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谢进生抱着文件,边走边忍不住回头,这条空荡的走廊上灯光暗淡,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在此刻回荡,空空落落的。
“小谢啊,你最近的工作有些懈怠了啊,就算是公司有人出事了你也要保持好心态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按压能力不行……
这份文件你拿回家,最好明天就能给我出几个方案来将功补过,这两天给我上点心啊,别让我又逮到你……”
面前的办公室里坐的是他大腹便便的上司,对方穿的一身花白的衬衫,薄薄一层衣物挡不住他圆滚的腹部,撑起一圈圈肉色的脂肪。
他的领口泛着黄色油脂,上面的散乱的领带像是束缚住脖颈的绳索一般牢牢锢着,能从扣子间的空隙看到他黄腻的肌肤,在泛白的炽光灯下打出一层泛着光的油来,像个白花花的肉层在面前一张一合,飞溅出几滴带着腥臭的口水来。
谢进生恍惚中,看着面前的快要伸到他脑门上的肥腻手指,眼前一片重影,像是看到了一个惨白的癞蛤蟆在对着他吐出猩红的长舌。
那长舌在空中一卷,吸溜一声,谢进生就感觉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痛来,像是被人用舌头上的倒刺舔舐走了一层带着血肉碎末的面皮。
他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老板飞溅出来的口水,滴在脸上引起附近肌肤一连片的灼痛。
谢进生默默低头,强行压抑住快涌到喉头的干呕,走出办公室才敢伸出袖子抹脸。
夜幕四合,整栋办公楼的灯接二连三的关掉,有人朝着他打了个招呼,“小谢,又加班啊。”
面前的电脑泛着幽蓝的光,映照出谢进生惨白着脸,他闻声愣愣抬头,勉强扯出一分笑来,“哎对,下班早。”
那人随口跟他胡扯几句道别,临到拐弯处转身,谢进生敏锐地听到了几句自己的名字。
“才来多久啊就扒上了领导,会拍马屁就是好啊……”
“可不,听说他还把隔壁小齐给逼疯了,今天竟然还敢来上班,心态真好啊……”
谢进生搭在键盘上的手茫然地继续敲击,脑子里却满是一片空白。
——为了近在咫尺的死亡而心生恐慌。
这边离南江的中心开发区稍远,都是一片饱经风霜的老式写字楼,电路老化是常有的事,经常性的发生跳闸,就连勉强维修出来还能用的“幸存者”,都跟这片闹鬼似的老楼极为相得益彰,惨白的就跟地府里面迎接新人的天路一样。
昨天跟他一块喝酒的齐茂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小巷,警察没有过多的逼问自己这个第一嫌疑人,反倒是他今天早上请假去警局问话被公司扣了全勤。
谢进生心神不宁的坐在工位上,午夜,四周楼宇的灯纷纷熄灭,只余自己身处的这间小小楼盘还在亮着,谢进生困顿着又干掉一袋咖啡粉,这才挂着黑眼圈起身关掉了电脑。
空无一人的楼道无比空荡清冷,惨白的灯线就像医院里的太平间一样明明灭灭,有冷风吹来,谢进生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衣服,眯着一双无神的眼走进电梯。
明天早上还要八点上班,七点就要赶地铁……今天熬夜做的这个方案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房租、水电,原本说好的加薪还有可能因为齐茂而黄……
他弯腰,勉强将自己挪进电梯,闭着眼养神,心下却是满是单薄的苍凉与疲惫,在空寂无人的狭小室内,一是只能听见自己速率过快的心跳……
怦!怦怦!怦……
谢进生头靠在电梯壁上,微凉的金属质感也抵不消他昏沉的睡意,柔软的肌肤不一会就将电梯金属壁沾热,他靠在电梯按键的那个拐角,脑袋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往下垂。
而在他注意不到的电梯井高处,有一只巨大的,蠕动的白虫露出细长的长须,庞大的肉褶如水般一层一层的堆积,电梯里面的灯不正常的高频率闪动着,顺着重力一节一节的往下方坠去。
微量的失重充斥在狭小的空间内,身体自我保护的机制却在这片深沉的睡意中悄然开启,谢进生迷茫地睁开眼睛,感觉到了那股不正常的失重感,他微微抬头,显示屏上飞速地闪着循环的数字。
——鲜艳的红光似乎在昭示着某种悲惨的未来。
15、13、12、11、9——
带着厢灯的电梯壁上好像投影出一抹阴影,谢进生颤着手往上看去.
一张硕大的,纯白的,带着无数细小的网格状的眼睛对准了他,反射出了网格里密密麻麻无数的相同的面孔站在成千数百张网里朝着他互相对视。
有两根洁白的长须在无数的网格中不一而同的伏在他的身上。
“咔嚓——咔嚓——”
有轻微的咀嚼声传来。
电梯光滑的金属壁上反射出白虫的身影。
那是一个贪婪的,带着人性化的魇足神情。
深夜照拂着每一个疲惫的人们,从千家百户中传来的酣梦是黑夜给予人们难得的温柔。
有细小的呼噜声在不远处传来。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吉普车,灰扑扑的外表使得它轻易的被人群忽略,但若是有人能越过其上的遮光膜看到内部,就能发现其中内有乾坤。
车内,整个后座全部被拆掉大改,而置换这整片空间的,是一个庞大的,占了整个后座加后备箱的古怪仪器
上面偌大的显示屏上此刻红光闪烁,正中间的折线示意图飞速上涨,却突兀的停留在一个高峰上不断抖动,其下细小的数字隐隐绰绰,怪异的红光映照出了车前沉眠的驾驶员,却在即将高呼时像是断路般卡了两下,噗呲熄灭。
随着红光隐没,车内顿时又恢复成原来的昏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提前清洁楼宇的保洁揣着钥匙打开了华天大厦的门,今天的保安好像有点迟到,王妈进了楼,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保安亭。
老旧商业楼门前的大理石地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的光滑,王妈从一旁楼梯间内隐藏的小门里取出保洁工具,按了上行的电梯。
电梯上的显示屏一卡一卡的,也不知道昨晚上又有谁给搞坏了电梯。
老楼就是有一堆问题,王妈意思意思地拖了两下油光水滑的大厅,终于看到等待已久的电梯到了一楼。
“嗡——”地一声,电梯门闷着声打开,有一堆透明的,混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浑黄液体流了出来,随之伴有的是一股刺鼻的腥臭。
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又乱扔带味的垃圾?!
王妈皱着眉抬头,却赫然看见面前一片血红。
“啊啊啊啊啊啊——————”
南江郊区的特调局内。
扶涯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交错叠在桌上,那张向来生动的面庞此时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下属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扶涯看着他,轻声细语,却莫名带出了几分杀气腾腾的意思,让他拿原本就冷厉的凶相愈发凶神恶煞,“我记得我专门安排了人守在谢进生附近,昨晚上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这人像是在谨遵着什么教诲强行支撑着没有让他当场撒火,但死寂的氛围已经从他身上蔓延到整个办公室。
“说话。”
明明他的声音并不重,却让他对面的人愈发噤若寒蝉,害怕得像是能哭出来,颤着泣音嗫嚅道,“扶,扶队,这个案子案发时刚好是凌晨,正是最困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提前布置好的监测仪阵却没有发生任何警告,……在第二天被人发现前,哪怕回看历史纪录,案发现场的污染值甚至都没有突破1060。”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下属连连解释:“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维修人检修过所有机器都说没有问题,而且这半年里经常会出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数值波动,但是以往那些污染程度很低,没造成过影响,参考量太少,所以只以为是常见的污染波动,只有这一次发生过伤亡!”
扶涯冷眼看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压迫感太强,逼得对方口不择言地开始推脱起来。
“……扶队,你听说过南江最近的那个都市传说吗?可以为心有不平者鸣冤复仇的恶魔。这次的受害人的情况也符合条件,第一个波动异常的数据也能对得上帖子流传的时间,信息部的人正在排查那个‘恶魔’是否就是那个让污染值消失的不明诡异。”
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不过如果把“恶魔”替换成诡异就合理了,不会有诡异好心到□□,只能是他另有所图。
更何况诡异之间确实会存在互相吞噬的情况,如果这个“恶魔”在南江已经潜伏多日,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那么在【蝶神】潜逃进南江的第一时间就一定会遭到对方驱逐或者争斗,对祂下位污染的诡异也不会放过,当然,前提是他们等级相当,不然也不过就是一边倒的吞噬罢了。
而谢进生又很明显的通过【虫卵】已经跟【蝶神】染上了关系。
如果真有【恶魔】的话,对方肯定深谙潜藏,甚至能影响污染值的波动,不能单凭数值就确定对方的行为。
扶涯捏了捏鼻根,又呼了一口气,眉头紧皱,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滚了出去。
他看着再次被紧闭上的门,重心往后跌坐在了转椅上滚了二百七十度转到了身后,望向面前落地窗外的南江,神色冷凝。
“恶魔”的危险尚未可知,但已经表露出来的部分也足以令人警惕,现在【蝶神】被追得也到了南江,一个城市容得下这么多高级诡异吗,南江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身后桌面上的放着的对讲机还在震天作响。
“华天大楼这边所有人已被控制在南江分部隔离,污染值都在正常范围内。”
“华天这边的老城区方圆五公里内外都封锁起来了,暂时还没发现异常。”
“谢进生残留的污染痕迹停留在他们公司的那个电梯,**,低的连一只苍蝇都污染不了,扶队长,我上去看了,除了残存的微量污染因子,没发现有诡异的存在,初步猜测是自发性精神污染诡变,谢进生身上的变化有可能是在诡变时精神值过低造成的现实映射。”
“自发性?放屁吧,现场那么大的脑浆你跟我说是自发性诡变?就算自发性的污染潜伏期长,不容易被发现,但这也不是你们信息部昨晚上一晚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理由!
我昨天可刚给谢进生做过检测,他身上污染量甚至在900以下,怎么可能就过了一天就自发性诡变了?这肯定是诡异直杀!你们这帮检测系统都是吃干饭的?!”
对讲机里那边的声音也开始恼了,“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可能,总不能有什么诡异能突破全市的污染检测网,然后还能不被任何一个特调员发现,最后悄无声息的偷跑到我们重点监测的对象面前堂而皇之的给人污染死了?!”
“**就您们这帮废物怎么不可能了!”
这些聒噪喧哗的声线经过电子机器的传播都发生了一些形变,在人耳朵里听得轰嚣作响,扶涯没有吱声。
诡变是指人类在污染环境下发生的一些诡异变化,简单的诸如人体改变:眼睛变异出虹光,手脚变异成触手,复杂点的就连环境也能因为污染发生变化,甚至有些还可以直接让大脑中幻想的事物映射到现实。
后者难以预测,而前者,经过多年来的总结,将人体内的诡变一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污染因量在1060以下,属于正常阶段,越靠近这个数值的人精神值也会逐渐降低,越能看见一些平常里看不见的异常现象,诸如喷出鲜血的水龙头,无人浴室里经久不息的哼歌声等等恐怖片式异常,这些往往只能说明人在某些特殊时期沾染上一些的“阴气”。
而这些现象大部分人其实都经历过,从中医学角度也可以解释为,极端情绪下人体的生理状态受到刺激,人体磁场紊乱,心火旺盛则阳气虚阴气盛,就能看到一些阴秽之物。
而第二阶段,污染因量在1060—4600之间,这一阶段的污染往往会使人体上发生诡变,比如说齐茂尸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卵,但在这一阶段中,诡变还是可控的,前提是进程中的人类能够坚定心性,稳定精神,则有可能在诡变中存活。
但是,这个时候的诡变状态只可控制而不能逆转,也就是说,只要1060以上的诡变一旦开始,理智值就会迅速崩塌,他就再也不可能做回曾经的普通人类了。
要么活着成为能力者,要么死。
而一旦理智值崩塌,就连能力者也会堕为诡异。
扶州垂眸看着桌面上已经拆开的牛皮袋,旁边是每一个特调员在入职前必须熟记的能力者管理条例。
污染存在百年,诡异时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常年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特调员早就形成了一套独有的思想。
如果在任何刑事案件中发现异常的疑点,首先联想诡异的存在,即使你没有在案发现场中找到任何污染。
这一观点在天网系统的出现后已经渐渐消匿,但很明显,科技的发展带来的变化并不是万能的,在谢进生一案中,天网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然而,有的人安省日子过久了,只会依赖机器,都快要成为一个废物了。
……
诡异以人类为食,不管是祂们的口粮究竟是人类的□□还是人类的精神,都难以磨灭祂们与人类为敌的本质。
在常年的死亡经验的累计中,特调员统计出了所有异常案件中不同的死亡,并将其分类成三大类。
第一类,指诡异直接杀死人类,通常会伴有进食行为,这一行为大多出现在中级诡异和低级诡异之中,祂们没有更多的思想,往往受诡异本能驱使,会更加狂热的追逐人类。
第二类,指诡异通过污染人类达到死亡效果,这些死亡往往不具有代表性,很多仅仅只是因为自身精神不稳定而造成的灾难,这些人哪怕没有诡异的刻意针对,也会因逸散的污染而诡变致死。
第三类,指诡异控制人类使其同化,将人类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可以控制人类的精神,并驱使他们成为自己的躯壳,这一类的诡异拥有人类的外皮,会剥夺人类的思想,学习人类的行为,知道如何才能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将自己掩藏在累累人皮之下。
——这一过程通常称之为堕化,并将堕化中的人类称之为诡异的寄种。
因而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