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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赫烽

作者:梨妃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下午放学后,文华殿的飞檐在残阳里投下狭长阴影。


    青黛被几个面生的内侍以“尚宫局传召领月例”为由支走时,微生妃正抱着一卷《诗经》走出上书房。


    她眼角余光瞥见赫烽带着三四个宗室子弟候在月洞门外,个个斜倚着朱红廊柱,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


    赫烽换了件石青色劲装,腰间玉带扣擦得锃亮,见她出来,故意把手里的玉扳指转得哗啦响:“微生公主,请留步。”


    另外两个王族子弟立刻上前堵住去路,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王女撇嘴道:“赫世子叫你呢,没听见?”


    微生妃停下脚步,怀里的书卷被抱得更紧些,嫩绿色的裙摆被穿堂风拂动,像一片被揉皱的荷叶。


    她没看赫烽,只望着远处宫墙下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赫世子有事?”


    “有事?”赫烽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她的鼻尖,“早上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他身后的瘦高王女立刻帮腔:“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跟赫世子顶嘴?真当挂个公主名头,就能在这儿横行霸道了?”


    另一个矮胖的世子搓着手,语气轻佻:“听说她娘死得早,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的吧?怪不得不懂规矩。”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微生妃眼底深处。


    上辈子在冷宫里,宫人太监私下的指点、污言秽语,比这难听百倍


    她攥紧书卷的手指微微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但面上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像只受惊的幼兽。


    赫烽见她不吭声,只当她怕了,气焰更盛,伸手就想去夺她怀里的书:“没娘养的野种,读什么圣贤书?不如跟小爷学学,怎么给人磕头赔罪!”


    “我有父君。”


    微生妃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青石板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赫烽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怯意,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父君说过,读书才能明理。赫世子连‘礼’字都不懂,你才该跟先生再学十年。”


    赫烽被她看得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父君?你父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里满是轻蔑,“你父君当年不还是巴巴地追着我姑姑赫铮跑?皇朝第一美人,谁不喜欢?”


    他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猜啊,你父君能护着你到什么时候?等哪天赫家不高兴了——”


    “赫世子慎言。”


    微生妃猛地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气息,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父君与赫将军是君臣,亦是故交。世子拿长辈私事做谈资,可是赫家教你的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赫烽身后几个欲言又止的宗室子弟,忽然扬起小脸,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软糯,却字字清晰:“再说了,父君能不能护我一辈子,似乎与赫世子无关。


    倒是世子今日带着人堵在上书房门口,若被老学士知道了,怕是要请赫老将军进宫喝杯茶,问问这‘以大欺小’的道理,该怎么罚。”


    赫烽的脸色瞬间变了。老学士最注重规矩,而他祖父赫老将军最是好面子,若这事闹到祖父那里,少不了一顿家法。


    “你威胁我?”赫烽额角青筋跳了跳,伸手就想抓她的手腕。


    “赫世子!”


    恰在此时,老学士拄着拐杖从书房里出来,浑浊的眼睛扫过剑拔弩张的场面,眉头立刻皱起,“放学不回府,在此喧哗什么?”


    赫烽的手僵在半空,悻悻收回。那几个宗室子弟见状,立刻作鸟兽散,只剩他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微生妃见状,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向老学士福了福身:“先生,赫世子见阿妃手里的书有趣,想借去看看,阿妃正要递给他呢。”


    她说着,把怀里的《诗经》往前递了递,书页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赫世子,你若喜欢,便先拿去看吧,明日还我便是。”


    赫烽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再看看老学士严厉的目光,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狠狠瞪了微生妃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要你的破书!”说罢,甩袖就走,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老学士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微生妃,叹了口气:“公主,赫世子年少气盛,你不必与他计较。快些回吧,晚了宫门该落锁了。”


    “是,先生。”微生妃乖巧应下,等老学士走远,脸上的委屈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书页边缘被她攥得有些发皱。


    赫烽的话像一根细针,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没娘养的孩子。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如今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只有父君。


    残阳的金辉被宫墙切割成碎片,洒在回寝殿的抄手游廊上。


    微生妃抱着书卷独自走在后面。方才赫烽那句“没娘养的”像根细刺,还扎在心底,随着脚步一下下钝痛。


    她低头摩挲着《诗经》发皱的书页,想起上辈子冷宫里终年不化的积雪,想起这辈子父君温暖的怀抱,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母亲……”她轻轻地呢喃,记忆里那张模糊的脸尚未勾勒清晰,脚下忽然一踉跄。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猛地推来!微生妃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转角处一块凸起的青石棱上!


    “唔!”


    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左眼。


    她本能地伸手去撑地,掌心却按在粗糙的青砖上,碎石子划破皮肤,火辣辣地疼。


    怀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书页被灰尘弄脏。


    “谁?!”


    微生妃咬牙撑起身子,额角的血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她踉跄着回头,身后的转角幽暗狭长,晚风卷着几片落叶吹过,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影。只有廊下一盏尚未点亮的羊角宫灯,在暮色里投下扭曲的阴影。


    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脸颊滑到下巴,黏腻得令人作呕。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黏糊糊的血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掌心的伤口也渗出血珠,混着灰尘,疼得她指尖直发抖。


    “狗世子!”


    她低骂出声,声音因疼痛而发颤,却带着淬了冰的狠厉。


    除了赫烽,还有谁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早上被她驳了面子,下午堵人不成,现在居然搞起了偷袭!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卷,书页上沾了血和泥,边角被踩得稀烂。想起赫烽那张嚣张的脸,想起他说的“没娘养的”,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


    “下次别让我抓到,不然你死定了。”


    “父君说过,要做个乖孩子。”她低声对自己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但乖孩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微生妃攥着染血的书卷,踉跄着拐出抄手游廊。


    额角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温热的血混着尘土糊住左眼,每走一步,太阳穴便像被锥子狠狠碾过。


    她没回头,只凭着上辈子杀手的本能,感知着身后暗处是否有窥视的目光——赫烽那伙人惯会做缩头乌龟,方才推她的力道阴狠,必是躲在廊柱阴影里的鼠辈。


    宫道越走越偏,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将琉璃瓦的棱角晕染成模糊的暗紫色。


    她刻意绕开回寝殿的路,拐进花园西侧的草坪。


    微生妃拣了块向阳的暖石坐下,石面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却暖不透她冰冷的指尖。


    血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滴在嫩绿色的裙摆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红梅。


    她故意歪了歪头,让更多血迹糊住视线,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草坪边缘的灌木丛——若真是赫烽派来的人,定会耐不住性子现身。


    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暗中窃笑。


    微生妃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金簪——那是父君给她戴的,簪头雕着朵未开的白梅,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青黛被支走时说去尚宫局领月例,可这都过了半个时辰,连个影子都没有。


    是赫烽使的绊子,还是……另有其人?


    草坪尽头的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微生妃的心猛地提起,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石面,指腹在金簪的梅瓣上碾出青白的印子。


    上辈子刀尖舔血的日子教会她,最致命的攻击往往来自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调整呼吸,将痛感压到最低,只等那黑影扑上来的瞬间——


    “嗒……嗒嗒……”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孩童特有的轻跳。


    微生妃皱眉,这脚步声太稚嫩,不像赫烽豢养的打手。


    她眯起未被血糊住的右眼,透过朦胧的暮色望去——


    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从太湖石后钻出来,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满泥污,头发像团乱草,连脸上都抹着几道黑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落进煤堆里的两颗星辰。


    他手里攥着块素色帕子,帕角绣着朵极小的兰花,针脚细密,不像是下人用的。


    男孩似乎也没想到石头上会坐着人,猛地顿住脚步,脏脸上满是惊愕。


    他盯着微生妃额角的血,嘴唇动了动,像想说什么,却又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


    “你是谁?”微生妃的声音因失血而有些发颤,却依旧带着杀手特有的冷冽,“躲在后面做什么?”


    男孩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他迟疑了半晌,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我看你流血了……”


    他往前蹭了两步,像只受惊的小兽,小心翼翼地将帕子递过来:“这个……给你擦血……”


    微生妃盯着他递过来的帕子,那素白的布料上不见半分污渍,与他脏兮兮的模样格格不入。


    微生妃没有接这块手帕。


    她想起上辈子沈惊鸿递来的帕子,也是这般雪白,却裹住了她此后十年最荒唐的痴念。


    微生妃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


    命运真是爱开玩笑,连递帕子的戏码都要重演一遍。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个极淡的笑。那笑容没达眼底,只牵扯着嘴角的肌肉,血顺着牙齿缝渗出来,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诡异。


    “拿开。”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讨厌,“别让我再看见你。”


    男孩“哇”地一声扔掉帕子,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粗布短打的衣角扫过草坪,带起几片落叶。


    帕子落在微生妃脚边,素白的布料上沾了几点她的血,像几朵开错了时节的红梅。


    风卷起帕角,兰草花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微生妃低头看着那方帕子,忽然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点歇斯底里的畅快,惊飞了廊下栖息的麻雀。


    真好。她想。这次没人能再用一块帕子骗走她的心了。


    她捡起地上的帕子,指尖碾过那细密的针脚,忽然用力一撕。


    布料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园子里格外清晰。


    她将碎帕子随手扔在草丛里,像是扔掉了上辈子所有的愚蠢与痴缠。


    掌心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


    但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赫烽的挑衅,沈惊鸿的虐杀,冷宫里的积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碎片,被风一吹就散了。


    暮色如墨,将最后一缕残阳的金辉彻底吞噬。


    微生妃的笑声渐歇,胸腔里那股积压许久的郁气随着破碎的帕子一同散在风里。


    她抬手按住额角的伤口,血已经凝成黏腻的痂,混着尘土在皮肤上勒出一道粗粝的痕。


    方才那阵近乎疯癫的笑让她浑身脱力,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枷锁,连指尖的刺痛都显得轻快起来。


    她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扶着暖石站起身。


    裙摆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像几片揉皱的暗赤色花瓣,死死咬在嫩绿色的绸缎上。


    风穿过槐树林,卷起满地落叶在她脚边打旋。


    远处宫道上终于亮起了零星的羊角宫灯,昏黄的光晕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条沉默的蛇。


    微生妃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血腥混合的气息,竟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她从袖中摸出半块被撕碎的帕子——是那男孩丢下的,素白的布料上还沾着她的血。


    她用干净的一角蘸着廊下积水,一点点擦拭额角的伤口。冷水渗进创口,疼得她睫毛剧烈颤抖,却硬是没哼一声。


    上辈子在冷宫里,冻裂的伤口比这疼百倍,她早就学会了把痛咽进肚子里。


    血污被擦去,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眉骨延伸到鬓角,此刻还在微微渗着血水。


    她对着宫灯在地上的倒影扯了扯嘴角,那道疤像条赤色的蜈蚣,爬在她苍白的脸上。


    脚步声从抄手游廊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微生妃立刻握紧了袖中的金簪,转身时却见青黛提着一盏灯笼跌跌撞撞跑过来,脸上满是泪痕:“公主!您怎么在这里?奴婢去尚宫局才发现是圈套,那些内侍根本不是尚宫局的人……”


    看到微生妃额角的伤,青黛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就要查看:“天呐!这是怎么了?谁伤了您?”


    微生妃抬起头,脸上还沾着血污,却对着青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事,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石头上了。”


    她不想让父君担心,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


    “快,快回寝殿!”青黛手忙脚乱地扶着她,“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别告诉父君。”微生妃拉住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就说……就说我自己玩闹时不小心磕到的,小事而已。”


    青黛看着她额角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她掌心的血痕,哪里还敢耽误,一边扶着她快走,一边急道:“这怎么是小事!都流血了!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他那么喜欢您。”


    微生妃没再说话。


    夜色如墨,宫道两侧的羊角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砖上流淌,将微生妃与青黛的影子拉得细长。


    青黛扶着她走得急促,灯笼的光晃得人眼晕。


    行至池畔的九曲桥,前方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袂拂过廊柱的轻响。


    月白色的广袖长袍在宫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墨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正是她的父君,微生琉玉。


    他今日似乎刚从御书房出来,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平日里总是淡漠疏离的眉眼,此刻却因看到微生妃额角的血痕而骤然收紧。


    微生琉玉几步走近,月光落在他面容上,竟让那抹惊鸿般的俊美添了几分烟火气的焦灼。


    “阿妃?”微生琉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在离她伤口寸许的地方顿住,像是怕碰疼了她,“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额角狰狞的伤口,又落在她裙摆上干涸的血渍上,素来疏淡的眸子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可是……在学堂受了欺负?”他蹲下身,与她平视,语气是微生妃两辈子都未听过的急切,“告诉父君,是谁伤了你?”


    微生妃怔怔地看着他。


    记忆里的父君总是温和,说话都是游刃有余的。


    可此刻他眼底的惊痛如此真切,连声音都因担忧而微微发哑,那双总是含着淡月清辉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汹涌情绪。


    这是她两辈子来,第一次在她受伤后,用这样近乎惶恐的语气,追问她疼不疼,是不是受了委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暖意混着伤口的刺痛一起泛上来。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不能说,绝不能让父君为她操心。


    赫家势大,父君如今在现在的形式下本就步履维艰……


    “父君……”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努力扯出一个平静的笑,“只是走路时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跤,撞到了石头上。”


    她刻意将伤口转向光亮处,语气淡得仿佛只是蹭破了点皮:“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微生琉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怎会信这说辞?


    那伤口深可见骨,绝非寻常摔跤所能造成。


    他盯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这孩子总是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像只受伤后只会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


    “胡说!”他难得沉了声音,却并非动怒,而是心疼得厉害,“这伤怎会是摔跤所致?”


    他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告诉父君,是不是赫家那小子?”


    微生妃的心猛地一跳,父君竟猜到了?


    八岁的孩童本就难掩惊惶,更何况是被看穿心事的瞬间,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微生琉玉再问,她踉跄着上前两步。


    微生琉玉见状立刻蹲下身,就被女儿猛地抱住了脖颈。


    小小的手臂圈得很紧,带着孩童特有的依赖与不安,细声细气的恳求裹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父君,不是的。”


    她把脸埋进他带着冷香的肩窝,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阿妃请求父君,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透过月白锦袍渗进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我不想说今天的事……”


    微生琉玉的身体骤然一僵。


    掌心触到女儿细软的发丝,才惊觉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那小小的身躯,指腹触到她后背因隐忍而绷紧的脊骨,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喉结剧烈滚动。


    “……好,父君不问。”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都是父君没用……”


    凤霄殿内的鎏金熏炉正燃着暖香,青烟袅袅绕过雕花床幔。


    微生琉玉亲手从太医留下的药箱里取出玉瓷药瓶,指尖捻起一点青绿色的膏体。


    烛火在他低垂的睫羽上跳跃,将那双总是含着清辉的凤眸映得格外深邃。


    药香混着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微生妃仰着小脸靠在软垫上,额角新换的纱布已被他轻轻揭开。


    当父君微凉的指尖触到伤口边缘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嘘”声。


    抬眼便撞进他盛满星河的眼底——那双眼生得极美,眼尾微挑时本应带着疏离的贵气,此刻却因心疼而微微泛红,连执药棉的指节都泛着青白。


    “父君……”她忽然想起什么,小声开口,“你不是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吗?怎么会在九曲桥遇见我?”


    微生琉玉正用干净的棉片蘸着温水擦拭伤口周围的血痂,闻言动作一顿。


    烛火摇曳中,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涩意:“今日是阿妃头一回进上书房……”


    他顿了顿,将玉瓷瓶里的药膏匀在指尖,“父君算着你下学的时辰,本想亲自去接你。”


    药膏触到伤口时带着清冽的凉意,微生妃却觉得那温度顺着皮肤渗进了心里。


    她看着父君漂亮的指尖在自己额角辗转,看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忽然发现他眼下竟有淡淡的青黑。


    “谁知被几位老臣堵在御书房议新政,”


    微生琉玉忽然停住话头,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是父君来迟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责,像羽毛似的搔过微生妃的心尖。


    她看见父君捻起纱布的手指微微发抖,看见他漂亮的凤眸里映着烛火与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额角缠着白纱,显得格外可怜。


    “不怪父君。”她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他袖口的月白锦缎,“是阿妃自己不小心。”


    烛火在他眼中碎成点点金芒,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轻笑,指尖轻轻刮了刮她未受伤的脸颊:“嗯。”


    他重新低头为她包扎纱布,发梢垂落下来,扫过她鼻尖时带来一阵痒意,“以后父君等你下课后会及时来接你。”


    纱布的结打得极漂亮,像朵素白的花绽在鬓边。


    微生妃望着父君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觉得额角的疼都轻了许多。


    微生妃觉得有点恍惚,世间真有这样一个人,会为了她受伤而自责,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把她的伤看得比自己的政务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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