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心意初定与新的开始**
冰冷的雨水依旧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新铺的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和洪水残留的淡淡腥气。肆虐的暴雨终于停歇,如同狂暴的巨兽耗尽了力气,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山谷和一片狼藉的部落。
下游农田区,曾经垄沟分明的沃土,此刻覆盖着厚厚的黄褐色淤泥,夹杂着断枝碎石,一片死寂。引水渠多处决口,支离破碎。几处靠近河岸的低洼暖房被洪水冲垮了墙壁,泥水灌入,一片狼藉。幸而,核心居住区和高地暖房在白草、青叶等人的紧急转移下,保住了最重要的粮食、药品、种子和季景辉视若珍宝的笔记本工具。人员虽有惊吓和轻伤(主要是转移时摔伤和风寒),但得益于苍岳的果断指挥和季景辉的泄洪策略,竟无一人死亡!这已是灾难中最大的奇迹。
然而,损失依然惨重。尤其是那片被寄予厚望、刚刚完成春耕播种的下游农田,几乎全毁。族人们默默地清理着淤泥,修补着破损的房屋,脸上难掩疲惫和心痛。空气中弥漫着沉重。
季景辉裹着一件厚实的、用新染粗布缝制的袍子,坐在医疗所里临时支起的火盆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白草巫医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检查脚踝——那是滑倒时扭伤的。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苍岳高大的身影就沉默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守护的石像。
自从河岸边的生死相拥后,苍岳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那份外冷内热的保护欲不再有任何掩饰。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季景辉,目光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季景辉去查看农田损失,苍岳沉默跟随;季景辉去检查引水渠损毁情况,苍岳提前清理好道路上的障碍;甚至季景辉在火盆边烤火,苍岳也固执地守在门口,仿佛要隔绝一切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包括那尚未散尽的寒意。
“族长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很深。” 白草一边给季景辉的脚踝敷上温热的草药泥,一边压低声音,带着责备和心疼,“我给他换药,他一声不吭,眉头都不皱一下,可那伤口……唉。” 她抬眼,睿智的目光在季景辉和门口的苍岳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和一丝欣慰,“景辉啊,族长他……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季景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看向苍岳。苍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瞳孔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清晰地倒映出季景辉的身影,那里面没有平日的冷峻,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后怕。仿佛季景辉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必须牢牢看护在视线之内才安心。
季景辉轻轻叹了口气,对白草说:“阿嬷,我没事了。您……去看看他的伤吧,他肯定不听劝。”
白草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对着如同门神般的苍岳说了几句。苍岳的目光越过白草,再次落在季景辉身上,带着询问。季景辉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点了点头。苍岳这才沉默地转身,跟着白草走向旁边的隔间。
季景辉看着苍岳消失在门帘后,才低头看着自己敷着草药的脚踝,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面对损失的沉重,以及对苍岳那份沉重而炽热情感的无措与心疼交织在一起。苍岳的“麻烦”预感应验了,只是这麻烦来自天地之威。而他,差点就成了苍岳永远无法弥补的“失去”。
片刻后,苍岳换好药出来,重新回到门口的位置。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季景辉敏锐地捕捉到他背部肌肉在动作时那不易察觉的僵硬。季景辉扶着墙,尝试着站起来。
“别动!” 苍岳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张。他两步跨到季景辉身边,伸手就要去扶。
“我没事,苍岳。” 季景辉按住他伸过来的手臂,触手是温热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他抬起头,直视着苍岳那双依旧残留着阴影的金色眼眸,声音清晰而坚定,“真的没事了。扭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你的伤……比我的重。”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别担心,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苍岳的手臂,“你看,我好好的,就在这里。”
苍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看着季景辉清澈坦然的眼眸,看着里面那份理解和安抚,如同阳光穿透了厚重的阴云。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后怕,在季景辉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中,奇异地被一点点抚平。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金色的瞳孔深处,那凝固的寒冰终于开始缓缓融化,流淌出一种深沉而灼热的光。
他反手,轻轻覆上季景辉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粗糙的掌心包裹着季景辉微凉的手指,动作不再像河岸边那般失控的用力,而是带着一种确认般的珍重。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季景辉,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然刻入灵魂。
一切尽在不言中。心意,在洪水的淬炼后,终于尘埃落定,清晰而坚定。
“嗯。” 最终,苍岳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依旧没有松开手,但那股要将人禁锢在视线之内的偏执气场,悄然收敛了许多。他扶着季景辉,动作变得轻柔而稳定,不再是看守,而是支撑。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亚兽人战士(负责传递消息)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族长,景辉老师!农业部(新成立的部门雏形)的人清理下游田地时,收集了一些洪水带来的淤泥样本,还有被冲毁的田里残留的种子和根茎!” 他递上几个用大树叶包裹的泥块和一小把沾着泥浆的、已经发芽却被泡烂的块茎残骸,“他们说……可能有点用?”
季景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灾后重建的沉重感被一种新的希望冲淡。他挣脱苍岳的搀扶(苍岳这次只是虚扶,没有阻止),跛着脚快步走过去,接过那包淤泥和烂掉的种苗,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
“有用!太有用了!” 他小心地剥开一点淤泥,仔细观察着颜色和质地,又拿起那泡烂的块茎残骸,“洪水带来了上游的淤泥,虽然毁了庄稼,但这些淤泥可能非常肥沃!还有这些……虽然烂了,但能看出之前的生长情况……”
他立刻转向苍岳,语速加快,带着重建的激情:“苍岳,立刻派人!把下游农田所有洪水带来的淤泥都收集起来!堆在向阳的地方发酵!这是天然的肥料!还有,统计所有被冲毁的种子类型和大致数量!我需要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还能补种什么!”
苍岳看着季景辉瞬间焕发的神采,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信任和支持。他不再沉溺于后怕,部落的重担和责任重新占据主导。
“好。” 苍岳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对那个亚兽人战士下令,“传令农业部,按景辉说的做!收集淤泥,统计损失!”
接着,季景辉忍着脚踝的不适,走到桌边,摊开他那本防水笔记本。虽然边缘有些湿痕,但内页完好。他迅速翻到之前记录历法和作物的部分,又拿出国家基地根据带回样本分析后提供的建议资料(之前没来得及细看)。
“国家基地的分析也提到了!” 季景辉指着资料上的几行字,兴奋地对苍岳和白草说,“洪水带来的泥沙富含矿物质和有机质,是上好的肥料!他们还建议我们灾后补种豆类!豆子能‘固氮’(他尽量用兽人语解释这个概念:让土地变肥),根系发达能帮助稳固土壤,而且生长期相对较短,能抢在寒季前收获一部分!正好我们之前带回来的种子里有黄豆和绿豆!”
他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规划着:
1. **清理与肥田:** 组织人力,优先清理下游农田的淤泥,集中堆肥发酵(利用雨水和温度)。
2. **补种计划:** 统计剩余豆种数量,规划补种区域。采用更密集的垄作方式(防涝)。
3. **水利修复:** 修复引水渠是重中之重,但这次要吸取教训,在关键节点(如农田入水口)增设更牢固的闸门和泄洪道。
4. **高地利用:** 未被洪水波及的高地农田,要精心管理,确保基本口粮。
“新的开始,就从这片淤泥里开始!” 季景辉放下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看向苍岳。虽然疲惫未消,脚踝还痛,但那股永不言弃、建设家园的劲头又回来了。
苍岳看着季景辉在火盆光芒下专注而充满生机的侧脸,看着他笔记本上那些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符号,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他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轻轻拂开季景辉额前被火烤得微卷的一缕湿发,动作轻柔而珍重。
“嗯。” 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金色的瞳孔里映着火光,也映着季景辉的身影,“我们一起。”
新的规划在季景辉笔下流淌,灾后的沉重被重建的希望取代。苍岳站在他身侧,如同最坚实的后盾。白草看着两人之间那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流淌的暖意,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慈祥的笑容。屋外,清理淤泥和修复家园的声音渐渐响起,虽然依旧伴随着疲惫的叹息,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和方向感。
心意已定,前路虽艰,但并肩同行,便无所畏惧。洪水的痕迹终将被抚平,而新的生机,已然在淤泥之下,在紧握的双手之间,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