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马车上,鹦鹉就悬挂在车厢上方,晃晃悠悠。菘蓝忍不住伸手去逗弄,那鹦鹉却不耐烦,忽地抖翅,稳稳落在孟令窈肩头,还乖觉地用脸蹭蹭她。
“这鹦鹉真是乖巧,与小姐投缘呢。”菘蓝笑道。
孟令窈轻笑,伸指戳它红喙,“这大抵就是,物似主人形吧。”
溶溶月色倾洒,孟令窈浸在芍药香汤中,听菘蓝唠叨新换的冰蚕丝衾被。水雾朦胧间,木架上鹦鹉直点着头,打瞌睡,看得孟令窈也犯了困。
“小姐、小姐。”菘蓝轻声唤她,“可别就这样睡着了,仔细着凉。”
含混地应了声,擦洗干净,换上寝衣,孟令窈长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睡下了。
“小姐,”菘蓝在床沿系上香囊,“端阳将近,蛇虫鼠蚁多,这里头放了些药材,能让您睡得更安稳些。”
“还是菘蓝最得我心。”她低低说了一句,翻了个身,在微苦的艾草香中,渐渐沉入梦乡。
她又做梦了……
那是个格外冗长的梦,长到几乎像在梦里过了半生。
无数零碎的片段拼接,她看到自己凤冠霞帔、欢欢喜喜嫁给了赵诩,起初日子应是不错的,梦中依稀看到丈夫温柔专情,婆母大气和顺。
而后她梦见自己坐在聚香楼的后堂,肚子微微凸起,像是怀孕了,孕肚抵着桌案,指尖翻着账册。窗外雨声淅沥,她揉了揉发酸的腰,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少夫人。”一个嬷嬷端着药碗进来,“安胎药该喝了。”
她忙着对账,不愿喝,只叫放着。却又有人进来,她知道,那人就是她的婆母,崔夫人。
“诩儿特意叮嘱,要看着你服下。”那贵妇人声音温和却不容反驳,“你这孩子,总不爱惜身子。”
“母亲,金陵的分号刚开张,这几日需得盯着些。”
金陵的分号?原来她的生意竟做得这般好了?
孟令窈忍不住感慨,她原来还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
崔夫人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侯府不缺这些银钱,你如今怀着身孕,何必再操劳?”
“这不是操劳。”孟令窈抬眼,语气平静,“聚香楼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哪怕嫁入侯府,我也不想丢下。”
崔夫人眉头微蹙,还未开口,门帘忽地被掀开。赵诩大步走进来,一身甲胄未褪,眉间还带着几分疲惫,却在见到她时露出笑,“娘子怎么还在这儿?母亲说得对,你该好好歇着。”
孟令窈分明感觉自己心头微沉,还是稳着声音道:“账目还未清完,我再看一会儿。”
赵诩走近,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生意上的事,交给管事们去办吧。母亲也是为了我们好。”
“母亲也是为了我们好。”
仿佛一把钝刀,缓缓割进她心里。
难以言喻的钝痛在心口蔓延,她看着他,那双往日温柔含笑的眼里,此刻全是劝慰,仿佛她的坚持不过是任性。
“好。”她最终只轻轻应了一声。
是夜,她腹痛如绞,冷汗浸透衣衫。崔夫人匆匆赶来,面上忧心忡忡,眼底丝丝冷意却映入孟令窈的瞳孔,“早说了让你安心养胎,偏不听……”
赵诩站在床边,面色苍白,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子,别怕……”
可当太医摇头叹息时,崔夫人轻声道:“诩儿,这孩子没了,未必不是天意。”
赵诩沉默良久,最终只低低道:“母亲说得是。”
孟令窈闭上眼,再不愿看他们一眼。
“小姐!小姐!”菘蓝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惊醒。
孟令窈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掌心紧攥着被褥。窗外仍是沉沉夜色,唯有鹦鹉在笼中轻轻扑腾。
她缓缓松开手指,脸上莫名湿漉漉的,抬手一碰,竟都是眼泪。
菘蓝匆忙取来热帕子要替小姐擦拭脸庞。
“小姐,”她眉头紧皱,“您又做噩梦了?”
这回该是多可怕的梦?先前可从未如此……
她心中满含担忧。
孟令窈支起身子,攥住递来的帕子,慢慢摇头。
“不是噩梦。”她扯了扯唇角,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是极好的梦。”
“我梦见,聚香楼生意绝佳,在金陵、姑苏都开了分号。”
菘蓝愣了一下,若是这般好的梦,小姐怎会满脸泪水?
她定了定神,也笑道:“那真是极好的。”
“小姐,再睡会儿吧?”菘蓝又去点了盏灯,放下床榻外层的帘幔,柔和的光线铺散到孟令窈脸上,她轻声道:“时辰还早呢。”
孟令窈抬眼,透过轻薄的帘幔,望见架上摇摇晃晃的鹦鹉,“有些吵,将它取出去吧。”
菘蓝顿了顿,应道:“是。”
她吩咐下去,外间值夜的小丫鬟手脚麻利,很快带走了鹦鹉。
孟令窈再度躺下,手掌无意识覆在小腹上,好似烫到了一般,一触即离。她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想,只是梦而已,她绝不会让她的孩子沦落至此。
不如好生想想,如何让聚香楼的生意做得更大些,不止金陵、姑苏,还有蜀中、盛京,男子……如何能比攥在自己手里的生意更值得依靠。
几日后。
钟夫人逮住脚步匆匆的苍靛,“你们小姐呢?一连几天连个影儿都瞧不见?后日就是端阳宴了!”
“在聚香楼。”苍靛弓着腰,一叠声告罪,“夫人,小姐那边催得紧,还望容小人先行一步。”
钟夫人稍稍松开手,苍靛便像一尾游鱼似的溜走了。
“真是……”钟夫人手叉着腰,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带上几个下人,急行至聚香楼,将连日不着家的女儿捉拿回府。
“你……”
钟夫人本想数落几句,她虽一向支持女儿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必整日拘在后宅,可也该分清轻重缓急。端阳宫宴事关重大,岂可因贪恋生意而疏忽了正经事?
可话到嘴边,却在看清女儿面容时戛然而止。
不过几日功夫,女儿原本莹润的脸颊竟清减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眼下更是有一片淡淡的青影,唯独一双眼睛,愈发清澈透亮。
她又好气又好笑,快走两步上前,温热的掌心便抚上了女儿的脸颊,“你这是何苦?家里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为个铺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孟令窈歪了歪头,脸更紧贴母亲掌心,轻轻蹭了蹭,“女儿想至少做出些样子来。”
钟夫人捏了一把她的脸,“还怕家里养不起你不成?”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低低道:“母亲此刻自是这般说……可若女儿久不嫁人,在家中待成了老姑娘,日日碍眼,母亲与父亲……怕是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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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烦了。”
“胡言乱语!”钟夫人顿时沉下脸来,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谁家敢嚼这样的舌根?你且听着,若是有真心喜欢、情投意合的好男儿,母亲自然欢喜送你出嫁。可若是这满京城的男儿,尽是些陆鹤鸣、周逸之之流,那便是不嫁也罢!”
“你爹敢多嘴,我就打断他的腿。”
孟令窈“噗嗤”一声笑出来,“倒也不必对父亲这般残忍。”
“也是。”钟夫人若有所思,“他全乎着上朝多少能领几个月奉。”
她端详着女儿的神色,放缓了语气,“那日的简公子瞧着人品才学倒是不错,可你既然无意,往后也不必再见了。窈窈,我们只盼着你……”她顿了顿,声音温柔而坚定,“只盼着你能活得舒心畅意,欢欢喜喜的,比什么都强。”
孟令窈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扑进母亲怀中,“母亲......”
她这些日子埋头于聚香楼的事务,是坚定了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也免不了存着一点逃避的心思。那梦中的委屈、惶恐和孤立无援,在这一刻尽数融化在母亲带着熟悉馨香的柔软衣襟间。鼻尖一酸,眼眶瞬间便红了,积聚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
钟夫人被女儿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地接住了她。感受到怀中女儿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心尖都跟着发颤,嘴里仍故意嗔怪道:“瞧瞧,这满身的香灰粉末,都蹭到我的新衣裳上了!”
她口中说着嫌弃的话,双臂却将女儿搂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梳理着她有些散乱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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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佳节,碧空如洗。皇家别苑临河而建,占地极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与蜿蜒的河流相映成趣。
今日要先随圣驾一同观赏龙舟竞渡,再移步殿内开宴。竞渡的龙舟队先前已筛选过一轮,留下两支最为出彩的,偏巧这两支队伍分别与两位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支由二皇子的小舅子领头,一支的精锐是三皇子的表弟。两位皇子的较量,使得这场本就热闹的端阳盛事,更添了几分暗流涌动的意味。
河岸旁早已搭起重重华美的彩棚看台,锦幔飞扬,遮阳蔽日。棚内铺设着厚实的波斯毯,摆放着精致的矮几茶案,上头陈列着各色时鲜瓜果、冰镇汤品。饶是如此周到,初夏午后的骄阳依旧透过缝隙洒落,带着灼人的热意,令人额角微见汗珠。
孟令窈坐在女眷席中,心绪较之前些日子已平复许多。她细细地匀了面,用的是新制的胭脂,色泽清透自然,唇上点的口脂,她取名“石榴娇”,鲜艳却不媚俗,又在耳后、腕间轻轻拍上自制的“竹露清”,淡雅清新的香气在微热的空气中悄然弥漫,令人心旷神怡。
往常这般精心装扮,是为引人瞩目,彰显自身。而今日,她是要以自己来彰显她手中所创造之物的精妙。她不再是被装饰的对象,而是要让这些胭脂香露,因为她的使用而显得更加珍贵。
从身旁赵如萱时不时偷瞄过来的反应看,效果想来是不错的。
看台依礼男女分席,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幔帐,影影绰绰,虽不能清晰视物,却也能大致分辨人影。鼓声震天,龙舟如箭离弦,破开碧波飞驰而去,两岸欢呼喝彩声如潮水般涌起。
孟令窈端着茶盏小口抿着,目不斜视。可分明能感受到从男席那边投来的炽热目光,恍如实质。她垂眸整理袖口,权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