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山脚下,蒸腾的水汽裹挟着浓郁酒香,氤氲在依山而建的酒坊上空,如同给青翠的山峦蒙上了一层醉醺醺的薄纱。
粗陶管道如蜿蜒的巨蟒,将岩洞深处清冽的泉水源源不断引入一排排硕大的陶瓮。
秦文立于晒场边缘,目光扫过眼前繁忙景象,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几十名妇人挽着沾满泥点的裤腿,赤着粗糙黝黑的脚板,在巨大的木槽里反复踩踏着蒸熟的粮食。
湿漉漉的粮糊黏附在她们的脚踝、小腿上,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无声地滴入那正在发酵的谷物之中,无人敢停手擦拭,只埋头苦干,唯恐动作稍慢惹来管事呵斥。
空气里弥漫着粮食发酵特有的微酸气息,更深一层,却隐隐交织着汗味与泥土的腥气。
秦文喉头微动,胃里一阵不适地翻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中暗忖:“这卫生标准,搁现代够吊销十次执照了……纯天然也不是这么个天然法。”
他强压下那股源自异世的不适,面上依旧是东家应有的沉稳与淡然,仿佛那木槽里翻腾的不是粮食,而是金灿灿的铜钱。
“东家!您尝尝!”袁木粗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打破了这沉闷的劳作图景。
他系着一条早已辨不出原色、沾满深褐色酒糟的粗布围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陶碗快步走来,碗中液体清澈如水,却散发着凛冽辛辣的气息,直冲口鼻。
他身后,几个同样围着围裙的汉子,正带着近乎朝圣般的紧张,操作着一套奇形怪状的铜制器具——那是秦文画出图样,由牛大和张青合力打造的蒸馏设备。
巨大的铜甑连接着蛇形弯曲的冷凝铜管,灼热的蒸汽在管道内奔涌嘶鸣,如同困兽低吼,最终化作一线晶莹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入下方承接的陶缸。
那些远远站着的普通雇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恐惧,交头接耳的低语如同蚊蚋:“仙家法宝哩……”“看那铜龙,会吐水!吐的还是仙酿!”“可不敢靠近,小心冲撞了神灵,降下灾祸!”那嘶嘶作响的铜器,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吞吐云雾的怪兽。
秦文接过陶碗,凑近鼻端。一股纯粹、凛冽、带着谷物焦香的辛辣气息,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穿透鼻腔,直抵脑海深处。
他微微抿了一口,酒液滚过舌尖,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随即化为一股绵长的回甘与暖流,自喉头滑落,熨帖了五脏六腑。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分明是高度蒸馏酒特有的“烧刀子”风格!虽非他前世熟悉的酱香或浓香,但这清冽刚猛的劲道,在这酿酒工艺尚显粗糙的时代,已是石破天惊的琼浆玉液。
“成了。”秦文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终于绽开真切的笑意,“袁木,此酒甚好。清冽如泉,入口似火,回味甘长绵柔。这才是真正的杯中物。比之前那些浑浊的劣酒,强出何止百倍。就叫它‘陶醉’吧。”他信手拈来,借用了四海酒肆那名号,心下哂笑,这年头,可没什么知识产权局来寻晦气。
袁木捧着碗的粗糙大手激动得微微发抖,黝黑脸上被风霜刻下的深褶都仿佛舒展了些许:“全托东家的洪福!若非您画的那仙家图样,还有牛大和张青兄弟巧夺天工的手艺……这铜甑,这管子……小人按您的法子,试了无数遍,才总算摸着点门道!只是……”他迟疑地瞥了一眼木槽中踩曲的妇人,浑浊的老眼带着困惑,“这踩曲的活儿,按您说的‘卫生’……小人愚钝,心里总不踏实。老祖宗传下的法子,世世代代不都是这般赤脚踩出来的么?汗珠子也是粮精,不碍事的……”
“以后踩曲,不用这些阿婆。”秦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扫过那些疲惫的身影,“去找些身家清白、手脚利落的未婚姑娘。踩曲前,必以皂角热水,净足沐腿,专司此职。”他心中盘算的是现代食品卫生的底线,以及即将赋予这“陶醉”的顶级身价。
“啊?”袁木猛地一呆,嘴巴微张,黝黑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未婚姑娘?净足?东家……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他不敢深想,只觉得这要求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你可知,这‘陶醉’制成后,在京都,我要卖多少银子一壶?”秦文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袁木脑子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回东家……上好的烧酒,市面顶天也就五钱银子一壶。这一石高粱不过一两银子,能出二十斤好酒,若卖五钱一斤……”他呼吸一窒,十两!暴利!
“五钱?”秦文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轻轻摇头,“京都顺天楼,每日只售三十斤。一斤,五两雪花银。”
“五……五两?!”袁木如遭雷击,浑身一个激灵,眼珠子瞪得溜圆。五两银子!他手下这些最得力的酿酒师傅,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这酒到了京都贵人手里,竟比人命还金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东家……这……这是不是……忒贵了些?”袁木舌头都有些打结,冷汗从额角渗出。
“物以稀为贵。”秦文语气笃定,带着商贾洞悉人心的精明,“京都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眼皮子浅的看门第,眼珠子毒的看稀罕。价贱了,他们反倒觉得是下等货色,配不上他们的身份。”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简陋的晒场和踩曲棚,“所以,酿酒之道,须得精益求精。踩曲用年轻洁净的姑娘,一则解决我太福祥内许多未出阁女子的生计,贴补家用;二则,也给这些女子一个活计,省的还没成年就被嫁了出去。”
他顿了顿,指向那四面透风的草棚,“这曲房太过粗陋。你去找刘泉,建一座高大敞亮的专用踩曲房,上覆严实顶盖。踩曲的姑娘们,须得穿着统一洁净的衣衫。还要有专门的曲子,踩起来要像……像跳舞一般轻盈好看。就叫‘踩曲舞’。你找人琢磨琢磨,这酒,不仅要好喝,酿它的过程,也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如观仙舞。”
秦文描绘的图景,对袁木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年轻的姑娘、净足、统一的衣裳、还要伴着曲子跳舞踩曲?这哪是酿酒,这分明是……是勾栏瓦舍里的做派!
东家有了泼天的富贵,莫非心性也……袁木不敢再想,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山般压下,额上冷汗涔涔,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是……是,东家。小人……小人尽力去办。”
他心中暗自发狠,这酒坊的看守,必须再加三倍人手!这比金子还贵的“陶醉”,一滴也不能少!否则,他袁木百死莫赎!
“产量要稳住,品质更要始终如一。”秦文的声音沉稳,带着商人的精算与掌控,“袁木,此酒初成,你居功至伟。酒坊上下所有人,本月每人加赏五升糙米。这‘陶醉’,名副其实。”
“谢东家恩典!”袁木与周围的工匠们闻言,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纷纷躬身作揖,感激涕零之声此起彼伏。
那些木槽中踩曲的妇人也停下了动作,怯生生地望过来,浑浊疲惫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五升糙米!这意味着家里的孩子或许能多吃几顿饱饭,老人能少挨几天饿,那点微末的工钱,也能攒下几个铜板。
秦文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喧嚣的酒坊,投向远处依山开凿、用以存放酒醅的天然岩洞。这沧浪山,泉甘洞幽,是天然的发酵宝库。
这“陶醉”,色清如水,性烈如火,巨大的反差,正合了京都贵人们猎奇斗富的心思。
只是……他心中掠过一丝隐忧,那刘川负责烧制的大陶瓷储酒缸,至今还未见成功消息传来。陶管虽能量产,可盛装这“黄金液”的容器,却还悬而未决。那巨大的陶缸,能否如期烧成,承载起这泼天的富贵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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