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放在桌边这件事,十几年前的柳星砚的确不怎么在意——他要怎么在意呢?他根本看不见。
只有他们两人一狗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柳月阑白天要去上学,柳星砚则在家做点家务,顺便煮饭。
切菜、点火、烧菜时都算小心,只有摆放的时候总是注意不到。
也实在没有办法,小狗也只能顾得上帮他探清脚下的路,偶尔有那么几次,柳星砚端着空碗没有放稳,摔碎了。
真正让柳月阑勃然大怒的那一次,发生在柳星砚18岁的某一天。
柳月阑成绩还算不错,高三又是最关键的一年,柳星砚在晚饭时就多关心了几句。
他平日里很少问这些。一来他自己没上过学,实在也不懂。二来……双亲接连离去后,他们实在过得窘迫,家里有了点钱,总要先紧着他治眼睛,至于柳月阑的学费,一直都是能推则推。
柳星砚于心有愧,提起这些事就觉得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
那天饭桌上随口问的几句话,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惹得弟弟不快了。
“柳星砚,你少管这些。”柳月阑的筷子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也有些阴沉,“你管好你自己,别这里受伤那里受伤给我惹麻烦,比什么都强。”
柳星砚领回来的那只狗蹲在角落里吃着自己的饭,听到这话后出了个声儿,像是在警告柳月阑。
这一人一狗关系一直很差,柳星砚从来不敢让他们单独相处。
好在这狗黏他,这几年几乎变成了他的导盲犬。
“好了,好了,”柳星砚连忙劝道,“不说了,不说了,你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几分钟之后,小意外就发生了。
同样是放在桌边的碗,同样是桌上有那么一小滩的水迹,同样是一点一点滑到桌边,同样是连汤带水一同洒落地面。
不一样的是,那一次的汤碗就放在柳星砚手边。那一次的热汤,尽数落在了柳星砚的腿上。
滚烫的汤水落在皮肤上,下意识躲闪的时候又因为胡乱挣扎掀翻了桌上的另一盘菜。
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火辣辣的痛感夹杂着饭菜汤的味道。家里像陷入死寂一般安静了几秒后,随后而来的,是狂躁的狗吠声和柳月阑的惊呼。
小狗帮忙清理干净了地面,柳月阑则蹲在地上给哥哥清理伤口。
他总是不耐烦的。柳星砚好端端坐在一边也时常会引来他的嘲讽。而柳星砚受伤的时候,他也总是大发雷霆。
那一次却异常安静。要不是腿上一直有消毒药水凉凉的触感,柳星砚几乎快要怀疑弟弟并不在家了。
柳月阑沉默着处理好了伤口。他并不急于起身,只是继续蹲在柳星砚面前。
柳星砚迷茫着伸出手去碰他——眼睛看不见,手却能感受到弟弟躲避时掀起的风。
柳星砚心里一紧,道歉的话又到了嘴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下次会好好放碗筷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月阑打断:“柳星砚——”
他叫着哥哥的名字,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说出的话语却让人脊背发冷。
“柳星砚,我真恨你啊。”他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离我远一点?什么时候才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柳星砚感觉到弟弟缓慢地站起身。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空洞的双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几步之外,他的狗又发出了不安的低叫。
他想去安慰,只是还没张口,又被弟弟打断了。
“柳星砚,”柳月阑一字一顿地说,“我真希望你去死啊,你去死吧。”
“汪!”
小狗的低叫瞬间变成了怒吼。它两步冲过来,一巴掌扇在柳月阑的大腿上。
“哎,哎!”柳星砚摸索着起身,“你们、你们别打架!”
导盲棍不在手边,柳星砚一通乱摸,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
……这个小伤口,好像成了压垮柳月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不明显的鼻音。
“去死吧,柳星砚,去死吧。”
*
多年前的这桩往事像一个迟迟无法翻页的梦魇,每每提及,都会让柳星砚心头发颤。
大脑像是会触动保护机制一般自动模糊掉那之后发生的事,强硬地让这些回忆断在这里。
……但即便如此,这一点暴风雨前的毛毛细雨,也足够让柳星砚心口酸痛了。
那天中午,柳星砚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梦里,他有恩爱的父母,有健康的身体。
梦里,他和柳月阑彼此相爱。柳月阑不再对他恶语相向,更没有想要带着他一起死。
梦里,还有他的狗。
梦里,他抱着他的狗,笑嘻嘻地说,啊,野哥,你真的是黑色的拉布拉多啊!
他说,都说拉布拉多又聪明又温顺,是最适合做导盲犬的犬种呢!怎么你……
梦里的野哥竟然都会说话了:我还不够温顺?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他笑倒在野哥身上,手掌抓着野哥短短的绒毛。
就是它背上那一缕白色的毛。
这是美梦,也是噩梦。
柳星砚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在梦里他的狗还叫野哥呢?
……也是,他自己是没人要的野人,他的狗也是没人要的野狗。
梦醒后,柳星砚大脑空白了许久。
他躺在床上发着呆,心脏依然砰砰跳得很快。他按按心脏,手掌隔着单薄的睡衣,压在他胸口的那块疤上。
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想想,还是痛得他几乎落泪。
几分钟后,柳星砚的手机响了,有人给他发消息。
他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发件人姓名的时候,才彻底清醒。
今天下去要去宠物医院帮忙的!
他点开消息,宠物医院的另一位志愿者阿兰发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路上堵车。
柳星砚回了句抱歉,换了衣服匆匆赶去。
这家宠物医院偏公益性质,名字很温馨,叫萌宠之家。医护很有爱心,志愿者也多。
柳星砚赶到的时候,阿兰正在喂着前两天被丢到这里的小狗狗。
很巧,也是一只拉布拉多。
他们这种宠物医院,最怕遇到的就是生病了被主人丢过来不管不顾的宠物猫狗——生了病总不能不治,他们这里可是宠物医院;可治好了又没人要,治疗费用和以后的开销全都要他们医院自己承担。
阿兰无奈地说:“连品种狗都有人遗弃,真是没天理了。”
柳星砚:“没办法,再多问问领养吧。”
阿兰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别的。
她扭头看向柳星砚,说:“我记得你说,你以前也养过一只拉布拉多!”
“……”柳星砚尴尬,“是养过,但我现在不养了。”
阿兰举起那只狗狗的前爪捧到他面前:“多可爱!”
狗狗配合地“汪”了一声。
柳星砚抿了抿嘴,礼貌性地笑了,没再说话。
狗狗又很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阿兰笑得不行:“拉布拉多真的聪明,好可爱。”
“就那样吧。有什么聪明的,不都差不多。”
这时,最里面宠物洗澡的小隔间里传来一个淡淡的男声。
柳星砚扭头一看——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单手拎着一只刚洗好澡的小土狗。
男人身高腿长,浓颜俊脸。手里那只小土狗乖乖缩着,动都不敢动。
柳星砚来得晚,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客人,颇有些局促地同他打了招呼:“嗳,洗好了啊。”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说:“洗好了。”
又很快补充道:“我捡的,找领养吧。”
阿兰说:“排队吧,我们这还有一只要领养呢!”
她又动起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歪脑筋:“帅哥,要不……”
她拎起拉布拉多:“你养吧!买一送一!”
柳星砚:“……”
他连忙拦住:“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来拍几张照片,一会儿多发几个志愿者群。”
他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接过那只湿漉漉滴着水的小狗。
……这狗,很有些脾气。被柳星砚接过之后就左动右动不肯老实,毛发上的水扑腾了他一身,又很快从他手里挣脱出去,用刚洗好的小爪爪在地上撒了欢儿地乱跑。
“啧。”男人挑眉,“老实点。”
闻言,阿兰手里的拉布拉多,和那只正在疯跑的小土狗同时安静了,并且都用四只爪爪伏在地上,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五体投地状。
阿兰:“帅哥,你好厉害啊!他们好听你的话!你是狗王吧!”
柳星砚快要晕倒了:“阿兰……你还是别说话了……”
那男人也没生气,只一直看着柳星砚。
柳星砚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几分钟前的领养事宜,又连忙说:“哦我拍几张照片,一会儿发到志愿者群里找领养。先生,你留个联系方式呢?”
那人没说话。
柳星砚又想了想,决定先自报家门。
他冲男人伸出了手,说:“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柳星砚。”
男人的视线从他的脸庞缓慢移到手掌。
几秒钟后,他伸出右手,握住了柳星砚。
宽厚的手掌带着温暖的触感,同时也传来了放心和轻松。
“陆昭野。”
野哥,一个狗见愁
小星星的过去是有点悲惨的(泪)
补全了一点文案的内容,现在这版应该是最终的文案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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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