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信任的种子(上)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刀刃,每一次呼吸都割裂着季景辉的喉咙。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个被木梁压住的小狼崽身边,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来自那个叫苍岳的雪狼族长——并未消失,只是从纯粹的杀意变成了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审视,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小狼崽看起来只有五六岁人类孩童大小,此刻因为剧痛和寒冷,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原本蓬松的白色尾巴无力地耷拉在染血的雪地上。他的一条后腿被一根碗口粗、断裂的木梁死死压住,鲜血不断从被粗糙木刺撕裂的伤口渗出,在洁白的皮毛上晕开刺目的红。那双湿漉漉的、原本应该充满灵气的金色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痛苦和恐惧的泪水。
老巫医白草停下了徒劳的搬动,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季景辉和他手中那个奇怪的小方块(急救包)。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验证的专注。旁边几个帮忙的亚兽人(季景辉注意到他们有的耳朵是狼耳,有的只有尾巴,或者两者皆弱,体格也纤细许多)也都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神里混杂着担忧、警惕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季景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不是医生!他只是个农学生!急救包里那点东西,处理个擦伤划伤还行,面对这种开放性骨折加严重撕裂伤……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急救包简陋的塑料外壳硌得他生疼。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不仅是救这个小生命,更是救他自己。
“别怕…别怕…”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尽管他自己怕得要死。他听不懂小狼崽的呜咽,只能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抚,同时飞快地拉开急救包的拉链。碘伏、纱布、绷带、几片创可贴……寒酸得可怜。
他首先需要止血!季景辉的目光扫过木梁。太重了,凭他或者旁边几个亚兽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立刻移开。他看向白草,又指指木梁压住的位置,做了一个“抬”的动作,然后用力摇头,示意现在不能动。接着,他指向小狼崽流血的大腿根部,做了个“绑紧”的手势。
白草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她立刻用部落的语言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个体格相对强壮的亚兽人(似乎只有耳朵是狼耳)立刻解下自己腰间一条还算干净的皮绳,按照季景辉的指点,小心翼翼地绕过小狼崽大腿根的上方,避开伤口,用力勒紧!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压迫止血法。
小狼崽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身体猛地一抽。
“呜!” 苍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握着骨矛的手瞬间青筋暴起,向前踏出半步。金色的瞳孔死死锁住季景辉,仿佛只要他再弄疼幼崽一分,那骨矛就会立刻洞穿他的心脏。
季景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苍岳那杀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压迫止血起了作用,汹涌的出血暂时减缓了。他拿起那瓶小小的碘伏,拔开盖子。刺鼻的气味立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让周围的亚兽人都下意识地皱起了鼻子,连白草眼中也掠过一丝异色。
季景辉没有犹豫。他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夹起一块纱布,倒上碘伏,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尽量轻柔地去擦拭小狼崽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冰冷的药液接触到伤口,小狼崽疼得浑身痉挛,细弱的呜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季景辉的声音也在抖,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极度的紧张和专注。他不敢用力,只能一遍遍轻柔地擦拭,尽可能清除掉那些可能导致感染的脏东西。每一次小狼崽的抽搐都让他的心揪紧,也让他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清理完伤口周围(他尽力了,深层的污垢他不敢也没能力处理),他拿出最大的一块纱布,折叠好,稳稳地按压在还在渗血的撕裂伤上。然后用那卷绷带,一圈,一圈,仔细地、尽量不造成额外痛苦地缠绕固定。他的动作谈不上专业,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全神贯注的认真和极力避免伤害的温柔,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小狼崽的哭嚎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也许是疼得麻木了,也许是感觉到了这个陌生人的善意。他那双含着泪的金色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季景辉。
绷带打上最后一个结。季景辉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这才敢抬起头,看向白草,又指了指依旧压在小狼崽腿上的木梁。现在,可以试着移开了。
白草点点头,再次用部落语言下达指令。这次,苍岳动了。他大步上前,将骨矛重重插在旁边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也没看季景辉,魁梧的身躯蹲下,一双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沉重的木梁一端。旁边几个强壮的兽人战士(季景辉注意到他们兽化特征明显,体格壮硕)也立刻上前帮忙。
“一、二、起!” 苍岳低吼一声,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沉重的木梁被数人合力猛地抬起!
就在木梁离地的瞬间,季景辉眼疾手快,立刻小心地将小狼崽受伤的腿挪了出来。白草和旁边的亚兽人迅速将幼崽抱离危险区域。
苍岳等人这才松开手,木梁轰然落回雪地。他看都没看那木梁,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被亚兽人抱在怀里的小狼崽。看到那条被白色绷带包裹着的、不再大量流血的后腿,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随即,那锐利的金瞳再次转向季景辉,审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透。
季景辉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手指因为过度紧张和寒冷而麻木僵硬。他迎着苍岳的目光,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善意的笑容,但嘴角僵硬得扯不动。他只能尽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坦诚和无害。
白草仔细检查了小狼崽的伤腿和绷带,又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碘伏气味。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最初的震动和敬畏感似乎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思索。她抬起头,看向苍岳,缓慢而清晰地说了一段话,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定论的意味。
苍岳沉默地听着,脸上的图腾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牢牢钉在季景辉身上,但那股要将人撕碎的压迫感,似乎真的消散了一些。他不再用骨矛指着季景辉,却也没有靠近,只是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矗立在风雪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白草转向季景辉,指了指旁边一个相对最完整、勉强能遮挡风雪的破旧兽皮帐篷,又指了指季景辉,做了一个“休息”的手势。意思很明显:他暂时安全了,但被限制了活动范围。
季景辉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点,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遍全身。他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冻僵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对着白草和苍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动作有些踉跄。他不知道他们能否理解这个礼节,但这已是他能表达的最大感激——感谢他们给了他救治的机会,也暂时放过了他。
他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向那个指定的帐篷。掀开厚重的、带着浓重腥膻味的兽皮帘子,一股混合着烟熏、霉味和动物体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帐篷里很暗,地上铺着一些干草和破旧的兽皮,角落里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简陋得令人心酸,但至少,暂时挡住了外面要命的风雪。
季景辉靠着冰冷的帐篷壁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他摸出背包里的笔记本和笔——万幸,这两样东西还在。他颤抖着手,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在第一页空白处,用力写下一行字:
“穿越确认。地点:兽人世界(雪狼部落)。处境:极度危险,寒冷,饥饿。初步接触:族长苍岳(敌意极强),巫医白草(态度不明)。救治幼崽一名,暂获喘息之机。首要目标:活下去,获取信任。”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他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外面的风雪依旧在咆哮,部落里压抑的哭泣声和伤者的呻吟隐约传来。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噬咬他的胃。他摸了摸背包,里面只剩下那袋带给李大爷的土豆种薯。
土豆……
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燃起。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土豆。它只有鸡蛋大小,表皮黄褐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但季景辉知道,这是经过几代选育、抗病高产的良种。在农大学生的眼中,这不是食物,而是希望的火种。
他凑到帐篷的缝隙边,仔细观察着外面。暴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积雪依然深厚。他看到苍岳正指挥着族人加固其他摇摇欲坠的帐篷,白草在照顾伤员,那个被他救下的小狼崽正被一个亚兽人抱在怀里喂着某种糊状的东西,小口小口地吃着,大眼睛时不时还怯生生地朝季景辉所在的帐篷瞟一眼。
部落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食物匮乏是显而易见的,每个人脸上都刻着饥饿和疲惫。那些被储存在角落兽皮袋里的块茎(季景辉认出那应该是类似土豆的根茎作物,但个头小得可怜,表皮干瘪发皱),数量少得令人心惊,而且……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有些块茎上,似乎冒出了微弱的、营养不良的芽点。
发芽了?!
季景辉的心脏猛地一跳。在这样恶劣的储存条件下发芽,意味着这些作为口粮的块茎生命力在流失,口感会变差,甚至产生毒素!但也意味着……它们可以种植!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语言不通,武力值为零,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知识——关于土地和生长的知识。也许,这些发芽的“废品”,能成为他撬动信任的第一块基石?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个小小的、饱满的良种土豆,又看看帐篷外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为下一顿食物发愁的兽人。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向苍岳和白草展示“生长”力量的机会。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机会来得比季景辉预想的要快。
第二天,风雪终于停了,但严寒依旧。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惨白的光。部落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食物储备几乎见底了。
季景辉被允许在帐篷附近小范围活动,但苍岳的目光总是不远不近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他看到几个亚兽人正在清理那些发芽的、品质最差的块茎,准备丢弃或作为最后的应急口粮,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心疼。
不能再等了!
季景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鼓起毕生的勇气。他拿着自己那个珍贵的良种土豆,又指了指那些被挑拣出来的发芽块茎,然后对着正好巡视到附近的苍岳和白草,用力地比划起来。
他先是模仿挖地的动作,然后指着地面;接着,他双手做出捧出土的动作,又指向那些发芽的块茎;最后,他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做出一个“生长”、“变大”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恳求和一种近乎执拗的自信。
苍岳眉头紧锁,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解和怀疑。这个来历不明的弱小人类,拿着一个奇怪的石头(他以为土豆是某种石头),指着他们快坏掉的食物,又对着地面比比划划……他想干什么?浪费宝贵的食物去玩泥巴吗?
白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季景辉手中的良种土豆,又看看那些发芽的部落块茎。她经历过太多的寒来暑往,对“生长”有着最原始的敬畏。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似乎捕捉到了季景辉手势中蕴含的某种关于“土地”和“未来”的信息。
“@#%*&?(未知语言:他想做什么?)” 苍岳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警告,询问白草。
白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那些被挑拣出来的发芽块茎旁,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那微弱的芽点,又抬头看向季景辉那双充满急切和希冀的眼睛。片刻后,她转向苍岳,用苍老但坚定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苍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在季景辉和那些发芽的“废物”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极其不情愿地、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他指了指部落边缘靠近山壁的一小块相对避风、积雪被清理过、裸露着黑色冻土的地方,又对着季景辉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警告手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只给你这么一小块地方,敢浪费食物或耍花样,后果自负!
季景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成了!虽然只是巴掌大的一块冻土,虽然族长那眼神依旧能冻死人,但这第一步,他迈出去了!
他顾不上寒冷,立刻跑到那块指定的地方。冻土硬得像石头,他没有任何工具。他环顾四周,捡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石片,蹲下身,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去刮、去撬那些坚硬的土块。手指很快被冻得通红麻木,石片也几次差点划伤手心,但他咬着牙,一下,又一下。
苍岳抱着手臂,冷眼旁观,金色的瞳孔里映着那个在寒风中笨拙挖土的单薄身影,充满了审视和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这个弱小的人类,到底想干什么?
而季景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他要让种子,在这片绝望的冻土上,发出希望的第一抹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