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不。我……”
陈律蹙眉。
“爹啊不?”
连续两次从小萝卜头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难道,这个小萝卜头有什么口吃。
专心的疼痛,让陈律乱七八糟的思绪不得不拉回来,彻底专注。
“我叫李小岁,娘亲说,我今年五岁了。”
陈律白皙的脸上,艰难的露出一抹笑。
救他的人,是一个乖巧的小孩,颇有些腼腆。
不止救了他,甚至还想着,把眼里最好的米糕留给他吃。
过了刚昏迷时候的难受,饥饿感从肚子里传遍全身。
但他还是要问清楚一些事情,这样,等往后他脱困,才好报答眼前的小萝卜头。
他沉凝便可,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虽然自己身上没有银子了,腰间还有一块玉佩。
现在只能用玉佩报答眼前这个脏兮兮又瘦弱的小萝卜头。
只是,玉佩对于小孩来说太过于贵重,得交给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的父母。
陈律说道:“李小岁,你的家就在这里的村子里吗?”
听到家这个字,彻底勾起了李小岁的伤心。李小岁的眼眶里顿时起了一层氤氲雾气,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落下来。
李小岁的声音抽泣,“我,我没有家了。”
“小岁没有家。”
陈律浑身疼痛,咬着牙,等着小萝卜头哭完,才说道:“小岁这么乖巧懂事,肯定有爹娘把小岁教得很好,怎么可能会没有家呢。”
以前在族学上学的时候,族里那些五六岁的小破孩们,一个个吵吵闹闹,还要小厮背着去上学,让丫鬟们哄着吃饭,跟熊孩子似的。眼前这个长在村子里的小萝卜头,实在是太乖巧了。才五岁。
李小岁抽噎的说道:“小岁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了。大伯说,小岁的家,不是小岁的家。是大伯的。以前是大伯把家让给娘亲和小岁住。娘亲不在了,大伯就把家收回去了。”
陈律眉心紧促。
小萝卜头说的话,实在是太绕了。他在努力理解小萝卜头话里的意思。
不论如何,他大概听明白了一些。
小萝卜头现在没爹没娘。至于什么家不是家,是大伯的,实在是太绕了,陈律没听懂。
但……他也根据小萝卜头的话判断,小萝卜头的大伯,不是什么能值得托付的人。就算房子是小萝卜头大伯的,作为大伯,也不应该心狠的在小萝卜头爹娘都过世后,把小萝卜头赶出家门。
这玉佩,不能给出去。
还得用另外的方式报答眼前这个哭唧唧的小萝卜头。
握着玉佩的手指,彻底松开。
真要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家中没有生变故的时候,父母双全,叔伯婶娘们都和善,全族上下还有二三十个同辈的年轻子弟。
如果家中没生变故,他此时应该考上了太学,在太学学宫里上学。然后参加科考,跟家中优秀的长辈一样,入朝为官。
只是,那场变故,什么都没有了,他自己也成了逃犯。
现在又被同样没了双亲的李小岁救了。
他都自身难保,却开始怜悯起李小岁来。毕竟,他十四岁了,李小岁才五岁。
李小岁擦干眼泪,被泪水洗礼之后的眼珠,黝黑明亮,如同黑琉璃一样璀璨。
李小岁小心翼翼的说道:“叔叔,你能做我的爹爹吗?”
陈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方才李小岁口中的“爹啊不叔叔”,是什么意思。
李小岁没有口吃。
只是,这个小萝卜头,竟然想让他做爹。
小萝卜头五岁,他十四岁。
一时间,陈律没有开口。
李小岁以为自己让新爹爹不开心,新爹爹讨厌他了。
他慌慌张张的说道:“叔叔,我……我就是……叔叔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让叔叔做我的新爹爹。”
李小岁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最后心虚到,陈律根本就没听清李小岁在嘀咕什么。
但陈律,却知道李小岁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小岁,你不应该叫我叔叔,应该叫我哥哥。”
“啊?”李小岁一脸茫然。
“我只比你大九岁。所以你可以叫我哥哥。我可以做你的哥哥,但不能做你的爹爹。”
李小岁急了。
没有爹爹的话,他就又没有家了。
李小岁印象里的哥哥,就跟大伯家的李大牛哥哥一样,会欺负他。
李大牛还会带着村里其他的孩子一起欺负他。
说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在他的印象里,哥哥就是会欺负人的人。
李小岁说道:“我不要哥哥。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岁。”
“我不要你做我爹爹了,你做我的叔叔好不好。”
陈律颇有些头疼,不止头疼,腿疼,脊背疼,肩膀疼,浑身上下都疼。
几日之前,他也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但现在,他却不能在李小岁跟前叫疼。
只是他实在是不明白,眼前这个五岁的小萝卜头,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不知道李小岁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了。
且极为固执的,让他做长辈。
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虽然陈家在京城是一个大氏族,在族中,一些比他年长十几二十岁的族人,也得叫他一声叔。
但那不一样,不过是因着血缘辈分的关系,被族中的人叫做叔。
如果……他做了李小岁的叔叔,那就应该承担起,李小岁长辈的责任。
逃犯,十四岁。
这两点,就让他不能做李小岁的长辈,去承担照顾李小岁的责任。
李小岁惊慌失措。
陈律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一时间急上心头,又浑身是伤,眼前一片模糊,晕厥过去。
李小岁见原本用手支撑起身体坐着的“新爹爹”突然双手一软,晕倒在稻草上。
更加的着急了。
“叔叔,我不让你做我的爹爹了。”
“我也不叫你叔叔了。”
“我让你做我的哥哥,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李小岁一边着急,一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岁是个坏孩子,把哥哥气晕了。”
他握着陈律的手不停的摇晃,“哥哥,是小岁不好,小岁不该气你的。”
他摇晃了一会儿,陈律并没有醒。
五岁的孩童,又能明白多少,又能做多少呢?
不过……李小岁慢慢冷静下来,他握着陈律的小手,传来阵阵不正常的灼热。
李小岁瘪着嘴,却强迫自己不哭出来。他放开陈律的手,用小手放在陈律的额头上。
“好烫啊。”
李小岁努力让自己成为大人,回忆起自己生病的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发烫,娘亲在身边用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说好烫啊。
“新爹爹”肯定是被自己气得生病了。
娘亲是怎么做的呢?
李小岁努力回忆。
鱼汤。
他生病发烧的时候,娘亲会去河里抓鱼熬鲫鱼汤给他喝。每次喝完鲫鱼汤之后,他就好了。
李小岁从稻草上站起身,给自己打气。他要去河里给“新爹爹”抓鲫鱼熬汤。
然后……然后“新爹爹”就愿意做他的爹爹了。
李小岁走到磨坊门口,踮起脚尖,双手握着门栓,使尽力气把门栓抽出来。一路小跑到河边。
他脱掉鞋袜,学着大孩子的模样,去河里捉鱼。不一会儿,河里的那些鲫鱼,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劲的往李小岁的手里钻,李小岁捉到一条比他手掌都长的鲫鱼,脸上笑开了花。
“我捉到鱼了,新爹爹有鲫鱼汤喝了。”
就在李小岁高兴的时候。
“扑通——”
一块大石头落在李小岁身边,溅起一层层硕大的水花,把李小岁吓得一屁股坐在河里。
他双手撑在河床上,鲫鱼落入水中,飞快的逃离。
李小岁浑身湿透了,小脸上满是怒意。他抬起头,就看到李大牛带着一群大孩子站在河边。
李小岁大声说道:“李大牛,你赔我鲫鱼。”
李大牛双手叉腰,年纪不大,脸上却一副凶恶的模样。
“什么鲫鱼?哪里有鲫鱼。你瞧瞧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抓什么鲫鱼?”
李大牛扭头朝旁边的小伙伴说道:“你们看到李小岁抓到鲫鱼了吗?”
其他孩子起哄的说道:“没有啊。李小岁怎么可能抓得到鲫鱼啊哈哈哈哈。”
“李小岁什么都不会做,全都是他娘给李小岁做的。”
“李小岁的娘,就是什么都给李小岁做,被累死的。”
“李小岁就是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娘。”
“李小岁是没娘要的孩子。”
李小岁大声反驳,“我没有克死我娘。”
李大牛说道:“但是你娘死了啊,昨天才葬到墓地里,被土埋了。”
“有本事,你从土里面,把你娘挖出来啊,我们就认可你有娘。”
李小岁顿时弱了下来。
他的娘亲,埋在坟地里,他没有娘亲了。
李小岁突然想起被自己从河边捡到的新爹爹。虽然……虽然新爹爹不承认做他的爹爹。但他给自己壮足了胆,撒谎的说道。
“我没了娘亲,但是有爹爹。”
李大牛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小岁握紧了拳头,他有新爹爹,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劲。
有了新爹爹,他就有家了。这些坏孩子,以后就不能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