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思琅并未等到习武归来的裴朔,就被陈清于带回了谈府。
反倒是上门拜会裴将军的谢璟留在将军府中用了晚膳。
席间蔡蕙先是问起蔡萱的身体,复又问起谢璟的婚事。
谢璟道如今初初回京,尚未安定,且公务繁多,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蔡蕙瞧着自己这个仪表堂堂的侄子,笑说哪里用他分心,只要他愿意,她和蔡萱便能帮他张罗。
“母亲一早便知我志在庙堂,儿女情长非眼下之急。”谢璟不疾不徐地打断蔡蕙,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蔡蕙起了替人做媒的心思,劝不动谢璟,便去说操练归来、尚还穿着一身骑装的裴朔:“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求上进,整日就忙着与书院那群人痴玩,如今你这般努力,倒有几分你大哥和阿璟的样子,我算是有脸见你陈姨了。”
一面说,还一面晃了晃自己腰间的香牌——是方才谈思琅送给她的。
裴朔胡乱吞了口饭,并不接话。
裴将军瞧着裴朔,乐呵道:“也是长大了,有想法了。”
当初他也不见得多有上进心,想着靠恩荫也能过得滋润,还是娶了蔡蕙、生下长子,方才想着要建功。成家立业,即是如此。
裴朔眉心微拧:“我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
谢璟听明了裴蔡夫妻二人的话中之意,一时间没了胃口。只是如今在将军府上,也不好当即便撂了筷子,只得勉强举箸。他平日吃不惯水芹的味道,今日却是接连用了不少。
裴四郎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不知父母为何说起兄长长大了,却也不妨碍他跟着模仿:“哥哥长大了!”
蔡蕙瞧着他那模样,拽着裴将军的衣袖发笑。
谢璟面色不改,实则只分了二分心神去听席间众人的交谈,直到蔡蕙让他给蔡萱带些东西回去方才回过神来。
裴将军爽朗一笑:“阿璟这是吃饭时还想着公事。”
谢璟沉声解释:“近日的案子有些棘手。”
“那定也难不倒你,前些天圣上还在夸赞你在江南的差事办得好,后生可畏啊,”裴将军以茶代酒,敬了谢璟一杯,“今次回京,便不走了罢?往后若是得闲,也多来将军府坐坐。”
蔡萱初带着谢璟投奔裴府时,裴将军并未将这个妻侄放在眼中,只当是府中多添了筷子。直至谢璟才华渐显、甚至高中探花,他这个只懂舞刀弄棍的大老粗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如今见谢璟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官拜从三品大理寺卿,方才在书房之中又听了些谢璟对朝政的见解,更是起了深交之意。
谢璟借着举杯的工夫,扫了一眼仍在闷头吃饭的裴朔。
倒是比少时稳重了些。
他略略思索,问:“许先生可还在白鹿书院?”
裴朔不知谢璟是在问自己,还是裴四郎戳了戳他的手臂,方才答道:“在是在,他如今上了年纪,不会再亲自下场教习我们骑射了。”
谢璟颔首:“待到休沐得闲,我也去白鹿书院答谢许先生一番。”
顺道看看裴朔的功夫究竟如何,是否能考个武状元回来。
“许先生如今逢三才会在书院中,表兄莫要空跑一场、白费功夫。”裴朔随口解释。
谢璟颔首。
席间一时无话,还是蔡蕙又起了话头。
她没有再提起那些似是而非的、与裴朔婚事有关的话。
谢璟也不再去折腾那碟水芹。
直至鲜明莹洁的弯月悬在屋檐,谢璟将杯中清苦的茶水一饮而尽,先前未曾留意到的水芹味溢了上来,让他有些恶心。
他淡淡道:“天色已晚,某尚有公务,先告辞了。”
离了将军府,谢璟往城东而去。
他前两日新置办的宅子便在城东的仁安坊,因着卖家并不着急出手,宅中各式家具亦是俱全,是以这宅子比市价要略高三成。
但他浑不在意,蔡萱也向来由着他去。
沐浴过后,谢璟临轩而坐,但见一钩银白的月、三五错落的星,俱都坠入黛蓝的湖中。
他将繁杂的公事抛诸脑后,专心描摹起湖光水色。
卷中清晖满洒,滟滟随波。
他却犹不满足。
笔尖凝滞片刻,却见他又于湖岸添了几笔,恰是一位身着淡粉衫裙的少女。
朦胧的月色将少女包裹,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
一夜好梦。
这日谈思琅与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姚清嘉听了半日戏,想着去铁匠铺订些新的香牌模具。
如今天已入春,能用以制香的花便多了。
她不紧不慢地与那铁匠铺的老板说着自己的需求,既要有端庄大气、祈愿福寿的花样、也要有灵巧精致的花样,前者送给长辈、后者送给她的闺中密友以及……裴朔。
也不知那两枚梅花香牌他可有用上?
她知晓他不喜浓烈馥郁的香气,还特意调整了香方。
她初学制香那阵不过十一二岁,初得了个爱好、便入迷得很,甚至会把工具与香料带去裴府。裴朔见了,竟故意向她调配好的香粉吹了口气。
霎时间,瓷碟之中的香粉飞散开来,落满了谈思琅的衣襟。
那分明是她为他调的香!
那日她哭着闹着说再也不要见裴朔了,拉着奶嬷嬷与槐序便要回府去。这般动静自是惊动了在后院理账的蔡蕙,蔡蕙一脸严肃地拘着裴朔向她赔礼道歉,还断了裴朔三个月的月钱。
待谈思琅向铁匠铺的老板交代完,付了定钱,想起引月楼就在这附近,一时兴起,便想去买些点心。
可惜好运总是有限的,她今日来得太晚,素日最爱的那两味点心已卖了个精光。
谈思琅扁扁嘴,既没有强求,也没有退而求其次买些旁的。她踢了一脚裙边的空气,准备带着槐序离开。
却见一个提着食盒的少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个不认识的少年,估摸也是来引月楼买点心的。
谈思琅往右跨了小半步,绕开他。
那人赶忙开口:“奴见过谈小姐。”
谈思琅一愣:“你怎知道我姓谈?”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将手中的食盒递到谈思琅身前:“我家主子吩咐,让我将这吃食送给谈小姐。”
一时间,谈思琅更是摸不着头脑。
“你主子是何人?”槐序柔声问道。
少年咧嘴笑答:“我家主子是大理寺卿!”
话一出口,却见他拍了自己的右脸一巴掌:“主子让我别说来着。”
谈思琅凑到槐序耳边道:“谢……他觉得我是傻子吗。”
若少年不说清楚,那便是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送了些吃食给她,她怎么可能收?
这可是要入口的东西。
却是更摸不清状况了:“平白无故的,他送我吃食做甚?”
她也不是没有收过谢璟送来的东西。
少时她的生辰宴,向来是会邀请裴府一众人,借住在将军府的谢璟亦不例外。
既是赴宴,自是不能空手而来。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谢璟甚至送了她一册很是难寻的前朝香谱。
只是彼时他冷冷淡淡地说什么这是旁人给他的,他也用不上。之后连一句生辰快乐也没有,便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清隽疏离的背影。
“你主子在何处?”槐序问道。
少年指了指对街的茶楼:“在那边办案。”
谈思琅顺着少年的手指望过去。
却见身着一袭绛紫色官袍的谢璟被一众下官拥在中央。
他身前似乎还跪着一个磕头求饶的人。
饶是隔着一条这样热闹的窄巷,她也下意识一怵。
所以……
“他为何要送我点心?”
少年老实答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方才主子瞧见谈小姐上了引月楼,而后便唤我将这盒点心送来。”
到茶楼后,他还被主子差去办了别的事,是以甚至不知晓主子是何时买的这盒点心。
谈思琅抿唇:“不知缘由,我如何敢收。”
少年颇为为难,主子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成……
谈思琅瞧着少年面露难色,想起谢璟周身的冷肃之气,叹了口气:“槐序,收下吧。”
“替我多谢你主子。”
许是谢璟来此处办案,他那些下属便顺道买了引月楼的点心孝敬他;而他这样的人,应是最不喜食这些甜点的。正巧他又瞧见她来了引月楼,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作为她准未婚夫的表兄,如此作为,倒也可以理解。
她又望了一眼茶楼的方向,一众京官在他身前甚是恭敬。
谈思琅愈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待那少年走后,谈思琅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发愁如何对待这盒糕点。
她是不是也得给谢璟回礼?
一面想着,一面顺手打开了食盒。
却见食盒中装着的,赫然是她方才想买的点心。
“这么巧?”谈思琅小声呢喃。
她没由来地想起了将军府中的惊鸿一瞥。
茶楼之中。
待厘清案子,一众官员散去,谢璟终于分出心神去问侍从差事办得如何。
侍从恭敬道:“已交给谈小姐了。”却是不敢提自己暴露了主子身份之事。
想来谈小姐与主子也不会有什么私下的交集,自是没有机会将此事挑破……
谢璟心情颇佳,随手赏了那侍从一把碎银。
他今日恰巧来引月楼附近办差,想起谈思琅尤爱此间铺子的两味点心,便刻意提早两刻钟来了这条街巷。又遣走侍从,独自去了引月楼。
他买到的乃是最后两份。
原是想着回府之后,尝尝她喜欢的味道。
却未想她也去了引月楼。
他不希望她的期望落空。
来晚了
给谢璟点一首“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妄想有天你们会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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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