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都在劝我放下亡夫》 第1章 哭魂谷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 崔雨时抬手抹去眉睫上的水珠,素白纸伞微微倾斜,伞骨间流转的银光在泥泞小径上投下细碎光斑。她身后跟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斜挂在腰间,剑穗上坠着颗青玉铃铛——此刻正被主人烦躁地捏在掌心。 “这鬼地方连雨都是腥的。”少年压低声音,一脚踢开挡路的白骨。那骨头“喀啦”裂成两截,断面竟渗出黑雾,蛇一般缠上他的靴尖。 “嘘。”崔雨时头也不回,伞沿却精准地往下一压,替他挡去扑面而来的雨箭。伞面与雨丝相触的瞬间,竟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 “哭魂谷常年阴雨,传闻是上古修士陨落时泪水所化,这里不比寻常之地,行事要多加小心。”崔雨时仍是目不斜视,但是温柔的女声缓缓地向少年解释,稳重的声音没有责怪,但是也平静的没有丝毫的关心。 少年撇了撇嘴,到底没再出声。 两人沉默前行,直到山谷深处浮现一道裂隙。那裂隙像被无形的手撕开的,边缘泛着幽蓝的光,内里黑得令人心悸。崔雨时从袖中取出一株暗紫色灵草,草叶蜷曲如婴孩握紧的拳,叶脉里流淌着银丝般的光。 她指尖一搓,草叶无风自燃,腾起的烟雾竟凝成个模糊的人形,摇摇晃晃飘向裂隙。烟雾缭绕中,崔雨时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眸色过淡而显出几分冷清。唇色很浅,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海棠。手指白皙修长,残存的烟雾萦绕在指尖。 “愣着做什么?”崔雨时曲指轻弹少年的额头,“引开‘食光’。” 少年如梦初醒,猛地拔剑斩向自己左臂——剑锋割破衣袖,却不见血,反而飘出几缕兰草香气。那香气如有实质,化作流光追着烟雾人形而去。 裂隙深处传来窸窣响动,那深邃的夹缝中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食光动了。 这头盘踞在哭魂谷深处的怪物,形似巨蜥,却远比寻常妖兽狰狞。它脊背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幽蓝色鳞片,每一片都如镜面般光滑,倒映着支离破碎的画面——某个修士临死前的恐惧、或是一段被遗忘的誓言、甚至是一缕飘散的残魂。 它的四肢粗壮有力,爪尖泛着金属般的冷光,轻轻一划便能割裂山石。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 食光庞大的身躯骤然弹起,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它追逐着那缕烟雾人影,鳞片疯狂震颤。 它痴迷地伸出长舌,涎水顺着利齿滴落,在泥地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离愁草幻化的人影飘忽不定,引着它往山谷另一侧而去。食光全然不顾沿途的嶙峋怪石,蛮横地撞出一条路。 它贪婪地吞咽着离愁草散发的雾气,渐渐地,食光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像是醉酒般摇晃着脑袋,最终趴伏在一处洼地里,巨口微张,任由离愁草的烟雾在齿间流转。 两人隐在树影里,少年随手把玩着剑穗。一双墨蓝色的眼睛格外深邃。 “没想到这巨兽食光居然对离愁草如此地如痴如醉,不枉我在云山上爬了那么久才摘到。”少年手臂上的伤口迅速愈合,眼神一亮看着身边面不改色的崔雨时,语气傲娇,像是翘着尾巴求表扬。 “走。”崔雨时收伞合拢,伞尖点地,人已掠入裂隙。少年放下手中的剑穗,紧随其后,临进去前却回头望了一眼。 雨幕中,那个庞然大物正痴迷在烟雾与兰香中,鳞片反射出扭曲诡异的树影。 他狠狠闭了闭眼,纵身跃入黑暗。 黑暗被甩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 洞内亮如白昼。石台中央悬浮着一团银色光雾,四周环绕着七道由仙力凝结的锁链。锁链上流光溢彩,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压。 崔雨时站在一处圆形石台上,四周岩壁嵌满星子般的蓝晶石,照得她眉目如画。 “啧,这仙力……”少年皱眉,“至少是大乘期留下的。” 崔雨时没有答话。她将伞递给少年,双手结印,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光芒。第一道锁链开始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 “帮我稳住东南角的灵力节点。”她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少年哼了一声,但还是迅速站到指定位置。他并指成剑,一道青色灵力打入地面。整个石台的纹路顿时亮了起来,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图形。 崔雨时的动作越来越快,指尖的金光与锁链上的仙力激烈碰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第三道锁链断裂时,整个山洞都开始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小心!”少年突然跃起,一剑劈开坠向崔雨时的巨石。银色的剑光一闪而过,震碎巨石的同时化为剑意和崔雨时的灵力重合。 崔雨时瞥了一眼:“不错嘛,小草。” “用你说!”少年恼羞成怒,手中剑势紧跟崔雨时矫捷的身影。 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崔雨时主攻锁链核心,少年则不断调整阵法节点,化解反震的仙力。 “最后一道。”她深吸一口气,“全力输出,不要保留。” 海离点头,突然将长剑插在地上。他双手结印,周身泛起幽蓝色的光芒。崔雨时见状,伞尖轻点地面,一道银光顺着伞骨流入阵法。 两股力量交汇的瞬间,整个石台亮如白昼。最后一道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砰”地炸裂开来。 锁链中仙力消散的瞬间,一道银色的光雾瞬间划出,向山洞最高处的洞口飞去。 崔雨时眼神一凛,脚尖一点迅速跟上,身旁一道黑影闪过,剑意缠上银色的光雾。 “海离!住手!”崔雨时神色突然变得焦急,抛出手中轻盈的伞骨,温和的灵力包裹住银色的光雾,四两拨千斤的化解裹挟的剑意。 “晦影!收!”崔雨时腰间闪过一丝青光,一盏精巧的青铜灯跃然手上,灯座铸成游鱼衔雁足的形态——雁羽纹理细腻,鱼鳞层层分明,灯盏则托在雁背之上,形如一朵将绽的莲。灯芯处没有火焰,只悬浮着一滴幽蓝色的液体,似水非水,偶尔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银色光雾如倦鸟归巢,倏地钻入崔雨时手中的青铜雁鱼灯。灯盏上的雁眼亮了一瞬,又归于沉寂。 海离看到雁足内侧有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铭文——“雨夜逢川,晦而复明”。 “呼——”海离眼里划过一丝可惜,装作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破阵法……” 崔雨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缄默无言。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崔雨时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的纵容,伸手要拉他起来。 少年拍开她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少来这套。要不是我……” “小草?”崔雨时伸手摸了摸海离的头。 “别那么叫我……”少年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耳根浮上一模红晕,声音小得听不见,正要移开,崔雨时突然抓住海离的左臂,衣袖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兰草茎脉般的肌肤。 “你受伤了?”崔雨时挑眉,“怎么还没愈合?” 少年慌忙拉好袖子,耳根通红:“阵法反噬而已。”顿了顿,又小声补充,“我要是本体在这儿,根本不会……” “嗯,我们小草最厉害了。”她笑着去揉他头发,被一把拍开。 “都说了别这么叫!”少年猛地偏头躲开,耳根瞬间烧得通红。那张与陆逢川如出一辙的冷峻面孔此刻绷得紧紧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的线条如刀削般凌厉,连紧绷的下颌线都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硬。可偏偏那双眼睛出卖了他:眼尾微微发红,睫毛慌乱地颤着,像被惊扰的蝶。 崔雨时忽然恍惚了一瞬。当年她把醉酒的陆逢川捡回栖燕坞时,那人也是这样,顶着一张能冻死人的俊脸,耳尖却红得滴血,嘴里还嘟囔着“本座没醉。” 崔雨时迅速回神,面不改色地撑开伞走向洞口:“那叫你什么?海离公子?小海?还是……” 话没说完,整个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崔雨时脸色微变:“食光回来了。” “怎么可能?”海离瞪大眼睛,“离愁草至少能困住它一个时辰!” “应该是……”崔雨时看向他裂开的衣袖,幽蓝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正隐隐的闪着光,“你的血吸引了它。” 洞窟深处,黑暗如潮水般翻涌。 食光庞大的身躯缓缓从阴影中浮现,幽蓝色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它没有眼睛,可那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正对着两人的方向,涎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鳞片上反射的画面——每一片鳞甲都在疯狂闪烁,不断重复着崔雨时方才破解阵法的每一个动作。她挥伞的姿势,结印的手法,甚至指尖流转的灵力轨迹,都被完美复刻在这些诡异的镜面鳞片上。 海离的呼吸一滞。那些画面中,偶尔会闪过一些不属于此刻的片段——白衣剑客的背影,剑光划破长空的轨迹,还有……一只染血的手轻轻拂过青铜灯盏。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少年声音发紧。 崔雨时没有回答。她不动声色地将雁鱼灯收入袖中,另一只手缓缓握紧了伞柄。食光的头颅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转动,鳞片上立刻映出伞骨中暗藏的锋芒。 山洞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食光粗重的呼吸声和涎水滴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每一下都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突然,所有鳞片上的画面同时定格在两人修长的身影上。 食光的巨口缓缓张开,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尖啸。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而像是千万个亡魂在同时哀嚎。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在两人脚边砸出深浅不一的坑洞。 它要进攻了。 希望大家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哭魂谷 第2章 哭魂谷 食光的嘶吼声在洞窟内回荡,深渊般的巨口中,利齿仿佛沾着永远洗不掉的血色,幽蓝色的鳞片疯狂震颤,折射出无数记忆碎片。 崔雨时伞尖点地,冷眼看着食光庞大的身躯逼近。它的巨口张开,涎水滴落,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它冲你来的。”她侧眸瞥了眼身边好像若无其事的海离,“小心点,这畜生能吞食记忆。” 海离握紧手中长剑,嗤笑一声:“就凭它?” 话音未落,食光突然暴起!它鳞片上的画面骤然扭曲,一股诡异的波动席卷而来,无数张白的发光的人脸出现在眼前,海离抬手的瞬间就仿佛被这扭曲的力量带走搅碎,暮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梦魇,降临。 黑暗散去,海离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熟悉的庭院里,是栖燕坞崔雨时的院子,也是他化形的地方。他和崔雨时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从一棵浑浑噩噩的草渐渐变强,记忆才渐渐变得清晰,变得满心满眼都是那双如水的眸子和她笑起来右颊会极浅的梨涡。 微风拂过,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石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崔雨时,而另一个…… 陆逢川。 男人一袭墨色长衫,执剑而立,眉眼间尽是沉稳从容。他低头看着崔雨时,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那是海离永远学不会的温柔。 “你来了?”梦魇中的陆逢川抬眼,目光淡淡扫过来,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 海离握剑的手猛地收紧。 一模一样。 那张脸,那身形,甚至连执剑的姿势都和他分毫不差。可偏偏,对方身上那股久经磨砺的沉稳,是他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这是崔雨时的记忆。 “你就是她养的小草?”陆逢川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学得倒是挺像。” 海离的指节捏得发白,可面上却扯出一个冷笑:“怎么?怕我抢了你的位置?” 陆逢川摇头,眼神怜悯:“替身终究是替身,再像……也不是我。” 话音未落,他骤然拔剑! 剑光如雪,直逼海离咽喉! 海离仓促格挡,两柄剑相撞的瞬间,他虎口震得发麻。对方的剑势太稳了,每一招都精准狠辣,仿佛早已将他看透。 “你就这点本事?”陆逢川挑眉,“她教你的剑法,你连三成都学不会。” 海离咬牙,剑锋一转,强行变招。可对方像是早有预料,手腕一翻,剑尖已抵在他心口。 “你赢不了我。”陆逢川淡淡道,“因为……你只是我的影子。” 食光的低笑声在黑暗中回荡,仿佛在欣赏这场自相残杀的好戏。 海离垂眸,看着胸前的伤口,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我确实赢不了陆逢川。” 陆逢川眯眼。 “但是——”海离猛地抬剑,剑锋擦着对方脖颈划过,“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梦魇捏出来的假货,也配跟我比?” 剑光暴起! 这一剑毫无章法,却狠厉至极。梦魇中的陆逢川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仓促后退,可海离的剑锋如影随形,招招直取要害!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替身?”海离冷笑,剑势越发凌厉,“我早就知道了!” “可那又怎样?” “就算遇到姐姐真正的爱人,我也不一定会输——” “更何况你这个冒牌货!” 最后一剑,他直接劈碎了梦魇的幻象! 食光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鳞片上的画面骤然崩裂。海离的剑锋去势不减,狠狠刺入它的咽喉! 另一边,崔雨时站在一片花海中。 ——是当年她和陆逢川初遇的地方。 微风拂过,漫天花雨纷扬落下。年轻的陆逢川靠在树下,和海离一模一样,他朝她伸出手,笑意清浅:“阿雨,过来。” 崔雨时静静看着,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你就这点本事?”她轻声问。 梦魇中的陆逢川微微一怔。 崔雨时抬手,伞尖直指对方心口:“他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不是在这里。” “而且——” 她猛地挥伞,梦魇瞬间破碎! “他从来不会叫我阿雨。” 只有临死前那一次。 巨大的冲击使食光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鳞片上的画面支离破碎。 崔雨时踏前一步,伞尖轻点地面,整个洞窟的灵力骤然汇聚! “小草。”她淡淡道。 海离嗤笑一声,却默契地站到她身侧,剑锋直指食光。 “说了别这么叫——”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出手! 伞与剑交错,银光与幽蓝的剑气交织,如天罗地网般将食光彻底笼罩。 崔雨时旋伞一震,第七节伞骨“咔嗒”弹开。她指尖轻挑,一道银光如游蛇出洞——“悬秋”剑舒展开来,细长的剑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 食光的鳞片刚触及剑锋,便如春雪遇烈阳般消融。怪物嘶吼着后退,她却踏前一步,剑尖点地,轻声道:“秋至。” 剑身青芒暴涨,刹那间贯穿食光咽喉。食光的头颅轰然落地! 洞窟内,终于恢复寂静。 崔雨时执剑而立,悬秋通体银白如霜雪淬炼,剑脊处一道浅青色血槽蜿蜒而下,剑柄缠着褪色的青丝绳,尾端坠一枚小巧的玉铃铛。食光的血液染红了剑身,剑锋泛起妖异的红光,宛如秋枫染血。 海离喘着气,收剑归鞘,瞥了眼地上的怪物尸体,又看向崔雨时,语气试探:“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崔雨时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青丝绳上的铃铛,不过一瞬,便收起悬秋。 “没什么。”她淡淡道,“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 海离盯着她的侧脸,没有丝毫波澜,但是海离从那双醉人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在意,海离忽然笑了。 “巧了。”他漫不经心道,“我也是。” 暮色渐沉,山道上的风裹挟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海离胸前的伤口渗着幽蓝色的光,像是一道被月光割裂的痕迹,边缘泛着不祥的浊息侵蚀。他咬着牙,指节攥得发白,却偏偏在崔雨时看过来时,唇角一扬,笑得满不在乎。 “疼?”崔雨时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 “不疼。”他答得干脆,却在她的灵力探入经脉时,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背。 她的灵力如细雪般清冷,顺着他的血脉游走,却在触及那道伤口时微微一顿。浊息缠绕,像是一张细密的网,正一点点蚕食他的灵脉。 崔雨时抬眸,目光落在他故作轻松的脸上。少年眉峰微挑,眼底映着暮色,像是燃着一簇不服输的火。可他的呼吸却比平时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她收回手,淡淡道:“必须尽快回栖燕坞。” 语毕,却又皱眉,如果此刻回去,那么他们的计划必然会遭人起疑。 海离嗤笑一声,抬手扯了扯衣襟,故意让伤口暴露在微凉的晚风里:“就这点小伤?” 崔雨时没答,目光越过他,望向山下的小镇。 那里灯火初上,人声隐约可闻。 海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咧嘴一笑,眼底映着远处的灯火:“你不是带我出来游玩的吗?既然都到这儿了,不如玩个尽兴再走?” 崔雨时轻抚上少年的嘴角,“乖,那你就再忍忍。”不知道从哪变出一颗丹药,亲手喂他入口。 客栈里,人声鼎沸。 木桌木椅挤得满满当当,酒香混着蒸腾的饭菜热气,在烛光里氤氲成一片暖色。跑堂的小二端着托盘穿梭其间,时不时被醉醺醺的客人拽住袖子讨酒。角落里,一名老者拉着胡琴,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众人的谈笑声,竟也不显突兀。 海离还愣愣的沉浸在刚刚温柔的触感中,跟着崔雨时订房,落座,直到点心都上来了还久久不能回神。 “……那悬刃宗剑尊陆逢川和栖燕坞坞主崔雨时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少年眼神清澈了一些,从闹嚷的大堂中听见了说书人提到了崔雨时,才猛然回神。 “要说当年那场‘涤厄大祭’,可真是天地变色!” 醒木一拍,满堂骤然静了几分。 说书人是个精瘦的老头,一双眼却亮得惊人。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声音洪亮:“悬刃宗陆剑尊一剑开天,涤万世之浊息!他那位道侣崔仙子更是了得,一柄‘悬秋剑’守阵眼七天七夜,眼都没眨一下!” 堂下顿时一片唏嘘。有年长的修士摇头叹息,年轻的散修则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向往。 “可惜啊——”说书人长叹一声,语调陡然低沉,“陆剑尊终究是魂归天地,崔仙子自此闭门不出,为亡夫守寡七年,可歌可泣……” “七年?”海离突然冷笑,指尖捏着酒杯,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她明明——” 桌下,崔雨时的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靴子。 海离的话戛然而止。他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酒液顺着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抹去。眼底的阴郁却未散,像是积了雨的云。 崔雨时垂眸,指尖剥开一颗莲子,雪白的莲心被她轻轻推到他面前。 “甜的。”她道。 “……我又不是小孩。”他嘟囔着,正要捏起来吃了,唇边好像又回忆起那柔软的触感,“你,你喂我……”少年声音几不可闻,耳根子几乎红透了。 崔雨时佯装没听见收回手,“不吃就算了。”正要送入自己嘴里,手腕突然被握住,少年的指节比崔雨时粗粝许多,掌心有练剑磨出的茧,手背却意外地光洁,淡青色的血管在薄皮下蜿蜒。 手腕处突然变得滚烫,崔雨时一时也有些愣住了,海离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鬼使神差地握着,世界仿佛静止了 “小二,再来壶酒!”隔壁桌的喊声戳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海离像回魂了似的赶紧松开手,一边扯衣服,一边又去桌子上端茶水,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我……喝茶,啊,不是,我剥莲子给你……” 崔雨时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声轻笑,把手里的莲子喂到海离唇边。 少年愣住了,全凭本能吃下莲子。 崔雨时靠近少年耳边,“别听他们说,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小草。”随后便拉开距离不再说话了。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少年的耳朵都红的快要滴血了。海离机械地嚼了两下口中的莲子,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我是她的,我是她的…… 莲心清苦,余味却甘。 发一点点糖,希望大家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哭魂谷 第3章 牵魂节 入夜的小镇,灯火如星河倾泻。 长街两侧挂满了彩纸灯笼,暖黄的光映在行人脸上,将每一张面孔都镀上一层温柔的色泽。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闹声、远处传来的丝竹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崔雨时撑开伞,素白的伞面被灯光映照,像是载了一袖星辰。 “今日是‘牵魂节’。”她轻声道,“传说逝者的魂魄会循着灯河归来。” 海离盯着河面上漂浮的莲灯,忽然问:“你放过吗?”问出口的一瞬间自己居然好像知道答案。 “没有。” “为什么?” 崔雨时顿了一下,“他不喜欢这些。”她答得平静,目光却落在远处,“说太矫情。” 海离嗤地笑了,眼底映着流动的灯火:“那你还带我来?” 崔雨时转头看他。 少年的轮廓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微扬的唇角,还有那双永远不服输的眼睛。此刻,他正微微低头看着她,眼底像是盛了一整个夜空的星子。 她轻声道:“因为……你喜欢。” 海离的耳根瞬间红了。 他们买了一盏最大的莲灯。海离抢着要在灯纸上写字,崔雨时便由着他胡闹。他捏着笔,憋了半天,最终画了柄歪歪扭扭的剑,旁边还添了棵草。 “丑。”她评价。 “要你管!”他瞪她,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灯入水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崔雨时。”他低声问,声音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喧闹里,“如果……我是说如果,陆逢川的魂真回来了,你怎么办?” 河风拂过,吹乱她的额发。远处的灯火映在她眼底,像是碎了的月光。 她望着渐远的莲灯,直到它变成一点星光,汇入整片“星辰”,轻声道:“没有如果。”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现在在这里,就够了。” 海离喝醉了。 只因崔雨时说了句你的酒量不好,就非要喝几杯证明自己。 他的酒量差得惊人,三杯下去就趴在桌上,脸颊泛红,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崔雨时无奈,却又意料之中,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我没醉……”他嘟囔着,呼吸间带着清冽的酒气,耳尖红的滴血。 “是,你没醉。”崔雨时处理这种情况已经轻车熟路,她顺着他的话,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出客栈。 夜风微凉,长街上的灯火渐稀。海离的脚步虚浮,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比平时更烫。 回到客房,崔雨时刚将他放到榻上,他却突然睁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崔雨时。”他哑声唤她,“我好喜欢你……你只跟我好行不行,那个什么破剑尊……他连莲灯都不给你放……” 海离醉醺醺地把额头抵在她肩头,大有崔雨时不答应就不松开的意思,崔雨时手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他发间。 盯着眼神涣散却还不停念叨的海离,崔雨时好像回到了那个和陆逢川初见的夜,他喝醉了,死皮赖脸的要跟自己回栖燕坞……崔雨时渐渐靠近,少年的五官变得清晰,只差一寸,她停下了。 崔雨时稍稍用力就挣开了海离的手,看着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双手捧起那熟悉的刻在心底的面庞,轻轻抵上这个醉鬼的额头,心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良久,隐忍着发出一声哭泣。 房间里只有海离的喃喃声,显得深夜寂静。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片模糊的轮廓。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轻声问。但是没有任何应答。 不过片刻,崔雨时就把彻底醉成猪的海离推回床上,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 窗外,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崔雨时头也不回,伞尖一挑,箭矢当空断成两截。她反手一挥,窗外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海离此刻正死死攥着她的袖角,小指无意识地勾着她腕间的珊瑚珠串,将珠子碾得发烫。 “睡你的。”她收伞,轻轻拍了下海离的额头,“我去去就回。” 少年却死死攥着她的袖子不放。 崔雨时叹了口气,俯身在他耳边道:“放心,只和你好。” 她起身时,衣袖却被他无意识地勾住。灯火昏暗中,海离的轮廓与记忆里的某人重叠。 “半夜扰人清梦不太好吧,吓到我们小草了。”崔雨时神色温柔地看着海离,语气却冰冷没有一丝情感。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退去。 栖燕坞。 晨雾未散时,青瓦白墙的坞门已在山岚中显露轮廓。 栖燕坞不似寻常仙门那般建在峭壁云端,反倒坐落于一片平阔的湖泽中央,九曲廊桥如游龙卧波,连接着岸边的青石码头。桥栏上每隔十步便悬一盏琉璃宫灯,白日里也燃着鲛人油,照得水面金粼粼的晃眼。 “……这哪是修仙,分明是撒钱。” 岸边茶棚里,两个散修酸溜溜地嘀咕。他们脚边堆着刚采的灵药,显然是来求售的。其中年轻的那个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坞门前的汉白玉阶上,正有侍女捧着鎏金托盘来来去去,盘中灵果鲜润得能滴出水来。 “瞧见没?”年长的散修压低声音,“连守门侍女穿的鲛绡,都够买咱们十筐药草。” 正说着,湖面忽然荡开涟漪。一艘朱漆画舫破雾而来,船头立着道青色身影,衣袂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主上回来了!”坞门处顿时一阵骚动。 崔雨时踏着浮桥前行,海离跟在她身后半步,脸色仍有些苍白。 “主上。”一名鹅黄衫子的侍女疾步迎来,声音压得极低,“玄灵盟又递了帖子,说祝长老新得了株千年雪参,想请您品鉴。” 崔雨时脚步未停:“喂燕子。” 侍女会意,在掌心簿册上划了一笔——那雪参怕是转眼就要被剁碎了当鸟食。 “盯着玄灵盟的人传回来消息,两日前他们派人去了哭魂谷附近的小镇,但是并没有入谷,应该是不知您入了谷。”侍女抬头望向崔雨时。 两日前,可不就是那夜的冷箭,好一个明晃晃的试探。 “继续派人盯着,除了玄灵盟,其他门派有异动也汇报给我。我记得玄灵盟不是订了一批净尘丹吗,让他们出出血,给他们个教训”崔雨时语气里带着冷清。 “是。”侍女应着,心里想:惹了主上可不是出出血那么简单了,怕是要散好一笔财。转身去办事了。 “剑阁派人送了《涤厄录》的残本,说是……陆剑尊旧物。”另一位侍女跟上前。 这次崔雨时顿了顿:“收入藏经阁,备一份回礼。” “还有,”侍女声音更轻,“药王谷谷主夫人亲自来了,说您丧夫多年……” 话未说完,海离突然咳嗽起来,指节捏得嘎吱作响。 “将谷主夫人带到暖阁,和夫人说我修整片刻就去见她。”崔雨时头也不回地抛来个小玉瓶:“含着。” 少年下意识接住,发现是镇痛的灵露,顿时耳根发烫。 “最后是监察司急报。”侍女递上枚青玉简,“各个门派汇报,浊息浓度上月增了三成,哭魂谷一代倒是好多了……” 玉简在崔雨时掌心碎成齑粉,“派人送去灵丹。” 绕过七重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崔雨时的居所竟是一座浮在空中的水榭,四角以银链系着巨大的青铜雁鱼灯,灯芯燃着永不熄灭的魂火。檐下燕巢里蹲着几只通体雪白的灵燕,看着海离跃跃欲试。 “躺下。” 海离刚踏入内室,就被按在了湘妃竹榻上。崔雨时指尖一挑,他衣襟便散开来,露出胸前泛着幽蓝的伤口。 “……我自己来!”少年手忙脚乱去掩衣襟,却见她已从多宝阁取下一只翡翠钵。钵中清水无端沸腾,渐渐凝成七枚冰针。 最羞耻的是,他此刻能清晰看见窗边案几上摆着的青瓷盆——盆中那株渡魂幽兰正是他的本体!细长的叶片蔫巴巴蜷曲着,叶尖还挂着滴露水,活像被欺负哭了似的。 “看什么?”崔雨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唇角微扬,“你昨夜偷喝酒时,它也跟着打蔫。” “它也太不争气了……嗯!”冰针入肉的瞬间,海离闷哼一声。疼痛却不如想象中剧烈,反而有清冽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将浊息一点点拔除。 他偷偷抬眼。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崔雨时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她凝神施术时,眉间那道常年不散的郁色竟淡了些,恍如冰湖初融。 “昨夜……”海离试探着开口。 “你吐了我一身。”崔雨时面不改色地撒谎,“还非要抱着剑睡。” 少年顿时涨红了脸:“不可能!” “嗯。”她收起冰针,突然伸手揉了揉他发顶,“所以是骗你的。” 动作和往日一样轻车熟路,海离却一时僵住,因为他感觉好像多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本能地蹭了蹭她掌心,像只被顺毛的猫。 崔雨时似乎也怔了怔,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去喂燕子。 侍女们退下后,崔雨时独自站在廊下。 暮色中的栖燕坞华灯初上,远处楼阁倒映在湖面,仿佛水下另有一个颠倒的世界。她摩挲着袖中的青铜雁鱼灯,灯芯那滴幽蓝液体正微微发烫——今日拔除的浊息,竟带着陆逢川的剑气余韵。 “主上。”暗处传来老嬷嬷的声音,“药王谷谷主夫人还在暖阁。” “这就来,”崔雨时离开小院,往暖阁走去。 内室里,海离正把脸埋进枕头,通红的耳尖暴露了一切。 檐下燕巢中,一片绒羽轻轻飘落。 是甜甜的糖,希望大家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牵魂节 第4章 栖燕坞 栖燕坞的东南角,有一处临水而筑的琉璃暖阁,四壁嵌着透亮的云母片,日光一照,整座屋子便如浸在柔和的珠光里。此处是专为药王谷来客准备的居所,因谷主夫人畏寒,崔雨时早年便命人引了地脉热泉,冬日里暖阁周遭连雪都不积。 崔雨时踏入院门时,正听见里头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雨时来了?” 一道温厚女声从内室传来,紧接着,珠帘被一只布满细纹的手拨开。 药王谷谷主夫人——苏蘅,就这般笑吟吟地站在了晨光里。 苏蘅约莫凡人五十余岁的样貌,银丝掺半的乌发绾成简单的圆髻,只簪一支青玉参纹钗。她生得慈眉善目,眼角堆着细密的笑纹,鼻梁不高,却显得敦厚可亲。最妙的是那双手——指节粗短,掌心厚实,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淡淡的药香,一看便是常年捣药的手。 此刻她穿着件松花绿的广袖长衫,衣摆绣着连绵的忍冬纹,腰间悬个鼓囊囊的锦囊,里头窸窸窣窣响,似是装满了糖渍梅子。 “瘦了。”苏蘅一把握住崔雨时的手腕,拇指在她突出的腕骨上摩挲两下,眉头立刻皱起来,“我就知道!那帮小丫头肯定没盯着你吃饭——” “苏姨。”崔雨时难得露出几分无奈,任由她拉着自己往暖阁里带,“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在姨这儿,你永远是小姑娘。”夫人从锦囊里摸出颗蜜饯,不由分说塞进她嘴里,“喏,新渍的金桔,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甜中带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崔雨时微微一怔。 ——是了,七岁那年她染了风寒,苏姨便是这般,一边喂她蜜饯,一边哄她喝苦药。 暖阁内,鎏金狻猊炉吐着安神的苏合香。 苏蘅亲自斟了杯参茶推过去:“听说你最近和一个俊小伙出去游玩了?” 崔雨时指尖一顿,看来海离酷似陆逢川的言论还没有传到苏蘅耳朵里,不过这样也好。 “哎呀,别紧张。”夫人笑着摆手,“年轻人嘛,姨都懂。总比某些人强,整天劝你守节,他们懂什么?逢川那孩子若在天有灵,定是盼着你开心的……” 茶雾氤氲中,崔雨时的目光落在案几的青瓷盏上——盏中浮着两片碧绿的忍冬叶,正随着水波轻轻打转。 良久,夫人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皮纸。 “你闭关七年,刚出关又不知踪迹,有件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察觉到了……” 她缓缓展开皮卷,上头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河流,赫然是整个修真界的地图。只是这地图上布满红斑,像是一张逐渐溃烂的皮肤。 “当年‘涤厄大祭’的封印阵被人动了手脚,效果只剩三成。”夫人指尖点在一处红斑上,“浊息不是被净化,只是被暂时压制。如今反噬更烈,比我们预估的快了十倍不止。” 崔雨时盯着地图,瞳孔微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蘅轻声道,“浊息无法抑制,修士修为就会滞涩,长此以往,不管筑基还是金丹,还很有可能修为倒退,最终沦为凡人。直到现在,也只有栖燕坞的净尘丹可以净化浊息,如果浊息变化的情况被人察觉,栖燕坞……” “会成为众矢之的。”崔雨时接话,声音发冷。如今各门派购买灵丹的频率大大提高,应该也意识到了变化,如果真相披露,所有修士都会疯狂抢夺净尘丹,人性不可控,尽管栖燕坞的实力可以暂时震慑着众人,但是时间长了…… 苏蘅眼里满是担忧:“你要做好准备。” 窗外忽然传来扑簌簌的振翅声。一只白燕落在窗棂上,歪头看着她们。 苏蘅离开后,暖阁内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崔雨时静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雁鱼灯的雁喙。青铜雁鱼灯在她掌心投下斑驳光影。灯芯处的银芒忽明忽暗,像极了七年前那个雪夜,她蜷缩在冰缝里捧着的微弱魂火。 侍女们早已屏退,唯有檐角铜铃偶尔叮咚 她闭了闭眼。 窗外暮色四合,栖燕坞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湖面上,宛如散落的星子。银色的魂火绕上崔雨时葱白的指节,却只有温和的暖意,崔雨时放任自己睡去,脸上带着疲惫。 万千河灯将水面铺成星海,陆逢川执灯的手指骨节分明。他今日难得束了玉冠,月白广袖被暖黄灯火镀上金边,连睫毛都沾着细碎光晕。 “崔大小姐赏脸放一盏?”他晃着歪歪扭扭的莲花灯,灯影在挺直的鼻梁上跳跃,“我特意学了三天。” 年轻的陆逢川站在河灯摊前,手里拎着一盏粗糙的莲花灯。灯纸糊得歪歪扭扭,烛火从缝隙里漏出来,将他的眉眼映得格外鲜活。 崔雨时一身青衣抱臂而立,眉梢微挑:“丑。” “我亲手做的。”他晃了晃灯,烛光在眼底跳跃,“放一盏?听说能引亡魂归家。” “矫情,修士才不信这个。”崔雨时眼含笑意,右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我信。”陆逢川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万一我哪天死了,你就放一盏,我爬也要爬回来。” 她踹了他一脚,却伸手接过灯盏。指尖相触时,他故意用尾指勾住她的珊瑚手链,银铃顿时乱响。 最后那盏丑灯还是漂在了河上。陆逢川非要她在灯纸上写字,她拗不过,提笔写了“蠢货”二字。他大笑,趁她不备,在背面添了“吾妻”。 灯火渐远时,他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温热的掌心覆在她手背:“明年还来。” 夜风卷着灯影掠过水面,莲灯如星子般汇聚成满天星河…… 他没有明年了。 灯火暗了下来,转而消失了。 天幕像被撕开的伤口,浊息如脓血般倾泻而下。 陆逢川站在阵眼中央,衣袍已被血浸透。本命剑“断岳”插在阵眼处,剑身布满裂痕,仿佛下一刻就会粉碎。 “有人动了手脚。”他传音入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只能强行炼化,否则浊息爆散,三千里内生机绝灭。” 崔雨时一剑劈开扑来的浊物,腥臭的黑血溅在脸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再想办法……” “来不及了。”他忽然笑了,左眼角的弧度比右眼先弯下来,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阿雨,这次算我失约。” “陆逢川!” 血色残阳将陆逢川的身影拉得极长。他站在崩塌的阵眼中央,断岳剑发出濒死的嗡鸣。浊息如黑潮漫过他腰间,每吞噬一寸,他衣袍就化作飞灰一片。 崔雨时斩断阻拦的藤蔓冲来时,正看见他心口道侣契迸发出刺目金光。契约丝线一根根崩断,每断一根就带出蓬血雾,将他苍白的脸染得妖冶。 她眼睁睁看着他捏碎心口道侣契的印记,“你干什么!” “阿雨,活下去……等我……和你结新的道侣契……” “抓住我!”她嘶吼着扑过去,指尖刚触及他的袖角,就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道侣契在她心口发烫,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钎生生捅了进去。 天地失色,劫尘渊在崩塌。 浊息如黑潮翻涌,吞噬一切灵光。陆逢川的身影在阵眼中央渐渐消融,他的剑碎了,衣袍寸寸成灰,连最后一丝气息都被撕扯进无尽的黑暗里。 她的声音被风暴吞没,眼前只剩一缕微弱的银光——那是他最后残存的一魂,即将被浊息彻底碾碎。 来不及了。 崔雨时猛地扯开衣襟,指尖凝起一道锋锐的灵力,毫不犹豫地划向心口—— “嗤——” 鲜血涌出,却不是寻常的赤红,而是泛着淡金色的灵血。那是道侣契的印记所在,是修士一身精血最纯粹之处,是她与他的命脉相连之处。陆逢川毁了道侣契,不想两人一起死在这,但是契约还没有完全消散。 剧痛如烈火焚心,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盯着那缕即将消散的魂光,指尖蘸着心头血,凌空画出一道血契符文——“以吾心血,缚尔残魂。” 血线如丝,瞬间缠上那缕银芒,强行将它从浊息中拽回! 魂光入手的刹那,崔雨时浑身一颤,像是被万箭穿心。可她却死死攥着掌心,任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洼。 “……抓住你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微弱闪烁的银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远处,劫尘渊彻底崩塌,黑雾吞噬天地。 而她站在风暴中央,浑身浴血,却像是捧着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极北雪原。 心口的伤没有包扎,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暴风雪中的崔雨时像幅褪色的水墨画。素白大氅早被血浸透,发间冰晶折射出幽蓝寒光。她跪在万丈冰崖边,徒手挖开冻土,指尖露出森森白骨。 当那株渡魂幽兰终于现身时,四周风雪骤然静止。兰草通体晶莹,叶脉中流淌的银丝像极了某人剑气残留的轨迹。她颤抖着去碰,凝结的血痂从掌心开裂,滴滴答答落在草叶上。 只有渡魂幽兰,才能承载这一丝千疮百孔的魂。 “逢川……”她抖着手去挖,冰碴割开皮肉,血滴在兰草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身后传来雪崩的轰鸣。 她将染血的兰草护在怀里,任由冰雪吞没自己。 栖燕坞。 崔雨时割开手腕,血线精准地落在兰草根部。这是第七十九次血祭,草叶已经长到三寸高,叶脉中的银丝越来越明显。 “今日是牵魂节。”她轻声道,指尖拂过草叶,“你若是醒了,定要闹着去放灯……” 话音刚落,草叶突然无风自动,缠上了她的手指。 下一秒,青光暴涨! 崔雨时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榻上多了个少年。黑发如瀑,眉眼如画,左眼角微微下垂的弧度熟悉得令人心悸。 “陆逢……川?”她声音发抖,几不可闻。 少年茫然睁眼,墨蓝色的瞳孔如初生小兽般的清透。 “你是谁?”他问,随即又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你真好看。” 和当年初遇时,一模一样的话。 崔雨时猛地背过身去,指节攥得发白。 “陆逢……是谁?”少年的语气带着隐隐的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敌意。 她深吸一口气:“没谁,我是崔雨时,是你的主人,你没有名字吧,小草。” “别这么叫我。”他凑过来,身上带着兰草特有的清香,“我现在有名字了,我叫海离。”语气带着愤愤。 窗外的白燕惊飞而起。 身后贴上来一个温暖的肩,“怎么在这睡了?” 熟悉的声音让崔雨时心悸了一下,但是少年身上的兰草香让她变得清醒,“有些困了。” 少年皱眉看着崔雨时,抬手轻抚上脸颊。 崔雨时这才惊觉眼角竟然挂了泪。 “又在为谁哭呢?不是说好不想了吗……”少年喃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海离没再说话,将崔雨时打横抱起,转身回房。 檐下风铃轻响,天边只有零星几颗星子。 有一点玻璃渣子,希望大家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栖燕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