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捡回止彦到这里,已一月有余。这一月里,止彦没有下过床,他所有的行为就是不断重复睡觉,被伺候更衣,闭目悟道,睡觉。很单调的生活。
虽然祈煌没有怎么在意止彦,但是当止彦也不在意他的时候,祈煌突然就有点不舒服了。
这里该是他的住处,他的睡榻,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止彦的住所,而他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仆人。
这种异样情绪发酵了好几天,祈煌才开了口,他发现只要他不说话,止彦是不可能主动搭理他的。
“之前宗主说自己无欲无求,那为何......还要日复一日地悟道?”
止彦睁开眼,清明的眸子看向祈煌,面色如常,语气寡淡得像是在被迫复述:“我答应了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要按时吃饭,睡觉,修炼,并且好好活下去。”
祈煌:“......”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十分诡异的回答。
他想了想,随手将书卷一扔:“可是现在你听我的,那我说,要你不修炼了呢?”
这两道敕令冲突了,但止彦的回答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在他话音刚落之时止彦先是愣了愣,似乎是在思考谁的命令占据上风,没过多久,止彦就敛气收息,整个人懒散了下来,但是他仍是非常平静地说:“那就不修炼了。”
祈煌:“......”
他怀疑他要是说让他不活了对方也会照做。
确定了这个宗主真的是缺了根筋过后,祈煌心里就逐渐有了个打算,他坐到床边,目光却落在止彦胸口处:“那我要是想要这颗珠子呢?”
止彦眨眨眼,有些迷茫:“什么珠子?”
“当然是这颗......”祈煌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止彦胸口,就被人抓住了,力道之大,甚至钳得他生疼,祈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种痛觉了。
这颗珠子有古怪,他当日只能用神识扫一下,其余的就根本近身不了,不知道这珠子周围有什么玄机,即使是在止彦昏迷时仍然有一层铁盾一样坚硬的透明屏障,更何况......
他那日想强剖取丹时止彦也是这幅样子。
钳住他的手绞得发紧,不似凡人,倒像真是铁爪,换做旁人怕是早就腕骨碎裂。那日看见的眼睛,也是如此,不是那副清明如孩童的天真模样,而是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仅是眼神就想将妄想之人拖入深渊。
承天宗宗主,自然不止是金丹期,哪有能和他对峙还不落下风的金丹。
祈煌垂下眼看了看抓着他的手,叹了口气:“我不是要伤你,你先放开我。”
这次,止彦并没有那么干脆利落,虽然最终是放开了,但他迟疑了。正是这点迟疑,让祈煌若有所思。
他暂时是拿不出这颗珠子的,但是气运依然围绕在止彦周围,他这地方本来就寻的是风水宝地,灵气本就浓郁,止彦一来,更是锦上添花,以往还需要他自己闭目聚灵才能纳进天地灵气,但是现在他只需要坐在止彦身旁,无论做些什么,被止彦吸引来的灵气就会自然而然也纳入他的体内,越靠近止彦这效果就越明显。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止彦放开手后,那双眼睛也恢复了澄澈,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没什么焦距。祈煌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上次他妄图剖丹时,止彦气势大涨,过后也是极度虚弱,好像全身骨头尽碎一样整个人软作一滩,还呕出一大口血,好像这种变化会给他带来极大的伤害。这次似乎是目盲......
唉,这都什么构造。
祈煌欲起身,去摘点能治目盲的明蒙草,只是没能起来,止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他一边说着,鲜血又从嘴角溢出,且有止不住地趋势,整个人虚晃了一下。
祈煌连忙将人扶住,封住他穴关,这才让人没再吐血了。
自始至终,止彦都死死地捏着他的衣袖,祈煌低头看了一眼,他试图将止彦的手扒开,但失败了,对方甚至抓得更紧了,不知道这种随便买的凡布受不受得起他抓扯。
止彦不放手,他就没法起身去摘仙草,只能坐在这里安抚对方。止彦平息了剧烈的喘气,也顺势躺了下来,但是仍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
祈煌看着他胸前衣襟上一大片血迹,很想替人换掉,但是被拽住一只手又不太方便,他看了看睁着眼却无神的止彦,突然想到:“你怕黑?”
止彦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祈煌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听不见了。
任凭人抓着他衣袖,祈煌从怀里掏出一枚联系用的玉简,他这个半吊子医师毕竟学艺不精,既然决定了还是把人养着,治病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
谭秋期觊觎祈煌院子里的仙草很久了,但是他又破不了檀山的护山大阵,只能干看着,或者做也许祈煌能送他一些的白日梦。
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接到玉简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内容,就拿着玉简上的一次性通行令往檀山赶。他平日里养这些花花草草就蹭着檀山的风水,自己修为并不算高深,也是借着檀山君的威名得以庇佑。
他刚一踏进祈煌那有些随便的小屋,就撞见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半裸着上身,似乎没有意识。祈煌好不容易扒开止彦的手,让他可以给人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刚把带血的衣服脱下来,结果人就不太行了,紧闭着眼,冷汗直冒。祈煌见状,连忙探查他经脉,真气似乎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让本就脆弱的经脉几欲断绝。
他知道谭秋期来了,但也无暇照顾,只一心放在替止彦梳理经脉上。
“废话别说,赶紧看看,这种怎么救。”他率先开口,堵住谭秋期即将倾泻而下的疑问。
“人鱼脂知道吧,北海那个,用那个做成的香薰,你得每日都点上,这个有安神固魂的作用,最好辅以梦泽香,他看上去神魂有些杂乱,需要梳理一下。然后呢,注意不要剧烈运动,他这身骨随时可以断,每日最好可以泡一泡温泉,哦对了,你喂的那个汁液,唉那个东西算猛药,你不要随便给这种危重的人吃,得不偿失的。”絮絮叨叨完,谭秋期还是将目光移到了止彦脸上,忍不住开口,“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承天宗宗主么?我入宗那会儿还见过他,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还这么......”
祈煌仍保持着将人抱在怀里的姿势,慢慢调理着经脉,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对方顿时明白这些东西不该问。
“咳,千万不要剧烈运动啊。”谭秋期重复道,然后在祈煌的眼刀过来前迅速告辞,临走时还不忘扯了他一些落山花。
虎口拔牙这种事,他谭秋期向来是第一人。
天地不分正邪,但因一道天然沟壑,修道之人自分了正邪两派。正道以承天宗为首,多个派系联盟,而邪道之地多是被称为魔修的人,大都无门无派,自成一家,只是在此地混足的人都知道弱肉强食是此地唯一的定律,强者割据一方,弱者依附强者生存,久而久之,这些称霸一方的强者就被人称为了魔王,邪道之地上共有九个魔王,似乎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他们都表面交好,并不针锋相对,而其中,更有一个连魔王都不愿意招惹的存在,他虽未自立为王,也对魔修之间的争斗并不感兴趣,却也因为实力强悍得了尊号,他占据了这边最好的一片地,封山为界,山名檀山,便得了檀山君的名号。
祈煌是不明白,不过是住得偏了一点,怎么就成魔修了呢,他可是正经门派出身的,根比谁都正,去看看那些正道的传世典籍,说不定还有他写的呢。
仰仗止彦,他那个朴素的小屋现在也颇有些奢靡之风,软和的妖兽皮毛就算了,人鱼脂梦泽香这种消耗品根本就是在割他的肉,祈煌不得不又开始衡量这样究竟值不值得。
唯一的好处就是,现在的止彦看上去好歹是没有生命危险了,那颗珠子带来的气运效果也更好了,连带着檀山上的各种珍宝都疯长,完全不顾自己是稀有物的设定。
......也算值得吧。
他默许谭秋期可以进檀山来采药了,为了他采药方便,还得地关停了护山大阵,这玩意一开始本来就是为了防谭秋期偷药,只是收益也分他七成,谭秋期再不乐意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三成也够他挥霍好一阵了,祈煌有时候还会给点钱托他做事,靠着檀山是真的好选择。
止彦还是那种老毛病,看他和看仆人无异,除了睡觉就是发呆,那日他开玩笑让人别修行了,没想到止彦还真的就不修行了。但即便如此,他的修为还是在增长,看得人艳羡不已。
祈煌最近忙着订正百草录,恰巧也需要安静,二人互不干涉,也算和谐。
这份宁静被打破在一个清晨,谭秋期按例来收取仙草,但这次他似乎有话要说,只是顾忌着什么,欲言又止。祈煌顺着他飘忽的目光看向止彦,对方还在乖巧地睡觉,他便起身随着谭秋期来到了屋外。
一到屋外,谭秋期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檀山君,我上次出去卖仙草,可听到了一些事。”
很熟悉的开场白,祈煌不是很想理他,每次他这样神神秘秘的到最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热爱八卦。
“承天宗在到处打听那人的下落,我有消息说,目的是为了玄天剑。”
这次祈煌神色微动了。
玄天剑乃是止彦的父亲昊天真人的法器,据说是取自真龙脊骨,熔炼而成。话说回来,承天宗立宗之本似乎就是那条真龙,陨落之处便是现在的承天宗。真龙出品,自然不是凡品,不然也不会一直盘踞兵器谱榜首,即使是在消失多年以后依然难以超越。顺便一提这兵器谱就是祈煌编写的。
“据说这把剑被传给了止彦,那天止彦被赶出宗门,他们就是掀了地板也没找到那些真龙留下来的宝物,便有人说是止彦带走了,这不,又在找人了。”
祈煌却摇了摇头:“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我还是知道的,连个须弥戒都没有,什么也藏不了。”
谭秋期摊摊手:“话虽如此,别人不信啊。”
祈煌:“说起来上一次卖仙草的分红呢?”
谭秋期:“......啊这个......”
他们在屋外谈论,屋内的止彦却早已苏醒,且将他们的话全都听了去,明明是关于他的事,但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全当听个新鲜了。
祈煌打发走了“我全输光了”的谭秋期,返回屋内时,就撞见止彦站在书架面前,抬头看着那些著作。
书很杂,几乎什么都有涉猎,只是落款无一不是“修明”。他难得主动搭话:“你就是修明?”
这个名字确实响彻正道,连他都有所耳闻。
祈煌二字已经作为不太好的意思出名了,他便取了自己的字作为笔名,突然被人这么一问,还有些害羞。
他害羞归害羞,止彦是完全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可以帮我著一本书吗?记录我的梦。”
哈?
祈煌完全不理解他这个要求:“......你的梦有什么好记录的?”
他这话带了几分嫌弃,但是止彦却仿佛完全不知道一样,他依旧面无表情,用陈述的语气说每一句话:“因为在梦里,我是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