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岁棠拉着谢鸢吟的手蹦蹦跳跳来到庭院,盛夏的晚风裹着棠花的甜香,轻轻拂过两人的发梢。
“阿吟姐姐,我们玩什么好呢?”栀岁棠歪着头眨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鸢吟。
谢鸢吟却没有回应,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庭院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棠树,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遥远的、充满苦难的地方。
记忆中,她出生的那年,家乡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地龟裂,庄稼枯死,人们饿得连树皮都要啃光。就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时刻,谢鸢吟降生了。
接生婆抱着小小的她,喜滋滋地说:“恭喜啊,是个女娃!”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母亲劈手夺了过去。母亲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嘴里喃喃道:“女娃...女娃有什么用...只会浪费粮食...”
“住手!”父亲冲过来,一把将她从母亲手中抢了出来。他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小婴儿,眼中满是怜惜:"她是伴随着老鹰的长啼出生的,鸢是老鹰,吟是长啼,就叫她鸢吟吧。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孩子。!”
在父亲的坚持下,谢鸢吟总算是活了下来。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饥荒越来越严重。母亲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仿佛她是家中最大的累赘。
那天夜里,谢鸢吟被一阵争吵声惊醒。她蜷缩在角落,听着父母的对话。
“不能再养她了!家里已经没吃的了!”母亲尖锐的声音划破黑夜。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父亲的声音带着哀求。
“孩子?女娃就是赔钱货!你要是舍不得,就把她带出去,别再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父亲破天荒地对她说:“鸢吟,跟爹上山去。”
谢鸢吟又惊又喜。往常父亲都是独自上山找些野菜野果,从不让她跟着。今天怎么突然...她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但还是乖乖地跟在了后面。
山路崎岖难行,谢鸢吟跌跌撞撞地跟着父亲。到了半山腰,父亲指着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说:“鸢吟,你就在这儿玩吧。等太阳下山了,爹来接你。”
谢鸢吟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恐惧。但她还是听话地坐在草地上,摘着野花,等着父亲回来。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越来越暗。山林里传来阵阵奇怪的声响,猫头鹰的叫声在寂静中格外阴森。谢鸢吟抱紧双臂,浑身发抖。她站起来,朝着父亲离开的方向大喊:“爹!爹!你在哪里?”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夜色完全笼罩了山林,谢鸢吟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里走着。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远处传来狼嚎声,吓得她双腿发软,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谢鸢吟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前跑。但那人很快追上了她,将她拦住。
“别怕,别怕。”那人温和地说,“我是住在山上的人,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担心你的安危。”
谢鸢吟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慈祥的面容让她稍稍安定下来,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我爹不要我了..."她哽咽着说,"他说会来接我,可是...可是他没来...”
男人人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可怜的孩子...”
老人将谢鸢吟领回了半山腰的竹屋,灶上煨着的野菜粥还冒着热气。她捧着粗陶碗,看着碗里浮着的零星菜叶,喉咙发紧。最后一口粥落肚时,窗外的月亮已升得老高,夜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往后有两条路。”老人坐在竹榻上,枯瘦的手指拨弄着灯芯,“要么我明日送你下山,要么...你唤我声师父。”他从墙角抽出把木剑,剑穗上系着枚铜铃,“我年轻时在江湖上混过,认得些字,也会些拳脚功夫。”
谢鸢吟盯着跳动的烛火,想起母亲冰冷的眼神,想起父亲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山风卷着寒意灌进窗棂,她忽然跪在青砖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师父!”
此后七年,谢鸢吟在山间习字练剑。清晨,她跟着师父辨认草药;日暮,竹屋里总会传出读书声。木剑上的铜铃渐渐磨得发亮,她的招式也愈发利落。只是每当棠花盛开的时节,记忆里龟裂的土地和母亲决绝的面容,总会刺痛她的心。
这年盛夏,栀岁棠的父亲栀望远奉旨前往谢鸢吟的家乡赈灾。谢鸢吟因要采办药材,正巧也下了山。回程途中,暴雨倾盆,山洪裹挟着泥沙奔涌而下。栀望远的马车被泥石流冲翻时,谢鸢吟正攀在山腰采药。她几乎是本能地跃入浊流,拽住了即将被冲走的栀望远。
随从们惊魂未定,提议就近找户人家借宿。夜色中,谢鸢吟看着那座熟悉的土坯房,心跳骤然加快。木门吱呀推开的瞬间,父亲佝偻的身形出现在昏黄的油灯下。
“劳烦借住一晚。”随从掏出银子,“这位姑娘救了我家大人。”
父亲的目光掠过谢鸢吟,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母亲掀开布帘,看清谢鸢吟的脸后,嘴角立刻撇出嫌恶的弧度:“没地方!”
“这是五两银子。”随从将银袋拍在桌上,银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母亲的眼神瞬间变了,讪笑着接过:“哎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谢鸢吟垂眸站在角落,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母亲数银子时颤抖的手。灶台上,缺了口的陶碗还摆在老地方,只是盛着的不再是野菜粥,而是白花花的米饭。
“客房在西屋。"母亲指了指角落的木门,“不过被子有些潮...”
“无妨。”栀望远咳嗽两声,“今夜打扰了。”
谢鸢吟跟着进了客房,竹床上的草席还带着霉味。她望着窗外的月光,听见隔壁传来父母的低语。七年未见,父亲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是鸢吟...肯定是...”
“闭嘴!”母亲压低声音,“当年扔都扔了,现在认回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鸢吟握紧腰间的木剑,铜铃轻轻摇晃。窗外的棠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人活一世,总要向前看。”
夜深人静时,她摸到灶屋,往锅里添了把柴火。热水沸腾的声音里,她恍惚又变回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