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小狗呀》 第1章 01 咔哒、咔哒…… 长长的导盲棍敲在地上,不间断地发出咔哒声响。 那棍子的主人动作熟练,走得却并不快。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方的路面,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即便如此,那人的小腿上依然遍布伤痕。 成片的淤青中夹杂着一两道已经结疤的伤口,交错分布在那人白净的皮肤上。 他年纪并不大,今年过了生日,也不过才13岁——距离他失明,已经十年了。 拥有视力的时候他没有记忆,拥有记忆的时候,他又失去了视力。 “都说了地还没干,你非要出来。”身旁清脆的男声带着满满的不耐,“下了一宿的雨,不知道积了多少水。现在好了,裤子鞋子都湿了,回去自己刷。” 那人毫不掩饰声音中的厌烦:“我说柳星砚,你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柳星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也没想到一个上午过去了,地上还没干。月阑,对不起,鞋子我会自己刷的。” 连变声期都没到的男孩子,一张嘴竟就有了些忧愁。 柳月阑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声:“你刷?你又看不见,你刷得干净吗?” 柳星砚不想再与他争辩——母亲在他确诊眼疾后便消失无踪,只留下年幼的兄弟俩和他们眼盲的父亲。如今父亲早已病逝,柳月阑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沉默地跟在柳月阑身后,知趣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 雨后的空气并没有想象中新鲜,反而十分沉闷。柳月阑带着哥哥走过了两条街,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赶紧回家!这什么鬼天气,热得我快疯了!” 柳星砚也几乎快要窒息,他低声应道:“好的,好的,我们回家。月阑,你不要生气了。” 柳月阑不知和哪里的狐朋狗友学会了说脏话,他低声骂了一句,又说:“妈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柳星砚欲言又止,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月阑,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要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太多。家里……总要有个读书人啊。” “读书人?”柳月阑的鄙夷快要冲破天,“柳星砚,你可真会说。你知不知道我……” 柳月阑的话戛然而止。 “前面有狗,换条路走。” 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他站在原地,等到身后的导盲棍撞到自己的鞋跟后又继续说道:“好像是狗的主人在教育狗。很大一只,很凶。” 他警告似地说:“咱俩都打不过的那种凶,赶紧拐弯,换另一条路走。” 话音刚落,柳星砚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嘈杂人声。 因为双目失明,他的听力比常人要灵敏得多。他从那零碎的只言片语中,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是一个馄饨店的老板。老板养了一只黑色的狗,想替他们看看门店。 谁料这狗十分不听话,还长得凶神恶煞。自从养了这狗,店里的生意每况愈下。 老板气急,打算将这狗卖出去。然而联系了多日,上门来看狗的买家都不愿意出钱购买——太凶了,不听话,都担心养不熟。 老板无奈,一气之下决定将狗卖去狗肉馆。 那狗虽然凶恶,但却十分通人性。它很快便知道了老板的意图,自然不肯听从。 僵持之下,狗肉店的人打算直接将狗拖走,这才有了方才的争吵。 柳星砚的听力本就灵敏,那狗的吠声又实在骇人。他吞了吞口水,往柳月阑身后躲了躲,小声说:“月阑,我们走哪边?” 柳月阑心里也犯嘀咕,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他抓住哥哥的手腕指了个方向,低声说 :“这边,快走。” 然而两个人还没走出几步,柳星砚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那只狗竟然朝他们奔过来了! 柳星砚感觉到手腕上的力气大了些,随后耳边传来柳月阑急匆匆的提醒:“快走,快点!” 柳月阑也慌了。平日里嘴上再怎么不肯饶人,归根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甚至比他眼盲的哥哥还要更小一岁。 两个小孩子贴在一起,用最能降低存在感的方式悄悄更改了路线。既不想被那只看上去就十分凶恶的狗发现,也不想被僵持着的混饨店老板和狗肉店老板发现。 柳星砚甚至收起了导盲棍,不敢让棍子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踉踉跄跄地随着他的方向离开。 柳月阑的脚步却忽然放得更慢了。他在柳星砚的手心里掐了一把,小声说:“慢点走,你别太着急……那狗注意到我们了。” 柳星砚听过一种说法,说越是怕狗,狗就越要来逗你,你必须表现得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在意,狗才不会来招惹你。 但柳星砚做不到。他怕得不行了。 “怎么办呀……”他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月阑,那只狗还在看着我们吗?” 柳月阑也怕得不行:“那么多个大人围着,怎么也没人管管……” 两个人就这么拉着手贴在一起,几乎是脚蹭着地面一点一点向前挪着,终于快要离开那只凶神恶煞的狗的视线,转弯进入另一条回家的路。 柳星砚心脏砰砰跳,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太害怕了。无法视物的恐惧让他对不远处可能存在的危险更加敏感,他嗓子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双腿也不听使唤。 他手一抖,导盲棍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你干什么?!”柳月阑低声质问,“拿不住就给我!你抓着我!” 他紧紧握着柳星砚的手,又说:“我求求你了,你别发出动静了行不行,一直盯着咱们呢!” 柳星砚不敢说话,只胡乱点着头。 不过…… 大约是刚刚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狗,柳星砚敏锐地听见了几米之外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急促得很,距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柳星砚脑袋空白了半秒,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柳月阑拉着胳膊向前飞奔! 那只狗正冲他们狂奔而来! 它身上不知挂着什么链子,被它带动着发出哗啦声响,在并不十分安静的马路上也显得那样刺耳。 柳星砚看不到脚下的路,只能茫然地跟着弟弟拼命奔跑。他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又被柳月阑牢牢抓着,跑得跌跌撞撞。 可是,他拼尽全力依然跑不过身后的那只大狗,没几步的工夫已经被追上了。 他都能够听到那只狗在他们身后的粗重呼吸声。 柳月阑急了。他推开柳星砚,嘴上嚷嚷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呀!” 那只狗体型虽大,动作倒是灵敏。它几下就绕开了柳月阑,来到了柳星砚身边。 它的毛发不长,只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柳星砚的膝盖和小腿,热气铺在他的皮肤上,在大夏天里竟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汪!”那只狗冲柳星砚叫了一声,又去咬他的鞋子。 柳星砚吓得呼吸都快停了,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那条路高低不平,柳星砚向后退着,脚后跟磕到了一块翘起的地砖。 失去平衡的那个瞬间,他好像听到那只狗叹了一口气。 随后……那只狗又快速绕到了他的身后,用……狗头撞了撞他的屁股。 挺用力的一下,不疼,动作十分滑稽,但很有用地帮他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虽然这个过程十分地不美观。 柳星砚觉得自己的上半身在空中画了一个弧,莫名其妙地就重新又站稳了。他晕乎乎地完全没有搞懂状况,先听到柳月阑扑哧一声笑了。 “服了你了。”柳月阑说,“演杂技呢?” 柳星砚只感觉自己脸上涨得又红又热。他抿了抿嘴,小声说:“差点绊倒了。” 话才刚说完,啪地一声—— 柳星砚又惊呆了。 那只狗,用尾巴,抽了一下他的小腿。 还很疼! 柳星砚:“……” 大约是见柳星砚没有说话,那只狗又变得不耐烦起来,啪地一下又把尾巴甩在他的小腿上。 柳星砚不是多怕疼的人。双眼失明的男孩,这些年来不知道摔过多少跤,腿上的疤痕数都数不清。 但这狗的尾巴,打得他真疼。 “……”柳星砚心中仍然十分害怕,但还是勇敢地小声说,“很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星砚好像又听到那只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 它用尾巴又碰了碰小腿那处被打得很疼的地方。 这一次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到。 小孩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上一秒还怕得要死要活,这一秒竟又觉得这只狗变得可爱起来。 “哇,你难道能听懂我说话吗?”柳星砚的言语中都带着快乐,“你还会控制自己的尾巴呢!” 啪—— 粗硬的狗尾巴又甩了过来。 柳星砚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还没等再说话,又被尾巴轻柔地碰了一下。 柳星砚哭笑不得。 随后,那只狗不知在干什么,柳星砚只能听到它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之后他听到柳月阑啊了一声。 “……”柳月阑声音有点怪怪的,“你别动,千万别动。” 柳星砚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他感觉到弟弟蹲下身子,在他的鞋子上摸索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听到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再之后,是金属丢在地面上的声音。 柳月阑声音很不自然:“鞋子上扎了一根钉子。” 他很快补充道:“没扎太深。” 柳星砚眼睛不方便,平日里再小心也难免有个磕磕碰碰,但听到鞋子上扎了个钉子这种话,还是心里一紧。 钉子并没有扎到他,却能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恐惧和深深的无力。 柳星砚暗自失落了几秒钟,又立刻打起精神:“还好发现了,我没有受伤。” 柳月阑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模样:“没人关心你,别自作多情。” “汪。” 两人身边那只狗安静了一会儿,在这时又主动出了个声。 柳星砚抿着嘴笑了笑,伸出左手在空中虚无地挥了挥—— 滑溜溜的狗头蹭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你呀。”柳星砚笑眯眯地说,“让我猜猜,你刚才追着我们跑,是要提醒这个吗?” 啪—— 柳星砚料到了会是这样,已经准备再接受一次火辣辣的“鞭痛”。 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小狗的尾巴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带起的风拂在他的小腿上。 尾巴最终落下时带来的触感,温柔得像是吹起的风。 * 嗡——嗡—— 手机闹铃的振动声将柳星砚从睡梦中吵醒。 他闭着眼睛按掉闹铃,伸手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彻底清醒后,他沉默着洗漱、做饭、吃饭,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照得透亮时才终于拿起被丢在一旁的手机。 解锁手机的那一刻,睡前没有关闭的短视频软件立刻自动播放起了先前的内容。 “可以再给我讲一遍,你是怎么从100只小狗里选中我的故事吗?” 柳星砚一愣。 他沉默着锁上手机,坐在床边发起呆。 他今年已经28岁了,多年以前的那段过往,像是一个甜蜜又悲伤的梦。 他握紧了手机,圆润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是他确诊眼疾的第25年,拥有小狗的第15年,死里逃生的第10年。 ……而他重获新生的那一年,也是他失去小狗的那一年。 失踪人口回归()先开这篇,慢慢写 好久没写文啦,大家还好吗! 最近因为我手腱鞘炎了,码字实在不方便,这篇文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日更,会更得很慢很慢,所以建议大家囤一段时间一起看() 另外因为更新量的问题,这篇也不打算申榜,估计没什么人看,我也懒得写排雷小作文了()目前想到的可能有的雷点,一个是小星星和小月亮(?)是一条非常纠结的兄弟线,以及本文有两对副cp,都是一笔带过,其中一对甚至只有受出场()其他想知道的问题可以直接评论区问,不涉及剧透的情况下会回复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柳星砚收好东西,背着一只印着小狗的帆布包,出发前去上班。 复明的第十年,他早已习惯丢掉导盲棍的日子。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地铁站。挤入车厢,在早高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安静地站在车厢的一角。 周围的乘客或戴着耳机刷剧,或举着手机看小说,每个人的眼睛都黏在手机屏幕上,唯有柳星砚闭着眼睛靠着车厢,手机安安静静地放在口袋里。 他很少看手机——不只是手机,他也几乎不看电视,除非工作需要,他也很少看电脑。 他几乎远离一起带有屏幕的电子产品。 ……这双眼睛来之不易,他非常珍惜。 到站了。 柳星砚慢慢睁开眼睛,对面的小窗子里倒映出了他的脸。 浅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 很奇异的瞳色,他被许多人问过是不是带了美瞳。 柳星砚不知如何解释,也懒得多说,便含糊地默认了。 * 柳星砚在一家医院做医助,科室跟他本人非常匹配,是眼科。 这家医院的眼科十分有名,带他的医生也是最近几年十分有名的一位医生。 柳星砚推开诊室的门,那位医生已经到了,正在换白大褂。 他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早,林医生。” 林医生名叫林叙,技术很好,学历也够,只差资历和论文了。 林叙也同他打了招呼,没精没神地说:“早,又开始坐牢了。” 柳星砚好脾气地笑了笑,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安排。 林叙有名,柳星砚在患者中也挺有名。 他长得好看,人有耐心,对待患者不急不缓。帮老年患者排队挂号约检查,安抚年轻患者和家属的情绪。能帮的都帮忙,情绪价值也给得很到位。 两人前前后后忙碌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快一点的时候才终于结束最后一个病人的问诊。 柳星砚照例邀请林叙一起吃午饭——这位林医生嘴刁得很,医院的盒饭是绝对不肯吃的。 但这次林医生拒绝了:“有点事,我等会儿再吃,你先去吧。” 他说是有事,但这个事情是……捧着手机聊天。 柳星砚探头一看,哦,又是在和那位神秘人聊天。 他觉得有点好笑,调侃道:“聊天聊到饭都不吃了?” 说着,他瞥到对面那神秘人的ip,惊讶道:“他回国了?” 林叙哼了一声:“不只是回国了,他人就在咱们医院咱们科呢!” 片刻后又低低说了一句:“他妈眼睛出问题了,住院呢。” 柳星砚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 真要说起来,他和这位林医生算不上多熟——工作上的关系而已,能有多熟呢? 能聊上几句,还就是因为这位神秘人。 那人是林医生的初恋,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白月光,甚至不惜披着马甲跟对面聊天。 之前有一次,柳星砚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林医生和那位神秘人吵架了,林医生很失落,他还劝过几句。 大致是说,曾经的美好都是过去的事啦,你那么怀念,也许只是在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也说不定,时过境迁,该往前看。 林医生反问道:“那你有忘不了的人吗?有忘不了的经历吗?” 柳星砚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那时他正在换衣服准备下班。白大褂下面是驼色的七分裤,刚好露出一截小腿。 他的左腿上有一处小巧的纹身,青绿色的线条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萌萌的小图案。 一只大大的狗,背上驮着一颗小小的星星。 柳星砚低头看着那出纹身,苦涩慢慢涌上心头。 “对不起,林医生。”他向林叙道歉,“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是我站着说话不要疼了。” 林医生也没有怪他的意思,摆了摆手说“别放心上”,这事就算过去了。 今天提起了那个神秘人,又让柳星砚回忆起了林医生当初的那个反问。 有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的人或事吗? 这个反问是结结实实问到了柳星砚的心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和林叙道别:“那我先去吃饭了,林医生。” 林医生两只手举着手机,飞快地打着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柳星砚看了又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离开了。 另一边,林叙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等待对面的回复。 ……他问出了柳星砚刚刚的问题:【你回国了?】 还装作特别不经意、特别不在意地说:【嗳,你说,咱们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网友了,你好不容易回国,要不要面个基?】 他当然知道对面那人绝对不会答应,但手心还是紧张出了一手汗水。 很快,对面那人开始打字了,就连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都带着紧张和局促。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啊?我没回国呀,哈哈。】 【哦哦,我挂了梯子找资料呢,ip给我整回国内来了。】 【好奇怪哦,哈哈。】 【哈哈。】 林叙:“……” 哈哈你个头。 他看着对方把ip换回美国,瞪着手机屏幕,无话可说。 * 柳星砚回到家时,家中房门大大打开着。 不用看,肯定是柳月阑来了。 他关上房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柳月阑在床上躺着。 “你老是不关门。”柳星砚说,“家里进贼怎么办?” 柳月阑懒洋洋从床上坐起来:“你这家徒四壁的,贼都不来。” “……”柳星砚无话可说,索性换了个话题,“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柳月阑言简意赅地回答:“你管我呢。” * 柳星砚,柳月阑。兄弟两个一个是星星,一个是月亮,单单从这两个名字里,就能听出父母对他们的期许。 但所有的期许都在柳星砚确诊眼疾的那一天消失了。 他们的母亲已经被中年失明的丈夫折磨得几近崩溃,小儿子则对同样失明的哥哥恨之入骨。 兄弟两个关系最差的时候,柳月阑曾说,我真恨你啊,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身上了。 后来柳星砚好了,柳月阑便顺势跟他分了家。 兄弟俩算不上老死不相往来,但一年也确实见不到几次面。难得的几次碰面,也多是柳星砚主动——他现在能赚钱了,会时常拿点钱给弟弟。 从前失明的时候一直让弟弟照顾,现在他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也该……回报点什么。 他有时想,柳月阑恨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从不奢望柳月阑多爱他,至少,别恨他吧。 ……就像是,他也在努力不去恨柳月阑一样。 * 柳星砚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说:“行吧,晚上在我这吃吗?” 柳月阑说“行”,又随手丢给他一个盒子。 “是什么?”柳星砚手忙脚乱接过。 是一个饰品盒子。 他打开一看,是一条银质的素链。 柳月阑凉凉地说:“送你了,把你脖子上那个黑绳摘了吧,丑死了。” 柳星砚抬起手碰了碰脖子上的链子。 是最简单的黑色皮绳,下面拴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他的小狗的骨灰。 一小把,都不够填满掌心。 这根绳子他随身带了十年,磨损很严重了。 柳星砚握着那个首饰盒,浅浅地笑了。 “谢谢你,月阑。”他真心实意地道着谢,“以后……有空多过来。” 柳月阑还是那副死样:“没空,别管我。” 柳星砚也不计较,又笑了笑,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他厨艺很好。以前看不到的时候他也能做得一桌好菜,眼睛好了以后,厨艺更加厉害。 他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汤,招呼弟弟过来一起吃。 这房子里平日就他一人,饭桌很小,摆下四菜一汤后竟显得有些拥挤。柳星砚随意地将几个盘子换了位置,试图让这张桌子看上去不那么寒酸。 柳月阑就在一边看着,嘲讽到:“别挪了,你再挪,这地方也是这么寒酸。你越努力,显得越可怜。” 柳星砚无可奈何:“好,那就这样吧。” 他摆弄得不怎么在意,并没有注意到放置最后一个汤碗的地方沾了水。而两人只顾埋头吃饭,谁也懒得多说一句话,自然更不会注意到汤碗被那一点点水渍冲得慢慢滑动。 等到柳月阑终于注意到异样的时候,汤碗已经从饭桌边沿轰然滑落。 瓷碗摔碎的声音混杂着柳星砚的低声惊呼,滚烫的热汤尽数洒落地面,在两人的腿边溅起一片热气。 柳星砚呆了半秒,立刻小心起身,说:“月阑,小心别踩到!我去拿拖把和扫帚!” 柳月阑也没闲着。他面色不善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蹲下身子,沉默地清理着狼藉的地面。 碗摔得很碎,他捡起了几片大的碎片后又去着手处理碎渣。 “别捡了,当心划到手。”柳星砚说,“扫一下就是了。” 他示意柳月阑让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你?” 这句话却不知哪里惹得柳月阑不快。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柳星砚,眼里又流露出那种无法忽视的厌恶。 他推了一把柳星砚的肩膀,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了几个字:“柳星砚,你真是个麻烦精!” 他从地上站起,饭也不愿再继续吃。 他两步迈过桌子,又回头看了一眼,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柳星砚,我真是……” 话到底也没说完。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柳月阑摔门离去。 柳星砚沉默着收拾好了地面,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也随着这个小小意外又变得阴沉。 他把柳月阑送的素链放回盒子里,收进平时几乎不会打开的抽屉中。 最后,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打碎了一只碗,多常见的小失误,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换做常人,当然不至于。但换做这兄弟俩……柳星砚竟觉得丝毫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2 第3章 03 碗放在桌边这件事,十几年前的柳星砚的确不怎么在意——他要怎么在意呢?他根本看不见。 只有他们两人一狗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柳月阑白天要去上学,柳星砚则在家做点家务,顺便煮饭。 切菜、点火、烧菜时都算小心,只有摆放的时候总是注意不到。 也实在没有办法,小狗也只能顾得上帮他探清脚下的路,偶尔有那么几次,柳星砚端着空碗没有放稳,摔碎了。 真正让柳月阑勃然大怒的那一次,发生在柳星砚18岁的某一天。 柳月阑成绩还算不错,高三又是最关键的一年,柳星砚在晚饭时就多关心了几句。 他平日里很少问这些。一来他自己没上过学,实在也不懂。二来……双亲接连离去后,他们实在过得窘迫,家里有了点钱,总要先紧着他治眼睛,至于柳月阑的学费,一直都是能推则推。 柳星砚于心有愧,提起这些事就觉得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 那天饭桌上随口问的几句话,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惹得弟弟不快了。 “柳星砚,你少管这些。”柳月阑的筷子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也有些阴沉,“你管好你自己,别这里受伤那里受伤给我惹麻烦,比什么都强。” 柳星砚领回来的那只狗蹲在角落里吃着自己的饭,听到这话后出了个声儿,像是在警告柳月阑。 这一人一狗关系一直很差,柳星砚从来不敢让他们单独相处。 好在这狗黏他,这几年几乎变成了他的导盲犬。 “好了,好了,”柳星砚连忙劝道,“不说了,不说了,你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几分钟之后,小意外就发生了。 同样是放在桌边的碗,同样是桌上有那么一小滩的水迹,同样是一点一点滑到桌边,同样是连汤带水一同洒落地面。 不一样的是,那一次的汤碗就放在柳星砚手边。那一次的热汤,尽数落在了柳星砚的腿上。 滚烫的汤水落在皮肤上,下意识躲闪的时候又因为胡乱挣扎掀翻了桌上的另一盘菜。 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火辣辣的痛感夹杂着饭菜汤的味道。家里像陷入死寂一般安静了几秒后,随后而来的,是狂躁的狗吠声和柳月阑的惊呼。 小狗帮忙清理干净了地面,柳月阑则蹲在地上给哥哥清理伤口。 他总是不耐烦的。柳星砚好端端坐在一边也时常会引来他的嘲讽。而柳星砚受伤的时候,他也总是大发雷霆。 那一次却异常安静。要不是腿上一直有消毒药水凉凉的触感,柳星砚几乎快要怀疑弟弟并不在家了。 柳月阑沉默着处理好了伤口。他并不急于起身,只是继续蹲在柳星砚面前。 柳星砚迷茫着伸出手去碰他——眼睛看不见,手却能感受到弟弟躲避时掀起的风。 柳星砚心里一紧,道歉的话又到了嘴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下次会好好放碗筷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月阑打断:“柳星砚——” 他叫着哥哥的名字,语气平静毫无波澜,说出的话语却让人脊背发冷。 “柳星砚,我真恨你啊。”他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离我远一点?什么时候才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柳星砚感觉到弟弟缓慢地站起身。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空洞的双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几步之外,他的狗又发出了不安的低叫。 他想去安慰,只是还没张口,又被弟弟打断了。 “柳星砚,”柳月阑一字一顿地说,“我真希望你去死啊,你去死吧。” “汪!” 小狗的低叫瞬间变成了怒吼。它两步冲过来,一巴掌扇在柳月阑的大腿上。 “哎,哎!”柳星砚摸索着起身,“你们、你们别打架!” 导盲棍不在手边,柳星砚一通乱摸,又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 ……这个小伤口,好像成了压垮柳月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不明显的鼻音。 “去死吧,柳星砚,去死吧。” * 多年前的这桩往事像一个迟迟无法翻页的梦魇,每每提及,都会让柳星砚心头发颤。 大脑像是会触动保护机制一般自动模糊掉那之后发生的事,强硬地让这些回忆断在这里。 ……但即便如此,这一点暴风雨前的毛毛细雨,也足够让柳星砚心口酸痛了。 那天中午,柳星砚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梦里,他有恩爱的父母,有健康的身体。 梦里,他和柳月阑彼此相爱。柳月阑不再对他恶语相向,更没有想要带着他一起死。 梦里,还有他的狗。 梦里,他抱着他的狗,笑嘻嘻地说,啊,野哥,你真的是黑色的拉布拉多啊! 他说,都说拉布拉多又聪明又温顺,是最适合做导盲犬的犬种呢!怎么你…… 梦里的野哥竟然都会说话了:我还不够温顺?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他笑倒在野哥身上,手掌抓着野哥短短的绒毛。 就是它背上那一缕白色的毛。 这是美梦,也是噩梦。 柳星砚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在梦里他的狗还叫野哥呢? ……也是,他自己是没人要的野人,他的狗也是没人要的野狗。 梦醒后,柳星砚大脑空白了许久。 他躺在床上发着呆,心脏依然砰砰跳得很快。他按按心脏,手掌隔着单薄的睡衣,压在他胸口的那块疤上。 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想想,还是痛得他几乎落泪。 几分钟后,柳星砚的手机响了,有人给他发消息。 他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发件人姓名的时候,才彻底清醒。 今天下去要去宠物医院帮忙的! 他点开消息,宠物医院的另一位志愿者阿兰发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路上堵车。 柳星砚回了句抱歉,换了衣服匆匆赶去。 这家宠物医院偏公益性质,名字很温馨,叫萌宠之家。医护很有爱心,志愿者也多。 柳星砚赶到的时候,阿兰正在喂着前两天被丢到这里的小狗狗。 很巧,也是一只拉布拉多。 他们这种宠物医院,最怕遇到的就是生病了被主人丢过来不管不顾的宠物猫狗——生了病总不能不治,他们这里可是宠物医院;可治好了又没人要,治疗费用和以后的开销全都要他们医院自己承担。 阿兰无奈地说:“连品种狗都有人遗弃,真是没天理了。” 柳星砚:“没办法,再多问问领养吧。” 阿兰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别的。 她扭头看向柳星砚,说:“我记得你说,你以前也养过一只拉布拉多!” “……”柳星砚尴尬,“是养过,但我现在不养了。” 阿兰举起那只狗狗的前爪捧到他面前:“多可爱!” 狗狗配合地“汪”了一声。 柳星砚抿了抿嘴,礼貌性地笑了,没再说话。 狗狗又很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阿兰笑得不行:“拉布拉多真的聪明,好可爱。” “就那样吧。有什么聪明的,不都差不多。” 这时,最里面宠物洗澡的小隔间里传来一个淡淡的男声。 柳星砚扭头一看——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单手拎着一只刚洗好澡的小土狗。 男人身高腿长,浓颜俊脸。手里那只小土狗乖乖缩着,动都不敢动。 柳星砚来得晚,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客人,颇有些局促地同他打了招呼:“嗳,洗好了啊。”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说:“洗好了。” 又很快补充道:“我捡的,找领养吧。” 阿兰说:“排队吧,我们这还有一只要领养呢!” 她又动起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歪脑筋:“帅哥,要不……” 她拎起拉布拉多:“你养吧!买一送一!” 柳星砚:“……” 他连忙拦住:“好了好了,不闹了。我来拍几张照片,一会儿多发几个志愿者群。” 他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接过那只湿漉漉滴着水的小狗。 ……这狗,很有些脾气。被柳星砚接过之后就左动右动不肯老实,毛发上的水扑腾了他一身,又很快从他手里挣脱出去,用刚洗好的小爪爪在地上撒了欢儿地乱跑。 “啧。”男人挑眉,“老实点。” 闻言,阿兰手里的拉布拉多,和那只正在疯跑的小土狗同时安静了,并且都用四只爪爪伏在地上,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五体投地状。 阿兰:“帅哥,你好厉害啊!他们好听你的话!你是狗王吧!” 柳星砚快要晕倒了:“阿兰……你还是别说话了……” 那男人也没生气,只一直看着柳星砚。 柳星砚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几分钟前的领养事宜,又连忙说:“哦我拍几张照片,一会儿发到志愿者群里找领养。先生,你留个联系方式呢?” 那人没说话。 柳星砚又想了想,决定先自报家门。 他冲男人伸出了手,说:“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柳星砚。” 男人的视线从他的脸庞缓慢移到手掌。 几秒钟后,他伸出右手,握住了柳星砚。 宽厚的手掌带着温暖的触感,同时也传来了放心和轻松。 “陆昭野。” 野哥,一个狗见愁 小星星的过去是有点悲惨的(泪) 补全了一点文案的内容,现在这版应该是最终的文案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