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八,宁州大雪。
叛军趁乱入城,本该镇压叛军反贼的梁军突然反水与叛军结盟,两军同占宁州,将平南王全府上下及宁州一众官吏下狱。
大雪封路,寸步难行,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唯有邬府还一片平静。
邬辞云心中大石已定,后半夜囫囵睡了个回笼觉,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半夜回府时吹了冷风,早上醒来头晕脑胀,缓了许久才起身。
“好好的梅花都被雪压坏了,你折的时候仔细些,别把花骨朵碰掉了!”
“邬明珠……你慢点,等等我!”
邬辞云行至回廊,听到两兄妹玩闹的声音,梳着双环髻的女孩眼尖看到了她,连忙小跑着扑进她的怀里,邀功似的把手上的红梅递给她。
“大哥,我刚给你折的,你看好不好看。”
“没规矩,下了雪也敢跑这么快,小心摔着。”
邬辞云嘴上不轻不重责怪了一句,邬明珠只顾着冲她笑,脸蛋都被冻得红扑扑的,看上去更像年画上的白面娃娃。
邬良玉慢了妹妹半截,他气喘吁吁,手里还抱着一大捧红梅,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细雪。
容檀今天晨起之时见外面银装素裹红梅盛放,他想着邬辞云喜欢,便让下人多折几支插瓶赏玩。
两兄妹觉得好玩,自告奋勇要去帮大哥选梅花,实际上却结结实实打了个雪仗,衣衫沾了雪水,摸起来都是湿冷的。
“好了,不准再玩雪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邬辞云把手中的手炉递给他们,嘱咐婢女带两人下去换身衣服,邬良玉手里的梅花则是被她接了过去。
冬日里白雪红梅确实是难得美景,两棵百年梅树是昔日萧伯明为了讨好她所特意移栽的,邬辞云看着碍眼,便没让人管过,任由其自由生长,却不想开出了满树繁花,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的一片烈火。
现在文人间时兴的风气是曲松疏梅,不少显贵人家甚至特地将松树枝干弯曲,剪去梅树枝杈,说是有西子捧心的风姿。
邬辞云初听闻时便觉得可笑至极。
好好的树非要歪折成病恹恹的样子,与其说是为图风姿,倒不如说是这副病态模样会满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前所未有的掌控欲。
容檀见她靠在廊下望着那两株红梅,他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帮她披上了披风。
“阿云,外面风大,还是先回去吧,早膳已经备好了。”
容檀的视线落在邬辞云手中的红梅上,轻声道:“这些梅花我先去找瓶子插起来吧。”
邬辞云点了点头,她将那把梅花递给容檀,随口道:“往后不必再折梅枝插瓶了,房里放些水仙瑞香也是一样的。”
容檀闻言一怔,但还是轻声答应了下来。
那两株红梅是萧伯明所赠,从前邬辞云不管不顾倒也罢了,可现在邬辞云突然不许再折梅枝,反倒是让他多想。
邬辞云平日一向早出晚归,除了元宵除夕或者两兄妹的生辰之外,其余时间很少会陪着他们一起用膳,邬良玉和邬明珠今天在饭桌之上见到了邬辞云,一时间颇为惊喜。
“大哥,你今日不必当值吗?”
邬良玉兴致冲冲地坐到了邬辞云的身边,忙问道:“大哥今日是不是会一直留在府里?”
邬辞云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嗯,饭后我去书房查你们的功课。”
两兄妹闻言扁了扁嘴,只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容檀。
容檀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只是默默帮邬辞云盛了一碗莲子粥。
两个孩子正在长身体,因为系统说早膳要吃好,多吃肉蛋奶才长得健壮,因而邬辞云让府上的厨房每天变着法地做各种菜色。
可她自己平时却基本不食荤腥,吃的要多清淡就有多清淡。
家丁本来不打算在早膳时分打搅,但奈何事情紧急,只能匆匆走到邬辞云的身边低声禀报。
“大人,梁军的将领在府外候着,说是想要请大人去刺史府走一趟。”
宁州一夜变天,大半官吏在平南王府的宴席之上被一网打尽,如今城中剩下的除了一些寂寂无名的小官,便是一向不愿与平南王交好的硬骨头,因为没有参加宴会才幸免于难。
邬辞云与平南王府关系密切,突然被梁军传召至刺史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邬辞云对这个消息倒并不意外,只是对两兄妹温声解释道:“良玉,明珠,大哥今日临时有事要去处理,改日再陪你们。”
两个孩子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闻言颇为失落。
邬明珠咽下了嘴里的奶糕,她眼睛转了一圈,嘟囔道:“那是不是就不查功课了?”
要是不查功课,那就可以出去堆雪人了!
邬辞云平日对两个孩子都极为宽容,唯有在读书这件事上甚是严厉,半点都不许他们松懈。
眼见邬明珠和邬良玉从失落变为窃喜,邬辞云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想的倒是美,回来之后我再查。”
“你们两个要是最近偷懒了,最好赶紧趁这个机会偷偷补上。”
两人闻言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活像是两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容檀陪着邬辞云一起出府,分别的时候神色隐隐有些担忧,低声道:“我听说梁军主将是镇国公次子楚明夷,此人生性桀骜,不太好相与,不如我同你一起过去……”
“楚明夷……”
邬辞云慢吞吞重复了一遍容檀所说的名字,她似笑非笑问道:“听起来你和他似乎很熟,是认识吗?”
容檀闻言神色微僵,他下意识闪躲邬辞云的视线,欲盖弥彰道:“不认识,只是从前听人说起过。”
“你今日不必陪我,也不必去陪明珠他们。”
邬辞云见容檀不愿多说,她也不打算继续追问,而是平静开口道:“你去一趟狱里,萧伯明便交由你处置了。”
“我来处置?”
容檀愣了一下,他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他试图在邬辞云的脸上看到半点开玩笑的破绽,可是邬辞云神色寡淡,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仿佛萧伯明是个和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伤了你,现在你来送他上路,这也是报应。”
她轻轻垂下了眼睫,冷淡道:“你若是实在不忍心,就让他死的痛快一点吧。”
萧伯明性子孤傲,从前各种各样的坏事也没少做,如今成了阶下囚,保不准还要遭多少罪,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倒真的不如一死。
邬辞云冷淡的态度让容檀微微一怔,但随后脸上又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他满心欢喜地认定这是邬辞云要为了出气,所以他弯了弯眉眼,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牵了一下她的衣袖。
“阿云,你对我真好。”
“容檀,莫要让我失望。”
邬辞云握了握容檀的手,而后径直坐上了梁军派来的马车。
容檀目视着马车远去,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慢吞吞收回自己的视线,垂眸静静望着自己掌心中小小的瓷瓶,心里刚刚升起的欣喜顿时荡然无存。
这是邬辞云临走之时塞到他手中的。
他曾在府中书房见过此物,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需几滴就能毫无痛苦地送人上路。
可是为什么……
连萧伯明这种作恶多端的肮脏之人都能得到她的怜惜,他凭什么可以死的这么轻松。
容檀觉得自己心里阵阵泛酸。
他的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昨夜邬辞云对他的骤然冷淡,还有那两株殷红如血的红梅。
难以言喻的嫉妒几乎烧尽了他的理智,容檀盯着那个瓷瓶半晌,第一次违拗邬辞云的决定,打开瓷瓶将里面的透明液体倾倒干净。
滴落的液体没入白雪之中,只留下一点融化的痕迹,很快又被飘扬的落雪悄无声息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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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这一场雪下得实在是太大,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许久,邬辞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得越发严重,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好不容易等到车停,梁军派来的副将却在外面敲了敲车窗。
“邬大人,马车出了点问题,请您先下车吧。”
邬辞云闻言皱了皱眉,她挑开车帘走下马车,看到安然无恙的车轮微微一怔,再侧头看向副将幸灾乐祸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邬大人,我们将军一大早就在刺史府等您了,要是耽误了可不好。”
副将受人吩咐要给邬辞云一个下马威,他轻飘飘道:“反正这路也不远,要不您将就将就,自己走过去吧。”
这里距离刺史府少说也有两三里,虽说算不上远,但在雪天让一个走两步路就要咳一声的病秧子徒步走过去,也实在够折磨人的。
“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邬辞云神色微敛,温声道:“马车不能修吗?”
“不能。”
副将挑了挑眉,故意道:“或者您要是会骑马,自己骑马过去也成。”
话虽如此,可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一吹就倒的病秧子能独自骑马,说这话只是想故意给邬辞云难堪。
他大大方方拍了拍驾车的马匹,笑嘻嘻道:“这可就是一匹好马。”
邬辞云扫了一眼马匹,她直接伸手拔出副将身上的佩剑,在副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一剑斩断马车的缰绳,踩着车架干脆利落翻身上马。
“你……”
副将被邬辞云的举动吓了一跳,可是话还没来得说完那把剑就迎面朝他丢了过来。
他急于闪避,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那把剑落入积雪之中,他看向邬辞云的神色满是诧异和愤怒。
邬辞云坐在马上俯视着他,慢条斯理道:“陈副将,本官先行一步,劳你将就一下,自己走过去了。”
陈副将气得连都绿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邬辞云骑马离开。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梁军在各条路上戒首,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唯有邬辞云一人慢吞吞骑马走在街上。
并非是她自己有意拖延,只是她头晕目眩实在难受,甚至身体都越来越冷,只能靠冷风让自己勉强清醒一些。
好不容易到了刺史府前,邬辞云主动下马说明来意,刚刚报出自己的名号,几个守卫便将她五花大绑压入正堂,看起来像是早就有所预谋。
“你就是邬辞云?”
邬辞云被迫跪坐在地,她脑子一阵嗡鸣,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慢吞吞回答道:“是我。”
坐在太师椅上的玄衣将军五官深邃,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淡淡问道:“是你打开了城门,放瑞王军进入宁州?”
邬辞云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对方的说法。
“既如此,你便是通敌叛国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直接吩咐道:“带下去吧。”
几名将士闻言作势欲把邬辞云拖下去,堂中其余几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口制止,“将军,这实在不妥啊!”
此番他们能顺利与瑞王军结盟,甚至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宁州,皆是归功于邬辞云,而且此人与瑞王交情匪浅,又不是什么不重要的无名小卒,怎好说杀就杀。
梁军将领纷纷开口为邬辞云求情,但坐于主位上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邬辞云有些踉跄着站了起来,她既不开口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跪地求饶,只是漠然看了对方一眼。
两名将士将她带出堂外,雪地之上还沾着鲜红的血迹,不知道前面死在这里的人是谁。
系统看到地上的血才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它吓了一跳,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他……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对啊!剧情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一段啊……
【还能做什么。】
邬辞云对此却异常冷静,面无表情道:【你的宿主马上就要变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