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中又传来圣谕,为了安抚胞妹,更为了将太极殿前的戏言锤成“事实真相”,司马惠正式传旨朝野,当年和亲,许的就是赫连部王世子赫连赤河,蛮夷无耻,欲夺子妻,先是推迟婚事,而后欲行不轨,幸得天理昭昭,老汗王意外崩逝,王世子继位,大礼终成。
感念公主大义,今上决定再次加恩,册封永乐公主为永乐长公主,位比王侯。
此谕一出,朝野内外议论纷纷,而姜戬不出意外地再次背弃世家清流,为长公主献上广宅豪礼,仆妇数百。
式乾殿内,册封之礼已过,宫宴正式开始。太后慈爱,皇后端庄,公主娴静,一派祥和气象。
赵王司马意正和姜家的姜念柳嬉戏打闹,穿梭在宫宴之间,全然不管其他。他是先帝十一子,永乐公主出嫁那年他才四岁,妃母们的争斗就更没有印象了;今上登基后又怜惜他幼年丧母,格外偏爱,在他看来亲哥哥嘉奖了亲姐姐,所以今天他反倒是最高兴的。
元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赵王,又在女儿的盘中添了菜肴,“你还记得邓婕妤吗?”
初墨微微摇头,“离宫前也只见过两三面,婕妤年轻,性情又孤傲,不曾说过一句话。”
元太后拉过了初墨的手,似在安慰女儿——她当年那样风光还不是输了。她喝了杯冷酒,笑盈盈低声说:“意儿半点不像他那个娘,倒和你哥哥的性子一般无二,如今人人都赞他们兄友弟恭,是司马氏之幸。”
初墨看生母将一片鸭肉送入红唇,将不满掩饰得很好。她亲自为母亲烫酒,试探道:“女儿心中还是更关心恣弟弟?对了,他人呢”
元太后深感欣慰,对着初墨瞧了又瞧,“到底是我的女儿,”说到这里拿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说,“你弟弟太小了,怕宫宴上人多又乱,吓着他,妈妈们陪着,这会儿应该睡了。”
初墨听了,尽然是一副小女儿姿态,扑到元太后怀里,“人说伴君如伴虎,皇兄虽疼我,终究是君臣,我在大齐无夫无子,女儿终身,以后就指望这个弟弟了。”
元太后笑意更深了,“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唉……恣儿都三岁了,他的爵位至今都没着落,你又是……幸好,幸好你回来了。”末了,她也红了眼,把女儿抱在怀里轻唤她乳名,“我可怜的墨儿。”
皇后见了赶紧起身,来元太后这边劝慰开解。
姜戬之妻陈夫人正哄着阿柳安静入座,远远看见上面的情形,心中就不大痛快。
因新政之故,姜戟和元太后的族人一向不睦。永乐公主是太后亲女,如今看来,果然是母女一心。姜戟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别反倒为元家添了助益。
陈夫人为夫君不平,手下用力,惹得阿柳惊呼:“六婶,你抓疼我了。”她醒过神来赶紧安慰阿柳,但看着阿柳突然有了主意,哄着阿柳说:“阿柳,好孩子,一会看见殿下,记得要谢恩。”
阿柳歪了头,“哪位殿下。”
陈夫人知她明知故问,点点她的额头,“还有哪位,是赐你玉笛的长公主殿下啊。”
但愿永乐公主见了姜念柳,能够记着,她有今天可全是姜戟的功劳。
宫宴之后便是司马氏的家宴,昭阳殿内,皇帝司马惠亲自牵着妹妹司马初墨的手,又教皇子们与她行礼,宛如寻常家的兄妹姑侄一般。
“相儿这性子,比女孩还不如,让妹妹见笑了。”
三皇子司马相看见姑姑,害羞地躲到了母妃身后,是以皇帝有此一说。
初墨嗔怪道:“哪有哥哥这样做父亲的。”
异母的姐姐阳翟公主心里打着别的算盘,赶忙奉承道:“可不是呢,也是有墨妹妹在,咱们才敢给相儿报一声屈。其实说心里话,我倒是喜欢相儿的性子,温润良善,”说到这里,抱起了自己的女儿乔娴月,热切说道:“将来我的娴儿若能寻一位这样的夫婿,我余生再无所求。”
阳翟公主的夫婿不过是区区乡侯,任殿内侍御史,其女怎堪匹配皇子。怕初墨说错了话,司马惠很快回应阳翟公主,“听说江南的男子好性子,不如朕令乔御史去江南做巡回刺史,也好给娴儿寻个好夫婿。”
大齐北方繁荣富庶,南方是远远不及的。阳翟公主不愿迁居南方,听了这话,讪讪说道:“国家大事,姐姐实在不懂,娴儿的婚事不过是小事,怎好影响朝政。”
阿柳左看看又看看,眼珠子转个不停,拉着赵王在一旁咬耳朵,“乔娴儿明明是想嫁给三殿下。”
酒过三巡,司马惠明显是醉了,拉着妹妹的袖子说起了胡话,“墨儿,墨儿,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妹妹……”
初墨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堆起笑容,将袖子扯出来,求助地看向皇后,“皇嫂,哥哥醉了。”
侍从们也都来搀扶圣上,避免他倒在永乐公主身上。
司马惠站起来推开劝他的皇后,又左右各踹了侍从一脚,摇摇晃晃贴过去,像幼时那般搂抱着初墨,歪在她肩上痛哭流涕,“对不起,我……我真是禽兽不如,妹妹……”
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亲生兄妹,成年了还搂抱在一起,也是荒唐得闻所未闻,在座的众人都骇住了,竟不敢再劝。太后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瞧着皇后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恼怒,过去啐了她一口,“糊涂东西,皇帝醉了,还不赶紧带他去醒酒。”
要说这时候还是受宠的陈充华,大了胆子,过来搀扶圣上。初墨也顺势掰开哥哥的手。皇后和陈容华一左一右,扶了圣上回内殿,一场家宴竟以这样的结局散了。
太后一脸的疲倦,没有精力再和女儿闲话,“你府中的一切都已安置妥当,虽说宅子仆妇是姜家送的,但你舅舅已经筛查详尽,不必担心,夜深了,你去吧。明日下午再来宫中陪我。”
初墨屈身说道:“儿臣告退。”四处打量了一眼,看见和赵王站在一处的姜念柳,就招手喊她过来,欲带她一同离宫。
赵王也跑了过来,摸着脑袋憨憨笑道:“姐姐。”
初墨揉了揉他的头,赵王只傻笑,再想不起其他奉承话。
初墨转而吩咐他的乳母,想着给赵王热一壶牛乳,喝了再睡。宴席上赵王亢奋玩闹了半天,此刻双眼仍是亮晶晶的,料想回去也没有睡意,别误了明早进学。
宫中都道长公主最得陛下信任,得她一言,胜过旁人万千。赵王身边的奶母宫人也常劝他多和这位姐姐亲近。但赵王孩子心性,半天也咂摸不出一句奉承话来,见姐姐不理睬自己,却抱着阿柳上了步撵,有些着急,扒拉了步撵,笨拙地说:“姐姐,你受封了,我心中好生欢喜,但又不知道要和姐姐说什么。”
初墨心中触动,但左右尽是宫人,元太后更是在不远处,哽咽感怀只能湮没于喉舌,只有阿柳还在叽叽喳喳和赵王告别。
出了宫门,姜家的车马早就候在这里,那褐色衣裙的老妈妈接过自家小姐,又将两大一小共三个朱红漆盒转交给初墨,眼瞧着阿柳就要追问,老妈妈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飞快说了一句:“圣上和太后已成水火之势,殿下千万珍重自身。”
两个大的漆盒是为她明日入宫准备的礼物。一盒红玉首饰是给太后的,一盒金麒麟和兽纹玉石手串是给司马恣的。小漆盒里是一封信,她将这十几页信纸看了又看,哪怕是强行将一些语句赋予情感色彩,也只有在介绍精通医术的韩妈妈时,有这么一句:“夏日咳疾如有反复,可令此奴近身侍候。”
她打小就容易在夏季犯咳疾,和亲之后,关外苦寒,就更加严重了,反反复复,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
初墨将信纸贴在胸口,脸烫得厉害。一时自惭形秽,骂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不知廉耻,曲解他一片赤诚;一时又觉得字字句句都是无限情意,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现在这帷帐内,好让他听一听自己此刻的心跳。
次日进宫,嘉福殿内,果然,元太后话里话外提及的依旧是幼子司马恣的爵位封地。
昔年在赫连赤河身边时,他曾经提及此事,“你那同胞兄长,此刻最头疼的怕就是封王之事。”
大齐建国至今已是第四代,按照旧例,先帝诸子都要封王,皇帝司马惠还有三个儿子也要封王。但大齐哪有那么多土地分封。先帝在时,以备选储君的名义,将诸皇子留在长安一直没有封王,如今难题都丢给司马惠了。司马惠行十,前面的九位兄长,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四位,武顺元年就都封了王,但都是二字王。大齐地方行政,分为州、郡、县三级。一般来说一字王分封有一州之地,封国之内官员任免、行政司法都由诸王自决;二字王分封有一郡之地,但行政和司法的最高长官都由中央任命,权力有限,徒有尊位罢了。对于新帝此举,大臣们也都能够理解,司马惠和兄长们争夺储位时折进去多少心腹,如今这样也是人之常情。同一年,他又封了皇弟司马意为一字王,封地在赵国,但念其年幼,留他在宫中读书,待到十五岁及冠,再令其之国。
赫连赤河的分析,如今的形势,再加上昨日姜戟兽纹手串的暗示,初墨心中再清楚不过,皇帝怕是要改了分封皇子的旧制,就是如今有封地的诸侯王,怕是也要削弱打压。
但元太后不关心这些,她最看重的就是幼子司马恣的封地。
早期长公主不等同于皇帝妹妹,是要册封的,比公主更高一级,汉武帝就曾经册封自己女儿为长公主,人称卫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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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总把恩仇错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