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的嘶吼声在洞窟内回荡,深渊般的巨口中,利齿仿佛沾着永远洗不掉的血色,幽蓝色的鳞片疯狂震颤,折射出无数记忆碎片。
崔雨时伞尖点地,冷眼看着食光庞大的身躯逼近。它的巨口张开,涎水滴落,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它冲你来的。”她侧眸瞥了眼身边好像若无其事的海离,“小心点,这畜生能吞食记忆。”
海离握紧手中长剑,嗤笑一声:“就凭它?”
话音未落,食光突然暴起!它鳞片上的画面骤然扭曲,一股诡异的波动席卷而来,无数张白的发光的人脸出现在眼前,海离抬手的瞬间就仿佛被这扭曲的力量带走搅碎,暮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梦魇,降临。
黑暗散去,海离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熟悉的庭院里,是栖燕坞崔雨时的院子,也是他化形的地方。他和崔雨时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从一棵浑浑噩噩的草渐渐变强,记忆才渐渐变得清晰,变得满心满眼都是那双如水的眸子和她笑起来右颊会极浅的梨涡。
微风拂过,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石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崔雨时,而另一个……
陆逢川。
男人一袭墨色长衫,执剑而立,眉眼间尽是沉稳从容。他低头看着崔雨时,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那是海离永远学不会的温柔。
“你来了?”梦魇中的陆逢川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来,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
海离握剑的手猛地收紧。
一模一样。
那张脸,那身形,甚至连执剑的姿势都和他分毫不差。可偏偏,对方身上那股久经磨砺的沉稳,是他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这是崔雨时的记忆。
“你就是她养的小草?”陆逢川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学得倒是挺像。”
海离的指节捏得发白,可面上却扯出一个冷笑:“怎么?怕我抢了你的位置?”
陆逢川摇头,眼神怜悯:“替身终究是替身,再像……也不是我。”
话音未落,他骤然拔剑!
剑光如雪,直逼海离咽喉!
海离仓促格挡,两柄剑相撞的瞬间,他虎口震得发麻。对方的剑势太稳了,每一招都精准狠辣,仿佛早已将他看透。
“你就这点本事?”陆逢川挑眉,“她教你的剑法,你连三成都学不会。”
海离咬牙,剑锋一转,强行变招。可对方像是早有预料,手腕一翻,剑尖已抵在他心口。
“你赢不了我。”陆逢川淡淡道,“因为……你只是我的影子。”
食光的低笑声在黑暗中回荡,仿佛在欣赏这场自相残杀的好戏。
海离垂眸,看着胸前的伤口,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我确实赢不了陆逢川。”
陆逢川眯眼。
“但是——”海离猛地抬剑,剑锋擦着对方脖颈划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梦魇捏出来的假货,也配跟我比?”
剑光暴起!
这一剑毫无章法,却狠厉至极。梦魇中的陆逢川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仓促后退,可海离的剑锋如影随形,招招直取要害!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替身?”海离冷笑,剑势越发凌厉,“我早就知道了!”
“可那又怎样?”
“就算遇到姐姐真正的爱人,我也不一定会输——”
“更何况你这个冒牌货!”
最后一剑,他直接劈碎了梦魇的幻象!
食光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鳞片上的画面骤然崩裂。海离的剑锋去势不减,狠狠刺入它的咽喉!
另一边,崔雨时站在一片花海中。
——是当年她和陆逢川初遇的地方。
微风拂过,漫天花雨纷扬落下。年轻的陆逢川靠在树下,和海离一模一样,他朝她伸出手,笑意清浅:“阿雨,过来。”
崔雨时静静看着,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你就这点本事?”她轻声问。
梦魇中的陆逢川微微一怔。
崔雨时抬手,伞尖直指对方心口:“他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不是在这里。”
“而且——”
她猛地挥伞,梦魇瞬间破碎!
“他从来不会叫我阿雨。”
只有临死前那一次。
巨大的冲击使食光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鳞片上的画面支离破碎。
崔雨时踏前一步,伞尖轻点地面,整个洞窟的灵力骤然汇聚!
“小草。”她淡淡道。
海离嗤笑一声,却默契地站到她身侧,剑锋直指食光。
“说了别这么叫——”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手!
伞与剑交错,银光与幽蓝的剑气交织,如天罗地网般将食光彻底笼罩。
崔雨时旋伞一震,第七节伞骨“咔嗒”弹开。她指尖轻挑,一道银光如游蛇出洞——“悬秋”剑舒展开来,细长的剑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
食光的鳞片刚触及剑锋,便如春雪遇烈阳般消融。怪物嘶吼着后退,她却踏前一步,剑尖点地,轻声道:“秋至。”
剑身青芒暴涨,刹那间贯穿食光咽喉。食光的头颅轰然落地!
洞窟内,终于恢复寂静。
崔雨时执剑而立,悬秋通体银白如霜雪淬炼,剑脊处一道浅青色血槽蜿蜒而下,剑柄缠着褪色的青丝绳,尾端坠一枚小巧的玉铃铛。食光的血液染红了剑身,剑锋泛起妖异的红光,宛如秋枫染血。
海离喘着气,收剑归鞘,瞥了眼地上的怪物尸体,又看向崔雨时,语气试探:“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崔雨时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青丝绳上的铃铛,不过一瞬,便收起悬秋。
“没什么。”她淡淡道,“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
海离盯着她的侧脸,没有丝毫波澜,但是海离从那双醉人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在意,海离忽然笑了。
“巧了。”他漫不经心道,“我也是。”
暮色渐沉,山道上的风裹挟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海离胸前的伤口渗着幽蓝色的光,像是一道被月光割裂的痕迹,边缘泛着不祥的浊息侵蚀。他咬着牙,指节攥得发白,却偏偏在崔雨时看过来时,唇角一扬,笑得满不在乎。
“疼?”崔雨时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不疼。”他答得干脆,却在她的灵力探入经脉时,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背。
她的灵力如细雪般清冷,顺着他的血脉游走,却在触及那道伤口时微微一顿。浊息缠绕,像是一张细密的网,正一点点蚕食他的灵脉。
崔雨时抬眸,目光落在他故作轻松的脸上。少年眉峰微挑,眼底映着暮色,像是燃着一簇不服输的火。可他的呼吸却比平时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她收回手,淡淡道:“必须尽快回栖燕坞。” 语毕,却又皱眉,如果此刻回去,那么他们的计划必然会遭人起疑。
海离嗤笑一声,抬手扯了扯衣襟,故意让伤口暴露在微凉的晚风里:“就这点小伤?”
崔雨时没答,目光越过他,望向山下的小镇。
那里灯火初上,人声隐约可闻。
海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咧嘴一笑,眼底映着远处的灯火:“你不是带我出来游玩的吗?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如玩个尽兴再走?”
崔雨时轻抚上少年的嘴角,“乖,那你就再忍忍。”不知道从哪变出一颗丹药,亲手喂他入口。
客栈里,人声鼎沸。
木桌木椅挤得满满当当,酒香混着蒸腾的饭菜热气,在烛光里氤氲成一片暖色。跑堂的小二端着托盘穿梭其间,时不时被醉醺醺的客人拽住袖子讨酒。角落里,一名老者拉着胡琴,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众人的谈笑声,竟也不显突兀。
海离还愣愣的沉浸在刚刚温柔的触感中,跟着崔雨时订房,落座,直到点心都上来了还久久不能回神。
“……那悬刃宗剑尊陆逢川和栖燕坞坞主崔雨时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少年眼神清澈了一些,从闹嚷的大堂中听见了说书人提到了崔雨时,才猛然回神。
“要说当年那场‘涤厄大祭’,可真是天地变色!”
醒木一拍,满堂骤然静了几分。
说书人是个精瘦的老头,一双眼却亮得惊人。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声音洪亮:“悬刃宗陆剑尊一剑开天,涤万世之浊息!他那位道侣崔仙子更是了得,一柄‘悬秋剑’守阵眼七天七夜,眼都没眨一下!”
堂下顿时一片唏嘘。有年长的修士摇头叹息,年轻的散修则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向往。
“可惜啊——”说书人长叹一声,语调陡然低沉,“陆剑尊终究是魂归天地,崔仙子自此闭门不出,为亡夫守寡七年,可歌可泣……”
“七年?”海离突然冷笑,指尖捏着酒杯,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她明明——”
桌下,崔雨时的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靴子。
海离的话戛然而止。他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酒液顺着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抹去。眼底的阴郁却未散,像是积了雨的云。
崔雨时垂眸,指尖剥开一颗莲子,雪白的莲心被她轻轻推到他面前。
“甜的。”她道。
“……我又不是小孩。”他嘟囔着,正要捏起来吃了,唇边好像又回忆起那柔软的触感,“你,你喂我……”少年声音几不可闻,耳根子几乎红透了。
崔雨时佯装没听见收回手,“不吃就算了。”正要送入自己嘴里,手腕突然被握住,少年的指节比崔雨时粗粝许多,掌心有练剑磨出的茧,手背却意外地光洁,淡青色的血管在薄皮下蜿蜒。
手腕处突然变得滚烫,崔雨时一时也有些愣住了,海离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鬼使神差地握着,世界仿佛静止了
“小二,再来壶酒!”隔壁桌的喊声戳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海离像回魂了似的赶紧松开手,一边扯衣服,一边又去桌子上端茶水,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我……喝茶,啊,不是,我剥莲子给你……”
崔雨时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声轻笑,把手里的莲子喂到海离唇边。
少年愣住了,全凭本能吃下莲子。
崔雨时靠近少年耳边,“别听他们说,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草。”随后便拉开距离不再说话了。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少年的耳朵都红的快要滴血了。海离机械地嚼了两下口中的莲子,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我是她的,我是她的……
莲心清苦,余味却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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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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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哭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