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东京久违地迎来一场降雨。
密集的雨幕将每个行人都模糊成了片状的色块,色块驳杂间,年幼的工藤新一在红灯变绿时跟上母亲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水坑之后向着家的方向前进。
在斑马线上遇到过的厢式货车此刻与他们擦肩而过——蓝色的货车在行进时溅起一小片水花,然后缓慢减速,最终在25番地的门前停下。
那是一栋完全和式的豪宅,竹林掩映了和室的主体,只能在翠绿色的缝隙间窥见里面的青灰色假山。
会是什么样的新邻居呢……
小侦探暂且收敛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他慢吞吞地跟着母亲拐进自己家的庭院,在经过今年新种下的洋桔梗丛后才脱下了雨靴和帽子。
出乎意料的是,玄关上放着两双不属于他们家任何人的鞋——其中一双人字拖更大,尽管鞋子放得漫不经心,但鞋尖向外,正好摆放成是方便穿鞋离开的方向。另一双小一码的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这双鞋拘谨地摆放在角落,两只鞋子整齐地排列着。
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非常细心和一个非常有条理但害怕冒犯别人的人吗……
看起来是了。
年幼的侦探晃着腿坐在母亲的身边,手里正端着工藤家新出炉的邻居们送来的伴手礼——一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好闻香气的柠檬派。
而坐在工藤新一对面正喝着红茶的男人毫无疑问就是那双拖鞋的主人:及肩半长发;紫色的、因为略微下垂而显得无辜的眼睛;短袖花色衬衫;黑色十字架长项链以及白色的休闲长裤。
天呐,好耀眼……
工藤新一艰难地移开眼睛,这才注意到那个坐在他身边的、气质更温和的男人。
拥有着漂亮的像猫咪一样蓝色眼睛的男人反季节地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衫——和大大咧咧露出工字背心的男人不同,他的衬衫端端正正地扣到顶端,黑色的长裤上也没有任何装饰。
看上去是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但实际并不是。
那双眼睛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锋利却又柔和,矛盾的气质杂糅在一起,但最终还是温和的那一方更胜一筹——但工藤新一不会怀疑,他总会显露出冰冷的那一面,透出剑刃的锋芒。
但……
他沉默着,在工藤优作的介绍下才抬起手,向小侦探表示他的友好。
「我叫绿川朝一。」他身旁的男人翻译着,「新一酱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拜访。」
“我是三木冬月,请这位小侦探多多指教啦。”他眨了眨紫色的眼睛,轻快地说,“怎么样,是非常好吃的柠檬派吧。”
新邻居在工藤宅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似乎只是单纯地带着柠檬派前来拜访,在工藤新一吃完手里的一角柠檬派后就告辞了。
坐在一旁的工藤优作亲自送他们离开——他们在玄关停留了一会,似乎还交谈了一些别的东西。
“优作看起来认识他们?”工藤有希子问。
男人注意到面露好奇的母子,轻笑一声,回答道:“我认识绿川君的哥哥——绿川涼,律政界的大人物,警方的合作对象。”
“啊拉。”工藤有希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就是那位和英理一样几乎毫无败绩的律师?”
工藤优作不置可否,他露出一点让年幼的工藤新一难以捉摸的神色,他并不赞同或是反驳妻子的话,只是说:“海水不可斗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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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没有向我坦白。”
相比诸伏景光,他的哥哥拥有一双更加狭长的、具有攻击性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深蓝色的,此刻微微低垂——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地毯上某个钩织错误的纹路,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
“您隐瞒了事实,先生……”他慢条斯理地说,“容我提醒您,我们的对手是律政界的不败女王。”
传声筒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诸伏高明没有改变表情,他保养得当的手轻轻放在桌面上,伴随着指甲规律敲击的响声,电话那头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他未置一词,隐瞒者却已经屈服。
几分钟后,他似乎已经听完了委托人的全部倾诉。这个男人泄出一点笑声,安抚道:“不过是一点小问题,我相信法律的天平最终会倾向我们这边的,先生。”
“这就是那个因为受贿案而被起诉的议员?”
诸伏高明终于转移视线,看向那个靠在落地窗边欣赏着窗外景色的来客。
“看来这是你和那位不败女王的战斗。”他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接下这种委托。”
“我不会胜利的,敢助君。”他笑道,“命运已经为他的未来写好了答案,这不过是一个罔顾人心者最后的挣扎罢了。”
大和敢助没有回答,他只是耸了耸肩,将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物放到诸伏高明的桌子上。
“听说你弟弟今天回国?可惜长野那边有了新的案子,我得马上回去。”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诸伏高明收下他的礼物。“这是我送给小景的礼物,啊……你们被收养后改名了吧,应该是朝一君。”
诸伏高明挑了挑眉,他旋即从转椅上站起身,拿起那只由青色包装包裹的糕点,拍了拍大和敢助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一块离开。
“却之不恭,敢助。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诸伏高明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大和敢助坐在副驾。昂贵的花费他数年工资也无力购买的豪车拥有手工打造的真皮座椅以及舒适的驾驶感受——车辆平稳地驾驶,空调散发的冷气稳定而清缓。
窗外的风景快速后退,大和敢助在空调的轻微响声中靠上车窗。
太安静了,还是警署那辆空调都没有还经常发出异响的警车比较舒服,他想。
而他那位曾经因为父母双亡而在亲戚间辗转,最后连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无法维持,和弟弟一起被送到孤儿院中——也因此失联数年的幼驯染似乎对此刻的寂静毫无所觉。
这位以东京大学政法系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没有选择成为职业官僚,也不再回到长野,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
时间改变了他们,似乎又没有改变他们。
他突然叹了口气,说:“老实说,高明。我以为你会跟我一样,去做警察。“
红灯了。
诸伏高明耷下眼皮,平稳地切换档位。
“我们有过约定,对吧。”大和敢助干巴巴地笑了笑,“结果到最后是朝一君报名了公务员考试。”
高悬的计时器闪烁着。
鲜红色的、几乎刺痛诸伏高明的眼睛。
他神色未变,只是在红灯变绿的瞬间启动车辆,在片刻后汇入另一条更大的干道。
当这样令人感到恐惧的寂静几乎将他和他的幼驯染吞噬时,他才听见自己说:“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诸伏高明踩下刹车,狭长的冷色的凤眼与大和敢助对视。
“敢助,那不过是少年时候的梦想罢了。”他注视着他,仿佛那个想要成为警察、想要找到杀害父母真凶的诸伏高明只是大和敢助久远记忆里的幻梦。
“米花町到了。”他说。
大和敢助收回视线,在大雨倾盆而下的前一秒打开车门。
昂贵汽车的主人注视着大和敢助的身影变成雨幕中模糊的色块。他沉默良久,终于在黄昏来临时拨通了那个早该拨通的电话。
“他已经交代了隐瞒组织的东西,随后会发到你的邮箱。”
“琴酒。”
库里南再次启动,奔向汇聚的车流中。
诸伏高明那双保养得当的手抓握着皮质的方向盘,只是倾盆的雨幕让他几乎看不清前路,就连前车的灯光也变成了一大块猩红色的影子。
中控屏幕亮起,另一台手机的电话被接入中控。
忽然的灯光让诸伏高明收回思绪,他看向那个被备注为1的号码,在片刻后选择了接通。
“看来你在回去的路上了?”
“托您的福,让我买到了合心意的房子。”
那人说:“好好和他们聚一聚吧,时间不多了。”
“我会确保一切顺利的。”诸伏高明说,“小景和研二不会让我们失望。”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笑,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在此,祝君武运昌隆。”
诸伏高明踩下刹车,看向那间被竹林掩映的和室。
和室内已经亮起了灯光,晃动的竹林将那片昏黄的灯光割碎,洋洋洒洒地落进车里。
像是洒下了一片月光。
“承您吉言。”
他推开车门,走进那片温馨的月光中。
别墅已经被新购买的家具塞满,被一扇门隔开的厨房内,他多年未见的弟弟正专心地低头切着案板上的番茄。
萩原研二站在灶台前,一边搅动着面前的大锅一边挑着眉正同他说些什么。
“啊,高明哥。”
发现诸伏高明的半长发男人推了推诸伏景光,示意自己替他继续切番茄,并以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态度将诸伏景光推到了会客厅中。
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那个年幼的、在他怀里无声哭泣的孩子已经长大。那双眼睛也不再纯真,却依旧如此信赖地注视着他。
哪怕他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们。
诸伏高明感觉自己早已冰冷下去无法再跳动的心脏挣扎着长出了血肉,收缩的心室泵出温暖的新血液,而这些血液流淌在他干涸的血管里,为他带来渴望已久的新生。
“我回来了,小景。”他说。
「欢迎回家。」他的弟弟说,「哥哥。」
他走向另一个孤单的影子,在萩原研二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揽进怀里。
“我回来了,研二。”他继续说。
那双紫色的眼睛轻轻瞪大了。在片刻后,他眨去眼角的水迹,又吸了吸鼻子,这才郑重地回答道:“欢迎回家,高明哥。”
好温暖啊 ,他想。
像在冬天点燃了一捧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