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眸色骤冷。
她原本只当这是桩寻常的借寿反噬的案子,可眼前层层叠叠的布局,摆明了事情真相远非如此,甚至比她想的更加复杂。
"倒是小瞧了。"她轻嗤一声,齿尖咬破食指的动作干脆利落。鲜血涌出的刹那,空气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腥气。凌空画符的动作行云流水,猩红的咒文在虚空中凝结成实体,每一笔都裹挟着凌厉的煞气。
"破!"
血咒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所过之处黑暗如潮水般退散。裂缝蛛网般蔓延开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当最后一道血光湮灭时,整个鬼囿轰然崩塌,碎成漫天磷火般的幽绿光点。
祠堂的全貌再次展现出来。
重见天日的祠堂以惊人的速度腐朽着。承重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菌丝在黑褐色的木料上疯狂滋长。香炉倾倒,香灰凝成块,混着不知名的虫尸。牌位东倒西歪,字迹模糊,有几个甚至裂开。
地面青砖缝隙渗出黏腻的潮气,尤黎碾过地面滋生的苔藓,黏腻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她神色未变,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每个正在腐化的角落。她记得钟家祠堂在民国重建过——不足百年的建筑,怎会衰败至此?
是这只鬼,有腐化周围事物的能力。
尤黎总算知道,她进祠堂时感到的违和感是为什么。
而现在,祠堂又一次快速的腐烂,则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只鬼所到的地方,会带来腐朽枯败。
不同于鬼囿,这是真正的属于那只诈尸鬼的能力。
尤黎扶额,心下涌起不妙的预感。
吃香灰说明这鬼物刚刚成鬼,能力并不算强,可他又拥有腐朽事物的能力,身上还被人附上鬼囿。
那么,他真的如此轻易就被自己杀掉吗?
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手段只有这样吗?
一声巨响,腐朽不堪的供桌轰然倒塌,尤黎耳尖微动,神思被扰乱的瞬间,她意识到不对,倏然转身,只见地上散落的残肢正诡异地蠕动着拼接。黑雾缭绕间,一个踮着脚后跟的人形逐渐成型,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祠堂大门。
"想走?"尤黎指间不知何时已夹着三张朱砂黄符,符纸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她手腕一振,符箓破空之声竟压过了祠堂梁木断裂的声响,"问过我了么?"
符箓破空的刹那,腐朽鬼物的身形已如黑烟般窜至祠堂门槛。尤黎眯起眼,指间三张黄符突然自燃,化作三道流火追袭而去。
"想往钟家宅子逃?"她冷笑一声,鞋尖点地,身形如鹰般掠出。腐朽的梁木在她头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木屑与蛛网。
那鬼物踮着脚尖,身形却快得诡异。所过之处,青石板上滋生出墨绿色的霉斑,廊柱上的漆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剥落。尤黎追至院中,忽见鬼物身形一分为三,分别朝着东、西、中三个方向的游廊窜去。
"雕虫小技。"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掌心。血珠悬浮在空中,竟自动凝成三枚细如牛毛的血针。"去!"
血针破空,精准钉入三道鬼影的后心。左右两道幻影顿时溃散,中间那道发出刺耳的尖啸,身形却不停,反而借着这股冲击力加速扑向钟家内宅的月亮门。
尤黎脸色微变。那扇描金绘彩的月亮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腐朽——金漆剥落,木料发黑,门楣上"钟灵毓秀"的匾额爬满蛛网般的裂纹。
鬼物穿过门洞的瞬间,整扇门轰然倒塌。飞溅的木屑中,尤黎看见它干枯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后院的门环。门环上的铜锈正在疯狂蔓延,转瞬间就覆盖了整个门面。
"不好!"尤黎反手抽出束发的桃木簪,挤出一滴指尖血抹在簪身。木簪泛起诡异的红光,她甩手掷出,簪子如离弦之箭,穿过漫天飞舞的霉灰,精准钉入鬼物后颈。
鬼物身形一滞,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后院的门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内部拍打。尤黎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却见鬼物突然转头——那张腐烂的脸上,竟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它干枯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与此同时,钟家宅院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尤黎心头一凛,这孽障竟在同时腐蚀整座宅院的结构!
杀鬼还是救人,这鬼物是在逼尤黎只能选择从中选择一个。
尤黎突然笑了,一双杏眼眯起一条弯弯的弧度,伸手在虚空一抓,森然开口:“修罗。”
一柄通体漆黑的古刀赫然出现,刀柄上还缠着蠕动的黑色布条,刀身繁复的纹路里,隐隐透出血色。
鬼物闪烁的身形凝住,似是无法动弹一双空洞的眼眸忽地有了神采,嘶哑的声音从喉头挤出。
尤黎闪过掉落的横梁,没听清鬼物嘴间的喃喃,她横空一刀砍来:“死在修罗手上,保你下地狱再无轮回!”
锋利的刀刃切入鬼物腐烂脖颈,像撕开一叠浸透脓血的湿棉被。腥臭的尸液喷溅而出,划出一道粘稠的弧光。那颗爬满蛆虫的头颅斜飞出去时,下颌还在一开一合,露出黑如焦炭的牙龈与七枚逆向生长的尖牙。
"哇——哇——"
嘶哑的鸦鸣刺破沉寂,从钟家老宅内传来。木制窗棂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墙皮剥落的廊柱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尤黎抹去唇边血沫,修罗刀寒光一闪,深深没入那颗狰狞的头颅。刀刃触地出"叮"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废物。"她转身时衣袂翻飞,腰间悬挂的青铜罗盘剧烈震颤。
客厅里,钟建元夫妇蜷缩在角落。男人怀中的杨文玉面如菜色,脖颈处隐约可见青紫指痕。尤黎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檀木椅——钟熠不见了。
"嘎!"乌鸦突然俯冲而下,漆黑羽翼掠过尤黎耳际。她反手一记耳光,鸟羽纷飞中瞥见那畜牲血红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楼梯。
乌鸦冲尤黎叫了几声,旋身往二楼扑腾,漆黑的尖喙往最靠里间的房门用力啄着。
尤黎几个跨步上了楼梯,二楼走廊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尽头房门渗出缕缕黑雾。尤黎踹门的瞬间,铜锁崩裂的声响惊起满室尘埃。她一脚踹开房门,顺带朝乌鸦来了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房间里漆黑一片,借着开门带进来的光才能勉强视物。
钟熠双眼紧闭,歪倒在雕花拔步床边,身旁静静立着那尊面容模糊的铜像,当尤黎的视线投来时,铜像的眼珠仿若有神般与她对视着。
尤黎烦躁地踹倒铜像,单手把钟熠扛起来,临走时又补了几脚,倒地的铜像碎成几道残片,从中间掉出一截骨头。
乌鸦很有眼力见地把东西叼起来,跟着尤黎一道下了楼。
来不及跟面如菜色的钟家父母多说,尤黎把人放下,食指用力在钟熠脑门上一点,还未干涸的血迹沾染上去,留下个红戳。
看钟熠脸色恢复红润,估摸着时间,尤黎不急不缓,踏着步子重新回到后院。
风声沙沙作响。被钉在地上的尸体开始渗出黑血,修罗刀上的符咒泛起暗红微光。尤黎站在三步开外,指尖夹着张泛黄的符纸:“去,吃了他。”
乌鸦本来环着尤黎无精打采地扑腾,一听这话,仿佛得了奖赏般,血红的眼珠子亮起幽光,一个俯冲就飞到尸体上。
眼见乌鸦将那颗头颅都快啃空了一半,尤黎才叫它回来。
乌鸦嘴角还挂着碎肉,羽毛上沾着点点血红,很是恋恋不舍地一飞三回头,半天也没飞出去一米。
尤黎眼睛一瞪,一手扬起,作势要扇乌鸦一巴掌。乌鸦立刻飞回她肩上,还讨好拿头地蹭蹭尤黎的脖颈。
一切似乎都这么解决了。
尤黎却不急着收尸,她还在等待。
甩开还在殷勤献媚的乌鸦,蹲下身仔细检查面目狰狞的残尸,她发现这残尸的左手食指似乎比右手短了不少。
思忖片刻,尤黎拿出那截藏在铜像里的骨头,轻轻沾了点地上的血,反手在骨头上描了几笔。
森森白骨突然散发出一阵诡迷的香气,宛若一朵盛开正好的花,引诱人不顾一切采摘。
尸骨花!
尤黎神色骤然沉郁,尸骨花取修道大者的指骨焠养,日日供拜,祭以亲人性命伺养,冤死之魂为束,方可练出。
这玩意最恐怖的地方,是可以控鬼。即使是个普通人拿到,照样可以使用。
“点死人血,迷香指亡魂来路,食活人血,白骨命百鬼出行。这就是,尸骨花。”
尤黎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爷爷给她讲尸骨花时的惆怅。他说,黎黎,尸骨花出现的时候,大难就来了,不管是被尸骨花驱使的鬼,还是使用尸骨花的人,都注定得不到好下场。
夜色骤然暗沉,浓云如墨汁般在天空晕染开来,顷刻间吞噬了原本惨白的月光。尤黎猛地抬头,只见云层中隐约透出几缕暗红,像渗血的棉絮悬在头顶——这是大阴之象,百鬼夜行的征兆。
"什么东西,好香啊..."钟熠的声音从拐角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哎,大师,你出来了!"
尤黎的后颈汗毛瞬间竖起,醒得太巧了,来得太巧了。她多年行走阴阳两界养成的直觉此刻尖锐地刺痛神经,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顺着脊椎往上爬。
无意间低头再看,这具尸体的左手,不见了。
钟熠朝她跑来,那张俊朗的脸上还挂着毫无防备的笑容,却浑然不知一只青灰色的断手正从他背后的阴影里探出,腐烂的指尖无声触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小心!”尤黎的警告脱口而出时,那只鬼手五指骤然收缩,指甲暴涨三寸,直插钟熠咽喉。
现在用符箓来不及了,修罗刀还需要用来定住尸身,尤黎咬牙,将自己的血滴上尸骨花。