手臂垫着下巴,由下而上地望着裴宁端,“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我以后好改一改,不能再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嗯?” 灯光直直地洒下来,池艾的笑容藏不住,嘴角眼尾俱是弯着的,眼中情意脉脉。 晚上在台上录制,有段情景再现环节,她也是这么对着对面的人笑的。 池艾演技太好,演什么像什么,等剧集正式播出,或许会有观众误以为她在拍戏过程中动了真情。 裴宁端垂睫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移开视线,打算去倒杯水。 一转身,池艾伸手拉住她,仰着头说:“其实,我也有点不高兴。” 没等裴宁端接话,她兀自道:“你知道吗,录制结束一下台钱柒就来找我,问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回来的路上还给我发消息,想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 池艾续道:“不过我拒绝了。” 裴宁端绕过沙发坐到她面前,动作看起来很随意,手甚至还由池艾牵着。 “理由呢?” 池艾想了想,勾手把手机拿过来,划开屏幕,让裴宁端看她最后发给钱柒的两条消息。 [池艾:不可以。] [池艾:因为我也喜欢她。] “……” 裴宁端略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她的侧脸,看不出反应。 “这个理由够充分吗?”池艾笑吟吟地问,说着指尖蹭了下裴宁端手腕内侧,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她腕上的表带。 裴宁端的目光就从聊天记录里移开,被她手上的细微动作给吸引过去。 鲸木整理 池艾的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解开了裴宁端佩戴的腕表——她自己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当然清楚表扣的构造。 腕表是最能体现一个人身份的外在饰品,扒同款的网友们看到手表价格时纷纷怀疑是不是帖主搜错了图,不相信裴氏集团总裁会戴枚如此廉价的东西在身上。 但裴宁端其实也只是个会恋爱会吃醋的普通人而已。 池艾试着把表戴到自己手上,感觉怪怪的。黑色是最能凸显裴宁端气质的颜色,或许是因为她的肤色没有裴宁端那么冷,所以少了几分清冷又禁欲的严肃感。 池艾啧了声,准备摘下来还回去,裴宁端忽然说:“戴着吧。” 池艾就弯眼笑:“我送给你的礼物,怎么能再要回来自己戴着?” “你明天不是要参加直播活动?”裴宁端平静地说,“戴着吧。” 池艾明白过来,顿时眼神一变,直勾勾地看着她,“会不会太大胆了?” 裴宁端:“可以解释成撞款。”随后补充,“如果你想解释的话。” “……” 池艾低眸,摩挲着表带,神色看起来很犹豫。 裴宁端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池艾自顾自地说:“还是摘了吧。” 说着就解开了表扣。 裴宁端眼中瞬时一暗。 然而,没等她冷脸,池艾发出一声轻笑,就着肩与肩相抵的姿势靠坐过来。 手探到了裴宁端腰上。 “否则不方便做事……”- 睡前,池艾突发奇想,手在被子里戳了一下:“裴宁端。” 裴宁端也还没睡着,扣住了往下乱摸的那只手,“嗯?” 池艾窝在她怀里,好奇地问:“下午你突然喊我宝宝,是为什么?” “不是你让我给你加油?” “那也没见过给人加油喊宝宝的啊……” 池艾挣了下手腕,裴宁端及时松开,她便立刻改了方向,朝裴宁端上半身作乱。 池艾“做事”的时候总是会半途喊累,结果一到事后,浑身的力气,逮都逮不住。 “我只见过粉丝在动态底下喊我宝宝,说什么‘小池宝宝辛苦’‘小池宝宝加油’,你看过我的动态?” 裴宁端应了声,“很奇怪吗?” 池艾瞬间更精神了,迫不及待地问:“你真的看过?是安娜给你看的,还是你自己搜的?” 裴宁端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池艾思索了下,解释道:“我直接给你打电话,和我让安娜把我的话转告给你,大概就是这样的区别。” 池艾的共情和理解能力应当会很适合当幼儿园老师。 裴宁端嗯了声,说知道了。 池艾追问:“那到底是你自己搜的,还是安娜给你看的?你还没告诉我呢。” 裴宁端不由抱紧她,想叫她乖一点。 “我自己搜的。” “我就知道,”池艾得意,笑得眼睛快看不见了,“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裴宁端就又觉得,池艾的性子,应当不太适合当老师。 没见过老师总追着学生问问题的。 “嗯,很喜欢。” 第116章 事故 池艾在剧宣直播活动中戴的手表果然被网友扒出来, 和裴宁端在节目录制现场佩戴的是同一款。 但这件事被发现,已经是近一个月后。 起因是池艾拍戏时不小心摔了威亚,闹上了热搜, 当天有狗仔摸到医院附近想打听点内幕消息, 没想到蹲守一整天内幕没打听到,反而意外拍到了裴宁端出没医院的身影。 《心河》播出后,因章迟迟一角的出色演绎,池艾在网络个平台上的人气陡然拔高,一度成为影视剪辑中的“恶女”代名词,片场事故的消息一对外泄露, 看剧的观众和粉丝们都炸了, 刷着屏地在热搜广场上询问具体情况,工作室那边一直没有出正式说明,群众情绪越压越烈,眼看池艾成植物人的谣言都快冒出来了, 一个ID为“XX暖”的知名营销号忽然蹦出来发布了一条带图片的投稿:【某小花刚受伤进医院就有金主探望?】 小花, 受伤, 进医院, 几个关键词一凑,就差点池艾的名。 人出了事故都躺进医院了还要被造黄谣, 投稿人良心不会痛吗? 粉丝们气势汹汹地杀进营销号的评论区,正想开骂,一看图片,都愣住了。 路人们也是一样,凑热闹地点进去, 看完图片一个个表情古怪地出来,发言更是奇奇怪怪:- 长成裴总这样, 还需要包养?- 所以裴总真的去医院了?- 总裁X女明星,也不是不能嗑- 性缘脑看什么都要嗑一嘴- 会不会只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不清楚,帖子只在网上存活了一个小时,很快就被删得无影无踪。 但这并不妨碍广大网友们发散好奇心,有人顺藤摸瓜翻找了过去的一些视频,发现银映年度人物盛典大会裴总第一次公开露面那晚,红毯嘉宾里池艾也在,以及《心河》剧宣的节目录制当年,裴宁端出现在观众席,台上正对着的就是主演之一的池艾。 越扒越有,网友们兴奋了,拿出火眼金睛,一件一件地比对这俩人的衣服,鞋子,饰品……于是一个月前的某场剧宣直播里,池艾戴在左腕上的那枚不合场合的腕表,其主人的真实身份终于隐约地揭开了一角- 病房外,杨璐叹着气:“……事情就是这样,网上目前有很多猜测池小姐和裴总关系的言论,风向不好控制。没有裴总和池小姐的允许,工作室也不知道该不该澄清。” 安娜问:“澄清什么?” 杨璐噎了下。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网友口中的地下恋情。 安娜了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放宽心。” “可……” “你知道么,裴总今天原本是要参加年末的发布会的,听说池小姐受伤的消息,她立刻就推了行程从海京飞过来。集团总裁无故缺席发布会,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外头想不知道都难,你说对吧?” 杨璐反应过来,轻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 安娜压低点儿声音:“还用说吗?裴总故意的,她就是想让外人知道她和池小姐的关系……” “咳!”病房里传来咳嗽声。 安娜立刻收声,微微一笑,在极短的时间内换上另一副面孔:“好的,杨助理,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把情况报告给裴总。” 杨璐:“……” 病房里,池艾靠在床头,啃着苹果,瞅了病床边坐着的裴宁端一眼。 池艾嘴里含糊:“安秘书也真是的,平时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原来背地里也会八卦说人小话。” 裴宁端没什么反应,继续给她削苹果。 池艾:“网上现在应该有很多关于我们的消息吧,我看看……” 说着她要勾手够手机,裴宁端眼一抬,“躺好。” 声冷的像冰。 池艾咻地缩手,身一拧,腰一滑,老老实实地靠回到枕头上。一连串动作无比丝滑,仿佛被训斥过千百次身体已经有了肌肉记忆。 末了,她还要嘴欠地补上一句:“是靠好,不是躺好,你刚刚把我扶起来了,我靠着枕头呢。” 裴宁端放下了苹果和水果刀。 池艾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唔呜,唔雾呜雾呜(好嘛,我不说话了)……” 嘴是安分了,眼睛却还是滴溜溜地转,一肚子坏水藏不住,又在闷什么坏主意。 从得知池艾出意外的那刻起裴宁端的心情就压抑到了谷底,杨璐的电话打不通,联系工作室那边没得到任何消息,在飞机上裴宁端甚至想象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直到抵达医院,亲眼见着池艾生龙活虎地躺在病床上,她方才感觉被撕碎的理智一点一点拼凑完整,重新塞回了身体里。 裴宁端很想做点什么来让池艾长长记性,可池艾已然躺在了病床上,再狠也无非是摆摆脸色,晾着她在一旁自我反省。 “……” 裴宁端低眸,又把苹果和水果刀拿了起来。 她削苹果的动作非常干净利落,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持刀,指腹半低着刀面,指骨一推,白花花的果皮就自动剥落。 池艾背后发凉,觉得裴宁端削的不是苹果,而是她的脑门。 趁裴宁端没注意,池艾悄悄松手,极为不经意地说:“好渴……” 裴宁端顿了顿,放下水果,给她倒水去。 水很快就端了过来,装在透明杯子里,温度正好。 伸手去接水杯的那一刻,池艾手指无意地一抬,蹭到裴宁端的指腹。 裴宁端没反应,仍旧保持力气,等池艾把杯子接稳。 池艾就又蹭了下。 裴宁端终于出声警告:“池艾。” 池艾立刻就道:“我刚受了伤,手上没力气,我怕抓不住杯子,怕弄洒了。” 裴宁端眯眼,眼神不虞地看着她:“你刚才不是还说浑身上下一点伤没有,只是崴着脚?” “那是刚才,”池艾破罐子破摔,彻底发挥了她那厚颜无耻的人格魅力,“我现在感觉头可晕,肩也疼,嘶,手腕好酸,我该不会是骨裂了吧……” 检查报告就在一边放着,裴宁端冷眼旁观,池艾表演痕迹太重,边说还边往她脸上瞅。 见裴宁端面上还是冷飕飕的毫无波澜,池艾声量总算小了点儿,就事说事,不再左顾言他:“……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池艾自己也觉得神奇,从威亚上跌落的瞬间她满头冷汗,第一反应不是会有多疼,也不是自己伤得重不重,而是在想:千万不能让裴宁端知道。 “今天不是有公开发布会吗,你缺席不要紧吗?”她问。 裴宁端表情还是冷漠,但起码回了个字:“嗯。” 池艾垂下眼睫,抿了下嘴角,侧脸颊边浮出浅浅的梨涡,看上去乖乖顺顺。 从威亚上摔下来池艾只擦破点皮,崴了下脚,给她做检查的医生看完结果都感慨地说她真是命大运气好。 摔威亚算是重大事故,剧组那边已经在处理了,有裴清默这层身份想来解决方案应该不会太麻烦,可池艾受了伤——虽说只是小伤,但仍难免耽误拍摄进度…… 正想着心事,忽然,池艾感到眼前一暗,裴宁端走到她面前,抬起了她的脸。 池艾仰起头,眼尾轻轻抽了一下,擦破皮的地方上了药,一扯到,感觉很奇怪,介于痛和痒之间。 裴宁端看着她,指腹从她眼角边缘擦过,没碰着伤口,低低地问:“疼吗?” 池艾犹豫:“有点儿……” 裴宁端眼底就渐渐多出了许多复杂情绪,前所未有过的,满溢着。 池艾的心情居然也跟着难受起来。 垂放在另一侧的手攥得很紧,裴宁端挡住池艾的视线,没让她发现,随后开了口:“以后……” 以后不许再受伤,类似的事不许再有下次。这是裴宁端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话。 但她还是说不出口。 池艾像个易碎品,即便生着气,裴宁端仍舍不得叫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心。 “以后,无论受伤还是别的,遇到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裴宁端看着池艾的伤口,“你不想让我担心,是觉得自己犯了错,给我添了麻烦,但是,池艾,我不在乎,知道吗?” 池艾抿唇,点点头,眼睛红红的,随时要掉眼泪的样子。 裴宁端静了小会儿,眉心忽而动了下,嗓音发紧,割裂地说:“池艾,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有关池艾的事裴宁端总是束手束脚,步步小心、步步后怕,可哪怕她已经谨慎到了这种地步,池艾还是会受伤,还是会难过。 十六岁时池艾身上经常出现的那些伤痕,在十多年后转移到了裴宁端心口,明明她还没弄清感情究竟是什么,就先一步感受到了池艾曾感受过的痛楚。 冷静如裴宁端,早早就认识了池艾,却没有池艾那样忍痛的本领,轻微的伤也如同剜心。 池艾眼睛更红了,“我真的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吗?” 裴宁端扯了扯嘴角。 是,她总说自己没事,无论十六岁还是现在。 “要是你能做一天的我就好了,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担心什么,”裴宁端低头,“也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说自己没事。” 池艾的每一声“没事”,每一句无所谓,都是在裴宁端的伤口上撒盐。 裴宁端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又很难哄,池艾花了一整天都时间都没把人哄高兴,为难她还是个病人,天都要塌了。 入夜,借口要和朋友报平安,池艾偷偷在手机里给安娜发消息,求助安娜该怎么办,哪想安娜的回复也字字严肃:“池小姐,这次的事的确是您的错,您不该瞒着裴总的。” 单人病房里半明半暗,裴宁端坐在对面浏览公开会的总结汇报,池艾瞥了眼,手底下打字的速度飞快:“我知道是我不好……” 她发自肺腑地道了歉,安慰了一整晚,但没什么用,除了吃饭喝水喊疼,裴宁端都不带搭理她的。 软硬皆施都没用,池艾头秃,怀疑自己在事故里摔坏了脑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一点儿好办法都想不出来。 “咚咚”,病房门被敲响,池艾眼疾手快地将手机藏进了枕头底下。 杨璐走进来,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纠结该向谁汇报工作。 “裴总……” 裴宁端淡淡道:“工作上的事一律先和池小姐汇报。” 池小姐? 池艾脑中顿时警报声大作。 “是。”杨璐颔首。 之后端着平板走到病床边,一对一地、专心致志地向池艾汇报,工作室的公关结果。 池艾边听边浅笑地应着。 当杨璐提到恋情公关,池艾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半公开?” “咳,”杨璐点头,声音低了点儿,“这是裴总的意思。” 池艾看向对面。 裴宁端仍在看公开会记录,长腿交叠,气质很好。 ……原来傍晚她出去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 池艾收回视线,“嗯,你继续。” 杨璐口中的“半公开”,其实就是引导舆论风向。 目前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一说池艾被金主包养,一说她故意蹭热度炒作,总之评价都不太好听,如此一来官方澄清和恋情公开是必须的,否则这污点池艾一辈子都洗不清。 最简单且直接的办法就是公开两人的关系,但恋情突然爆料容易引起大众情绪,同样会生出各种各样的麻烦,工作室商讨之后总结出的可行方案是:温水煮青蛙,逐步建立话题度,用舆论对冲来降低风险。 翻译成白话就是:制造话题转移观众的注意力,让观众们一步步脱敏。 没办法的办法,事发突然,要是工作室早知道池艾和裴宁端的关系,早知道她们有公开的打算,就能提前做好风险预案,眼下除了这法子,就只剩下池艾亲自出面澄清两人只是朋友关系——想也知道谁会不乐意。 “池小姐,这份文件您可以看一下。” 池艾接过平板,点开文件,从上到下过了一边,嘴角一抽:“初恋?” 杨璐解释,这是目前最好的舆论引导方式,池艾和裴宁端相识多年,互相了解又互相都是彼此的初恋,地下恋情的时间或长或短对双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不会有前任或者无缝衔接之类的道德问题。 这年头的观众都爱看深情人设,只要稍稍抛砖引玉,注意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被转爱情长跑所吸引,负面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娱乐圈炒作深情人设的不在少数,连在庆功宴上惨被封杀的齐某都戴过一阵子的深情标签,池艾想象不到,自己这个假模假样假德行的,居然还能跟深情这个词沾上边儿。 “那……我是不是得在镜头前面演一演?” 池艾活动活动肩膀,跃跃欲试,演了那么多次反派,绿茶变态复仇,她还没试过正儿八经地感情线呢。 坐在对面的裴宁端忽然换了个姿势。 池艾看见,一秒噤声,安分地靠回去。 杨璐清嗓:“咳,池小姐不用担心,您好好养伤拍戏,剩下的交给工作室来做就好。” 池艾按捺着:“好,辛苦大家了。” 杨璐走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裴宁端仍坐在另一端的靠椅上看会议记录。 池艾忍了忍,没忍住:“裴总,你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吗?” 裴宁端抬眼,“有事?” 池艾问:“刚才杨姐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是你安排她这么做的?” 裴宁端:“杨璐说了,是工作室商量出的方案。” 嗓音不咸不淡的。 池艾撇嘴。 自己要是信了就有鬼了。 病房里,暖气和加湿器同时进行着工作,已经进入冬天了,S市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小雨,池艾忽然想起来,听说今年是个冷冬,但S市的冬天应该是不会下雪的,如果要看雪,回海京或许有可能。 但剧组拍摄紧张,尤其是她受伤已经耽误了拍摄,如果再请假回去,一定会给剧组添更多的麻烦。 池艾目光一偏,叹了口气。 那边的裴宁端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 池艾连玩手机的兴趣都没了,恹恹地靠在床头,远远地和裴宁端对视着。 裴宁端闭了闭眼,终究放下平板,起身走过来。 连大衣衣角在空中摆过的弧度都显示着,其主人的步伐有多仓促和无奈。 走到病床床头,裴宁端低眸,问:“怎么了?” 池艾还是靠着,脸上还是无精打采的:“什么怎么了?” 裴宁端蹙眉,盯着她的脸:“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什么叫突然?”池艾眉眼耷拉,语气埋怨,“我一整天都不高兴,你没看出来吗?” 裴宁端:…… 池艾兀自嘀咕:“你生气不理我,我不哭出来都不错了,还想让我怎么高兴?” “……”裴宁端默了默,“我没有生气。” 池艾瞅过来:“那你一整晚都冷着脸,是什么意思?” 裴宁端又安静了会儿,见池艾还是活泼不起来的样子,她终于先退一步,缓缓道:“是想让你长长记性,不敢再有下次。” 池艾:…… 吓死她了。 好骇人、好严重的惩罚。 第117章 感受 窗外雨势渐渐大了。 床边桌上摆着平板电脑, 正在播放某部海外老电影。 病房内只亮着盏过廊灯,裴宁端去取了个暖手袋,回来发现池艾把电影暂停了, 就递着暖手袋问, 为什么不看了,是不是不感兴趣。 “没,”池艾接暖水袋的过程中顺带握了下她的手,“等你回来呢。” 裴宁端没说什么,帮池艾把枕头的位置调整好,又替她掖好被子。 池艾抬脸正想说谢谢, 忽而感到额心一热。 等她回过神, 就见裴宁端坐回椅子上,神色淡定,从容不迫,仿佛刚才亲人的不是她一样。 池艾摸摸额头, 唇角掀起来。 电影继续。 靠着高度适宜的枕头, 池艾的注意力有些分散, 眼看电影已经过去了大半, 她后知后觉:“你不用处理工作了?” 两个小时前裴宁端还在用眼前这部播着爱情电影的平板电脑浏览报表和会议记录。 “嗯,不用, 安娜会去处理。” 池艾点点头,随后又问:“那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啊?” “到你伤好。” “医生说我只是崴着脚,三五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裴宁端看向她的腿——盖了被子,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裴宁端已经和医生确认过了,池艾伤得不重, 大概只是走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的程度,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 完全不会影响正常生活,没必要在医院里住太久。 “嗯。” 池艾眨眨眼:“你要在医院,一直陪着我待三天?” 刚才还说的三五天,现在就成三天了,裴宁端友情提醒:“是五天。五天后复查没问题,你才可以出院。” 池艾在乎的另有其它:“那公司呢,你五天不回去,工作怎么办?” 裴宁端不紧不慢地说她把行程都往后推延了,必要的工作可以在线上进行,更何况还有安娜在,集团也并非每时每刻都需要她这个总裁来亲自盯着。 池艾放下心,靠着枕头,不知道脑子想到了什么,没头没尾地笑了下。 裴宁端注意到,问:“笑什么?” “我在笑晚上杨姐说的,要拿我们的话题炒作……”池艾笑容不减,“你堂堂集团总裁,天天和娱乐圈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扯上关系,不知道外头会怎么想。” 裴宁端:“不重要。” 池艾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裴宁端的生活里只有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池艾,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和娱乐圈扯上关系,更遑论什么恋情和绯闻。 “那我呢,我重要吗?”池艾厚着脸皮问。 明知故问,裴宁端没理她,继续看着屏幕上的电影,很冷淡的模样。 池艾就小声嘁了下,“一本正经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借口看电影,其实是在偷偷看我……” 她说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池艾才搬进别墅没多久,有回和裴宁端坐在书房一起看电影,无意发现裴宁端其实一直在隔着屏幕打量她的倒影。 那时候池艾没有察觉到什么,现在回想,裴宁端的一举一动真是好刻意。 池艾灵光一闪:“裴宁端,杨姐说要炒作初恋话题,其实是你的意思吧?” “不是。”裴宁端否认的很快。 因为太快,听起来不像真话。 池艾果然不信:“那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是第一次谈恋爱?” 裴宁端:…… 说谎被无情拆穿,裴宁端不吭声,端坐着,脸色也没多少变化,只安静地看着电影画面。 池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侧脸。 半晌,裴宁端道:“电影要结束了。” 池艾扭头,果然,进度条已经快走到头了。 池艾遗憾地啧了声。 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跑神,白白浪费了一部好电影。 电影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裴宁端收起平板和小桌,叮嘱池艾早点睡。 陪护床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池艾看着裴宁端躺下,睡姿十分规范安静。 雨水仍在刮打窗户,病房里只剩下虚掩的夜光,外衣挂在床头的衣架上,裴宁端平躺着,侧影很美。 池艾头扭得有些酸,想了想,避着受伤的腿,朝隔壁裴宁端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翻过身。 陪护床上的裴宁端听见声音,睁开眼睛,主动侧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池艾。 “还睡不着?”她问。嗓音在深夜空旷的病房里有不一样的质感。 “嗯,”池艾点点头,头发蹭在枕面上,沙沙的,“之前我们都是睡一张床的。” 单人病房的病床其实挺宽敞的,睡两个人不会特别挤,但池艾腿上有伤,裴宁端还是让护士安排了一张陪护床进来。 裴宁端的视线凝在池艾脸上,灰眸里明明装不进太多情绪,却依旧让人觉得她很温柔,“等你腿好再说。” 池艾笑了:“这也算是惩罚吗?” 给看不给睡,听起来可比冷脸残忍多了。 “你说算就算。” 池艾挑眉:“我又没有饥渴症。” 说到这儿,她想起裴宁端的饥渴症似乎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好奇地问:“你的饥渴症现在还会有影响吗?” “偶尔。” 池艾心一紧,忙问:“什么时候?” 裴宁端看着她:“从新闻上得知你受伤的时候。” 躺在病床上,池艾一下子就静了。 裴宁端缓缓地说:“池艾,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就是什么样的。” 不是池艾以为的生气,也不是她口中不高兴,是只有深爱对方才会有的担心,后怕,自责,和无奈。 “池艾,现在你能懂我了吗?” 她们都曾经做过美其名曰“为对方好”的事:池艾受了伤选择隐瞒裴宁端,裴宁端饥渴症发作选择将池艾推开。 其实是一样的。但比起裴宁端池艾更加聪明口齿伶俐,会替自己解释和辩白,而裴宁端能做,只有一次次地被说服和接受。 爱仿佛成为了裴宁端身上最大的弱点,池艾或许不会理解,但心脏被死死攥住的感觉,她一定感受过。 “……” 池艾把额头往枕头里埋了下。 裴宁端等着。 少顷,池艾将自己从窒息中解放出来,眼角湿润,断断续续地问:“那你,现在还担心吗?” 裴宁端精神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不担心了。” 见到池艾,确认她没事,她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池艾:“那你,还害怕吗?” 她问的都是裴宁端饥渴症发作时她曾有过的心情。 裴宁端眉眼一点点变得柔和。 雨夜,但窗外仍有光,明暗的光线交织着,室内极静。 裴宁端说:“有点儿。” 池艾便将额头又埋进枕头里,像在扮演一只入睡的鹌鹑。 裴宁端露出淡笑。 池艾认错的方式很特别,如果此刻她们睡在一张床上,池艾应该会无声地钻进裴宁端怀里,紧紧把她抱住。但分了床,池艾就只能将一腔愧疚都献给枕头——枕头虽不及裴宁端的怀抱温软,但眼泪落出来瞬间被汲干,能将池艾狼狈样子尽数藏起来。 池艾不想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裴宁端就不看,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打扰,让她慢慢消化着。 过了小会儿,昏蒙蒙的病房里响起池艾的声音:“裴宁端。” 裴宁端双眸依旧阖着,没有睁开:“嗯。” 池艾说:“以后,我会对你很好,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的。” “……好,”裴宁端轻声回应,“我也是。” 这是最后一次- 只是崴了脚,池艾却在医院里足足待了五天,乃至剧组和工作室的官方事故说明发布后观众们都不太相信,甚至有阴谋论称池艾其实摔断了腿,本来应该在医院好好养伤,但屈于剧组的胁迫不得不继续拍戏等等。 谣言最终止于池艾出院后发布的一条生活Vlog,剧组上下本来就对池艾很有好感,池艾愿意主动出面帮剧组澄清,工作人员都很感谢,一复工就送来了许多花篮果篮。 说好只在S市待到池艾出院,但裴宁端回归日程还是往后推迟了一天,当天为了送裴宁端去机场,池艾提前和导演组请了半天假,收工的格外早。 行程是保密的,池艾特地戴了口罩,穿得严严实实,结果转头回了酒店就在网上看见标题推送:【某小花机场夜会地下恋人?】 标准的营销号开头,池艾对这种炒作方式表示汗颜,助理小晨却觉得很有效果,特地截了几条帖子的评论区发过来:- 带伤送机场?好药,嗑一嘴- 《心河》里的渣女演得太好,看见前妻姐就觉得她要劈腿- 不能吧,听说谈了十几年,直奔金婚- 营销号的话也信?我还说我和小吃街谈了十几年呢- 退一万步说,这个地下恋人就不能是我吗?- 退一万步说,我也可以…… 果然,深情人设到哪儿都受欢迎。 随着《心河》剧集的推进,几位主演的话题度越来越高,常常冒出来一两对鬼船CP,提到池艾时总有人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提醒:“有对象还嗑,也不怕掉牙。” 托这群人的福,池艾的工作室从没正面回应过恋情传闻,但各个长短视频底下都有类似的“科普”评论,全网在黑粉的努力刷屏中都渐渐默认了,演员池艾有个谈了十多年的对象——究竟是不是传言中的某集团总裁尚未可知,总之杜绝了因劈腿出轨之类的道德问题而塌房的风险,可以放心入股。 池艾第一次回应恋情,是在《心河》完结后的收官直播里。 主持人事先从观众们留言里抽了有关主演的三个问题,轮到池艾,第一个是关心她过年回不回家的,直播间里一片笑声,池艾对着镜头遗憾地表示今年要在剧组过年,杀青之后才能回去。 实际上她几乎每年除夕都是在剧组里过的,池艾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弹幕都在刷屏说心疼,直播间气氛就有点沉重,主持人连忙抽了下一条,下一个观众说她很喜欢池艾在《心河》中的表演,问她下一部戏《夜路》什么时候播,池艾耐心地做了回答,请大家多多期待。 最后一个问题类似粉丝福利,和艺人的隐私有关,有前几位的经验,池艾提前做好了打太极的准备。 台本问题是,对粉丝叫她“前妻姐”有什么看法,没想到主持人分心看弹幕打了个岔子,把问题错念成了池艾对“初恋姐”有什么看法。 池艾一愣:“初恋姐?” 坐在另一边的几位主演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忍笑,其中最爱网上冲浪刷八卦的钱柒忍得肩膀都哆嗦了。 主持人举着话筒浑然不觉,拔高声音,中气十足地强调了一遍:“对,初恋姐。” 池艾:…… 第118章 幸好 “咳!” 助理在场外挥手, 提醒主持人再确认一遍提问,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听见了这声掩饰的咳嗽,弹幕刷屏地网上滚动:- 有什么不能提的, 就要初恋!- 初恋!初恋!初恋!- 主持人贴脸开大啊?- 看反应台本上不是这么写的?- 不会主持就换个人…… 主持人发现弹幕上的异常, 人有些慌了,想改口,紧张之下又忘了定好的问题是什么,只好手忙脚乱地去翻台本。 这时,池艾浅笑道:“初恋是有,不过没叫过姐姐, 让大家失望了。” 回答了,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回答,观众们齐刷刷地在弹幕里刷问号。 主持人意识到池艾在帮她解围,连忙调整好状态,顺着问下去:“小池姐对初恋还有哪些印象?” 娱乐圈谈到初恋无非是那些关键词, 性格, 外貌, 相处…… 池艾回得很圆滑,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模板答案,她口中的初恋虽然美好如白月光, 但叫人猜不出对方的具体形象,主持人和直播间的观众们都听得动容惋惜,末了,主持人带着遗憾问:“那分手之后,你们还有再联系过吗?” “分手?” 池艾愣了下。 主持人也一愣。 弹幕瞬间全懂了——难道还没分? 实锤!! 直播间这愣神的两秒, 转眼就挂上了热门,标题是:【池艾直播间公开谈论初恋】 直播切片满世界飞, 主持人的岔子,池艾的救场,主演们在一旁的表情,被拉出来一遍又一遍解读,讨论最多的就是提问最后池艾和主持人一起沉默的那两秒钟:- 演都演不出来的事故现场- 啊啊啊太尴尬了!一个小时的直播居然能这么精彩!- 沉默的那两秒里,你是在担心直播事故,还是在想自己怎么就被分手了?- 第一次看见人脸上露出这么无语的表情- 藏不住不如直接公开- 分手?没分呢。 …… 车上,池艾刷着热榜,头皮发麻,给裴宁端发了条消息:这两天别看网上的消息。 嗡。 裴宁端:为什么? 池艾正想回,手机又震了下。 裴宁端:看见了。 池艾:…… 回到酒店,裴宁端拨了电话过来。 彼时池艾刚洗完澡,头发半干,蹲在沙发里写电视剧收官小作文,电话接通后她把手机放到一边,一心二用地敲着笔记本,口中腻腻歪歪地问:“小裴总,今天下班这么早呀?” 裴宁端应声,问她在做什么。 池艾说自己刚洗完澡,没事儿干呢,反过来问裴宁端在做什么,“你呢。” “我在看你下午的直播。” 池艾指尖一停,悬在空中,尴尬不已:“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你的每场直播我都会看。”裴宁端说。 池艾心中的窘迫顿时一扫而空,手指轻快地敲击着键盘,脸上映着屏幕的蓝光,笑吟吟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你提到我了?” 池艾歪头:“也不算吧,就是聊了几句和初恋有关的。”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大——裴宁端手动把直播回放的音量调高了。 池艾坐在沙发里,清楚听见了视频里自己的说话声:[初恋是有,不过没叫过姐姐,让大家失望了。] 裴宁端平静地问:“说的不是我吗?” “……” “池艾,你没叫过我姐姐。” 池艾手搭在键盘上,耳根阵阵发烫:“你就比我大不到两岁,叫什么姐姐……” “年长两岁也是年长。” 池艾含糊:“只有不熟悉的陌生人才会掰着手指算年纪,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年下?” 总之就是打死都不肯叫一声姐姐。 她不愿意叫,裴宁端也不强求,继续看直播。 池艾竖起耳朵继续写小作文。 片刻。 “池艾。” “啊?”池艾手上立刻停下。 “‘前妻姐’是谁?”裴宁端问。 “咳,”池艾险些咬着自己舌头,“你不是在看直播吗?” “嗯,”裴宁端平缓地说,“弹幕说,‘前妻姐看起来很会谈恋爱’,说的是你?” 池艾噎了好半天,红着脸给裴宁端科普了这个外号的由来,“……大概就是白月光的意思,校服照你也看见过,没那么夸张,都是粉丝开玩笑的。” 裴宁端应了声。 池艾根据对话内容猜测她快要把直播看完了,岔开话题,道:“我听安娜说,你过几天要去海外出差?” “嗯。” “去多久?” “半个月左右。” “这么久……”池艾掐了下日子,离除夕正好还剩下两周,眉一皱,“那你岂不是要在海外过年?” 裴宁端说大概率是。 池艾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家里怎么安排?” 裴宁端没太在意:“我给陈姨放了假,下周她就回家,不会耽误她回去过年。” “那你呢?”池艾语气很严肃。 裴宁端蓦地静了下,过了少顷,她说:“你不回来,在不在家里过年,没多少区别。” 池艾心一抽,手指蜷起来。 对着屏幕映照的冷光,她半天没缓过来。 良久,池艾把手机拿过来,关了公放,递到耳边,温声问:“那你之前是怎么过年的?” …… 海京,电话挂断时时间已逼近零点,裴宁端下楼,看见陈姨在整理露台上的几盆冬石南。 深冬,家里的花草又换了一季,裴宁端在公司不回来的日子,陈姨就一直靠照顾这些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远远看见裴宁端走到客厅,陈姨放下盆栽,关心地问:“裴总,还不睡?” 裴宁端到沙发边坐下,“嗯,陈姨,你早点休息吧。” 大晚上的,裴宁端打开了影视墙,找了部主持人和嘉宾全都咋咋呼呼的综艺节目点开播放,之后叠起腿,拿了本书在膝上摊开,垂眸缓慢地看着。 “……” 陈姨叹了口气。 “裴总。” 裴宁端抬眼。 陈姨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就快要过年了,您不回本家看看吗?” 裴宁端低回头,继续翻着书,“不回。” 书是池艾的,讲的是表演技巧的内容,没进组之前池艾喜欢在楼下看书,看完常常忘了带回书房——主卧也有一两本类似的,之前陈姨打扫房间帮忙收起来过,第二天晚上池艾想再看找了一屋子都没找到,次日裴宁端就叮嘱陈姨,以后打扫尽量不要动池艾的东西。否则池艾还以为是裴宁端藏起来的。 “池小姐今年是不是也不回来过年?”陈姨问。 裴宁端简单地点点头,“她年后才杀青……不早了,你还不休息?” 裴宁端已经开了口,陈姨不好再干涉她的事,回餐厅泡了杯助眠茶端过来,心事重重地回去歇下了。 裴宁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放着综艺节目,翻着表演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某一刻,节目里的嘉宾们忽然大笑起来,裴宁端觉得吵,摁下遥控器把节目关了,偌大客厅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离除夕只剩最后一天,池艾的社交平台公开更新了一条动态: 「不久见。」 后附一张剧组拍戏照。 评论区猜测是网剧《夜路》要开播的预告,纷纷敲锣打鼓,发了些新年快乐之类的祝贺语。 《心河》播出后池艾小有名气,营销号很喜欢搬运些和她有关的内容编小作文,为了流量总是会把话题绕到她的恋情上,这次也不例外,前脚动态刚发出来,后脚就有自称业内人士的账号发帖子:某凭借初恋话题走红的小花和npy疑似感情出现裂痕,渐行渐远…… 爱八卦的路人兴冲冲地点进来,发现帖主口中的感情破裂是指池艾已经连续发了一个月的单人照,顿时破口大骂帖主神经早点治,害自己白激动。 这条帖子池艾也看见了,她很纳闷,连对象都没确认是谁,网友为什么这么期待她分手? “还能为什么,希望你翻车呗,”钱柒发语音说,“你知道你靠恋情和戏内外反差吸了多少粉吗?多少人眼红,都想看你快点翻车,你要是分手,黑粉们过年都不用放炮仗了。” 池艾眼角一抽。 “对了,你对象究竟是不是那个什么集团的裴总啊,”钱柒好奇,“你怎么瞒得这么好?之前录节目我就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 池艾借口要开拍了,友好地和她说了再见。 远在德欧的裴宁端也看见了池艾的动态,日常回复:很好看。 池艾本人很爱拍照,人,风景,生活……每次把照片发上平台前她都会提前发给裴宁端,问她好不好看,这些照片有些成了裴宁端的聊天背景,有些成了手机壁纸——甚至还有些成了头像。当然,在池艾的强烈抗议之下又换回了她本来的。 池艾怕没脸见安娜和杨璐。 这次的拍戏花絮照里池艾穿着古装,身上布满道具血,但还是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很开心。 “裴总?” 裴宁端抬头:“什么事?” 安娜斟酌着:“到今天为止,工作都处理完了。” “嗯。”裴宁端关掉手机,看向窗外。 天寒地冻,德欧的一月气候比海京冷得多,哪怕是下午,建筑外的冷杉树上也挂着一排排透明尖锐的冰棱子。 这里的时差比国内慢了六个小时,难怪池艾会在消息里和她说“晚上好”,等到了明天傍晚,池艾应该也会发来一句新年快乐…… 如果她不回去,就赶不上池艾又长大一岁的时刻。 裴宁端忽然开口:“安娜。” 安娜应了声。 “现在是国内晚上十点?” 安娜愣了下:“是。” 裴宁端抬起手腕看了眼,离除夕还有二十六个小时,而从德欧飞回去只需要十小时。 安娜看见裴宁端起身,步伐很快,是她从未见过的速度。 “裴总,您要回国吗?”她反应过来,“要不要通知池小姐?” “不用,”裴宁端取下外套,语气平稳,“我去找她。” …… 一际飞云,落地海京,天地茫茫。 下雪了。 别墅的花园里也是白皑皑的一片。 池艾来了电话,和裴宁端说早上好。 裴宁端一边应着,一边收拾着行李。 “对了,我听安娜说,你改航班了?”池艾问。 裴宁端顿了顿:“安娜还是告诉你了。” 池艾就笑:“你要来找我,安娜肯定得告诉我,否则万一我不在剧组,你岂不是要走空……我听安娜说,你是临时改主意回国的?” 裴宁端嗯了声。 “那你现在在哪儿,在家里?” “在机场。”裴宁端说了谎。 这样池艾就没有理由拒绝裴宁端过去看她。 “这样啊……”电话那端的池艾的语气有些失望。 裴宁端拿上手机,拎着行李出门,走到别墅门口,听见池艾在电话里无奈地说:“那没办法了,只能我自己开门了。” 说完,别墅花园的另一端出现一道人影。 裴宁端的脚步蓦然停住。 池艾熟练地开了锁,推开门。 她穿得有点单薄,随身甚至没带行李,只有一个装不了多少东西的包。 雪还在下,池艾穿过花园走过来时,积雪的地面留下了除裴宁端之外的脚印。 走到台阶下,池艾仰头,看着裴宁端,笑着说:“幸好,这次密码没换。”【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19章 除岁(正文完) 第119章 除岁(正文完) 海京近几年来的第一场雪, 下得连绵而干净,漫天白色遥遥地坠着,落在大道, 落在花园, 落在枝头。 这是个极其纯粹安宁的清晨,雪是静的,人是笑的。 “小裴总,我回来了!” 裴宁端的心脏在那一刻砸进了厚厚的雪堆里,为冬天尖叫着,连同灵魂都在颤栗。 雪越下越大, 池艾站在台阶下, 身上还在不断地沾上雪花,她的笑容不变,眼睛弯得在映面的雪光里几乎不好找。 “小裴总,你不过来抱抱我吗?” 裴宁端终于在寒冷中找回自我, 她松开手, 把行李丢在了门口, 用很快的速度下了台阶, 走到了池艾面前。 池艾笑着说:“外面真的好冷,今天除夕, 我打不到车在高铁站等了好久……” 话没说完,裴宁端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牢牢地,紧紧的。 池艾一愣,收了声。 手掌摁着她的后背和肩, 恨不能将她融入身体里。 裴宁端收拢双臂,声音轻的像风一样:“池艾……” 池艾被抱得上半身都疼了, 但她没有挣扎,而是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在裴宁端头上摸了摸,之后回抱住裴宁端,小声说:“我在呢,我回来啦。” 裴宁端闭上眼睛,喉咙间发出低碎的回应:“……嗯。” “裴宁端,好久不见。” 裴宁端眉心微动:“好久不见。”- 今年的冬天全国大部分地区都下了雪,连S市都出现了罕见的冻雨。天气原因,拍摄无法正常进行,剧组被迫停工,相关消息还上了新闻采访。 回家后泡完热水澡,池艾好多了,脸上的气色恢复了些,下了楼小尾巴似的跟在裴宁端身后:“有吃的吗,我好饿,连夜挤春运高铁回来的,路上就吃了桶泡面……” 裴宁端出差要在海外待半个月,陈姨回去过年前把家里东西都收拾了,吃的实在不多,只剩下池艾柜子里的那些零食,还有些面条之类的。 现在快要到中午了,正好是吃午餐的时间,好在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裴宁端煮了两碗鸡蛋面,还没端上桌,池艾就闻着味晃进厨房,说要帮忙端碗。 “小心烫。”裴宁端提醒。 池艾碰着碗沿,果然缩手,嘶了声。 裴宁端蹙眉,立刻从岛台那头走过来,走近了拉过池艾的手腕,低头看她烫伤了没,“疼吗?” 池艾说不疼,但裴宁端检查时的神色认真而仔细,池艾一个没忍住,趁裴宁端专注无防备,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很响亮地亲了下。 “……” 裴宁端抬眸,看了池艾一眼。 池艾心头一荡。 “不饿吗?”裴宁端问。 “……饿。” 饿,真的饿,别说其它的,亲个嘴都费劲。 池艾乖乖端起自己的碗:“还是先吃饭吧。” 的确是在火车上饿得狠了,池艾前肚贴后背,一碗面不够,吃完后裴宁端帮她又煮了一碗。 吃饱喝足,池艾靠在客厅沙发上休息,顺便和工作室那边报平安,不一会儿,裴宁端拿着平板过来,问她年夜饭想吃些什么,海湾附近好几家餐厅都支持年夜饭外送服务,操作起来很方便。 刚吃完午餐就考虑下一顿? “两个人也要吃年夜饭吗,会不会太浪费了?”池艾问。 “可以按口味少点些。”裴宁端说。 池艾若有所思,“那我看看……” 裴宁端把平板端着,让她靠在自己肩前,黏糊糊地看屏幕。 池艾低着头,随手挽挽耳发:“年年有余,得有鱼…招财进宝,得有蛋饺…团团圆圆,得有汤圆……你吃什么馅儿的?” 裴宁端回过神:“和你一样。” 池艾眉开眼笑:“那就红豆沙吧。” 池艾喜欢甜食,之前做月饼也是,忙活半天做的大部分都是豆沙馅儿是——最后都零零散散地送给了别人,真正落进她肚子里的没两个。 裴宁端建议池艾不要点太多甜品,汤圆容易腻,尤其是红豆馅儿的,池艾就把刚加进购物车的两份改成了一份。 然而等她点完,裴宁端接过来一看菜单,汤圆、奶枣、炸糖糕……还是有好几份甜品。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年夜饭,池艾什么都想尝尝,下单完自己也懊恼,怎么就没控制住手,罪过罪过。 裴宁端放下平板,“预计四点多送过来。” “噢,好……” 裴宁端倾身,缓缓靠过来。 池艾以为她要接吻,有点不好意思,施施然闭上眼睛。 然而吻没有如预料的那般落下去。 反而,她感到肩上一重—— 裴宁端只是抱住她,把头轻轻抵靠在了她的肩上。 池艾眨了眨眼,搂住裴宁端。 家里有地暖,两人穿的都是宽松的薄衫,抱在一起,池艾甚至能感受到掌下属于裴宁端骨骼的重量。 “裴宁端?”池艾觉得她有些异常。 裴宁端逸了声鼻音。 池艾想了想,轻声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裴宁端没有回答,但池艾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 少倾,裴宁端垂下手臂,嗓音很沙很低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池艾失笑:“都过去几个小时了,你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我从天而降,惊喜太大,把你吓着了?” “今天可是除夕,我当然舍不得让你一个人过……” 池艾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话里没什么逻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裴宁端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池艾穿着校服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在阳光下竭力地生长。 那一幕的灿烂和深刻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每当雨夜记忆翻涌,裴宁端都会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去送那把伞,没有好好地和池艾说声再见。 甚至多年之后再见,她们也没能平等、温和地对彼此说出“好久不见”这四个字。 但是池艾不怪她。 无论裴宁端走到哪儿,池艾都会跟上来,在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曾经被裴宁端弄丢过的人,不计前嫌,冒着雨雪,来爱她。 “池艾。” 池艾应声,“嗯?” “谢谢。” 池艾莞尔,谁家情侣俩谈恋爱成天互相说谢谢? 她吻了吻裴宁端的肩:“不客气。”- 有池艾在,两个人的年夜饭也能吃得很热闹,期间裴清默和本家都来过电话,问裴宁端在哪儿过的除夕,得知她回国了在家里,纷纷请她过去。 本家那边裴宁端直接拒了,裴清默脑子灵光,知道跟裴宁端说没用,调头给池艾打了通电话,让池艾如果年初二有时间就带着裴宁端去酒庄坐坐。 挂了电话,池艾无辜地摊手:“去不去?” 裴宁端喝了口水,不想为难池艾,答应下了。 “对了,安秘书除夕怎么过的,一个人吗?” “和公司海外项目的同事们一起。” 这已经是安娜在国内度过的第三个春节,过往就算是年三十裴宁端也都待在公司,安娜就经常会以朋友的身份忽悠她去参加海外部门的年夜聚餐,经验很丰富。 池艾了然地点点头。 饭后,趁裴宁端整理时,池艾偷偷上楼,进了卧室,将两样东西塞进枕头底下。 海京的习俗,除岁要守到零点,晚上洗完澡,两人先没着急歇下,并排两张竹藤椅,坐在落地窗前,等待零点的海上烟火。 “有工作?”裴宁端从后方端茶走过来。 正在捣鼓手机的池艾仰头,笑着说不是,“我在看评论呢。” 池艾的平台动态更新的不算勤快,也从没见她回复过谁,裴宁端将茶杯放到窗边的木桌上,坐下问她发了什么,池艾歪头,将手机递过来。 看见屏幕上的内容,裴宁端一顿。 [池艾:和她。] 一张很普通的年夜饭照片,但裴宁端的手和腕表都入了镜。 “……什么时候拍的?” 池艾眨眼:“你没注意的时候。” 裴宁端的手和池艾不大一样,很有骨感,并且肤色冷白,但或许是因为角度和灯光,拍出来不太好区分,评论区都以为照片里的手和表都是池艾的,不怎么上心,反而对文案很感兴趣- 和谁?- 大年三十猛踹柜门,好有勇气。 大年三十,想来看着联欢晚会大家都很闲,类似的留言很多。 池艾翻了几页,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裴宁端的视线转过来:“不看了?” 池艾捧起脸:“嗯,我想和你说说话。” 离零点还有段时间,两人坐在窗前,平缓耐心地聊着。 池艾脑袋活络,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但她很喜欢谈论些有关过去的旧事,总是说着说着就跑题,跳到裴宁端十八岁的话题上。 对于裴宁端先喜欢上她这件事,池艾抱有巨大的虚荣心,听完甜言蜜语,她假惺惺地说:“都怪我当时太迟钝,居然没看出来你那时候就对我有好感了……” 裴宁端坐着,由她调侃,没反驳。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池艾得寸进尺,“因为我长得好看?” 池艾生得好看毋庸置疑,但十六岁时的她还没长开,一眼看过去并不会让人多么惊艳。 比起相貌,她自身给人留下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池艾好奇:“什么感觉?” 裴宁端回忆着:“很安静。” 她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十六岁的池艾给人第一眼的感觉是:阴郁,湿冷,格格不入。 所以当她从阴暗中走出来,走到月光下,主动叫住裴宁端,裴宁端才觉得意外。 一个沉默的人,她眼里有光,勇气,和野心。 落窗前,池艾听完托起腮,长长地叹气,“唉……” 峮煮肥仔→兒侮究侮霸侮兒铃膻侮 裴宁端问她叹什么气,池艾缓缓地说:“好遗憾,我们错过了早恋的好机会。” “……” 裴宁端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弯了起来。 池艾松手,撑着胳膊,上半身倾过来,越过竹藤椅,凑到裴宁端面前。 她们接了个漫长又温柔的吻。 分开时池艾眼中湿润,看着裴宁端灰褐的眸子,她浅笑着,说:“我突然觉得,海上烟火也没什么好看的。” 裴宁端压过来,用行动表示了她的态度。 反正都是要守到零点,做点别的也不错。 身身相叠,压倒在床上,枕头被撞开,露出两抹红色。 两人依旧纠缠着。 裴宁端喘息着:“池艾,这是什么?” 池艾低头,汗涔涔地吻她。 “压岁钱。”- 窗外,盛大的烟火在海面上璨燃炸开,夜穹被点亮,冷水交映,万千辉光遥遥坠落。 窗帘隔绝,卧室里是另一片浪潮翻涌的海。 “裴宁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池艾。”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合集】 番外 第1章 番外·初一 大年初一, 很热闹。 一早上,人还没起,手机里断断续续来了几十条电话和消息, 都来祝池艾新年快乐。 池艾有点不算太严重的起床气,被电话吵醒后她默默把脑袋蒙住,赖在被窝里,两腿一夹, 将自己蜷成了一只修长的寄居蟹。 裴宁端出衣帽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扣上衣袖走过去。 到床边,拉开被子的一角,缩在被子里的池艾露出了半张脸。 眉心拧着,睡眼惺忪。 池艾连着两晚赶路和守岁, 睡眠严重不足, 很需要补一补精神。 裴宁端弯腰, 在她额心轻吻了下, “再睡会儿, 早餐好了我叫你。” “好……”池艾蹭着被子点头。 手机吵得烦人, 开静音又怕错过重要工作,临走,池艾让裴宁端把她的手机也带下去, 帮忙盯着点儿来电和消息。 池艾自称没什么朋友, 但人际关系处理得相当不错,不断有人给她发来祝贺。 不是紧要消息裴宁端就没帮池艾立刻回复, 期间只接了通裴清默的电话。 裴清默来电也是为了新年祝贺,但裴宁端人冷话少, 就算是过节也还是没多少人情味儿, 电话里说了没几句,裴清默就在那边连连叹气, “挂了,等小池醒了我再找她。” 裴清默之后,紧接着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点人姓名,裴宁端眯了下灰眸。 钱柒。 电话接通,钱柒的声音响起来,语气很松快:“小池姐,早啊,新年快乐啊!” 裴宁端叠腿坐在桌边,缓慢道:“她还没醒。” 刚才还在电话里热情洋溢的钱柒瞬间安静下来。 裴宁端一直靠坐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半天,电话那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池艾的……” “爱人。” “……” 电话里的钱柒深吸了一口气- 池艾洗漱完下楼,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口味很清淡,不会腻着胃。 走到餐桌边,池艾拉开椅子坐下,先对着桌上的日常早餐天花乱坠地夸了裴宁端几句,之后才想起来问有早上没有人打电话给她。 裴宁端顺手把她的手机递过来,“有两通问候电话,默姨,和你朋友。” “我朋友?” 池艾奇怪,翻开来点记录一看,顿时脸色一阵古怪:“你接了钱柒的电话……还跟她聊了三分钟?” 裴宁端将温水端到她面前,淡定地点头。 “钱柒找我有事?”池艾问。 “没有,只是来祝你新年快乐。” “那怎么三分钟才结束,你们都聊什么了?” 裴宁端在对面坐下,随口道:“她很好奇网上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池艾谨慎地问,“什么传言?” “关于你和我的传言。” 池艾眼角一抽:“她亲口问了你?” 裴宁端颔首,准备吃早餐。 池艾见状便收了声。 然而拿起汤匙,池艾还是没忍住,把餐具又放下,胳膊搭在餐桌边缘,问:“你都告诉她了?” “嗯。” 池艾:“我和你在恋爱。” 裴宁端点头。 池艾:“你是裴氏集团总裁。” 裴宁端又点头。 池艾沉吟不语。 “你不想让她知道?”裴宁端反问。 “那倒不是,反正总有一天都会知道,早晚的事。” “那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啊,”池艾加重语气,“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打听你的私事吗,你和钱柒没见过面,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突然就把自己的恋情身份都抖出去了——你转性了?” “……” 裴宁端杯子里的温白开已经消耗了一半,在池艾强烈的注视之下,她站起身,去岛台边重新又倒了杯。 等她回来,池艾看着她落座,托起脸,一脸揭破真相的笑容,“钱柒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全网都知道我不是单身,你怎么还吃她的醋?” 裴宁端风轻云淡地说:“不是吃醋,我只是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了她,这样可以替你省很多麻烦。” 池艾挑眉。 没想到裴宁端经过一段时间口齿进步得这么快,说得她都要感动了。 “那钱柒是什么反应?” 裴宁端道:“没什么反应。” 池艾表示不信,钱柒那么爱八卦,经常给她发一些红帖黑帖,听到这么大的瓜,她没反应才奇怪。 早餐过后,池艾先回了裴清默的电话,半小时聊完后,她用手机给钱柒发消息:[钱老师,早上你给我打电话了? ] 嗡。 钱柒一秒就回复了:[我在忍。]? 池艾发过去一个问号。 钱·冲浪兼八卦之王·柒:[忍着不把你对象的身份告诉别人。] 池艾:…… 池艾失笑地发了一句新年快乐,之后补上半句:[辛苦了。] 后头她又给工作室的同事挨个儿发了新年问候和红包。 等消息都回完,池艾坐在一楼窗边一抬头,发现外头的雪停了,眼睛一亮,扔下手机就跑了出去。 书房,裴宁端刚处理完一通临时来电,走到窗边,她打算给房间里换换风,意外发现楼下花园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连着两天的降雪,别墅区内远远近近都是白色,花园的黑色铁花门上覆着一条细长的银线。 池艾站在那儿,上半身只穿着浅色的卫衣外套,裴宁端以为池艾要出门,想下去叮嘱她多穿些,却见池艾兴冲冲地伸手,从左到右把铁花门上方积着的那一条雪线尽数地拢进手掌间,然后飞快低头,颇有成就感地揉搓起了雪球。 “……” 不知道的以为谁家南方孩子大过年的在外头耍雪。 海京几年不见下一次雪,就算下了也很快就在地上融成泥水,今年难得有积雪,池艾想堆个雪人试试,特地去储物室找了点道具。 ——一个空花盆,一把扫帚。 裴宁端提醒池艾,天气严寒,她应该换件厚一点的外套,池艾应下,从楼上下来时还戴了条毛绒绒的围巾。 半小时后,这条围巾出现在了花园里的雪人的粗脖子上。 有裴宁端的帮忙,雪人堆得很快,堆好后,池艾拿手机一顿拍,乐得跟什么似的。 裴宁端顺手帮她拍了张和雪人的合照,池艾把这张照片连同其它几张一起发到了朋友圈,换成了自己的聊天头像,之后觉得还不够,又挑了几张好看的,上传到了平台动态,配图的文案是:新年第一天。 评论区的反应格外齐整缺德:- 和谁?- 和谁?- 和谁? …… 池艾抱着暖手袋,很认真地思考,各路网友们是不是脱敏过重,起了逆反心理,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人反过来因为她公开太慢而骂她? 裴宁端手中拿着两件红红的东西走过来。 是池艾偷偷塞进枕头底下的那两个压岁红包,昨晚忘了拆,这会儿才想起来。 当着池艾的面,裴宁端把红包拆了,每份装的都是二百。 裴宁端看着池艾:“你提前就准备好了?” 池艾摇头,她从没收过压岁钱和新年红包,缺乏经验,还是昨晚裴清默打电话过来才叫她想起来的。 “本来想多装点,结果发现现金不够,早知道在高铁站就多兑点现金了。”她晃晃手机,“要不我现在再补点给你?” 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在裴宁端面前说要给她发钱。 还是个小她两岁的。 裴宁端眼中有笑意闪过。 池艾也觉察过来,口中“哎”了声,“不对啊,”她坐起来,暖手袋往边上一扔,摊出两只被雪冻得发红的手掌,仰着脑袋,义正辞严,“你比我大,应该你给我发才对。” 裴宁端想了想,唇角浅浅一勾,让池艾坐在这儿等她两分钟,随后回楼上书房拿了张黑卡,夹进装着压岁钱的红包里,亲自递到池艾掌心:“新年快乐。” 又是银行卡? 池艾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给我送银行卡了。” 第一次,是她签下包养协议的时候。 沉默了几秒,裴宁端低眸,说:“那次不算。” 池艾眼睛弯了弯,随手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摆头整理好头发,旋即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说:“你都给我发新年红包了,那作为礼貌,我是不是该说几句新年吉祥话?” 裴宁端坐到她面前,眉一挑,洗耳恭听。 池艾捏捏喉咙清清嗓,酝酿着,深呼吸—— “祝小裴总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贺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可乐千秋万代万事亨通!” 也不管土不土了,一口气念完相声词,池艾腰间飞快地一拧,一把将黑卡重新抓回到手里,眉开眼笑:“发财了发财了!” 第一次收到压岁钱,池艾开心得忘乎所以,笑得像个财迷。 裴宁端撑靠着沙发,唇边噙笑,望着池艾,眼中盛满雪光- 新年第一天,艺人池艾的社交平台连续更新了两条动态。 一条是和雪人的合照。 一条是个拆开的红包。 评论区的反应空前一致:- 谁拍的?- 谁发的? 第2章 番外·酒吻 《心河》播出后几位主演小火了一阵子, 尤其是池艾,各线上平台的数据比从前翻了十倍,加上有演技和恋情人设加持, 她的路人缘和口碑都很不错,但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剧组,池艾对自己的实际人气一直没有明确感知。 雪停之后,两人去别墅区附近的私人商场给裴清默挑拜年礼物, 商场离家不远,池艾出门忘记戴口罩,付款的时候被两位顾客认出来,热情地拉着要了签名又拍了合照。 甚至那俩人还想和裴宁端也合个影, 被池艾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两人抓着手机, 目光在她和裴宁端之间游走了两遍, 不约而同露出暧昧的笑容:“小池姐, 放心, 我们懂的。” 当晚,池艾在客厅整理剧本,收到钱柒转来的一条链接:【海湾商场偶遇池艾, 姐姐人美心善, 性格超好!】 “……” 池艾无力:“钱老师,你的冲浪强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钱柒发来一张表情包:那咋了? 帖子里有两张照片, 就是在商场偶遇池艾的合影,那俩人应该都是池艾的墙头粉, 下午拍合照时看着还挺淡定有礼貌的, 发布的帖文里却满是感叹号和啊啊啊,通过两张照片发散出了一千多字的详细小作文, 给池艾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鞋码套上一层美颜滤镜。 “小池姐个子好高”“小池姐身材超好”“小池姐身上香香的好想抱抱”……一行行字池艾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帖子的评论区也被忽悠晕了,纷纷表示羡慕:- 之前录节目有幸在现场见过池艾,惊为天人- 查了下商场的位置,海湾富人区,被吓晕了- 为什么合照不带我,就因为我不在现场吗? …… 有条评论问:大年初一逛商场,这是哪儿的习俗,真的是偶遇? 为了澄清故意炒作的嫌疑,帖主特地拍了商场的发票单,单独回复这条:绝对是偶遇。怕打扰到她们,一直等到付完款我们才敢上去打招呼。 她们? 关键词一出现,评论区打了鸡血,风向又歪了:- 和谁?- 照片呢?- 不是不相信你啊,我们大家都想开开眼界.jpg- 我就知道,那两条动态果然是在秀恩爱- 小池!小池你一定要幸福啊!追车.jpg 钱柒在电话里狠狠吐槽:“你这种光秀不公开的行为和耍流氓有什么两样!” 池艾:…… 起初散播恋情小道消息只是为了降低负面舆论的风险,对于正式公开,池艾一直没正经考虑过,毕竟她自己的感情,没必要向外人交代。 可现如今不止各路网友,连粉丝都被池艾的绯闻吊足了胃口,静下来后池艾仔细想了想,既然风险已经解除,再遮遮掩掩难免引人反感,不如趁早公开,免得网友再费尽心思打探她的私生活,也算对关心她的人负责。 睡前,池艾将自己的算告诉裴宁端,裴宁端支持她的决定,但有关对外公开的方式还需要工作室再讨论商量。 “其实,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裴宁端问。 池艾:“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看过的一档恋综节目吗?” 裴宁端:“钱柒参加过的那一档?” “……” 裴总,你的心眼儿用放大镜还能找着吗? 池艾正正经经地撑着下巴:“其实年前节目组联系过工作室,邀请我作为观察嘉宾参加下一季的节目录制。那阵子我正在拍戏,杨姐让我再考虑考虑。你说,要是在节目里公开,会不会更自然点儿?” 在恋综节目里公开,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池艾剧组拍摄紧张,如果拍戏的同时还要兼顾节目录制,裴宁端担心她两头跑吃不消。 池艾神经大条:“不用担心,节目正式录制刚好在杀青后,我没关系的。” 裴宁端:“那我呢?” 池艾躺靠着,反应了半秒。 裴宁端靠近,由上而下,灰眸定定地看着她:“杀青之后,你留给我的时间呢?” 池艾动了动唇瓣,“节目录制不到一个月……” 裴宁端垂眸,压下来,在她唇角吻了下。 池艾:“……” 意料之外,裴宁端没有不高兴,轻轻亲完,很善解人意地说:“好,我等你。” 池艾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 娱乐圈的工作极不稳定,一进组就相当于半失踪,情人之间聚少离多,这也是许多明星艺人总是分分合合的原因之一。之前《夜路》杀青后池艾特地休了一个月的假,可就算这样她和裴宁端真正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仍旧不多,眼看过两天就得回剧组复工,她们又要面临一个月的异地…… 池艾翻了个身,“裴宁端。” 裴宁端望过来:“嗯?” “我进组不在家的时候,你一般都会做些什么?” “工作。”裴宁端答得很干脆。 池艾不相信:“真的?” 裴宁端顺口就报了她接下来一个月的大致行程,池艾听完,肩上一轻,不由松了口气:“那你比我忙多了。” 裴宁端抱紧她,只说嗯。 池艾:“那我走之后,你应该不会太伤心吧?” “不会。” “那就好……” “但是池艾。” 池艾竖耳:“啊?” 裴宁端顿了会儿,问:“能不能,不要对别人太好?”? 池艾疑惑:“什么意思?” 裴宁端缓慢地说:“你对粉丝很好。” “啊?” “给她们签名,和她们合影,还经常发动态向她们汇报近况。” 池艾:…… 裴宁端无意地说:“就连要参加综艺节目,也是为了她们。” 池艾:…… 吃醋状态下的人果然是不讲道理的,如果大脑能自动发出表情包,此刻贴在池艾脑门上的,一定是个流汗黄豆脸。 “可这些都是我的工作,作为公众人物,我应该树立优秀的形象,在外遇到喜欢我的粉丝总不能耍大牌跟她们摆脸色吧?” 裴宁端埋在池艾肩侧,垂头安静了小会儿,低低地应了声。 池艾心尖儿就一下子又软了。 好致命。 她觉得自己被裴宁端给拿捏了,动不动就被美色所蛊惑。 “再说了,那只是些普通的问候和招呼而已,怎么能算对别人好。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你。认识这么长时间,我对谁好你再清楚不过了,对吧?” 池艾要是想对谁好,便倾注所有的心血与感情,恨不得连同心肺都一起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这点裴宁端比谁都清楚。 因为她是池艾唯一的爱人与亲人。 “唉。” 裴宁端反思到一半听见池艾的长叹,眉心微蹙,正打算收回刚才那些话,就听见池艾望着头顶的空气自言自语:“也不怪你吃醋,谁让你这么爱我……”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小事,都是裴宁端无理取闹,占有欲大发作,但貌似池艾很乐意见着裴宁端为自己产生情绪波动。 每每裴宁端为她吃醋,池艾总是虚荣心作祟,先哄后撩。 “我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不准我在外喝酒,那次是不是也是吃醋?” 裴宁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池艾没被诓住:“可你不是也喝过?” “偶尔。” 裴宁端不太想对喝酒的话题深入讨论,转移话头,提醒池艾该睡了,明天还要去酒庄拜访裴清默。 等到第二天拜访裴清默的酒庄,池艾才发现,裴宁端是真的不爱喝酒。 ——裴宁端对酒精不过敏,重要场合也会适当地啜饮一两杯,看起来酒量并不差,但只要坐在她身边就能通过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到,她本人对酒没有任何兴趣,甚至有些排斥。 裴清默对此反应很淡定:“宁端她就这样,从小到大都正经,别说酒,娱乐爱好都没几个,更没见她醉过。” 从来没醉过? 看着坐在一边高脚木椅上静静翻书的裴宁端,池艾若有沉思。 中午,拜访完裴清默后从酒庄回来,池艾把先前裴清默送她的那两瓶好酒从酒柜里找了出来,坐在岛台边开塞。 “你要喝酒?”裴宁端从客厅走过来正好看见。 “嗯!” “白天?” 池艾提提酒瓶,“一起吗?” 裴宁端抬起手腕看了眼,大白天喝酒,池艾的爱好非同一般。 池艾想喝,裴宁端就陪她。 两人坐在岛台边,喝了一整个下午,池艾仗着自己酒量好,忽悠了裴宁端好几轮。 一直到一瓶酒都空了,池艾口中说着没过瘾,还要去开另一瓶,裴宁端察觉到什么,靠着椅背,半眯起冷眸:“你想灌我?” “波”一声,池艾拔了瓶塞,快速将面前的两支高脚杯满上,“当然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你喝多少才会醉。” 裴宁端看着她:“醉了之后呢?” 池艾“清纯”一笑:“醉了就休息,我来照顾你。” 裴宁端端起份量沉沉的酒杯,边看边晃了晃,液体暗红的颜色仿佛浸入了她的眼睛里,她的眼尾有些泛红,是被池艾灌了大半瓶的缘故,红色映着冷白色,艳丽性感,侵略性十足。 池艾抿了口酒,唇角带笑,引诱地问:“不喝了?” 裴宁端:“一个人醉没什么意思。” 说完,她仰头。 酒含在口中,裴宁端放下酒杯,将池艾拉过来,吻落下去,熟练地撬开唇齿,将红酒以最甜腻最极限的方式尽数渡到了池艾口腔中。 池艾猝不及防。 被酒浸过的唇和舌滚烫而软滑,多余的酒液顺着两人的唇边溢出来,池艾手忙脚乱。 裴宁端伸出手指,指腹贴着池艾脆弱的喉结,不轻不重地摩挲了下,提醒她及时把酒咽下去,小心憋坏自己。 池艾反应过来,喉间吞咽,沾着彼此气息的红酒沿着喉咙滑进胃中,终于得了解放。 分开后,池艾气息有些急,唇上还沾着酒渍。 裴宁端胸膛也起伏着,衬衫上被酒污染,连锁骨都挂上了红色的水痕。 池艾什么都没说,抓起自己的酒杯,仰头喝进去一大口,不由分说地靠过去- 这个新年,除了黑卡以外,池艾最大的收获是: 解锁了新的喝酒姿势。 第3章 番外·账号 池艾饰演的第一部女主剧在初春过后正式杀青。 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光晴好,杀青当天收工后剧组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宴会,包括大小演员在内, 全组工作人员统统到场,偌大宴厅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 散场之后,池艾给杨璐打了个电话,问她要不要到湖边散散心, 顺带聊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没多久,杨璐把车开了过来。 池艾站在会所大厅的玻璃门前,从风衣外套的兜里抽出手,远远地打招呼, “杨姐!” 下车, 杨璐浅笑着走过来:“池小姐。” 剧本的几场重要大戏都集中在拍摄的最后一个月, 高强度加上特殊时期的高压很消耗演员的状态, 但池艾看上去还是活力满满, 除了身形轮廓清瘦了点儿, 和去年刚进组的时候几乎没两样,说话间笑眼盈盈的。 “杨姐,忙完了?” “是, 让您久等了。” 傍晚杨璐接了通电话说有些私事要处理, 刚刚才结束。 池艾笑笑,“客气。” 两人在湖边转了会儿。 杀青之后池艾紧跟着就要接手综艺, 录制地点在H市,相关工作都已经和节目组对接好了, 一周后正式进组。期间有个广告代言的拍摄, 回海京后还得跟广告商碰面吃个饭。 嗡。 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池艾走在湖边,步伐慢下来, 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揣进兜里。 杨璐:“池小姐,不早了,该回去了。” “没关系,杀青了,明天不用拍戏,今晚可以多逛会儿。” 杨璐哑了一秒,迟疑着问:“那,您不用先回消息吗?” 池艾神色自若:“晚点再回。” ——池艾最近在故意跟裴宁端吵架。 原因很简单: 自从知道裴宁端会在私下浏览自己的社交平台主页,池艾就一直好奇裴宁端的账号是什么,每次发动态都会特地留意评论区,看看有没有可疑ID。 然而评论区人海茫茫,眼睛盯出血也盯不出一两个嫌疑人,前两天池艾憋不住,主动去问裴宁端她的账号是哪个,没想到冷酷无情的裴总在电话里一口回绝了她——连个理由都没给。 池艾先愣,后惊,再怒,最后单方面决定要耍一耍脾气,拉扯推拒,威逼利诱…… 回酒店,快到午夜。 站在走廊上目送杨璐进了房间,池艾这才掏出手机,又看了遍裴宁端发来的消息。 裴宁端问她聚餐结束了没有,想确认她是否安全回到了酒店。 池艾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前,慢吞吞地拨通电话。 响了两声,那边接通。 “结束了?” “早就结束了,”说着,池艾熟练地输入密码,嘀嘀几声后,门锁解开,她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对电话那头悠悠道,“和杨姐散了会儿步,没看见你发了消息。” “是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手机,一道来自身前不远处。 池艾愣了下,抬起手,开了灯。 灯一亮,玄关墙边靠倚着的人影显露出来。 初春时节,气温还没来得及回升,这人还是按习惯穿了衬衫,里头是件高领的深色内搭,收腰恰到好处,肩直腰窄腿长,气质冷漠矜贵,仿佛刚下T台。 偏了偏头,裴宁端看着杵在门口的池艾,拿着电话的手停在耳边,薄唇动了动:“真的是没看见?” “……” 池艾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黑暗中突然冒出人把她吓得丢魂,还是被这张稠艳的脸给冲击到了,总之半天没缓过来,门把手都忘了松。 裴宁端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到一边,三两步走到池艾面前,帮她关上了门。 随后,身一转,一句话没说,堵在门口抵着池艾就是一通长达十多分钟的热吻。 池艾被吻得神游魂飘,刚理好的思绪飞到了爪哇国- 裴宁端算起账来嘴皮子也挺利落。 “两天,你只回了我四条消息,分别是早安晚安,还有‘是吗’和‘哦’。” 房间通亮,坐在沙发上,裴宁端平静道:“今天早上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到现在都没回复……”她顿了半秒,抬起手腕,“重新纠正一下,是昨天早上。” 池艾坐在一边,握着水杯,死鸭子嘴硬:“我今天很忙,一不小心给忘了。” 裴宁端不跟池艾似的净逞嘴上功夫,她一般都是用事实直接打击人:“有时间散步,没时间回消息?” 池艾:…… “而且,你喝酒了。” 池艾摸摸脸,没感觉到温度,脸应该没红,导演亲自过来祝贺,她没好拒绝,但只喝了一口,这也能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池艾疑惑,“我脸很红,能看出来?” 裴宁端视线往下移了两寸,落到池艾唇上,不知想到什么,挪开眼,嗯了声,“很红。” 看不出来。 但能尝出来。 “我只喝了一口,又不碍事。”池艾撇嘴。 之前过年期间她在家喝了那么多特级利口都只是半醉,一小口郎酒完全不在话下。 “再说了,剧组特地为我办的杀青宴,我总不能干坐喝水吧……” 裴宁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等池艾把大道理说完,她换了个姿势,两腿交叠起来,保持着耐心,平和地问:“所以,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回了,回了沉默。” “……” 池艾也不想玩烂梗,但都怪裴宁端,进门一通亲,把她佯装生气的思路都给亲没了。 长得好看,穿得又高级,靠沙发坐着跟模特似的,别说生气,看一眼没笑出来都算她定力过人。 池艾端着水杯,杯沿抵着唇,心里默默给自己洗脑。 要生气,要生气,要生气…… 裴宁端看她久久不言语,眉心轻轻一皱,“池艾……” “你真的不打算把账号告诉我?”池艾强在她之前开口。 “什么?” “社交账号。”池艾眼巴巴。 裴宁端静了静,“你就为了这个闹了两天的脾气?”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池艾老大不高兴,“连账号都瞒着我,我找你要了你都不给……这和恋爱不让查手机有什么区别?” “你本来就没查过我的手机。”裴宁端好心提醒。 先前池艾担心裴宁端的手机里有工作文件,从来都不愿意多碰。 “那我现在想查了。”池艾腆着脸说。 行。 裴宁端伸手,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过来,递到池艾面前,薄唇一启,言简意赅:“查。” “……”池艾咳了声,“密码。” “有你的指纹。” “……” 池艾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半天都没动作。 裴宁端划了下指尖,屏幕应声解锁——手机里甚至还存了池艾的人脸识别。 见状,池艾终于绷不住,郁闷地收起脾气,往后一倒:“查什么查。” 她又不是怀疑裴宁端,只是想把社交账号套出来而已,爱人之间查手机多伤感情。 裴宁端淡定地坐在一边,看她表演。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池艾靠在沙发角落,小声问。 上一秒还气昂昂的,转眼就变了面孔,成了朵楚楚可怜小白花,对着裴宁端欲语还休。 不认识的大概会以为她有人格分裂症。 过了一年,池艾二十七岁,照理应该成熟了,却还是喜欢在裴宁端面前随地大小演,裴宁端特地从海京飞过来祝她杀青,注定要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对视片刻,裴宁端无奈地打开手机:“过来。” 池艾顿时露笑,一扔靠枕,兴冲冲地挤过来,“来了!” 点进社交应用,刚要打开主页,主页面弹出来一条异地登录提醒。 池艾愣了下:“你被盗号了?” “这是安娜的账号。” 池艾又愣:“安娜的账号怎么在你手机里?” 裴宁端将登录页面调出来给她看:“我没有账号,用的一直都是安娜的。” 池艾狐疑。 “安娜的账号会及时推送关于你的内容,但如果是新的账号,需要从头操作一两个月才行。” “……” 池艾嘴角抽了一下。 如果她记得没错,这种刻意培养大数据推送的行为在年轻人口中还有个专业而响亮的名字——“养号”。 池艾张了张口。 又闭上。 也是,裴宁端工作繁忙,不可能赶年轻人的潮流天天抱着手机刷推送。 池艾又张了张嘴。 再次闭上。 也是,安娜什么都会,会养号也没什么稀奇的。 池艾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说不出来,裴宁端问她:“还想看吗?” 池艾拨浪鼓似的摇头,表示她对安秘书的个人隐私丝毫不感兴趣。 “还闹脾气吗?” 依旧摇头。 闹了也没用,裴宁端又没账号。 “要不,我帮你注册一个?”池艾灵机一动。 注册过程不麻烦,就是取名阶段怎么改都显示昵称重复不可用,池艾抬头问:“你想叫什么ID?” 裴宁端说随她。 左右想不出合适的,池艾干脆让系统随机抖了个ID,是一串字母加数字。 账号主页顶着个系统默认的马赛克头像,配着一溜字母数字,严肃又随意,莫名和裴宁端的形象很搭。 哈。 池艾笑了下,趁裴宁端没注意,偷偷编辑了一条新鲜的文案- 账号ID“Pei3027”用户注册后的第一位且唯一关注是:演员池艾。 发布的第一条动态: [你好,小池。] 第4章 番外·恋综(上) 入夜, 车快抵达别墅门口。 裴宁端在后座查看安娜发来的文件。 安娜边开车边道:“今早银映的高层会议您没参加,裴女士嘱咐我下班后把会议文件发给您。” 内部文件不对外公开,内容涵盖了银映一整年的投资计划和大小项目。这些本不该由裴宁端来管, 但银映影投部开年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池艾即将进组的观察类综艺,裴清默才不会白白放弃揶揄她的机会。 “裴女士还说,池小姐刚杀青就要拍综艺,连轴转很辛苦, 她打算在池小姐进组后抽时间过去探班——如果您工作太忙去不了的话。”安娜如实转告。 裴宁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就算裴清默不提她也会过去。 H市离海京不远,正好下个月有个金融论坛需要裴宁端亲自出席,顺道给池艾探班,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别的吗?” 安娜想了想:“还有, 今天杨助理陪着池小姐和广告商见面, 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 裴宁端淡淡道:“我说银映。” 安娜面上一尬, 窘迫道:“那没别的了。” 池艾杀青回海京已经三天了, 但这三天里她都很忙, 先是回工作室开了两场会, 又去和以前合作的几位前辈见面吃饭,同时剧组那边的事还没完全了,后续还有合同、宣传之类零零散散的琐事要去处理。 今天除了要和广告商碰面外还要和对接节目拍摄日程, 池艾一早就出发去了工作室, 出门前特地和裴宁端打招呼说晚上会回得晚点,裴宁端也就调整了安排, 在公司多待了两个小时。 转眼就到了别墅。 初春,花园里的植株又换了一遭, 天气冷的时候这些脆弱花草都住在顶楼的花房里, 最近逐渐回温,陈姨才敢放心地在白天将它们抱出来晒晒太阳, 晚上温度降了再送上去。 裴宁端进来时池艾正在帮陈姨搬花盆,怀里抱着的正好是株还没抽芽的野茉莉。 两人同时跟裴宁端打招呼。 “你回来啦。” “裴总回来了。” 裴宁端走过来,帮忙搭了把手,让陈姨先去休息,陈姨看着二人笑着说好,回去煮花茶了。 到顶楼花房有专门的电梯,进电梯后裴宁端问:“不是说今天要晚点?” 池艾甩甩脑袋,“面谈挺顺利的,提前结束了,工作室开会也没多少内容我就早点回来了……” 上下来回几趟,池艾脑袋上沾了一两片小细叶,不知道从哪儿弄的,裴宁端伸手帮她摘下来,放进了花盆里。 吃完饭,洗完澡,裴宁端在书房里回了两封海外邮件,适时,池艾穿着丝滑的睡袍晃进来。 “裴宁端,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裴宁端抬眼,看见池艾虚掩在睡袍里的内搭,银边眼镜后的灰曈轻微动了动,“什么事?” 池艾抬手抵唇,沉吟着说:“我下周就要进组了,是真人秀综艺,你知道的,对吧?” “嗯。” “是这样的,”池艾走过来,“今天工作室开会商量了一件事,这次的节目录制方式有点特殊,观察嘉宾要录两天的生活记录,节目组要到家里来取景拍摄,别墅里可能不太方便,所以……” 裴宁端扫了眼书房,还没发表看法,就听见池艾说:“所以,我想搬到杨姐那儿住两天,可以吗?” 裴宁端的脸一下子变冷。 “你要搬出去?” “不是搬出去,”池艾解释,“只是暂时在杨姐那儿待两天,等录制结束立刻会回来的。” “不可以。” “……” 一早就猜到裴宁端会拒绝,但池艾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冷漠,连个秀口才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 她不得不使出一惯的卖惨套路:“那怎么办?我第一次录这么火的节目,其它资历比我高嘉宾都没说什么,万一我搞特殊拒了节目组,等节目播出去不知道要挨多少骂……” “让节目组进别墅来拍。”裴宁端打断她。? 池艾一卡,“到这儿来拍?”她震惊了,“那、万一拍到你怎么办?” 裴宁端摘了眼镜,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看着池艾。 很不阳光,很不明媚。 池艾熄声。 静了小会儿,池艾开口:“你确定要让节目组过来?” 裴宁端冷肃地颔首:“我们不是原本就打算在节目里公开?” “……” 计划是这样没错,但直接把真实的私生活暴露在镜头底下,池艾还是有些犹豫。 更何况家里又不止她一个人,除了裴宁端,还有陈姨呢? 裴宁端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语气里没什么感情,平直地说:“那几天我可以在公司留宿。” 池艾哭笑不得,“让你在公司待着?那还不如我出去住几天,反正我进组后本来就是要在外面住酒店。” “你不是说节目组要到‘家里’拍摄?”裴宁端定定地问,“杨璐那儿,是‘家里’吗?” “……” 池艾动摇了。 是了,她居无定所了这么多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有这里。 为了录节目搬到杨璐那儿暂住两天固然可行,但这样做对裴宁端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思索许久,池艾试着说:“如果到这儿来拍,别墅里会有陌生人出入,家里还要安装摄像头。” 裴宁端点头,反应平平。 “只要你回家,镜头就一定会拍到你。” 裴宁端还是点头。 池艾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她善意地提醒,“有些两人间的事就不方便做了。” 裴宁端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比如?” 池艾挑眉:“比如牵手,拥抱,亲吻……” 说着她靠过来,余光扫了眼电脑屏幕,确认裴宁端的工作都处理完了,手搂到裴宁端直韧的腰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荤话。 “……” 裴宁端关了电脑- 虽说决定要让节目组进到别墅里拍摄,也征得了陈姨的同意,但池艾还是不太放心,私下找杨璐商量了下,想让她帮忙和节目组沟通下,尽量减少些敏感机位和镜头。 得知拍摄地点,杨璐震住了,二话没说,带上要求就去联系节目组。 有关池艾恋情的话题热度很高,这也是这一季制作组邀请她的重要原因之一。一开始,杨璐代表艺人出面提出想保留些隐私,节目组是不大乐意的——这环节最大看点不就是在镜头底下展露明星的私生活吗,保护隐私还怎么创造卖点? 负责对接的副统筹是个男的,当天在群里阴阳怪气地发了两句: 1、希望女嘉宾们能多多为节目考虑,不要多事。 2、节目组有后期,就算拍到不该拍的,上映也不会播出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加威胁。 可惜那天池艾忙着和裴宁端待在一块儿,没看见群里的消息,等她回看群里的聊天记录才发现副统筹被除名了,而拨通电话后杨璐在那边温温柔柔地说:“池小姐,和节目组确认过了,节目组没有异议。” 池艾:“……” 笑面虎的确渗人。 摄影团队赶到别墅的前一天,节目组官号正式发布了新一季启动计划和嘉宾阵容,词条挂上平台热搜后热度高居不下,来来往往的观众们明显对这一季的嘉宾更感兴趣- 我举报,有人上节目是为了秀恩爱吗?- 怎么一众单身里掺进去一个有对象的?- 前妻姐活没良心,我们瓜还没吃上,她倒先嗑起来了- 老师,能不能观察一下嘉宾,我对嘉宾的感情生活更感兴趣- 节目组整点好活,多挖挖嘉宾的料,这才有看头。 下午,池艾在客厅翻着台本,碰巧钱柒看见官宣动态来打听情况,两人就多聊了两句。 钱柒之前参加过这档节目,对此很有经验:[要是挖你的料你就打太极呗,你不是从来都很擅长的吗?] 池艾叹气,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次进组前还要在家里录制。] [家里就家里呗,那咋了?] 池艾笑了下,没直说。 钱柒一震:[谁家里?!] 还能是谁。 池艾回头,看向客厅,过廊,玄关,餐厅,楼梯…… 上午她让陈姨拿了些生活用品到她原来的卧室,明天摄影团队抵达后就可以把卧室镜头直接安排在那间房里,绝不会打扰到主卧。 除此之外裴宁端的书房也是禁区,工作室都提前和摄影组沟通好了,只在艺人允许的范围里架设机位,录制正式开始后杨璐会跟在别墅里随时盯着。 嗡。 钱柒问:[你终于打算公开了?] 池艾思索着,答了一半:[看情况。] 钱柒发来一个阿弥陀佛的表情包:[我终于能解放了。] 和钱柒三两句聊完,池艾翻了下自己的平台主页,自从上午转发了节目官号的那条动态她的评论区就沦陷了- 导演,帮我问问那个姓池的,她到底公不公开?- 咱小吃街也是好起来了,都能上TOP恋综了- 摄影师你们千万不要放过这个小池啊!! ……评论滑了一页又一页,全是类似的留言,池艾从来都是铁打的心态,这回居然莫名被这阵仗弄得有些紧张了,再想起明天摄影组就要过来,心情更是七上八下。 直到晚上裴宁端从公司回来,池艾听完对方的安排,心率直奔上了高速。 “你明天休假?” 裴宁端弯腰帮她收拾着台本,说嗯。 池艾:“可是,明天摄影组要过来……” “我知道。” 裴宁端转身,顺手在她头上揉了把,动作既不温柔也不粗糙,“我陪你。” 第5章 番外·恋综(中) 路过次卧, 房门是开着的。 裴宁端走进来,发现池艾在整理空衣柜,往里头挂衣服, 便靠着门边问:“在做什么?” 池艾循声回头,嘴里噢了声,继续忙活,动作不带停:“明天卧室里得装机位和摄像头, 我往衣柜里放几件常穿的衣服,要不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有人住的。” 做戏要做全套,这点意识她还是有的。 裴宁端环视一圈,道:“可以再拿点书过来。” “书桌的抽屉里有剧本和杂志, 我白天就已经拿过来了。” 一柜的衣服挂完, 池艾拍拍手, 裴宁端走过来扫了两眼, 问:“没有我的?” “啊?” “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的东西, 别人会以为我们平时分房睡。” “我们俩身高差不多, 衣服尺寸也差不多,应该看不出来吧?” 裴宁端提醒:“穿衣风格呢?” 池艾一悟,“我去衣帽间拿两套过来。” 晚上, 上床后池艾有些失眠, 干脆爬起来提前预习明天的个人采访台本,裴宁端明天休息, 索性开了大灯,陪她一起熬夜。 台本上有八个采访提问, 前几道稍微简单点, 只是围绕着节目聊些经验和感悟,后面几道则有些冒犯和尖锐, 分别提到了艺人的感情经历和网上某些争议性的话题。 “之前在直播里也有人问我是什么时候和初恋分的手,我看上去很不专一吗?”池艾嘀咕。 裴宁端视线从屏幕上扫过,风轻云淡地说:“因为你看起来很招人喜欢。” 池艾唇角翘起来,“下一个问题是,我谈过几次恋爱,一般分手都是什么原因……啧,这问题好难,我又没经验。” 如果屁股后头有尾巴,这时候她应该已经摇成直升飞机了。 “再下一个,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裴宁端还在思索,池艾已经掰起了手指头,念念道:“女的,比我大些,长得好看,有耐心,稳重……” 她一口气罗列了十几个特质,裴宁端听完,低声问:“这些是你的择偶标准?” “不是啊,”池艾滑着手机屏幕,“我说的是你。” “……” “除你之外我又没动过心,也没对谁感兴趣过,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当然得以你为标准。” 裴宁端没说什么,声调挺清晰地嗯了声。 最后一个问题是让嘉宾们正面回应自己曾经被爆料或疯传过的恋情绯闻。 当今娱乐圈抽烟赌博酒驾都不算塌房,谈恋爱才是粉丝眼中的黑点,节目组请来的嘉宾里好几位都是传过绯闻的流量偶像,一众提问里属这一条最为尖锐。 但对池艾来说,这条反而是最轻松的。 坦然承认就好了:是真的,没猜错,谢谢大家的祝福。 池艾松了口气:“和其他嘉宾一比,我突然觉得节目组对我温和多了,好几条都是无效提问。” “如果观众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公开,你打算怎么回答?” 池艾想了想:“因为工作太忙,希望大家多多关注作品,我的感情生活其实很无趣?” 结合前面说过的谢谢观众的祝福,是面对狗仔记者提问时的标准答案。 一套提问过完,池艾忽然觉得压力小了许多,绷了一整晚的思绪蓦然松弛下来。 她把手机关了,放到床头,腻腻歪歪地抱住裴宁端,讨了两个额吻,心满意足,喟叹着说:“你是不是特地为了我才休假的?” “嗯。” 池艾下巴搁在裴宁端的肩上:“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在镜头底下露面。” 是不喜欢,但必要时裴宁端可以放下个人的喜恶,就好像她明明不喜欢甜品,但只要是池艾准备的,她就不会抗拒。 裴宁端:“如果你有负担,我也可以不露面。” “你的身份太特殊,如果频繁出现在娱乐新闻上,想必会有不少人议论……” 裴宁端干净利落地接话:“明天我还有些工作,可以待在书房,处理完再下楼。” “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说想陪我。” 池艾哭笑不得,原来裴宁端说话也有漏洞,也会替自己找补。 裴宁端应了声,平静地说:“因为对着镜头公开,你一个人会紧张害怕。” 池艾愣了下,声音不由小了点儿,“……你怎么知道?” 裴宁端说:“我了解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什么都重,一下子道尽了无数事实。 池艾退出裴宁端的怀抱,定定地仰眼。 裴宁端垂眸与她对视,手还搂在她的后脊弯处。 目光相碰,水似的交融。 池艾歪了下头,“刚才那个问题,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得再加上一条。” “什么?” “能给我勇气的。”- 翌日上午九点,阳光正好,摄影组的工作人员抵达别墅,先谨慎地在花园里和池艾和陈姨问了好,之后才在杨璐的带领下进门,在各个拍摄区域小心翼翼地安排机位和镜头。 一楼的玄关、客厅,餐厅、岛台区,起居室方位,花园的露台、铁花门…… 杨璐提前叮嘱过二楼不可随便上去,摄影师没敢私自上楼,一直等到池艾的妆化好了才抱着机器过来,轻声细语地问:“池老师,请问您的卧室是哪间?” 池艾温和一笑:“我带你上去吧。” 摄影师忙道:“好,谢谢池老师,麻烦您了!” 次卧昨晚就收拾好了,床上有叠好的被子,桌上有没看完的书,摄影师很有礼貌地将机位只对准了过廊和阳台,没拍到床上,保护嘉宾隐私。 今天来的摄影组意外的靠谱,连PD和助理对池艾的态度都恭恭敬敬,池艾有些奇怪,对台本的时候找杨璐问了一句,杨璐内敛地说:“银映是这档节目的最大投资商。” 池艾:…… 豁然开朗了。 过了小会儿,女PD走过来,神色有些拘谨:“那个,池老师……” 池艾扬起笑容:“吴工。” PD犹豫了下:“一会儿录制个人采访,有些问题或许不太合适,您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池艾低头,翻了翻台本,浅声道:“没关系,按台本来就可以。” 池艾自认为挺好说话的,但摄影组的诸位看起来还是一个比一个紧张,录单采的时候PD口糊说错了好几句。 当池艾平缓地对着镜头说自己只谈过一次恋爱,目前还没分过手时,露台内外唰地变得格外寂静,连花园外的鸟都不叫了。 围观的工作人员们面露惊愕,你看我、我看你,负责提问的PD在镜头后方睁大眼睛,表情按捺不住了。 挖到第一手真料了! 一轮录制结束,PD紧抓着台本奔过来,“池老师,您刚才说的爱人是不是就是之前绯闻中的……” 池艾意会一笑,“抱歉,给节目组添麻烦了。” PD抓着笔在台本上飞快地做备注,“哪里哪里!” 当红小花在综艺节目公开恋情,这么大的话题节目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麻烦! 录制现场嘉宾突然公开恋情,摄影组所有人都没想到,征得同意后PD现场又多加了两个问题,采访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手机到角落里给导演打电话。 没多久,杨璐的手机响了。 节目组得到消息立刻来联系嘉宾的工作室确认真实性,先导演,后制片,再到总编……杨璐的手机便没停过。 工作人员在一楼穿梭,电话声不断。 “池小姐。” 坐在沙发上的池艾过回头,弯起眼:“陈姨。” 陈姨端了两杯花茶过来。 池艾温声说了谢谢,发现还有一杯,问:“这一杯是给裴总的?” “是。” 池艾突发奇想:“我来送上去吧。” 发现池艾有行动,跟拍摄影助理连忙扛着机器过来。 跟到楼梯口,跟拍想起注意事项里特意提到的二楼不能随便上去,步伐及时停下来,望着池艾的背影,轻声喊:“池老师?” 池艾回身,将手中端着着花茶抬了抬,莞尔道:“我上去送杯茶,马上下来。” ……送茶? 给谁送?! 跟拍捶胸顿足,只恨不能抗着大炮跟上去拍它十个T的视频。 池艾进书房的时候裴宁端刚好回完一通电话。 门开,裴宁端回眸,看见池艾脸上的妆容和一身女明星居家的打扮,顿了顿,走过来问:“录完了?” “刚录完采访,”池艾到桌边把茶放下,“陈姨煮了茶。” 电脑还亮着,裴宁端的工作貌似还没处理完,放下茶后池艾打算走,一抬眼发现裴宁端正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纳闷:“怎么了?”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池艾眉一扬,她的服装是节目组安排的,干干净净,很称气色。 “原来你还是喜欢小白花的风格。” 裴宁端没有否认,帮池艾把耳际垂落的一缕碎发挽好,之后才说:“我陪你下去?” “你工作不是还没忙完吗?”池艾看向书桌上的电脑。 裴宁端将她的脸捧回来,低声说:“昨晚是骗你的,没有工作。” “那你一上午就一直在书房里什么也没做干等着?” “是,什么都没做。” 池艾忍笑看着她:“这句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裴宁端沉默须臾,道:“是。” 笑意从池艾眼里流出来,像春天里的溪流,潺潺密密,淌了一整个书房。 她在裴宁端脸侧轻轻一啄,安抚道:“楼下现在正乱着呢,再等等吧,我怕杨姐的电话要被打爆。” 裴宁端眼神微烁着,看向池艾的唇。 刚才池艾亲那一下不算重,但因为上了唇妆,还是在裴宁端脸颊上留下了淡淡一抹唇痕,是初春才会有的颜色。 公平起见,池艾应该也留下个属于裴宁端的痕迹。 池艾猜到她想干嘛,半推半拒着:“……我带着妆呢。” 但裴宁端还是靠了过来。 “你刚才说采访已经录完了。” 背抵着门板吻到一块儿的时候,池艾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楼下就是节目组的一众摄影人员,只要有一个人上来敲门说不定就会发现书房里的异样,可她不但没觉得不合适,反而觉得紧张刺激。 金屋藏娇,不是偷情,胜似偷情。 “嘶!” 下唇瓣忽然被轻咬了下,池艾怕痛,发出一声短呼。 没出血,也没咬破,裴宁端只是在提醒她专心一点而已。 池艾回过神,迎合上去,剩下的呼声瞬间淹没在急促的气息和水渍声中。 第6章 番外·恋综(下) 别墅花园里, PD和总导演组打完最后一通电话,急匆匆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扭头感激地看向杨璐:“杨姐, 多亏了你的提醒,否则这次的采访内容就要泄露出去了。” 杨璐微微一笑:“吴工客气,艺人和节目组是合作关系,自然应该互帮互助。不知道节目组打算怎么处理录像的那位助理?” PD让她放心:“得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就盯着场助把视频删了, 刚才也联系了导演组,场助缺乏职业素养,这次的录制她帮不到什么忙,一会儿我就让她回去休息。” 说话间, 门口出来两人, 是池艾和跟拍摄影。 pd先挂起笑容打了招呼, 之后发现池艾的唇妆淡了, 便让跟拍先关了镜头, 自己亲自跑一趟叫化妆师过来补妆。 趁空, 杨璐告诉池艾,录制单采时有工作人员违规偷录视频,她已经联系过节目组的负责人了, 目前正在处理。 池艾神色不动:“发到网上了?” “还没有, 发现得及时,偷拍视频已经删了。” 池艾点点头, 浅笑着说了声谢谢,正好化妆师来了, 杨璐没再就偷拍的事多说。 化妆师拿着唇刷:“小池老师, 麻烦抬下头。” 池艾配合着抬起下巴,而后忽然想到什么, 对正打算离开的杨璐道:“杨姐,麻烦你跟吴工说一声,一会儿裴总下楼,机位可能要再调整一下。” 化妆师握着唇刷的手一抖。 杨璐愣了一秒,微笑着说好。 吴PD听到池艾的转告后整个人处在没反应过来的状态里,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裴总?” “是,”杨璐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很专业地给她提建议,“客厅和餐厅的机位太近,还有露台上的角度……” 吴PD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蒙圈的状态。 直到看见杨璐神色忽然有些异样,停下来朝楼梯口的方向客气地唤“裴总”。 PD跟着回头,就看见一个相貌极其冷艳的女人,手中拿着本书,不紧不慢地走下楼。 “……” 女人的气质容貌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亲眼见到这张混血的面孔,偌大客厅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全部人都忘了手上正在做的事。 吴PD嘴巴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下楼梯后,女人穿过客厅,径直走到露台,低声对正在回看采访录像的池艾道:“这本?” “啊?”池艾侧目,看上去是刚刚才发现女人走到了自己身边,低下头看向对方手里的书,“对,是这本,你在哪儿找到的?” “书架上。” “嘶,估计是我上次看完忘了拿回去……” 初春的近午时,阳光温暖和煦,露台陷在满满的绿影与微光里,两抹身影一温一冷,平缓安静地交谈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角落里的吴PD打了个激灵,激动地扭头看向杨璐,眼中放光,又惊又喜:“这位是池老师的爱人?” 杨璐应声,歉意道:“不过裴总喜静,不希望被人过多打扰,还望吴工见谅。” PD立马道:“当然当然!后期我们会尽量减少些裴总的镜头,只保留双人的部分!” 裴宁端气质太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难以接近,工作人员们不清楚来人的身份不敢上去打扰,只远远看着她和池艾说话, 唯一站在露台上的外人是池艾的跟拍摄影,这姑娘紧张得都快缺氧了,原地扛着镜头,仿佛在扎马步。 适时,吴PD不起眼地走过去,轻声向在场的同事们介绍裴宁端身份。 摄影组上下都对池艾的恋情八卦有所耳闻,一听说露台上的女人就是八卦正主,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池艾谈了多年的地下恋人原来真的是裴氏集团总裁。 “裴氏集团的总裁这么年轻?”有人用极小的声音问。 “是她,之前在银映人物盛典上露过面,财经新闻上的也是她。” 另一人干巴巴地接:“那她们这是……同居了?” “啧,”吴PD轻轻用胳膊给了她一下,“少说点话,去把机位重新摆好。” 助理连忙点头,后又折回来:“那您呢?” PD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手机,笑得不能自已:“我再去给导演打个电话……”- 《心跳讯号》节目组在开拍的第一天就被一连串意外和惊喜砸得头晕眼花,当晚,制作组的某位PD个人号上发布了一条新鲜滚烫的动态: 【嗑得我上头。】 众人正不明所以,忽然有人在平台上放出了一张双人合照。 照片里,其中一位是演员池艾,另一位是个混血灰眸的女人。 前者近一两年经常出现在大荧幕上,观众们都不陌生,后者虽然生得冷艳清贵,容貌和气场满世界打着灯笼都难找,但着实不是娱乐圈常见的面孔,否则早该火得人尽皆知。 不过很快有人记起了合照对象的身份——这不就是银映晚会上惊鸿一面的那谁吗?!- 这位更是女人中的女人,总裁中的总裁- 小吃街的绯闻对象?- 合照?! 反应过来的观众们这才想起来去看看照片是谁发的。 这一看,集体炸开了。 发帖人:池艾本人。 —— [没盗号,是本人,自己发的。] 一串字打出来再发过去,池艾放下手机,揉了揉肩膀。 一晚上回了好多消息,她肩都酸了。 从后方忽然搭上来一只手,池艾回眸,发现是裴宁端,靠在椅子上抬头,向后看着问:“回完默姨的电话了?” “嗯,”裴宁端手心贴着她的后颈处,“哪儿酸?” 池艾动动两条胳膊,声音发愁:“两边都酸。” 裴宁端示意她将后脑勺抬起来点儿,找着合适的角度替她摁肩。 书房里静悄悄的。 白天一整天的拍摄,处处有镜头拍着,处处都不自在,直到深夜,跟拍摄影都走了,池艾才得了一两分清净,躲在书房里犯懒。 摁了好一会儿,肩背舒畅了,池艾用手指轻轻勾了下裴宁端衬衫袖口:“裴总,” 裴宁端低头,“嗯?” “给我倒杯水呗?楼下好多机位,镜头都没关,我不想下去……” 裴宁端下楼接了杯温水上来。 池艾还没懒到水都要人一口一口喂下去的地步。 喝完水,池艾继续坐在窗边晒月亮。 其实比起拍戏综艺节目的录制轻松很多,但池艾心理防御过高,私人领域被侵入让她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不适,神经一直紧绷着,好似跑了场马拉松。 看她累得不想动,裴宁端弯腰,靠在她耳边问她明天还能不能坚持。 池艾耳根痒痒的,“明天录个早餐之后就去工作室拍了,不在家里,机位也都撤了,不用躲躲藏藏的。” “明晚你就要动身去H市了。” 池艾眨眨眼:“你这么舍不得我啊?” 裴宁端凝视着她的双眼。 池艾的眼睛里有弯浅浅的月亮。 “是不是我主动公开,让你感动了?” “嗯。” 池艾脸皮挺厚,拧腰转过身,撑着椅背,嘴里没个正形,道:“感动得不想放我走了?” 裴宁端抬手,捧起池艾的脸,观察着池艾眉眼间的疲惫和愉悦,还有薄薄的月光。 就像池艾总能察觉到裴宁端的情绪变化一样,裴宁端对池艾的异常也格外敏感。 “池艾,你今天很累。” 池艾把脸靠在她的掌心里,叹着气说:“是很累。” “你不喜欢这种录制方式。”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吧,”池艾沉思,“不习惯更准确点儿。” “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池艾摇头,“没有,”但随后,她想了须臾,又道,“今天有个工作人员在我接受采访的时候偷偷用手机录了视频,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是打算发给别人,或者发到网上……” 裴宁端说嗯,“杨璐告诉我了。” 池艾点头:“都已经处理好了,不碍事。” 裴宁端想起什么,低眸问:“你主动发动态公开,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也不是。” 活跃在荧幕上的明星艺人大多要放弃自己的隐私和生活,来自外界的窥伺视线太多,甚至有很多都抱有恶意。今天偷拍那人虽然已经把视频删了,但难保没有备份,甚至有可能对方还拍了别的,回头到网上随时能编出各种真真假假的“黑料”来。 在关乎自己的事上,池艾从不喜欢把选择权渡让给别人,主动公开才是她本人的风格。当然,也有一部分冲动在里头。 “至于另一个原因……” 池艾一边说着,一边思索,小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她低头在裴宁端手心亲了下,用非常狡黠的语气问:“我主动发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掌心又温又痒,好似被日光晒过的羽毛亲昵地蹭了下,裴宁端垂睫,看着池艾的脸,唇角微微动了动。 “……池艾,你是故意的。” 故意撩人,故意弯弯绕,故意让裴宁端喜欢她,爱她,离不开她。 “我当然是故意的!”池艾扬眉,承认得很痛快,“否则我干嘛好端端让你从书房给我拿书,你以为我真的爱看什么《小岛经济学》吗……虽然的确挺有意思的。” 窗外的月亮高高悬挂,春夜还有些许凉意,风徐徐从沿窗吹进来。裴宁端从椅后搂住池艾的肩,池艾安静了下,轻笑着说:“裴宁端,你好黏人。” 裴宁端不动,回她:“我想送你件礼物。” “什么礼物?”池艾好奇。 裴宁端松开手。 池艾回头,看见裴宁端走到表柜边,拉开最里边那层封闭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暗色丝绒小盒子。 池艾疑惑地望着。 裴宁端关上抽屉,带着丝绒小盒,一步步走回到池艾面前。 “……” 一阵风拂过,池艾脑海中一个清灵,忽地明白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池艾声音发紧:“……裴宁端?” 月光洒进来。 裴宁端盒盖轻轻打开,问:“喜欢吗?” 盒中,躺着一枚戒指。 第7章 番外·对戒(上) 又是一年夏天。 落地海京, 烈阳高照,气温直逼三十八度。 接机口被乌泱泱的人群围堵着,随着抵达的乘客陆续走出出口, 人群当中逐渐响起的快门声。 然而,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目标人物出现,潜伏的狗仔们有些坐不住了。 “是这趟航班吗?” 另一人接话:“没错, 小道消息说就是这一趟,再等等吧,可能在里面还没出来。” “这都等多久了,我相机内存都浪费了, ”还是先前那人, 边说边擦拭相机, 语气里满是抱怨, “多大的咖啊, 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才火多久,架子这么大。” 第三人道:“啧,咖位是不大, 但人家后台够硬啊, 一声不响搭上了裴氏集团,啧啧, 我看了都眼红……你们说,她们这关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应该假不了吧, 不是都去国外结婚了吗, 新闻都报道了,还有图片。” “你也太天真了, 结了还有离的呢。再说了,两个女人在一块儿又不能生孩子,等新鲜感一过,下了床谁也不认识谁,还不是各玩各的?” “……你开心就好。” 另一边,罕有行人的VIP贵宾通道里,穿得毫不起眼的女人陆续摘下头上的帽子、墨镜、口罩…… 裴宁端自后方走过来,顺带拉住她的行李箱,“回去?” “刚才杨姐给我发了条消息,工作室那边有点事,需要我过去一趟,”头发有点乱,池艾抬手整理,无名指上的戒指着她的动作变换角度,折射出精致而温和的光芒,“我先给助理打个电话……” 裴宁端也抬起手,替她将耳侧垂落的鬓发挽好,说:“我送你过去。” 她的无名指上同样有一圈细银色。 池艾考虑了下,反正离得也不远,时间还算宽裕,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干脆先回别墅和陈姨问个好,“好。” 安娜在出口处等候多时。 上车后,安娜自然地和裴宁端汇报公司早会的情况,池艾在后座的一旁抵窗靠着,用久没登录过的小号浏览文娱新闻。 海外度假一个月,池艾半点没关注圈里圈外的消息,听杨璐说网上就她和裴宁端结婚的消息闹了半个月,连她其实是个变性人的鬼话都冒了出来。 不过观众们也觉得这种言论太神经,没几个相信的,大多还是当普通八卦来看。 一批人在讨论,这种到底是该叫嫁入豪门还是娶了豪门;一批在阴谋论,一介糊咖突然攀上大腿,一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还有一批人主打“年轻就要嗑CP”,统统挤在池艾最后转发的综艺宣传动态下面发大疯。 离池艾公开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心跳讯号》录制正式播出的那段时间里池艾每天都要承受无数外界视线的冲击,媒体、记者,业内外人士,广告商、投资人……工作室电话被打爆了一轮又一轮,仿佛全世界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人人都以为待爆小花池艾要借着恋情的热度一飞冲天了,没想到节目收官后池艾忽然销声匿迹,沉寂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一条有关演员池艾在海外结婚的新闻报道杀上热榜,整个娱乐圈都震了三震,新闻报道中和池艾交换戒指的女人是身处海京名利场的任何人都不会陌生的名字。 裴氏集团,裴宁端。 “池艾。” 池艾晃了下神,抬起头,“嗯?” 裴宁端看向她手里的手机,“在看什么?” 驾驶座,安娜将车两侧前窗降下来,让风声盖过后座传来的说话声。 池艾拿着手机往裴宁端身边坐近了点儿,递着手腕,让裴宁端看她刚刚浏览过的内容,“回来的时候我在机场给粉丝签了个名,没想到她把航班消息发到了网上,有八卦记者在接机口堵我们。” 可惜她们走的特殊通道,那几个狗仔注定要扑空了。 大中午的,这么高的温度,这些人也真是不嫌累。 裴宁端蹙眉:“以后出行安排两个保镖在身边。” 池艾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又不是天天都有行程,她自己多注意点儿就行。 说着,她看见裴宁端左手佩戴的戒指,嘴角轻轻弯起来,放下手机,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挨着裴宁端的腕骨,慢慢调整角度。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每每看见手上的对戒,池艾还是会忍不出露出傻笑。 裴宁端求婚求得突然,池艾没想过、也压根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 裴宁端说,戒指她很早就准备好了,她一直在等池艾愿意公开的那一天。戒指是她送给池艾的礼物,而不是束缚,无论池艾想不想结婚,裴宁端都会亲自为她戴上。 综艺录制一结束,她们就去了海外,穿上婚服,在春夏交接的小岛上,在蓝天与白鸽的祝福下,坚定地为彼此宣誓。那些有关爱与时间的誓言,神和宇宙都知道。 “真好看。” 看着两人手上的对戒,池艾说。 前头的安娜听见,轻笑了声,觉得池艾很可爱。 池艾后知后觉,没想到自己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想把手收回去。 裴宁端拉住她。 池艾愣了下。 裴宁端垂眸,将五指扣进她的指缝,紧紧地牵住。 “……” 池艾低头,藏着笑意,牢牢地回握住她- 工作室的会议室,助理小晨将厚厚一沓资料搬到池艾手边,“小池姐,还有这些。” 池艾一扭头,被那比两掌竖起来还高的厚度给震惊了,“这么多?!” 小晨:“对,都是这两个月累积下来的,这些只是拟邀文件,工作室的邮箱里还有几十份剧本,还有商务代言、影视公司……” 池艾听得头大,想要躲懒,探头看向会议室门外:“杨姐呢,怎么没看见她人。” 从前这些合同文件剧本都是杨璐先做筛选,最后挑出一两个合适的再发给池艾的,助理不是杨璐,不敢替池艾瞎做决定,就只能把一份份都搬过来,让池艾一一过目。 “杨姐刚才接了通电话出去了,说是替您谈新的剧本。” “……” 望着桌上的纸山,池艾很想闭眼一觉睡过去。 她不过是休了一个多月的假,回来天都塌了。 池艾认命地将最上头的资料拿过来,低头一边翻阅一边问:“杨姐发消息跟我说工作室有事,就是这些文件资料吗?” 小晨犹豫了片刻,道:“杨姐想跟您说的,应该是另一件。” “嗯?什么事?” 小晨面上有些古怪,气到嘴边,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池艾察觉到她的别扭,把文件合上,暂时放到一边,转身耐心地问:“怎么了?工作室遇上什么事了?你直说,没关系的。” “不是工作室,”小晨纠结,“是关于您的。” “我?” 小晨点头,不知道是憋了什么事在肚子里,脸色一阵一阵地发绿。 池艾再三催促,小晨终于放弃抵抗,说了实话。 “最近电影圈有个走红的新人,叫于橙,刚刚满十八岁。” 于橙,听名字有点耳熟。 池艾回忆了下,问:“是不是在学生电影节上拿下青钟奖最佳女主角的那位?” “您认识?” 池艾笑了下,“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名字……她怎么了?” 小晨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的确是不认识的样子,便咳声说:“咳,那位于橙,和您长得有点像。”? 池艾一愣:“什么?” 小晨掏出手机,上网现搜了张于橙的照片,递到池艾面前,“观众们都叫她‘小池艾’。” 池艾接过手机,看见屏幕上的照片,轻轻挑了下眉。 这位于橙的确和她有三分相似。 但并不是小晨口中的长得像,而是气质和风格类似。于橙的五官和脸型都要比池艾更加锋利些,兴许是化妆师为了让她的脸看起来更符合她青葱的年纪,便用偏顿感柔和的妆容压了压,弱化了她的轮廓感,如果卸了妆纯素颜的话她和池艾应当完全是两个方向。 娱乐圈撞妆造和风格是常有的事,池艾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点好笑。 小池艾,听起有点肉麻,什么时候她的名字也能成为标签了? “是很好看,怎么了?”池艾好奇。 小晨呛了下,语气有些结巴,“您最近没有看网上的消息吗?” “……前段时间比较忙,我刚回国,还没来的看。” 池艾心虚,婚后忙着度蜜月,她连家都不想回了,哪还有时间在乎网上的八卦新闻。 小晨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沉默着,尴尬地说:“前几天的一场商务直播里,于橙当众公开了自己的取向和理想型……” 池艾还没自恋到把自己和别人的理想型联系到一块儿,第一反应是于橙也是个有勇气的,靠着椅子,继续等待小晨的后文。 小晨:“她说,她的理想型是裴总。” 池艾顿了下,姿势不变,语气也不变,“哪个裴总?” 小晨沉默,观察着她的表情,答:“裴宁端,裴总。” 第8章 番外·对戒(中)- 今年是出柜元年吗, 女明星一个个上赶着公开取向?- 们小吃街真是年轻有为,二十七八岁刚结婚孩子都上大学了- 这热度蹭的,连吃带拿, 吃相也太难看- 青钟奖女主角需要蹭一个靠恋情炒作的糊咖热度?- 活久见,什么时候青钟奖的含金量也能拉出来吹了?- 笑死,“小池艾”都叫上了,还不算蹭呢?- 撞脸撞取向也就算了, 直播里还胡扯什么理想型,人老婆认识你吗,脸都不要了就硬蹭…… “前段时间网上为这件事吵得厉害,于橙年纪小, 又是新人, 被骂的挺惨, ”小晨语气有些许微妙, “三天前她亲自发动态道歉了, 热度才慢慢平息下来……” 池艾从小晨手里接过手机看了眼, 于橙的主页里动态还没删,最新一条在三天前,大概内容就是承认自己在直播里说错了话, 向网友们道歉, 同时也提到了池艾,说池艾是她很喜欢的前辈, 她从没想过会冒犯到对方云云。 动态挺长,内容很走心, 应当是于橙自己写的。 池艾把手机还回去, 点头说知道了。 看她没什么反应,小晨提醒道:“杨姐说, 等您回来,工作室按您的意思回应。” 池艾摇摇头:“不用回应。” “为什么?” 池艾说话真假难辨:“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 小晨应了声,也没多想,只当池艾是心善。 毕竟在娱乐圈里明星之间类似的舆论擦碰时有发生,如果事事都上纲上线,那圈内的仗是打不完的。而且对方只是个十八岁小姑娘,作为前辈太过深究难免会落人口舌。 “小池姐,你人真好。” 池艾温和地笑笑。 池艾真是这么想的吗? 不完全是。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闲得没事跑到现场直播里当众出柜,还把已婚人士搬出来谈理想型上赶着找骂,但凡于橙不是个傻的都不会这么做。 换个角度来说,就算真的是于橙脑子搭错了筋,那她的经纪人和公司是死的吗,直播里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公关部门居然不管不顾,任由舆论发酵。 原因其实也不难猜。 池艾是业内近几年唯一一个靠恋情咖位飞升的艺人,复刻前人的成功很难,但蹭热度制造话题就简单多了。 撞脸、人设、绯闻……这些都是常见的炒作手段,新人没有话语权,于橙大概率也是被公司操纵的,从妆造风格到取向、绯闻都被安排往池艾的方向上靠。 黑红也是红,只要话题和知名度能涨起来,挨点骂又如何。如果池艾这时候回应,就相当于给他们又送了一波热度,反而遂了他们的愿。 “小晨,今晚你有时间吗?” 小晨点头:“有!” “那好,”池艾重新翻开文件,笑着说,“我订了餐厅,今晚工作室聚餐。你问问其她人,感兴趣的话,等杨姐回来我们一起过去。” “好!” 这趟休假池艾给工作室的同事们也都带了礼物,晚上聚餐,一群姑娘们收到礼物感动得眼泪花花,喝了点儿酒抱在一块儿对着池艾醉醺醺地喊老板大气,池艾笑眯眯地陪着她们喝了好几轮。 快散场时池艾脸上有些酒气,杨璐询问要不要帮她打车,池艾摆手说不用,这时坐在隔壁的公关小助理忽然凑过来,红着脸蛋儿精神抖擞地问:“小池姐,你的戒指是老板娘求婚的时候送的吗?” 池艾呛了下。 老板娘? 小晨在一边戳她,低声道:“什么老板娘,那是裴总!” “没说错啊,小池姐是我们的老板,那她的老婆不就是我们的老板娘吗……” 坐在对面的杨璐低着头,大概在忍笑。 小晨平时比较严肃,但见池艾眉头依旧舒展着,心情稍稍放下,帮小助理问:“小池姐,戒指是裴总求婚送你的吗?” 池艾想了想,噙着笑,点点头。 “真是求婚戒指!”小助理捂嘴惊呼,一脸“终于让我嗑到大的了”的模样。 桌上的其她人一下子被吸引过来,得知池艾手上的戒指是求婚戒指,纷纷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问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求的婚,是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之类的。 喝得微醺,池艾心情不错,趁着最后时间满足了她们的八卦好奇心。 散场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到会馆门外打车。 有说有笑间,池艾手机响了。 周围一圈人连忙静下来。 一众注视下,池艾摁了接听,将手机递到耳边,温声对电话那头道:“嗯,我结束了,马上……” 话没说完,她顿了下。 视野内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靠在车窗边的人一身矜贵,清雅的身形笼在金色的灯光里,正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她。 裴宁端在电话问:“还不过来?” 池艾掀起嘴角,“来了!” 绕在池艾身边的同事也看见了等在台阶下的裴宁端,弄清情形一个个借着酒劲起起哄来:“喔哇哇哇!!!” “小池姐,好甜啊啊啊!” “老板娘来接你了!!” 和身后一群狼嚎的醉鬼们打完招呼,又和杨璐说了再见,池艾轻快地跑下台阶。 “你怎么提前来了?” 跑到车边,池艾有点喘,风一吹脸更红了,头发也乱乱的,但眼睛清亮,背光的夜色都挡不住。 裴宁端看着她,眸光温柔:“刚到不久。” 池艾摆了摆头,将遮着视线的头发弄开,摸摸自己的脸颊,“我今晚喝了点酒……” 出乎意料,裴宁端没责备她喝太多,而是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嗯,知道了,先上车,吹风容易头疼。” 池艾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兴许是喝醉了,回去路上,池艾嘴巴嘚嘚个不停,一会儿说自己在工作室签了一下午的文件,一会儿又跳到海外度假她差点掉进游泳池的糗事。 裴宁端开着车,一句一应,很有耐心。 车驶一条安静大道,别墅区的路上车影稀少,离家不远了。 池艾忽然侧过头来,看着裴宁端笑了下。 “笑什么?”裴宁端问。 池艾道:“晚上聚餐,工作室的同事说,你是她们的老板娘。” 裴宁端眉间动了下,幅度很小,几乎看不到。 “她们还问我,手上带的戒指是不是你求婚送的……” 池艾把手抬起来,故意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炫耀,“我第一次收到的戒指……” 池艾很喜欢这枚戒指,休假期间偶尔会有些户外活动,例如潜水游泳,她总要把戒指提前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收好,生怕丢了。 婚礼隆重,婚戒本该另外安排的,但池艾坚持只要这一枚,于是婚礼仪式前她还特地把戒指取下来让裴宁端替她重新戴了一遍。 “我第一次收到的戒指……”靠着车座,池艾看着手指,又重复了一遍。 “人生中,唯一一次。” 仿佛套在她无名指上的这圈银色小物件比生命还重要。 裴宁端忽然皱眉:“池艾。” 池艾抹了下脸颊,偏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这是幸福的眼泪。” 或许真是太高兴了,但这不重要,裴宁端看不得她哭。 车驶入别墅的地下车库,裴宁端没解开安全带,径直侧身,伸手捧起池艾的脸。 婚礼上池艾都没哭过。 她只会在酒醉后摊开心绪。 裴宁端指腹轻轻从她眼尾擦过,低声道:“心里还难受?” 池艾脸上湿红,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她的唇动了动,豆大的眼泪忽然争相从眼眶中涌出来,沿着脸颊簌簌地滚落。 池艾失控地把头埋到裴宁端肩窝,喉咙里噎搐着,“裴宁端,我好疼。” 仿佛浮萍一样流浪的灵魂忽然砸落在地,她落到了实处,但也相应付出了一些心痛的代价。 原来幸福真的会叫人落泪。 裴宁端解开安全带,单手环腰抱住池艾,让她完全靠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池艾的脊背和脖颈,低缓道:“哪里疼?” 池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睛,脸,后背……” 她挨过的痛,从头到脚,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是断后重生的,数不清,也数不完。 裴宁端曾经帮涂抹过她眼下的伤口,可□□上的伤口能够愈合,刻在灵魂里的却无法治愈,巨大的幸福让池艾记起过去的种种,她好像又回到了晒在太阳下却不见天光的十六岁,每天身上都会出现新的伤痕,她只能穿着长袖,扣着高高的衣领,不让它们被人发现。 她拼命藏着伤口,就像拼命藏着她自己一样。 泪水洇湿了裴宁端的衣襟,水意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汇成了无名的溪流,涌进了裴宁端的身体。 纵使有池艾指导,裴宁端对感情还是太生疏了,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条溪流并非无名,它的名字叫做“疼惜”,也是爱的衍生。 “池艾。” 裴宁端抚着池艾的后颈,池艾在她的示意下微微抬起头。 车内的灯光色调温暖,而池艾的眼睛潮湿、猩红,裴宁端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抽痛,如同池艾口中的疼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她蓦地体会到了池艾所有的所想所感。 “……裴宁端?” 裴宁端低头,紧贴着池艾的眉眼,在她眼下轻轻吻了下。 那是她曾经给池艾涂抹过药的地方。 “……” 身体稍稍分开,裴宁端向下低眼,又吻在了池艾脸颊上。 这里,也曾经有过掌痕。 “……” 池艾明白过来,瑟缩了下,口中发细小的呜咽声。 裴宁端吻过她的眼睛,脸颊,耳侧,脖颈…… 开解衣服时,池艾抖了下,想要推开落在衣领处的手,裴宁端抬头,吻在她的额心,轻声道:“池艾,是我。” 池艾眼睫颤了颤,故意问:“你是谁?” 眼泪没停,池艾还有精力开玩笑,裴宁端想顺着她的意思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池艾的泪水比暴雨还凶狠,裴宁端仿佛要溺亡在她眸底。 “你不说我也知道,”池艾一边掉泪一边笑,“你是我老婆,”她又抬手,炫耀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你亲自给我带上的,答应会爱我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嗯,”裴宁端眸中泛红,低哑道,“我答应你,永远爱你,永远不会抛下你。” …… 衣衫褪尽,垫在腿下,吻覆盖了池艾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爱在狭窄的空间里升温。 她听得无数声“我爱你”。 那声音熟悉、低柔,穿梭在多年前与多年后,终为她送来曦光,抚平伤口,给予新生。 第9章 番外·对戒(完) 池艾见到于橙是在某个很神奇的场合上——某电影导演的私人酒局。 实际上连着几部主演剧杀青后池艾已经很少再参加类似性质的聚会了, 但架不住卫谨亲自来请她,还说盘饭局的导演一直都很想和她合作,知道她这个月初杀青特地提前两个礼拜打电话让卫谨从中帮忙牵线。 池艾对社交不感兴趣, 但很给卫谨面子,却没想到在聚会上居然会遇到同样被导演请来的于橙。 于橙是影圈里近期的大红人,年纪小天赋高,外界对她的评价不亚于当年的卫谨, 出现在这儿其实也并不奇怪。反倒是池艾,视后扎在电影圈里格格不入,再加上她背景特殊,大她两轮的导演跟她说话都小心客气, 其余人就更不敢轻易接近她了, 连招呼都不太愿意打。 中场, 卫谨坐到池艾身边, 悠悠地问:“大火的感觉怎么样, 忙活得过来吗?” 池艾浅浅道还好。 卫谨侧目看过来, 发现池艾端着细脚酒杯的手上的戒指,卫谨眼中掠过一丝寂寂的落寞,很快她神色又恢复了自然, 看起来极不走心地说:“戒指挺好看。” 池艾垂眸, 笑了笑。 卫谨岔开话题:“那边那个于橙,新晋影后, 听说你认识?” 影后? 池艾久没关注圈内动向,没想到才过去半年, 于橙又拿下了一座最佳女主角的奖杯。 “国内的。”卫谨补充。 池艾失笑, “不算认识。” “年中你们不是有过擦碰?” 擦碰谈不上,顶多算是不痛不痒的八卦。 不过池艾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卫谨冲于橙坐着的方向抬抬下巴:“最近她在和原来的经纪公司撕破脸了正在打官司, 局面闹得挺难看,还抖出来一些不光彩的事……你们俩的确有点像啊。” 池艾无辜地眨眨眼:“哪儿像?” 卫谨目光上上下下地扫了她一遍,“气质?” 气质? 池艾看向远处的于橙。 干净,温顺,舒口的白开水一样,笑起来眸光粼粼,毫无攻击性。 于橙正在和导演细声交谈,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敏感地顿了顿,抬头朝池艾的方向看过来。 隔着两张圆桌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 池艾弯唇,颔首和她打了个招呼。 “……” 于橙快速牵起唇角,也回了个笑容,不过看上去她有些紧张,笑完就拘谨地坐直了。 池艾收回目光。 “不了解你的话,应该会把你们看作同一类人。”卫谨道。 池艾歪头想,卫谨怎么还跟之前似的,说话夹枪带棒,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不过你也不用太介怀,”卫谨紧接着说,“那些破事儿都是前公司替她安排的,她一个新人又没多少话语权……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少喝点,要不醉了还得我亲自送你回去。啧,要不是裴清默我才懒得搭理你。” 池艾放下酒杯,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托着自己的脸颊,缓缓眨着眼,道:“喝醉也没关系,会有人来接我的。” “……” 一句话把卫谨气得七窍生烟,跟条喷火龙似的走了。 池艾笑着目送她离开。 而后导演又过来,边搭酒边聊天,跟池艾说了好些话。 后场,裴宁端来了电话,池艾到厅外的玻璃全景露台上接通。 裴宁端问她结束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可以提前离场,”池艾对那端小声抱怨,“都是不认识的人,打招呼都躲着我,好无聊。” 电话里裴宁端的嗓音中就带了点儿笑,告诉池艾她已经在附近了,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池艾干脆就在全景露台上等着,露台转角有直通楼下的楼梯和电梯,等会儿她直接和裴宁端下去,也不用再和聚会上的人打招呼了,免得他们紧张不自在。 夜月高悬,池艾穿着袭身的长裙,歇停在安静辉煌的一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夜景仿佛一条金水流灌的长河,在视野内分流和汇聚,灯光将她修长的影子浸入繁华的都市,但依旧掩盖她自身的光芒,如同她是不慎悬落此间的一束月光。 ——其实她们的气质一点儿也不相似。 站在不远处的于橙如是想。 “池老师。” 池艾闻声回头,眼睛弯起来,“小于老师。” 于橙走过去,掂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池艾耐心等着。 于橙注意到她搭在腰前的手,终于找到话题,局促地说:“您的戒指,很漂亮。” 池艾浅笑着说了谢谢,“小于老师今晚是一个人来的?” 声音也很好听,是那种语气和音色都叫人无比舒适的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于橙一整晚的紧张得到了半分缓解,回道:“我和经纪人一起过来的。” “经纪人,是桌上坐在你旁边的那位?” 于橙点点头。 池艾露出祝贺的表情,“原来是陈经纪人,恭喜于老师加入海岸……” 于橙有点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愣愣地接着池艾的话。 池艾说话时眼里非常有神采,充满认真与真诚。 于橙第一次离池艾这么近,才发现原来池艾很不上镜,现实中的她比荧幕里的更加具有吸引力。 她的脸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眉眼多情而柔和,平易近人的同时又隐隐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就如同万千网友所猜测的那样,于橙也认为,池艾应当有着非常优越的出身,如果不是被家里从小宠到大,常人很难拥有她这份从容与坚定。 “池老师,”于橙咬唇,惴惴道,“之前的事,我想和您说声对不起……” 池艾顿了顿,唇边笑容更深:“你说的是前公司的事?” “……”于橙动了动唇,“您知道?” 池艾思索道:“我也是最近看了新闻才知道的,听说你在和前公司打官司,还顺利吗?” “顺、顺利……” 不知不觉,于橙又被带歪了。 经纪人过来的时候于橙还在和池艾聊前公司的事。 陈经纪人看见池艾,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池老师!” 陈经纪是海岸娱乐的王牌经纪人,而海岸是银映的子品牌,银映上面还有裴氏——顶顶头的大BOSS家属站在面前,陈经纪汗涔涔地问声好,赶忙找了个理由领着于橙溜了。 下楼时于橙还有所不解:“陈姐,池老师人挺好相处的。” 陈经纪叹气:“你还小,不懂娱乐圈的人情世故。能在娱乐圈混出头的有几个是简单的,更何况她的身份还那么特殊……” “特殊?”于橙思索,“是因为她和裴氏总裁结婚了吗?” “你知道就好,总之以后能躲远尽量躲远……” 说话间,电梯抵达负一层,门应声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忽然,于橙停下来。 隔壁的电梯门前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让人难以忽略的混血女人。 少有人能将纯黑的西装穿得这么标准,女人的身材比例非常优秀,肩平背直,腰窄腿长,只是站在那儿没有摆出任何姿势,却像是从顶级周刊里走出来的人物。 于橙注意到她手上戴着枚似曾相识的戒指。 感应有人在偷看,对方抬起灰冷的眸子,视线从于橙身上漠然地掠过,没有一丝停留。 “……” 于橙认出她是谁了。 裴宁端。 池艾的爱人。 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前公司的经纪人曾和于橙说过,她和池艾生得像,好好利用机会,说不定她就是下个池艾,于橙拒绝了,前经纪人便嘲讽她天真:“你真是死脑筋,你不会以为她和那位裴总是什么真爱吧?娱乐圈有几个干净的,谁知道她是怎么攀上的裴氏。都是差不多的脸,谁能豁出去谁就有出息……” ……真的是这样么? 池艾真的如他口中那样不堪吗? “叮。” 电梯门开的声音叫丁橙回过神。 女人迈开长腿,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很快合上。 “于橙?”陈经纪人回头,“怎么还不走?” 于橙怔怔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她反手摁了电梯按钮,“陈姐,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落下了,你先去取车吧,我马上就下来……”- 再回来,露台上已经没人了。 池艾不在原地。 露台的依旧铺着光,却没有一束再像月亮。 于橙心头不知怎的,像兀自空了一块儿。 她转过身,正想离开,忽而发现连接两边露台的玻璃栈桥的另一端立着两道身影。 一明一暗。 是池艾和裴宁端。 她们在看对面帝城时代大厦上的顶层银幕。 光影在夜幕中一幕幕地交换。 当池艾的面孔现在大银幕上的那一刻,于橙仰着头,呼吸也屏住了。 远处,玻璃栈桥上的池艾笑起来,于橙看见她转头和身边的裴宁端说了什么,裴宁端的唇角也轻轻弯起来。 这个冷得像冰的人,原来也会笑。 裴宁端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到池艾肩上,然后靠近,很轻地吻了吻池艾的额心。 动作缓慢,缱绻,温柔。 而后,池艾回搂,抱住她,也将唇印了上去。 在这寂静的夜晚,银幕与天穹成为映衬,于无声处,一场柔情被意外地撞破。 她见证了月光的降落, 一座雪山的融化, 和纯粹的爱。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