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古寺的晨钟,终究是未曾响起。
贾琮一行人在此地略作休整,用了些简单的早饭,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南下。
直到日上三竿,远处的天际,这才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踪迹。正是那得了飞剑传书,自神京城星夜赶来的堂本刚与江云飞二人。他们领着一百多号神霄道府北镇抚司的精锐校尉,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很快便将整座古寺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师叔!”
堂本刚与江云飞快步上前,对着贾琮躬身行礼。
贾琮点了点头,指着寺前广场上,那些被“锁灵咒”禁锢了法力,此刻正如同凡人一般,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不动和尚、姑姑,以及那上百名花草小妖。
“人,都在这里了。”他声音平淡,“带回京城,交由道府诏狱,好生审理。”
“是!”二人齐声应诺。
临行之前,堂本刚看着即将再次启程的贾琮,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向往,挠着头,憨声憨气地问道:“师叔……那个……弟子能不能……能不能也跟您一同南下啊?我……我也想出去见识见识……”
他身旁的江云飞,虽未开口,但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眸之中,亦是透出几分意动。
贾琮闻言,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在那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堂本刚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你这夯货。”
堂本刚被敲,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一笑,还特意将自己那魁梧的身子矮了下去,方便贾琮再次“敲打”。
贾琮收回手,这才正色道:“此番南下,于我而言,是游历,是修行。于你二人,却未必是好事。”
他的目光扫过堂本刚:
“你乃是天师首徒,龙虎山未来的衣钵传人。
你师父之所以让你下山,是让你入世磨炼,而非是让你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你如今虽因封印之故,法力不高,但根基深厚,未来一旦冲破桎梏,必是那冲天之姿。
现在你最需要的,不是我的指点,而是独自去经历,去磨炼。
道府之中,事务繁杂,人心叵测,正可为你磨砺道心,这比跟在我身后,要有益得多。”
他又转向江云飞,眼神变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至于你……你心思活络,天资不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道府之中,无论是荡魔堂,还是任务堂,皆有你一展所长的空间。
沉下性子,多多接触道府的事务,将来,我亦可放心地将一方分舵,交由你来坐镇。”
一番话说得二人是心潮澎湃,尤其是江云飞,眼中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多谢师叔指点!弟子……明白了!”二人对着贾琮,再次深深一揖。
“去吧。”贾琮摆了摆手。
望着二人领着大队人马,押解着一众妖邪,浩浩荡荡地往神京方向远去的背影,贾琮嘴角勾起一抹腹黑的笑意。
“你看,他还得谢谢咱呢。”
……
待闲杂人等尽数离去,贾琮这才亲自来到那巨大的轿辇之前。
他先是扶着黛玉,再是扶着宝钗,然后是三春与湘云……将一众叽叽喳喳的姐妹们,挨个送上车去。
待众人坐定,他自己却并未登车,只是立于车前,口中轻喝一声:“起!”
只见那重逾万斤的华贵轿辇,竟是在一股无形灵气的托举之下,缓缓自地面升起,最终稳稳地悬浮在了离地三尺的半空之中!车轮不转,却能前行,平稳至极,如履平地!
“出发!”
随着贾琮一声令下,三十六名锦衣校尉再次于前方开道,整个队伍,悄无声息,却又威势赫赫地,缓缓下山,继续着他们的南行之旅。
这趟旅程,本是贾琮早已规划好的。
自神京城出发,先往东,过河间府,入山东,拜会那天下儒宗之首的曲阜孔家,再登泰山之巅,一览众山。
紧接着,再顺大运河南下,先至金陵,再往扬州、苏州。
最后,再顺长江逆流西行,前往江西龙虎山,拜会张天师。
只是,他也没想到,刚出神京城,才到南郊,便意外遇上了这“画壁”之事,平白耽搁了一日一夜的行程。
接下来的路上,或许是因为贾琮那几面绣着赫赫官职与道号的大旗太过唬人,队伍后面,竟是远远地坠上了不少同样是南下方向的商人与旅客。
他们不敢靠近,却也不愿远离,显然是想借着这支官家队伍的威势,图一个路途平安。
贾琮对此,倒也由得他们。
连续两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到了第三天,随行的队伍里头,却渐渐多了些不一样的身影。
那是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甚至拖家带口,面带菜色的老老少少。
他们混在商队与旅客之中,人数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人,渐渐变成了上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迁徙的蚁群。
“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贾琮眉头微蹙,对着身旁的锦衣卫校尉吩咐道。
不多时,校尉便回来禀报。
得到的答复,让整个车队的气氛,都变得沉重起来。
原来,这些人,皆是来自北境的流民。
“……北边年年战乱,虽说有大军镇守,将士用命,但依旧有不少鞑子的游骑,会打着‘打草谷’的名义,越过边境,来到长城后边烧杀抢掠。
许多村落,都被付之一炬,百姓们活不下去,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南下,想寻条活路。”
“只是,神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他们这些流民,根本不许入内,也得不到安置。
朝廷没办法,只能给他们开了路引,又下旨,命沿路的府县,酌情加以安置。”
“可这北方之地,本就不如南方富庶,各处府县的安置能力,也是有限。
因此,大多都是在开头敷衍了事,接纳一些老弱妇孺之后,便又催促着他们,继续南下了。”
听完校尉的回报,贾琮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轿辇之内,黛玉、宝钗等一众姑娘家,何曾见过这等人间疾苦?
一个个早已是红了眼圈。
“琮哥哥,”黛玉第一个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们……我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是啊,琮兄弟。”
宝钗亦是于心不忍:
“我这里尚有些贴己银子,不如……先拿去赈济一番?”
众姐妹纷纷开口,皆是想要慷慨解囊。
贾琮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们。
“你们的银子,能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这流民之祸,根源不在于此。”
他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
当即便命人取来笔墨,以“锦衣卫镇抚使”的名义,修书一封,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奏折之中,他并未多言其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由朝廷出面,责成沿途各府县,仔细统计流民的具体人数,再由户部统筹规划,为每个城池,分派固定的接纳人数,并拨发相应的钱粮,不可再行驱赶。
同时,他又另修书一封,送回荣国府。
让父亲贾赦以荣国府的名义,带头捐献一笔巨款,专款专用,以作安置流民之费。
他知道,有了贾家这个“出头鸟”在前,想必京中其他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勋贵世家,应当也不会再害怕被皇帝猜忌,从而吝于出手了。
做完这一切,贾琮看着轿辇之内,那一双双依旧充满了同情与不忍的清澈眼眸,终是无奈一笑。
也罢。
当晚,队伍再次安营扎寨之时。
贾琮便命人于营地之外,另起了一口巨大的行军锅,锅中只放了清水。
待到水沸,他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指尖法力吞吐,于其上凌空绘制了一道繁复的符箓。
“太虚玄妙神,空洞幽元君。
生于渺莽中,运化标玄根。淡漠居正性,返照灭邪氛。
消魔却害除,冲融和至真。昭昭智慧锋,威化比妖群。
五浊安能扰,明辉华景形。
佩服景霄文,云光焕尔身。
玉符镇内景,龙虎缠胎婴。
水火金木交,混一宗皇灵。百脉息宣畅,帝真卫尔生。”
此乃“治病保生咒”,有祛病强身、固本培元之奇效。
他将那燃烧的符箓丢入锅中,那符水,便成了真正的符水。
随即,他又命人,往那锅中,随手撒了几大把白米。
清可见底的符水,便成了普普通通的“米汤”。
“去吧,”他对着那些早已等候多时,眼神之中充满了渴望与期盼的流民们,温和地说道,“管够。”
也算是……向那位传说中的“大贤良师”,致敬了。
总不能因为做点善事,回头又被人参上一本“心怀不轨,妖言惑众,邀买人心”吧?
他又不是棒槌,非要跟赵家别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