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彼时,二十八岁的祈盛衍已是祈氏集团年轻的掌舵者,亦是文物界令人仰望的收藏家。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则传奇。
而另一端,十八岁的应卿蓝只是个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小记者。
命运的齿轮,从这场文物捐赠记者会开始转动,这场看似寻常的记者会,却成了他们命运交错的起点,谁又能预见,这惊鸿一瞥,会牵扯出日后种种爱恨纠葛。
祈盛衍立于发布会高台终于发言完毕,作为实习记者的应卿蓝站在角落,目光始终锁定在这位“文物收藏界无冕之王”身上。
他是她报道提纲上价值连城的猎物。
祈盛衍面对媒体各种刁钻诘问都应对自如,掌声如海啸般爆发,闪光灯疯狂闪烁,好像要将他淹没在光与声的海洋里。
应卿蓝感到自己手心一片濡湿,并非紧张,而是热血奔涌。
她看着他,那个立于风暴中心却岿然不动的男人,锋芒毕露,寒光凛冽。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攫住了她——靠近他,挖掘他。
甚至……征服他。
这念头像火星溅到干草,在她野心勃勃的心底骤然点燃。
发布会一结束,人潮如泄闸之水涌向出口。
应卿蓝却逆流而上,灵巧得像一尾游鱼,在衣香鬓影和高级香水的缝隙中穿梭,目标明确,她要去后台贵宾通道。
她心跳如擂鼓,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略带青涩又充满求知欲。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牢牢抓住。
通道口光线略显幽暗,祈盛衍正被几位助理簇拥着,低声交代着什么。
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应卿蓝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声音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
“祈先生,打扰您几分钟,我是《深度聚焦》的实习记者应卿蓝,您刚才关于青铜兽面纹方鼎的见解令人叹服!”
祈盛衍闻声侧目,他比台上看起来更高,投下的影子几乎将娇小的应卿蓝完全笼罩。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带着审视的凉意,像冰冷的仪器。
那眼神穿透了她脸上精心准备的笑容,落在工牌上印着的“实习”两个字上。
“应记者,”他开口,声音比台上更低沉几分,没什么温度,“你的问题?”
应卿蓝稳住呼吸,迎上他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笑容不减:“我想问您是否知道关于蓝夹缬佛经盒的消息。”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敏锐地捕捉到他深邃眼波里的一丝闪烁。
“我想听听您关于蓝夹缬佛经盒的见解。”应卿蓝试探地看向祈盛衍。
祈盛衍波澜不惊,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很巧,他最近开始着手接触蓝夹缬佛经盒这件文物,他突然对眼前这个记者有些许警惕。
“记载蓝夹缬佛经盒的资料极少,又流落海外太久时间,且传闻其工艺技法已近失传。在您看来,这样一件承载着文化密码的瑰宝,如今归国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他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回荡,“取决于……找它的人多执着。”
他话中有话,目光锐利如针。
应卿蓝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顿了顿,清晰而缓慢地说出那个她烂熟于心的名字:“那您又是否知道蓝夹缬传承人…苏锦云女士?”
“苏锦云”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祈盛衍眼底那点凝滞瞬间扩散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生动却带着些刻意讨巧的脸,她的笑容下似乎藏着某种锐利的东西。
空气凝固了数秒,通道里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喧哗。
“你很敏锐,应记者。”他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对蓝夹缬,尤其是苏女士,你似乎颇有了解?”
他向前逼近了微小的一步,一种属于成熟男性的强大存在感骤然迫近,沉甸甸地压下来。
应卿蓝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清冷的木质香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额前的碎发。
“听上去,这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觉得它归国的可能性有多大?”祈盛衍声音冷得让人发怵。
一瞬间,她心跳如脱缰野马,面上笑容僵硬,却带着少女恰到好处的甜美羞赧。
她微微仰头看他,眼神清澈坦荡:“我只是做了一点功课。毕竟,这是我们民族的瑰宝,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值得深挖,对吧,祈先生?”
她巧妙地避开了关于“了解”的深度,将话题引向民族大义。
祈盛衍没有立刻回应。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瑰宝的线索,往往藏在它曾照亮过的幽暗角落。”他缓缓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既然你先提到了苏锦云女士,那你是否知道她有没有留下过关于这件佛经盒的记录,任何形式的?”
问题抛回来了!应卿蓝心头警铃大作,面上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这个……非常抱歉,我目前查到的公开资料里,似乎没有提及,祈先生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吗?”
她将问题轻巧地拨回,眼神里充满“求知若渴”的纯真光芒。
祈盛衍看着她,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通道顶灯的光线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应卿蓝,再没说什么话,随即收回迫人的视线,对助理低语了一句“走吧”,便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道拐角深沉的暗影里。
冰冷又矜贵,像一座拒绝攀登的高峰。
应卿蓝独自留在原地,通道里残留的清冷木质香和他带来的无形压力尚未散去。她脸上甜美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慢慢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被他强大气场笼罩过,现在正微微发烫的耳垂。
在刚刚的记者会上,她没有机会向祈盛衍提问,而且刚刚关于青铜兽面纹方鼎的问题已经被各国媒体,各家记者问得差不多了,她只能搬出奶奶的事情。
没错,应卿蓝的奶奶正是蓝夹缬传承人——苏锦云,而让蓝夹缬佛经盒归国也是奶奶的心愿。
应卿蓝很聪明,在各种关于青铜兽面纹方鼎文物的新闻中,“祈盛衍对蓝夹缬佛经盒见解”也算是独家报道。
应卿蓝如释重负,本来还在担心做不好工作的她,现在手握重磅新闻。
在往外走的路上,应卿蓝想起祈盛衍的话,“任何记录……”她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若有思索。
祈盛衍是何等厉害的存在,或许他真的知道关于蓝夹缬的下落,他也有办法让蓝夹缬佛经盒回国!
一个更大胆诱人的计划如同破土春笋,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如果她能设法与祈盛衍合作,她可以提供给他奶奶遗留下的关于佛经盒的线索,而祈盛衍利用他的资源和力量去追寻佛经盒。这样一来,国宝得以归家,奶奶的毕生夙愿也得以了结,而她自己,作为这一切的关键人物和独家报道者,是多大的一桩新闻!这对她的事业不知有多大帮助,这足以成为她新闻事业的一个飞跃。
野心在应卿蓝眼底无声燃烧,炽热而明亮。
会场外,暮色已温柔地浸染了都市的天际线。
一辆光泽如水的黑色宾利安静地泊在专属位置,如同蛰伏的猛兽,训练有素的助理躬身拉开车门。
祈盛衍并未立刻上车,他站在打开的车门旁,身形挺拔如松,他微微侧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会场的出口方向。
那里,一个穿着简洁米白色小礼裙的年轻身影正脚步轻快地跳下台阶,像一束跳动的光,融入华灯初上的街头人潮。
他收回视线,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坐进车内。顶级皮革的冷硬触感包裹上来,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前排副驾的助理递来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份刚刚调出的尚显简略的个人档案。顶部证件照上,女孩笑容灿烂,眼神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应卿蓝,《深度聚焦》社会新闻部实习记者,18岁,A大新闻系大一在读,以专业第一的成绩入学。蓝夹缬传承人苏锦云女士是她的奶奶……”助理低声汇报着基本信息。
祈盛衍的目光落在档案中“家庭关系”一栏。手指在光滑的平板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助理敏锐地捕捉到祈盛衍这丝异常,立刻补充道:“关于苏锦云女士,我们查过很多次了,她确实是蓝夹缬最后一代系统性传承人。她于三年前病逝于家中,她的遗物大部分由孙女应卿蓝处理,但遗物并未公开。”
“苏锦云,”他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打破了沉寂,“蓝夹缬……最后的传人。没想到,她的孙女主动找来了。这个应卿蓝,很有趣。”他眼神深不见底,像是在凝视档案里应卿蓝的照片,“她刚刚专门来问自己关于蓝夹缬佛经盒的事真的只是为了新闻爆点吗,为什么她假装自己不认识苏锦云,她从我这里到底想得到什么?”诸多疑问萦绕。
“十八岁,她眼里的野心几乎要溢出来了。”祈盛衍回想着他们刚刚的谈话,他看得出她眼里闪烁的光芒。
“或许是想靠您博得一篇头版头条的小记者。不过,既然她是苏锦云的孙女,需要安排见面吗?”助理问。
“不必。”祈盛衍断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和应卿蓝会再见面的。”
宾利无声驶入车流,汇入都市璀璨的灯河,将那场充满机锋的初遇和照片上明媚的笑容,一同卷入沉沉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