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新生
镇龙台的石砖在脚下裂开蛛网纹时,陆九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正在变成晨雾。
他听见季寒山喊他名字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韩九叔的罗盘坠地声远得像隔了座山。
胸口那枚傩面还留着白小芩最后一次触碰时的温度,可他的指尖已经摸不到真实的触感了。
"师父。"他转头,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卷走。
季寒山的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却强撑着露出和二十年前收他为徒时一样的笑——那时他跪在义庄破席上,师父用沾着尸油的手给他擦眼泪,说"仵作的眼要见生死,心要装阴阳"。
此刻师父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抓住什么,又怕碰碎最后一缕游丝。
"告诉他们......"陆九溟的喉间泛起甜腥,可他笑得更开了,"不要怕鬼,要怕的是人心。"
这句话说完,他的左腿先散成了星屑。
季寒山终于没忍住,踉跄着扑过来,却只攥住一把正在消散的光尘。
韩九叔的老脸埋在掌心,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傻小子,用命源封诡门这种事,连古籍里都没写过......"
镇龙台的穹顶轰然坍塌,碎石飞溅的刹那,陆九溟看见漫天金芒里,那本《归藏巫典》从他心口浮起。
书页自动翻卷,每一页都映着他走过的路——黄河边的浮棺、苗疆的傩戏楼、江南纸人冢的鬼火、塞外金井派的盗洞。
最后一页停在白小芩的傩面画像上,朱砂点的丹凤眼正朝他笑。
"小芩,我来了。"他轻声说,整个人彻底融进水汽里。
季寒山在尘烟里跪了很久。
等韩九叔扯着他的衣袖说"镇龙台要塌了"时,他才发现自己膝头的砖缝里落满了细碎的光,像极了陆九溟消散前落在他手背上的星子。
他颤抖着拾起那本巫典,封皮上还残留着年轻人的体温,指腹蹭过"归藏"二字时,突然摸到一道浅浅的凹痕——是陆九溟常咬的笔杆硌出来的。
"他做到了。"季寒山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用命换了天下太平。"
韩九叔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块黑布:"当年他在义庄当净骸人时,我嫌他手生,总拿竹板敲他手背。
如今......"老人的手顿了顿,轻轻裹住巫典,"该我们守着他的道了。"
两人在镇龙台废墟旁建了座青瓦小阁,门楣上悬着"阴籍阁"三个铜字。
季寒山亲自刻了块碑,背面密密麻麻刻着陆九溟经手的案子:黄河浮棺、苗疆蛊灾、纸人复辟......正面只写"阴行守夜人陆九溟之墓"。
韩九叔把罗盘埋在碑下,说这老物件跟了他五十年,往后替那小子看风水。
春去秋来,阴籍阁的铜锁换了七把。
季寒山的背驼了,韩九叔的牙掉光了,当年参与封诡门的人一个个都成了话本里的"老神仙"。
直到某年初冬,季寒山在阁前扫落叶时,突然咳得直不起腰。
他扶着门框喘气,目光扫过供桌上的巫典,忽然笑了:"那小子要是看见现在的世道......"
话没说完,他就倒在了满地银杏叶里。
百年后的清明,雨丝细得像牛毛。
"阿婆说义庄阁楼有宝贝!"扎着羊角辫的小念攥着纸鸢跑过青石板路,鞋尖踢起的水花溅在"义庄"木牌上。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供桌上的长明灯还燃着豆大的光,把梁上的纸人影子拉得老长。
阁楼的木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呀"直响。
小念扒着栏杆往上看,最顶层的檀木柜上落了层薄灰,柜角压着块红布——阿婆说过,红布下的东西碰不得。
可小念踮起脚,指尖刚碰到红布边缘,就有股清甜的味道钻进鼻子,像极了后山野桃开花时的香气。
"就看一眼。"她屏住呼吸掀开红布,一本泛黄的古籍静静躺在那里。
封皮上的"归藏"二字已经有些模糊,可指尖触到的刹那,整本书突然泛起暖光。
小念吓了一跳,纸鸢"啪嗒"掉在地上,可她没顾上捡,反而凑近了些——书页正自动翻着,每一页都画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穿红裙的纸人、长角的傩面、浮在黄河上的黑棺......
"这是谁写的书呀?"她小声问,手指划过一页画着傩面的插图。
那傩面的丹凤眼突然闪了闪,一缕银光从书里飘出来,落在她掌心。
小念瞪圆了眼睛,看见掌心里浮着张半透明的图谱,上面的字像被风吹着似的慢慢显现:"巫傩之契,永不分离。"
"小念!"楼下传来阿婆的喊声,"莫要碰那旧书!"
小念慌忙要合书,可书页却"哗啦"翻到最后一页。
她看见两个名字被工工整整地写在右下角:陆九溟、白小芩。
名字旁边,躺着只拇指大的傩面,红漆虽有些剥落,眼尾的金粉却还亮着,像落了颗星星。
"阿婆,这书里有星星!"小念举着书跑下楼,发梢沾的雨珠落进书页,在"陆九溟"三个字上晕开个小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纸鸢被风卷着飞过义庄青瓦,小念追出去时,看见纸鸢线尾系着的红绳飘呀飘,像极了某个人消散前,落在季寒山手背上的那缕光。
阴籍阁的铜锁"咔嗒"轻响。
被封存百年的巫典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
喜欢阴行诡籍录请大家收藏:()阴行诡籍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