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承天宗乾坤宫里的侍女就已经准备好了宗主今日的服饰,布料是用天蚕冰丝纺织的,清洗干净后用璃火慢慢烘干,再用上好的青花玉熨平,最后又用梦泽香熏了一个时辰。只有这样宗主才能穿得舒舒服服。
止彦在辰时准时睁开眼睛,他醒后,侍女们上前,熟练地为他换衣。
乾坤宫里可以说是宗门里最讲究的地方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用的是极好的妖兽皮毛,被褥一样是天蚕冰丝,灯芯都是特意从北海运来的,终日都飘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
按理说,修道之人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需要睡眠,闭目养神即可,更何况止彦早已跨入金丹之境,但是他却一直保持着这些凡人的习惯。
在为他换完衣服后侍女们就退下了,留他一人在屋中闭目悟道。
承天宗宗主之名,只能说是名存实亡。他并不过问宗门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管事处理,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待在这座为他精心打造的宫殿之中一心悟道。
但是今天,他覆盖着整个承天宗的神识却告诉他外面出了点骚动。
他难得出了一次门。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杀意。
他顺手将攻击给弹了回去。不知道是谁这么自不量力会挑战他。
只是还没等到对方解释什么,他就看见那人吐出一口鲜血,竟是当场暴毙而亡。
止彦自幼时起就从未离开过这里,并不与人接触,也不懂各种人情世故。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景象时,突然有人高喊出声。
“承天宗宗主修的是魔道!他杀了陈长老!”
没等他弄清楚状况时,各路攻击扑面而来,他也毫不犹豫地挥手全部弹了回去。他不通人情,但晓得什么是杀意。
“怎么回事!他不是才金丹吗?为何杀得了合体期的陈长老!”
“他的招式根本不是承天宗的!他是魔修!”
......
全都是他不懂的东西。
止彦收回回忆。那日宗门弟子和其他宗门的人都在,说他是魔修,要将他除掉,他并不懂其中深意,只知道将对准自己的攻击全部弹回,最后却让承天宗血流成河。
他熟悉的管事站了出来,一脸沉痛地看着他,叫他滚。管事是他父母的好友,在他父母陨落后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他不认其他人,却认他。
那日在场的还有各大宗门的代表,此事一出,他们既然无法将他除掉,便要他滚出正道地界。他一路走走停停,便来到了天堑处,此地乃是正邪交界,一片混沌。
手中的剑刃之上,温热的血还未凝固。这把剑还不是他自己的,他只是从对他有所企图的人手里夺过来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早已气绝身亡,自然不可能做出多么生动的表情。
这便是魔修?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他也记不清有多少人觊觎他的修为,妄图诱他入圈套。可他岂是这么好对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来二去,竟已杀了这么多的魔修。
茫然向前的人未多停留,只是他刚向前踏了一步,就突然觉得脑中气血逆涌,顿时天旋地转,不由得栽倒在地。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闭目休息了,这里也没有可以照顾他的人,例行饮用的琼浆也无处可寻,就连被仔细熨烫的衣物都已经脏污,让他觉得皮肤有些发痒。
和这些不适比起来,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散去,最后堕入了无尽的深渊。
......
止彦再次苏醒时,觉得这入鼻的空气很是清新,甚至比他寝宫中有上好香料调制的空气都好闻,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而这也让一旁的人知道他清醒了。
祈煌听见响动,将目光从手中的书卷移开,落到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止彦偏了偏头,他想起身,却觉得手指重逾千斤,多次尝试后,他终于认清了他动不了的现实。
“三魂七魄散了一半,五脏六腑个个半废,根骨经脉皆是烂泥,你能活着也真是个奇迹,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祈煌说完,又将目光移回了书卷上。
承天宗可以说得上是第一大宗门了,他虽然不管事,但好歹是宗主,可从来没有人会如此忽视他,不仅没有,就连穿衣都有人伺候,金贵着呢。
可已今非昔比。止彦并未说什么,他不再努力想去控制身体,而是放松地躺在那里,望着纱帐顶发呆。
止彦的反应可以说有些异常,他不动还好,连话也不说,这让祈煌看书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去打量止彦。
修真之人基本没有不好看的,这也不是什么重点,他在意的是其他。
他早就听说承天宗有个瓷娃娃一样的宗主,不仅碰不得摸不得,还要每天花费数件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来保养,但从来不见他做什么事,这么多年了也依旧是金丹期。这个修为能做宗主全凭他父亲是开宗之人,早就有人对此颇有微词,心生不满,果不其然,不久前就有人对这个位置出了手,只是和流言不相符合的是,那日承天宗宗主一人战多方高手仍不落下风,一路走来更是斩杀无数魔修,这可不像仅是金丹期的修为。
祈煌也是出于这个兴趣将人带回来了的。结果带回来一看,秘辛可真是不少,不止是修为不是金丹,或者说,和他们不一样,他没有金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模样稀奇的珠子,自然也不是按这个套路修行的,不能按他们的等级评议。
虽然要他说,这个宗主该是个死人才对。
祈煌连续几天给止彦喂了一种棕褐色的液体,微甜,有些粘稠,不涩,很是润滑。止彦为人处事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类型的,他并没有拒绝,事实也证明这东西对他似乎也是有好处的。二人如此这样相处了几日,一句话也不交流,倒有异样的默契。
十日后,止彦终于能下地了。祈煌不像他殿中的侍女,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甚至懒得看他近况如何,只是一直翻看着他的书,有时候你以为他会大发善心地扶人一把,他却只是抬手拿一下笔而已。
修行百余年,止彦头一次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他一言不发,既不问祈煌身份,也不问自己遭遇,只是一心和不知道哪里系哪里的衣带斗智斗勇。他这身早已不是他穿的那身了,也幸亏不是那身,毕竟和这套简单的袍子比起来,宗主的服饰要复杂得多。
祈煌全当周围没人地看着他的书,直到身后传来叮咚一声,他终于舍得施舍一点目光,就看见止彦衣服系得乱糟糟,整个人是头朝下从床上栽倒下来,姿势很不端庄,有辱宗主名声。
他就这么看着人在地上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好像不是演的,于是叹了口气,起身去将人扶起来。
他给止彦喝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物品,那是从许多天材地宝里提取的精华,常人喝一口就能白骨生肌,脱去凡胎,就算是爱好收藏的他都没有多少存货,止彦这一下就喝去了他几百年的藏品,换谁都心疼。
祈煌将人扶起来后,顺便就给他重新整理了一下穿着,止彦低下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看上去甚至还有些乖巧。
祈煌突然就对自己的不管不问多了几丝愧疚,但是这异样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他的目的也只是止彦身体里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而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妖兽修行的妖丹,但比那要美丽凝实多了,而且似乎还是某种气运所在,更神奇的是,以他的修为,竟然无法将它取出。
祈煌突然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宗主被逐出宗门的事情,或许和这个也脱不了干系。
“宗主不问我是谁?”他替止彦系好腰带,收回手,带着笑意问道。
止彦抬起头,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却莫名让祈煌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我为什么要知道伺候的人的名字。
祈煌一时哑口,便自讨没趣地叹了口气,准备该干嘛干嘛去。
看着人离开了屋子,止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或许什么也没想,他就好像个傀儡,没有自己的思维,没有了傀儡师的牵引,就如同死木。
祈煌走时他是这个姿势,回来的时候他还是这个姿势。祈煌站在门口,眼神颇深地看着止彦,半晌才走进来,将他取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却不急着用,而是走到止彦面前:“宗主为何一动不动,这里并未设置戒令,宗主可随意进出。”
止彦抬起头,他的眼睛澄澈无比,却也过于空灵,什么也没映进去,只是这次他终于开口了:“我已不是承天宗宗主。”
祈煌神色微妙地看着他,止彦并未有什么憾色,相反他平静得很,那样子就好像在说“我今天吃了两碗饭”一样,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见祈煌好像没明白的样子,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不是承天宗的宗主,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这回答就更奇怪了,好像他真是某个傀儡一样,一旦失去了敕令,就陷入茫然之中,直到下一条敕令传来。
祈煌心情顿时有些微妙,他看着止彦,试探着问道:“那宗主......作为止彦,就无欲无求了?”
止彦并没有在意他知道自己姓名的事,对于他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没有必要。”
祈煌:“......”
真是奇怪得很,承天宗莫不是培养怪胎的地方?
他有些不服气,上下打量了止彦一眼:“就算我将你交给外面那些魔修也无所谓?”
止彦看向他,依旧是那么澄澈的眼睛,丝毫没有被污染,他一言不发。
祈煌败下阵了,他也不是什么生性邪恶的人,被这么天真的眼神盯着,顿生罪恶感,连忙端正了姿态。
他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就退了一步,想到那颗珠子,还是有些好奇,便整理了下神色,郑重其事地看着止彦:“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听我的安排,如何?”
止彦没有立即回应,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在衡量祈煌的建议和他原本存在的敕令之间是否存在冲突。
思考片刻,他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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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