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生死,邬辞云的反应实在太过淡定,她立于冷风之中风姿凛然,仿佛自己不是马上要被砍头,而是单纯出来赏雪看景。
两个负责行刑的将士面面相觑,眼见邬辞云丝毫没有半分想要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意思,他们手里的刀高高举起,却只能尴尬停在半空。
毕竟楚明夷只是吩咐他们吓唬一下邬辞云,并没让他们真的动手把人杀了。
现在邬辞云这幅毫不畏死的姿态,他们下手重了怕真的伤了人不好交代,若是干站着什么都不做,又怕被邬辞云看出端倪。
“怎么还不动手?”
邬辞云抬了抬眼,堂外的风冷得刺骨,寒风穿透她身上厚重的衣衫,她每吸一口气,胸口都隐隐作痛,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深冬。
她作为皇帝亲封的监斩官,亲眼看着恩师全族被当街斩首,飞溅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触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凉。
邬辞云神色平静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直勾勾盯着拿刀的将士许久,久到对方都开始犹疑,连握刀的底气都少了三分。
“你看什么看……”
另一人下意识想要开口斥责,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邬辞云猝不及防抬手按刀,刀刃的方向直直对着她的脖颈。
【邬辞云?!】
系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清醒清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拿刀的将士亦被骇到,近乎手忙脚乱将刀收回,一时间冷汗几乎浸透了厚重的冬衣。
此番虽没有伤及邬辞云的性命,但由于她夺刀的动作太过突然,锋利的刀刃还是不可避免划破了她的掌心。
“怎么?你们不敢动手?”
邬辞云盯着将士慌张的动作,她突然间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细碎的落雪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伸手轻轻拂去,掌心沁出的鲜血混着融化的血水蜿蜒而下,让她在顷刻间变得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冷淡的声音就像是锋利的尖刀,顺着寒风直接割着堂中人的耳朵
“有贼心然鼠技穷,无贼胆却营鼠辈事,当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邬辞云的声音不高不低,正正好能让坐于堂中的梁军将领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面面相觑,下意识去看楚明夷的反应。
这话说的实在是够直接,就差没指着楚明夷的鼻子骂他是个想要过河拆桥,又畏首畏尾的小人。
楚明夷眉心微跳,他的脸色虽然还不至于难看,但光从他按住桌角发白的指尖也能看出他气得不轻。
“将军,此人万不能杀。”
一旁坐着的幕僚虽早就知晓楚明夷不打算动手杀人,但又真的怕他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只得低声道:“太傅特地传信提醒,想来是对此人极为忌惮,我们若是做的太过,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后手。”
梁朝太傅温观玉三日前就已千里传书,上言:【邬辞云此人生性狡诈,为人处世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南行途中务必慎之又慎,以免无端招祸。】
楚明夷刚刚收到信的时候一度以为这是温观玉写的自我介绍。
温观玉自己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个让他都如临大敌的人,十有**相当难缠。
楚明夷本不愿给自己树敌,可偏偏今晨一封发自镇国公府的密信又被快马加鞭送到他手中。
写信之人是他的兄长,洋洋洒洒几页纸中,一大半都是对邬辞云的溢美之词,他言明自己其实倾慕邬辞云已久,望楚明夷能看在兄弟情分以礼相待,若能带回一些墨宝和画像慰藉相思更是再好不过。
楚明夷当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亲哥还是个断袖。
若他兄长看上的人当真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也便罢了,可他入城之后细细打听了一番,邬辞云府上养着一个不知名姓的小白脸,在外又和平南王世子不清不楚,甚至平南王府宴会当日还带走了一个貌美男宠。
这种拈花惹草四处留情之人,不知在何时何地耍手段媚惑了他兄长,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楚明夷越想越气,他勉强压住心中怒火,冷声吩咐道:“把那个奸佞带进来。”
邬辞云再度被带入正堂之中,她的身形隐隐有些踉跄,刚刚在雪地里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若不是强撑着不愿露怯,估计她现在连站都没办法站稳。
楚明夷略带审视地打量着她。
邬辞云和他想象中的其实有些差别,她确实长了一副不错的相貌,身形清瘦,白净文弱,像是话本里会被狐妖勾搭的过路书生,现在脸上身上都沾着血,反倒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死到临头还敢骂人,好歹骨头还不算太软。
楚明夷心里膈应至极。
这人杀是自然不能杀的,但就这么直接放回去,未免又有些太过窝囊。
他皱了皱眉,摆手道:“把他先带下去找个地方关一天一夜。”
邬辞云闻言没有吭声,她任由几名将士把自己带离正堂。
楚明夷下令要关人,但又没明确说把人关到哪里去。
邬辞云毕竟不是那些被他们一网打尽的宁州官吏,再加之她身体实在虚弱,要是关到四面透风的柴房里,保不准真的会冻死。
一番思索之下,他们只能找了一间空着的下人房,条件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把邬辞云折腾出个好歹来。
邬辞云吹了太久的冷风,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头疼欲裂,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上会不会沾到灰尘,勉强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胡乱包扎一下自己的掌心。
【宿主,你发烧了。】
系统前所未有的慌张,凝重道:【剧情突然出现了偏差,你得赶紧出去。】
在原本的剧情里,邬辞云并没有遭到刁难,她一路顺通无阻来到刺史府,楚明夷以礼相待,两人商议了如何拿下永州的对策,最后邬辞云回府养病,一切皆大欢喜。
从前系统知道邬辞云不可能会死,所以哪怕是邬辞云重病缠身,它也从不担心。
可是现在剧情突然改变,楚明夷突发刁难,邬辞云高烧不退,系统也无法确定她会不会因为这场意外而出事。
【你对楚明夷服个软,让他先放你回去治病吧。】
系统好声好气劝道:【看在盟军的面子上,他不会让你真出事的,咱们卧薪尝胆以待来日……】
邬辞云没理会系统,她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虚弱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系统老老实实回答,【辰时三刻。】
【那就再等一会儿。】
邬辞云慢吞吞道:【楚明夷自会过来找我的。】
————
宁州事务繁杂,楚明夷让人关押邬辞云只是为出一时之气,倒并不打算真与瑞王一派交恶,以免耽搁大计。
他身为梁朝主将奉命前来协助盛朝镇压叛军,但临行前就已经收到密旨,进入宁州后改与瑞王所率叛军结盟。
邬辞云是瑞王的人,换而言之,他们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所谓的通敌叛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盛帝不仁,重宦官杀良臣,为官者奢靡无度,百姓却饿死街头,朝廷早就已经失了民心,正所谓从道不从君,瑞王是难得的忠良之人,又深得百姓拥护,邬辞云改投明主另择佳木也并不奇怪。
楚明夷心里虽还是为自家兄长不平,但为顾全大局,他还是暂时松口,让人把邬辞云好生送回去。
侍从本来领命要退下,可是匆匆赶来的副将却把人拦下。
他将一封薄薄的信交至楚明夷的手中,急切道:“将军,平南王府里搜出了这个。”
楚明夷听到平南王府四个字顿时眉头紧皱,他打开信纸迅速扫了一眼,看清上面的内容神色陡然大变。
这是一封邬辞云于七日前写给平南王的密信,内容十分简单,只有短短二十二个字。
【臣请王爷示下平涑县瘟疫之事,若上书朝廷,该报几何。】
宁州竟然已有瘟疫!
梁军如今大半主力已进入宁州,若是军中有将士因此染上瘟疫,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进入宁州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是邬辞云和瑞王在设计他们,还是邬辞云只是假意投靠瑞王,实际上却是效忠盛帝……
楚明夷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他直接去了关押邬辞云的房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像是拎一只鸡崽一样将坐在椅子上的邬辞云抓起来。
邬辞云在高烧的折磨下已经神志不清,她勉强睁大自己的双眼,看清眼前楚明夷的面容,她突然轻笑了一声。
“楚将军。”
邬辞云的声音因为高烧而变得沙哑,她毫不意外地开口问道:“你打算放我出去了吗?”
楚明夷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问道:“宁州城中有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涑有一户村落爆发瘟疫,为避免宁州其他县府出事,平南王下令,暂时封锁平涑城门,眼下所有的尸体都堆着没有入土。”
邬辞云有问必答,末了开口道:“虽然如今还是冬日,可若是投之水井或河流,宁州必然出事。”
“你疯了!”
楚明夷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温观玉会说邬辞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此人用心之毒光是下作卑劣四个字已经无法概括。
他掐住了邬辞云的脖颈,咬牙切齿道:“邬辞云,你这是想让全城的人跟着你陪葬吗?!”
“到底是谁吩咐你这么做的,是盛帝,还是瑞王?”
“这不重要。”
“楚将军,我若活着,那自然完事太平,可如果我死了……”
邬辞云呼吸不畅,但还是浅笑道:“要么一起下去陪着我,要么活着的也别想好过。”
“现在,可以把你的脏手从我的脖子上拿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