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狭仄的廊道,带着水滴的潮湿,没有一丝灯光,如同牢笼那般令人窒息。越是这样静谧,越能听见平常听不到的细小声音。
没过多久,从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不徐不疾,步步铿锵有力。他走在狭长的廊道上,如同一个势在必得的猎人,在暗中窥探。
似乎过了许久,脚步声才停下,与此相对,是压抑着的喘息。
“叶弦?”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缓缓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被藏在地下深处的男人,如今浑身**,黑布蒙眼,全身上下,仅仅贴满了符篆。
还不等他开口,叶弦的手便附在男人脸上,渐渐划到眼边,再到耳后,居高临下,阴沉的面色中藏了一丝餍足的扭曲。
叶弦声音有些沙哑,他凑到男人耳边,声音如同地狱的恶魔,正在男人耳边低语:“还跑吗?”
听男人没有说话,他兀得愉悦起来,接着问:“符篆贴在自己身上感觉怎么样呢,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没解开。”
叶弦替他解开眼罩的活结,露出了一副含情脉脉的眼睛,可现在,是愤恨占了大半,眼尾是无法忍耐的,因羞耻而流出的生理性眼泪,男人在瞪着他,眼中满是不甘。
叶弦的笑容瞬间就僵硬在脸上,他面色低沉道:“说话。”
可男人依旧没有吭声,只是将头扭到一旁,因为只有符篆着身,他全身上下都在紧绷着。叶弦的手捏住男人的下巴,硬生生给他掰了回来,男人一阵吃痛。
因为幅度过大,导致连接在墙上的铁链都发出碰撞的声响,男人看着叶弦脸,不由觉得好笑,明明符篆已经无法令他动弹,竟然还在他身上上了道锁链,他究竟是多害怕自己离开。
不由得,男人笑出了声,可不过是牵动了下嘴角,声音中尽是些讥讽。
叶弦的手在男人脸上静止下来,黑雾压过眉眼,下一秒,只听到干脆的声响,男人诧异地将脸移到一旁,叶弦的手顿在空中,继续问:“笑什么?夏泽。”
似乎不是他受此酷刑,夏泽玩味道:“你说呢,叶弦,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他还专门加重了后面几个字,之后又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道:“叶弦,你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差我这一个,就看我跟你上床的面子上,来个痛快,你现在,不应该恨我入骨吗?把我锁在这什么意思,旧情难忘吗,真够可笑的。”
叶弦就这样冷冷看着他,他越是笑容灿烂,叶弦心中阴鸷的一面越无限放大:“你想死吗?……你不过是想离开,我劝你收了心思,我能把你抓回来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哪怕是鬼门关,我也照样闯。”
夏泽自嘲道:“那我可真是感动啊。”
叶弦知道夏泽定恨得想杀他,可那又如何,他现在不照样被自己囚禁着,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夏泽按在床上,服侍自己,对他俯首称臣。
他看着夏泽的双眼,忽地,嘴唇上一阵温热,唇齿间尝嗜到了突如其来的柔软,叶弦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夏泽竟主动仰头吻住了他。
铁链擦动的声响成了最好的□□剂,压抑的嗓音越发勾起人的胜负欲,连声音都是黏在一起,汗液交织,醉生梦死,不由得,符篆散落一地,露出来原本白皙的皮肤。
哪怕夏泽嘴再硬,讲话再难听,身体却实打实取悦了叶弦,他脱离原本的牢笼,重获自由。当然,不过是能够自由行走而已。
直到再次夜幕降临,叶弦回到家中,屋里一片漆黑。他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一如既往打开浴室门,随着水流的声音,他低下眉眼,脑中浮现出昨晚的情形,是那双被欺负到含泪的眼睛,还有那因亲吻而红润的嘴唇,可不知为什么,叶弦心里如同被针扎那般,一阵刺痛。
他几乎是冲了出来,喊道:“夏泽!”
无人回应。
心中的刺痛转化为恐慌,他疯了一般在房子中奔跑,甚至连夏泽最讨厌的地下牢笼都没有放过,但是,迟迟不见人影,久久不得回复。
叶弦定在原地,嘴里开始念着:“夏泽。”
极为淡定,却极为绝望,直到他径直走向别墅后的那座花园亭,他的心,彻底落不下了。
夏泽就这样靠着背椅,面目平和,如同睡着那般,往往叶弦的手附在夏泽脸颊上时,他的睫毛都会微微颤抖,然后就会乖巧地露出那双星眸,仿佛触到了一个有趣的开关。可这次,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天来得平静,平静到叶弦流不出一滴眼泪,但也来得突然,突然到叶弦来不及流出眼泪。
刚洗过澡,水滴顺着叶弦的发梢砸在了夏泽的脸上,又从他的脸颊悄然留下,如同哭泣的那个人是夏泽一般。
叶弦静静趴在他的身边,埋在夏泽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温在一点点变冷,晚风拂过,带着花香入鼻。可叶弦如今,却只能闻道苦涩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夏泽胸前湿润了一片,在外人看来,就仿佛是两人相拥而眠那般甜蜜。
空中下起小雨,掩盖住了真正要流泪的人。
夏泽这一生,算是潦草地结束了,死前除了晚风与花香,再无其他,毕竟最后一眼不是自己那个最讨厌的人,也算是没污了他的眼睛。
如果说起大部分的出生,定然伴随着众人的期盼与喜悦来到这个世上。然后蜷缩在母亲的怀中,肆意的哭泣,即便如此,周围的人也会以笑看你。
可夏泽不一样,他是母亲用以盈利的工具,只是到头来一并被生父赶出而已。一夜之情,也只有他那个母亲当真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抱着他在街上徘徊,那时深冬时刻,夏泽也不哭闹,水灵的眼睛看着周边的行人,无论是谁,都会给他们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也是因为这个笑容,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依靠,那便是他口口声声喊叫的师父,他看着女人怀中的婴儿,说此子未来必成大器。
于是女人不屑地问他,送给你要不要?男人没多言,坦然接受了夏泽,并当着女人的面说,这孩子是天降恩泽,我便取个“泽”字,你若不要,我便替你收了这福气。
可惜二十一世纪,谁还信这些,只是夏泽发觉男人抱着自己的时候,也笑了笑。
就这样,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咒师的弟子,谁定的呢,当然是李玄机,也是夏泽的师父。小小的夏泽仰着脑袋,看着师父夸大自己,也跟着拍马屁,拍得两人都笑呵呵的。
而夏泽真如李玄机说的那样,未来必成大器。训练过程中,夏泽几乎是过目不忘,师父一讲便会,会了就要刻在脑中,什么时候都忘不掉。
不仅如此,学业上也是这样,他不似别的男孩一到青春期,便撒泼叛逆,他坐在那里,就如同块明镜,静得不照别人,只看自己。
人生本该如此,本该平淡,却又一帆风顺,没事跟师兄弟驱驱鬼,看看风水,趴在课桌上看看书,做做题,以他的实力,可以幸福度过一生。
可这天,叶弦的到来,一切都被打乱了。
那天,李玄机笑盈盈搂着叶弦进来,脸上的笑容挤出来好几个褶子,跟老来得子没有任何区别。那是夏泽第一次见到叶弦,此时的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夏泽一眼。不,不如说是叶弦的眼中黑得深不见底,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相处下来,夏泽发觉,这人也不爱笑,也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管别人做什么,跟个腐坏的木头人似的。
没多久,班上就转来一个新同学,大家起初都很喜欢他,因为长得漂亮,白净,看着乖巧极了。可是当人们真的凑到叶弦跟前后就会发现,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会扎的你血液直流,每当这时,他古板的神情就会发生变化,竟是多了些不明的亢奋。
夏泽得知后更是嗤之以鼻,但他并没有排挤他,也没有主动去找他,他以为,他们是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界线。
直到有一天,夏泽在校门口旁边的小巷中看见叶弦,说实话,他原本是注意不到的,可这几个施暴者的声音太过刺耳,叶弦可怜兮兮地被他们踩在地上,一声不响。
夏泽帮了他,赶走那些人,那是他第一次和叶弦说话。
自那之后,叶弦就成为了他的影子,无论在哪,总能看到叶弦的衣角。
直到高中,真正改变了夏泽和叶弦一生的人,出现了。夏泽只是麻木的走向叶弦,他只感到眼前一片猩红,无论是地上的尸体,还是叶弦手中带血的匕首,都令他窒息。
他问叶弦,为什么杀人,叶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语气都是平淡的,他告诉他,这个男人是个同性恋,他觑视夏泽。
可是,夏泽崩溃地捂住脑袋,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他哑声质问,你要杀他,又为什么要砍掉他的四肢!剖开他的肚子!挖出他的心脏!
肠子流了一地,刚剖出的心脏甚至还在跳动,这个人已经不完整了,而做出这件事的人,竟是一个高中生,竟还是叶弦!
那时夏泽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也是最后一次。
他以为叶弦会改过自新,可他错了,这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无数人惨死在叶弦的手下,他用师父交给自己的符咒,杀害同门,逼迫李玄机自刎,可独独留下了夏泽。
记得一次暧昧后的夜晚,夏泽突然想问他,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叶弦只是平静地告诉他,因为他们都阻拦他与夏泽,所以他要把这些人全杀了。
因为那个女人多看了眼夏泽,所以他把女人的眼睛挖了。因为那个男人酒后碰了一下子夏泽,所以他把男人的手臂砍下来了。
叶弦告诉他自己本是不想杀他们,可惜他们太弱了,血流得太快,流干了,流尽了才死的。
至此,夏泽再也没问过他那个问题。
就想着,既然他们因自己而死,那么他也是罪人,他也该下地狱。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每日和叶弦耳鬓厮磨,纠缠不清吗。
他自杀过一次,可是又被叶弦救回来了,他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叶弦那双痛恨的眼睛。
既相看两厌,又无法离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清不楚了。
于是,夏泽想要结束这一切,他不只想要单单一了百了,他想要一次重来的机会,去阻止叶弦,去为他和叶弦赎罪,于是那一晚,他取悦了叶弦,也在那一晚,他布好了局,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再活一世。哪怕神魂俱灭,也要了却此生遗憾。
这次,哪怕是鬼门关,也拉不回夏泽了。
叶弦独自依偎在夏泽身边,直到天光大亮,刺得他眼睛生疼,只希望若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空就好了。可夏泽的尸体就在旁边,他才明白,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他赋予自己的一场,虚假的美梦吗。
天空泛起鱼肚白,朝阳照常升起,又是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