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儿是你的亲弟弟,也只有这个兄弟才是你今后的倚仗。你打小看着这些事情长大的,哪个皇子不是跟自己的母族亲亲热热,你可见过谁在姑母那里殷勤孝敬的。”
元太后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条龙纹玉扣的鞶带,她让初墨给司马恣送去。而此刻司马恣就在太极宫东堂,做司马惠表演手足情深的工具。
龙纹玉扣是一字王的鞶带规格,兽纹玉扣才是二字王。
初墨听了,脸色发白,珠簪步摇全部取下,披头散发,行大礼,跪在母亲面前,哀婉求道:“女儿不孝,不敢干涉朝堂之事。”
元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这才有了方才那番话。
但劝了半天,初墨仍是一昧的软弱畏惧,元太后笑了笑,软了语气,又道:“好孩子,你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了。不过是惠儿给哥哥们封得低了,此刻拉不下脸分封胞弟,你做妹妹的,合该出面给他个台阶下。”
一旁随侍的宫人们也笑着搀扶起公主,将她推到元太后座前,小宫女手巧,很快就为她重新盘好发髻。太后的心腹羽青搀着公主起身,自然地将那鞶带塞在了公主袖中,拥着她前往东堂。
东堂议事,元国舅争辩不过,嗓门逐渐大了起来,引得司马惠频频皱眉,却不知为何未出一言。
但司马恣才三岁,哪里听得懂这些政事,姜戟和殿中臣子争执起来,竟然把司马恣吓哭了,姜戬见此慌忙请罪。
司马惠这才开口,“卿的忧虑朕不是没有想过,在各个封国扩建军队之事,的确太过草率。”
王太尉俯身行礼,口中直呼:“圣上圣明!”
姜戟待要开口,却被元国舅拦了,斥责他狼子野心,“姜太傅,你又是要增加诸王军队,又是要将京中的郎将从圣上身边调离,我看你的目的,不是制衡封国吧。”
姜戟冷哼一声,“元大人有什么话,尽可御前直说,莫要效妇人姿态。”
元国舅任二品光禄勋,此番姜戟列出的派往封国的名单,半数都是他一手提拔的禁军武官,他自然是极力反对这一政策。谁不知道姜戟的亲朋故旧虽也有武官,但大都在地方任职,京中空下来这许多位置,还不是便宜了姜戟。
元国舅向圣上拱手以示恭敬,继而诘问姜戟,“敢问姜太傅,这些人调离之后,京师守卫由谁负责?尤其是禁军统帅一职,你该不会是要保举定州都督吧?”
定州都督陈丙,是姜戟的岳父,论资历,也的确是他最合适。
司马惠见状,从中调和道:“舅父多心了。关于新统帅,朕有意让年轻人历练一番。”
既然有了新统帅,那旧的自然是要离开了,众人听皇帝这样说,便晓得他心意已定,都不再争辩,元国舅势单力薄,很快败下阵来。
姜戟退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长公主仪仗出现在西堂后廊。
大夫荀陵见他驻足不前,随口询问,而姜戟却表现得十分跋扈,口中说道:“似乎是永乐长公主到了,正要去拜见殿下。”眼瞅着就要动身回去。
元国舅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永乐公主身上流着一半元家的血,姜戟分明是在公然侮辱元家!他破口大骂:“好一个文官之首,就是这样做天下士子的楷模?殿下是天潢贵胄,你身为外臣不但不回避,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大的胆子!”
姜戟今日一反常态,似乎是故意气他,拔腿就要往后廊方向走去。姜太傅权倾朝野,无所畏惧,众人却不敢效仿他的孟浪之举,纷纷离开了,只有元国舅跟了上去。
此时羽青正要请内侍通禀永乐公主面君之事。
姜戟脚步飞快,来得突然,绛红宽袖如一只巨型蝴蝶在宫女眼前振翅飞过,待分明时,已经垂手弓腰拦在初墨面前。
羽青是元太后心腹,自然是对姜戟没好脸色,迈了半个步子走到公主左前方,怒斥:“姜大人,殿下面前,你该垂首回避才是。”
初墨挥手让她退下,又请姜戟免礼起身。大齐好宽袖长袍,姜戟存了心思,当下便看清了公主袖中的鞶带,再加上她身旁来者不善的元太后心腹,眼前的情形已经猜了七八分。他刻意将话说得慢条斯理:“还未亲自向长公主道贺。昔年罪孽终于在今日赎清,微臣心中激动,一时荒唐,还请殿下莫怪。”
“哼!猫哭耗子!”元国舅自恃永乐公主是自己的外甥女,理所当然地为她打抱不平。当年公主和亲,还不是姜家战败之故。
几月以来,初墨难得见一次姜戟,心中思绪万千,又不敢显露出来,只曼声说:“太傅多心了,和亲之事,为的是边境和平,罪孽二字何从谈起。”她心中不舍姜戟,有意多看他几眼,便没话找话说:“幼荷近日如何?”
元国舅再次插话:“殿下,幼荷是谁?”
初墨冲舅舅亲昵地笑了笑,轻声说:“是我出嫁前的贴身侍女,姓侯。”
姜戟回话,依旧是缓慢的语速:“侯氏日夜思念殿下,几番提及入府拜见之事,料想府中正是忙乱之时,臣已经骂过她了。”
元国舅这才想起,姜戟做太子太傅的时候,今上曾送给他一名宫女,原来是永乐公主的侍女。
羽青在一旁几次示意国舅帮忙,他都没看到,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同姜戟作对上,“侯氏一个婢女也敢谈什么面见殿下,难道你姜戟的侍妾,已经位比诰命夫人了?”
姜戟也开始胡搅蛮缠,装作被元国舅激怒的样子,反口说:“听闻这几日,公主杂务扰心,不如就让侯氏为殿下分忧,待理清内务再让她回来。”
“殿下,”羽青见元国舅实在愚蠢,只好出言提醒,又上前挽住公主手臂,压低声音说:“莫要耽误了太后之事。”
初墨一脸踌躇,似乎有什么极危难之事无法对姜戬明说,但却将脸刻意倾向云国舅。
元国舅本就对外甥女亲近姜家之事不满,但初墨对自己也是十分地敬重信赖,奈何姜戬奸猾谄媚,用那些男色哄了初墨,常苦于无法在初墨面前狠狠打压这无耻小人。
今天瞧见了初墨的为难和旁边大宫女的不耐烦,以为宫女奴大欺主,可算让他找到一个机会,便端起做舅舅的架势,喝退羽青,“殿下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唆使摆布。”
然后阴阳怪气地内涵姜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有命,臣属奴婢从来只有听从的份,如果有人忘记了这些本分,那就是不忠不孝,神人共弃!”
姜戟心中好笑,果然一些事还是妇人想得周道。过年的时候,皇后娘娘打着施恩祈福的名义,把那些年长的宫女都放了出去。这不,元国舅连柔福殿的大宫女都认不出了。
羽青不好直说自己是奉了太后之名。元太后就是不想以自己的名义逼迫皇帝,才会绕这么大弯子提醒皇帝。虽说现在已经是半公开,但等到朝野皆知她们母子不睦,还有谁会孝敬投靠她这个太后呢。
姜戟也明白了这眉眼官司,索性将跋扈模样装到底。不等初墨决断,他强势敲定幼荷的事,“姜家的忠心日月可鉴!无论是为圣上分忧,还是为殿下分忧,都是姜戟分内之事!臣今晚就将侯氏送到公主府。”
说罢,也不容公主回绝,拱手告辞了,脚步飞快。
元国舅气极,拉着初墨衣袖,就要面君告状。
但司马惠宠信姜戟也不是一天两天,听了元国舅的话,抚掌大笑:“姜戟啊姜戟,难为他这么多年,依然痴心不改。”见舅舅迷惑,还一脸八卦地讲起了昔年旧事。“别看姜戟那一脸正人君子的德行,当年在殿中教导朕孔孟之道,扭脸就看上了幼荷。”
初墨皱眉提醒兄长注意言辞,司马惠一拍脑袋,“哦,对,侯氏,是侯氏。”幼荷既然已经做了姜戟侍妾,外男再直呼其名,有辱姜戟。
司马惠继续说:“想来是侯氏思念妹妹,撒娇央求的姜戟,不忘旧主,嗯,是个好的,”旋即嘱咐妹妹,“一别多年,长安早已物是人非,好歹她是自幼服侍你的,召她来给你解闷,也是好的。”
初墨俯身称诺。
司马惠又对元国舅吩咐道:“正巧舅舅来了,方才你们刚走朕才想起,还有一事要托付给舅舅。”
司马惠从内侍手中接过司马恣,又挥手示意侍从都退下。他抱着司马恣蹲到元国舅面前,一边逗弄胞弟,一边悠然说:“淮南这个地方是军事要塞,给了谁朕都不放心,细数下来,唯有恣儿和朕最亲,朕也最放心。”说到这儿,他将司马恣放到一脸震惊的元国舅怀中,“舅舅是骨肉至亲,由你来为未来的淮南王筛选王府属官,朕最是放心不过了。”
元国舅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太后姐姐的亲生子会封了个没有实权的二字王。司马惠又在他耳边低声威胁道:“此事朕只说给你一人,若传出长安,舅舅你觉得,母后可愿为了你,舍弃恣儿,以命相搏?”
司马惠转过身,看见了殿中央俯身跪着的亲妹妹,她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小姑娘罢了,一贯软弱,此时已后怕不已,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他拍了拍初墨的肩膀,用力抓紧她肩头,似要说些什么,终究也什么都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单手扶她起身,吩咐内侍准备步辇送永乐公主出宫。
初墨也在瞧他,眼眸之中,似有溶溶月色,他分明还是那个最疼自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第一次是昭阳殿家宴,第二次是今日西堂,她给了他机会的,既然说不出口,今后就再不必说了。
她屈膝行礼,乖巧地说:“那臣妹就告退了。”
眼瞅着殿外再瞧不见初墨的身影,司马惠这才冷了脸,召来卫士,将殿外送公主过来的宫女尽数杖毙。宫女们怕祸及家人,咬紧牙关不敢呼救喊叫,这也是在太后殿中养成的共识,曾经有一个小宫女磕头求饶,结果却被太后以抗旨之名问罪全家。
元国舅缓过神来,更添畏惧,想要行大礼请罪,却被司马惠轻飘飘一句“抱紧了,可千万别摔着朕的亲弟弟。”堵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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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骨肉成仇,相思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