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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六月

作者:左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城,六月的梅雨季。


    连绵不断的雨水让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潮湿的空气中,宿舍楼的白墙洇出深色的水痕,像一幅不断蔓延的水墨画。


    陆栀楠踮起脚尖取下晾了三天的T恤,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时皱了皱眉。


    衣服摸起来还是潮乎乎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她索性把阳台上所有衣物都收了下来,七零八落地塞进洗衣袋。


    "小楠,现在去洗衣房?"岑小晓从上铺探出头,发尾沾着的水珠滴在摊开的专业书上。


    陆栀楠把湿透的牛仔裤卷成一团,"再不烘干明天真没衣服穿了。"她弯腰从床底抽出长柄伞,金属伞骨在昏暗的寝室里闪过一道冷光。


    陈姝正在往茶杯里扔枸杞,闻言望向窗外:"可这雨大得能淹了男生宿舍楼。"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灰蒙蒙的天际,照亮了楼与楼之间那条被戏称为"护城河"的积水路。


    陆栀楠已经推开了门,潮湿的风裹着雨星扑在脸上。


    她回头笑了笑:"没事,我很快就回来。"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得三个女生同时缩了缩脖子。


    雨幕中的校园像是被泡发的素描,轮廓都晕染开来。她小跑着穿过男生宿舍楼,积水不断溅到小腿上。


    帆布袋越来越沉,雨水顺着伞沿流进后颈,让她打了个寒颤。


    洗衣楼的灯光在雨雾中泛着惨白。陆栀楠收起伞时,发现自己的发尾正往下滴水,白T恤贴在背上,像第二层皮肤。


    烘干机嗡嗡运转着,她望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倒影——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像极了十四年前车站的雨。


    那天站台的铁栅栏冰凉刺骨。


    七岁的她踮着脚,看母亲把行李箱塞进大巴车的储物舱。"妈妈,你带我一起走好吗?"她记得自己死死攥住母亲衣角时,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的样子。


    记忆中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顶,带着廉价护手霜的化学香味。"楠楠乖,你等等妈妈..."女人转身时,发梢扫过她脸颊的触感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清晰如初。


    大巴车尾气混着雨水的气味,是童年记忆里最刺鼻的注脚。


    手机铃声突然刺破回忆。


    屏幕上"姑姑"两个字让她指尖发僵。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小楠你最近..."熟悉的开场白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里有锅铲碰撞的声响。


    陆栀楠盯着烘干机转动的圆窗,看见一件蓝色衬衫正不停拍打玻璃。


    "挺好的,有事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下一秒,那个刻进骨髓的咆哮声炸响:"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滚回来..."


    玻璃酒瓶砸在水泥地上的脆响,皮带扣碰撞的金属声,这些声音像无形的绳索勒住她的喉咙。


    锁骨下的疤痕突然开始发烫,那是高二那年被烟灰缸划开的伤口,当时血滴在月考卷子上,把作文题目都洇成了红色。


    "陆时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早该当陆栀楠死在地下室了。"


    挂断电话时,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这点疼痛比起记忆里的暴打不过是蚊虫叮咬。


    烘干机"叮"地一声停下。


    镜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眶,泪水在眼底积成小小的湖泊。


    "同学..."身后传来迟疑的呼唤,陆栀楠迅速抹了把脸,转头时已经换上礼貌的微笑。


    "抱歉,你们用吧。"她把烘得蓬松的衣服塞进袋子,温暖的布料贴着手臂,像某种无言的安慰。


    这些年来,陆时建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魔,像在陆栀楠的身上下了符咒,不管在哪里都能找到她。


    推开玻璃门时,雨势稍缓,天光从云隙漏下一线,照在积水上泛着碎银般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某种模糊的希望。


    宿舍的日光灯在雨天显得格外惨白。


    陆栀楠脱下湿透的T恤时,布料与皮肤分离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锁骨下方的疤痕在穿衣镜里若隐若现,像一条褪色的红线。


    "小楠,你还好吗?"岑小晓的手指搭上她的肩头,指甲上还残留着昨天涂的蓝色指甲油,已经剥落了大半。


    那是她们上周逛街时买的,叫"加勒比海蓝"。


    陆栀楠套上一件干爽的卫衣,布料摩擦过耳际时发出沙沙声响。


    "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丝,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翻开的《普通心理学》上,铅字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染。


    "学校对面新开了家清吧,"岑小晓突然凑近,发梢带着洗发水的蜜桃香,"大学生打八折哦~"她眨眼的频率比平时快,这是从高中起就改不掉的说谎小动作。


    陆栀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让陈姝陪你去吧。"


    "别呀——"岑小晓整个人挂在她背上,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传来,"陈姝那个书呆子只会聊微积分!"被点名的女生从习题册里抬起头,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老大。


    最终陆栀楠被两人架着出了门。


    出门前,岑小晓坚持要给她化妆,睫毛膏刷过眼睑时的痒意让她想起小时候被毛毛虫爬过手背的触感。


    镜中的自己渐渐变得陌生——唇釉是温柔的豆沙色,却衬得她眼下那片失眠的青灰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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